正在远赴北方的容枕山率领兵马, 飞速往北行,还不知道自家弟弟已经在思考嫁娶的问题了。
容枕山一路北上,气候越来越冷。
他们从最原先的穿着单薄长衫到后面披上了厚厚的棉衣, 就连鞋子也从最普通的布鞋变成了具有保暖毛皮的长靴, 多亏了他的小宝准备充足,才能将这一支军队照顾的妥帖无比。甚至害怕他们路程走多了, 起脚汗,这味道别提有多熏人了,然而小宝连足光散都给他们备上,每天晚上泡一泡再臭的味道, 再大的脚汗也能舒舒服服的散去。
接收到容诉云书信的时候, 容枕山已经快要走到国都的最北端,这里就是前线。
容枕山看完书信,俨然有些恍惚。
他的小宝居然问他嫁娶有什么讲究, 他要开始准备了……等等,小宝怎么就突然要讲究嫁娶的事情了?
他的弟媳妇儿是谁?
小宝什么时候有了谈情说爱的对象, 他怎么不知道?
可容枕山来不及回信,眼下也不是提笔回信的好时候, 手下的兵马说前方发生意外声响。
容枕山立刻集中注意力,将这封信塞在袖口里。
原本这条山脉的那边就是属国的土地,可惜大盛的君王胜利的果实没有品尝多久, 就来了一只天降之师, 异军突起,足足将这场十成的胜利化成了不对等的战败倾向。
大盛, 就快要败了。
而容枕山这次过来, 并非要扶持君王。
容家为国生,为国死, 可为的却不是盛烨霖。
这么多年,容枕山已经看明朗。
他爹,他伯叔叔是怎么离去的……当时他的年纪比容诉云大多了,看的也比容诉云更清楚,抚开时间的流沙,谁是最后的凶手,一切不言而喻。他这才知道为何自己孩童时期想要读书,父亲总是为难的神色。最后他选了武,父亲才舒缓了神色……当时的容家钟鸣鼎食,皇帝不会允许容家下一代还能活跃在文臣之间,可是他若从了武,那就一切都不同了。
文武两殊途。
不过他并不后悔,他只会心疼他的小宝。
就算他读了书,也并不一定会考取状元,但他的小宝是板上钉钉的三元及第,是父亲都不忍心挥灭的光亮。
可他的小宝却被盛烨霖害死了。
再加上他自己,上辈子代表大盛出使属国,却带着一众兵马和亲信……葬死在北国的风雪之中。
然而容枕山还没先和盛烨霖碰上面,就被一群神色诡异却模样熟悉的士兵吸引了所有注意……
等等!
这些人不就是从海岛上莫名消失的那批人吗?!
当时出现的很突兀,却都是忠心耿耿的人,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全然把书信当做圣旨,在海岛上种植了好几年的稻谷,偷偷为他们积攒下了惊天的粮仓储备,甚至这些人还格外能打,随便拉出来一个都不输给他的心腹。
所以这些人突然有一天消失的时候,他才会震惊,但更多的是舍不得,是失去人才的悲痛。
当时他接到消息整个人都震惊了,还是他的小宝神色淡定。
他家小宝看到了岛上士兵消失的消息,甚至还突兀的嘴角勾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所以这些人并非死掉了,而是——
转移了?
只是他们穿着的铠甲和身后的旗帜,怎么有些陌生,这可不是大盛的旗帜。
旗帜上有个异形的字。
仔细辨别,既像麦穗,又像“容”字。
他是疯了吧,居然觉得是“容”字-
顾牧青已经不介意旗帜是谁家的名号。
他不想抛头露面,这么火急火燎的带着士兵南下,就是为了早日平定大盛,争取在他的宝儿出发之前,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部解决了。而这个异形了的字迹,是他之前还是容诉云系统的时候,在容诉云心里琢磨出来的,后来还让他的宝儿让绣娘绣了出来,没想到有朝一日他有了身体,这个香囊也随之而来。
只是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香囊里没有他熟悉的气味。
那是一种独属于容诉云的,清幽如青竹,又如雨后清荷的香气。
他把这个香囊当成宝贝,手下人也瞬间明悟。
这个图案看上去既好看又清雅,一看就是别人辨认不出来,但又有独特意味的符号,这不就是他们的旗号!
于是顶着这一面让容枕山分外熟悉的旗帜,两队人马破天荒地遭遇了起来。
“陛下,前头有人!”
“将军,前天有兵!好像……有些眼熟。”
容枕山目光灼灼的地警惕对方这支突如其来的暗夜之兵,虽说这些士兵当中有让他分外熟悉的海岛士兵,但也有些人他不甚了解。
不料他端看之余,对方人群之中御马冲出一人,这厮一身黑甲,身骑黑马,一头乌黑的头发束在脑后,整个人俊朗的完全不像话,但更难得的是他身上桀骜难驯的气质,仿佛他就是天之骄子,一出现就夺去月光的所有余晖。
能在白雪皑皑之中骑黑马,足以见这人的恣意。
可现在这人朝着自己而来。
眼看着这厮骑马向他冲来,容枕山立刻后退一步。
但这人也并未过火,中途一个猛子下了马,冲到他面前。在两边兵马目瞪口呆的视线之下,顾牧青狠狠的拥抱住了容枕山:“大哥!”
容枕山:“?”
这人在瞎喊什么东西?
容枕山的下属:“?”
他们的将军不是只有知州大人一个弟弟吗?
顾牧青的下属:“?”
他们的陛下不是说他也是个孤儿,除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媳妇,就再无亲人?
容枕山想将这人推走,可是却推不开,这人看上去比他瘦多了,没想到力气居然不输于他;而且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他从来没见过这张脸居然迎面就抱他,还喊他哥?
他没有其他的弟弟。
他的弟弟只有小宝一个。
虽然这个人长得也不错,也就比他的小宝差……差……差……差那么一点点吧,但这也不是他弟弟。
顾牧青已经松开了容枕山。
看到容枕山他比谁都激动,大哥都来了,那是不是证明宝儿那边有了行动,那他的宝儿有没有猜到他现在又回到了这里,而不是简单的死掉了!他来到时候也想给小宝写信,可是这里的鸽子没有经过训练,就算带了他的书信也是飞不到小宝那里的,而且小宝那里安排了专业的反监控人员,但凡不是官方机密部饲养的鸽子,一律都会被捕捉……
本来他以为在他结束这场战斗之前,他都不会和宝儿那边的人有任何联系。
谢天谢地,现在看到了大哥!
可不等他和容枕山多寒暄两句,他就瞧见因为他刚刚过于剧烈的动作,容枕山的袖子飞出一张写满熟悉自己的书信。
是宝儿的字!
“大哥,这是宝儿的信吗,我来看看!”
顾牧青好奇捡起。
可等他指尖展开中指长、指节宽的书信,急不可待地垂眸一看,整个天空都在刹那间鸣想起噼里啪啦的猛烈声响。苍天,他的老天爷呀,他这都看到什么了?
他的,宝儿要结婚了??
对象……还不是他?
第82章 基建第六十九天!
——宝儿怎么会结婚呢?不对, 宝儿肯定会结婚,宝儿会和我结婚……到现在,问题是宝儿怎么会在我不在的情况下就开始准备结婚了, 这不对劲!所以宝儿的结婚对象究竟是谁?他不在了……到底是谁趁机下手!!
因为简单的一封书信, 就吸引了顾牧青的全部注意力,某人刚见到容枕山的欣喜也荡然无存。
因为距离近, 所以容枕山能将顾牧青的所有神色变化看在眼中,这张俊脸一下子变黑了又变红了,最后又泛着紫,再怒目看着这人攥着拳头, 似乎不知道在生什么气, 容枕山只觉得莫名其妙。
甚至还觉得这人突然夺走了小宝的书信都动作,实在太过熟稔。
不过容枕山这边更觉得这厮厚颜无耻。
明明是第一回见面,非要拉近乎, 是不是什么脑子有病!?
一把从顾牧青手中夺走了来自小宝的书信,容枕山嫌弃地看着上面留下来的失落汗迹, 忍不住抽出软铠里面有些泛黄的柔软衣料擦拭。
一边擦汗,还一面忍不住嘴角直抽。
这人真不讲究, 手汗都湿到了小宝的信。
顾牧青整个人都在崩溃边缘,他看着容枕山容枕山这时候把书信收起来了,嘟囔着:“大哥……”
容枕山看向他, 整个人将最初的嫌弃和疑惑遮掩的干干净净:“你到底是谁?你和身后这些人是什么关系。”
顾牧青身后的士兵和幕僚自然认出了容枕山, 甚至他们有些汗颜,因为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就在海岛上, 错将容枕山认成了他们的陛下, 后来才发现了他们之间的不同。太明显了,容枕山就是纯粹的武将, 不会有陛下那么多心眼子……
咳,这话不是说他们的陛下心眼子多,而是证明他们陛下有大智慧,智多近妖。
比如这一回他们追到丛林里,这里已经有了敌国狗皇帝的踪迹,甚至在火烧山洞的过程中,狗皇帝因为呛人烟雾的缭绕,从另一个路口跳入流河。
真狠,现在这里冰天雪地。
河里还有冰,可是他们寻下去的时候只发现了一个冰洞,并不知那人的去向,看也就两个可能,要么冻死,要么被山中的尚未寒眠的猛兽嘶哑……
就算能活着,也伤筋动骨。
这事暂且不提。
容枕山和顾牧青这边正在紧张的交涉着。
两边的士兵也相互打量,一边粮草充裕,设备精良,另外一边就有些破破烂烂……
顾牧青的幕僚简直太羡慕了,他们过来的太过突然,并没有带什么粮草核武器,不若容枕山这边,不但装备着最精良的铠甲,上面没有多少刀痕,就算有,也是彼此相互搏斗时形成的。不像他们,破烂铠甲上面的痕迹全部都是和狗皇帝搏斗过程中留下来的致命伤口。
容枕山这边还有怀疑。
顾牧青眼泪汪汪:“大哥,宝儿他当真在筹备婚礼的话,我不在他身边,他要同谁结婚?”
容枕山皱眉:“?”
结婚,结婚是什么东西?
是姻亲么?
不过这同他有什么关系。
“这同你有什么关联。”容枕山避开他湿漉漉的眼神,神色很是嫌弃,“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认得我?”
顾牧青眨眨眼:“我是大哥你的弟媳啊。”
“??”
容枕山狠狠地拍了拍脑袋,并且试图抠抠耳朵:“别胡说八道,我弟弟怎么可能喜欢男儿。”
顾牧青眼睛闪亮亮的:“对,本来不喜欢的,但遇到我,就喜欢了!”
“??”
容枕山额角飞跳,虽然他的确承认顾牧青这张脸与众不同,但他怎可这般骄傲自大。
顾牧青已经完完全全的自曝了:“大哥,我早就认识宝儿了,仔细掐指算算,已经有七八年的光阴,我知道宝儿的生日,宝儿哪一年考中状元,哪一年被狗皇帝分派到凉川州当知州的,以及宝儿是怎么样一步步将凉川州的事业做大做强的!”
顾牧青滔滔不绝。
见他说出这些,容枕山已经不可思议了。
这些事情,哪怕再熟悉公务的人也不会记得这么清楚,可顾牧青不是……
仿佛他时时刻刻贴合在宝儿身边,不曾离开……
这太诡异了,容枕山后背一凉。
或许……
只有真正将宝儿所有事情放在心上的人,才会记得这么清楚。
但他的小宝如果被这样的人缠上……
容枕山的眼神锋利起来,顾牧青还尚未察觉。他又延展到军屯的诸多事物,包括军队,军屯的粮草种植,发展到军营火-器的锻造,到最后军队的秘密训练,他都说的井井有条,说到后面,甚至很多内容都同容枕山有关:“大哥,咱们来到军屯的第一年,还是大哥手下的士兵发现了榴莲,以为是尖锐的敌军武器,还是我敦促宝儿去采摘身上的野生榴莲的。到现在,我还记大哥山当时吃榴莲的样子,就和吃臭袜子一样!”
但是吃完以后容枕山就一整个爱上了,哐哐炫了一整个榴莲。
只是后来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容枕山打断。“够了!”
前面说的都是政务和军务,后面说的就是私事的,这厮怎么对他这般了解?
容枕山拧眉:“你究竟是什么人!”
宋大中伸出脑袋:“陛下是天上来的神仙啊,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宋大中还很自然地说道:“我们陛下就是来征服这一片土地的!所以我们才会来来回回,如此之快。”
这不就是神仙手中的法术,一日八千里。
宋大中话音刚落,后面所有随从都应声点头。
他们可牛了,跟着陛下,都能沾染神仙的仙气。
容枕山:“……”
自从知道他的小宝有重来一世的能力,容枕山就对这个世界的神神鬼鬼有了忌惮。
更不提容枕山早就怀疑海岛上的士兵来的突然。
如果是土著分明,只会潦倒使用最原始的石器,甚至连衣服都没有,但是他们不是。他们身体健壮,还能说出格外有逻辑性的言语,虽然口音上面有所偏颇,但纠正过来也能交流。
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
他们的粮川州的粮食作物,还有惊为天人的设计图版……
小宝一直避而不谈。
所以,都是从这人的手中得来的?
容枕山严肃以待:“小宝知道你的存在?”
顾牧青自信点头:“当然知道!”
“那我怎么从来不曾见过你。”
“……”
顾牧青支支吾吾起来:“这……”这让他怎么说?
容枕山当然没见过他,因为他从来仪式变成了一个破落系统了。
“大哥……有什么我们私下说,有些事情说出来,有好多都是宝儿的隐私,说出来我害羞……”
容枕山:“……”
他可没看出来顾牧青居然是会害羞的人。不过他这种性子……他的小宝是怎么忍受的,小宝那么内敛蕴秀的一个人,应当不会和这么……不羁的人有牵连。
小宝的朋友应当如同儿时的玩伴一样。
对了,就如同王岳之。
那孩子他打小看着长大,也是个会用功,肯读书的,虽然不如小宝聪明,但人也老实,就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听说之前跟在陛下,不是……皇帝身边做事,弃文从武。
小宝就应该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下一秒,王岳之惊悚的声线划破天幕:“容大哥!”
容枕山:“?????”
到底是谁还在喊他!
不是,这一个两个是不是有什么大毛病?他没这么多弟弟,怎么见到他就喊弟弟,这人又是谁?让他好好看看!
可不管容枕山怎么看,他也不能从王岳之的这张脸上找出任何熟悉的迹象,这张脸糙的都起皮了,脸上还有伤,胡子邋遢的;不过那双眼睛看上去,但是有几分熟悉的感觉,眼睛又黑又亮,还是飞扬的丹凤眼这种眼型他似乎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可是是在哪里呢……
王岳之被抓来就一路泄气,不管他说什么,顾牧青都不做理睬,甚至刻意忽视,还不如杀了他呢。
然而王岳之现在看到容枕山,看到这人喊容枕山一声“哥”,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王岳之眼睛都瞪圆了,他看着这个昔日里自己一直崇拜且渴望拥有的哥哥,怎么都无法将他和敌国的将领联系在一起:“容、容……容大哥……你居然和敌国的将领有纠葛?”
宋大中忍不了:“陛下可不是我们的将领,陛下是陛下,是带领我们的陛下!”
王岳之没管他,继续看向容枕山:“容大哥,难道你忘了容氏一族的组祖训么?儿时就常听你同阿云诉念……”
容枕山的眼睛暗了暗。
没忘,他从来就不曾忘过,可是现在时势不同,这样的君王于公于私都为天下之大孽!
可这话他无法同王岳之说。
因为他也是走了许久,才过了自己心口这一关。
顾牧青却没有这么多的心理负担,嗤笑一声:“你这是愚忠。”
他并不是第一次揭竿而起了,同样的经历,他现在是第二次,从局外人的角度,上一辈子的他如同经历一场游戏,而这辈子,他才算设身处地地进入这个战场。不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他远在南方的宝儿,无论是这国都,还是狗皇帝,他皆要收复。
于是在王岳之日渐惊恐的视线之下,顾牧青出兵的速度如鬼随行。
有了容枕山的同旁协助,他们虽未找到盛烨霖的尸体,天灾之下的大盛已经崩到了最紧,这时候不论是谁,只要能供给食物,那就是他们的恩人。
关键时刻,容诉云的“商队”一路北行。
后世有史书云——
三月时,人马破北岭。四月度又已抵大盛北境。今是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北岭牧守久废,民能食牛羊,亦或瘟死。
难民饥寒交迫,时,南边凉川州知州遣人于全国赈济。凡有意归诚之百姓皆得食,一日三餐,一饭,二粥,且配有鲜美之咸肉咸鱼。百姓皆心服于彼。
王岳之眼睁睁的看着这些百姓麻木干枯的神色变得透亮。
不过,这是一种可怕的占有欲。
百姓们一看到粮食就猛然扑上了粮车,面容狰狞,双眼闪烁出非人般的野兽感,似乎想将分发粮食的士兵们给撕碎,要不是士兵们有尖利的武器,说不定早就被百姓们蜂拥而上。
这还是他们的百姓吗?
冰冷无情,浑身散发着死亡枯萎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王岳之打了个哆嗦。
容枕山啃着麦米粉做的馒头,一口就是大半个,这种情形却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些百姓在各大州郡来回周转,易子析骸,疮痍弥目;能跑到我们凉川州的百姓还算幸运的,只是他们身体亏空很久,哪怕是细细养护,也有损天命。但是这些百姓就……”
“他们……”王岳之手中的馒头都不香了。
他的眼眶都红了。
他当初选择做文臣,哪怕知道自己会不如容诉云,也是心怀大义。
希望天下苍生顺遂安康,大盛海晏河清。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已经没有老人了,所有人都干枯瘦削,还有严重的肠胃问题以及骨质损害;小孩子也可怜,稚童因为吃不上饱饭,生长受阻,甚至影响脑力,痴呆儿众多……”
容枕山一一诉说:“这还只是身体上的,更严重的是心理上的。经受几年天灾的百姓还有严重的心理障碍,每顿饭都要吃的十成十的饱,哪怕吃不完也要往衣袖里藏。而这些情况都是我在凉川州亲眼见到的,幸好那儿在小宝的治理下粮食产量颇丰,我们还有的粮食吃。但在这里……情况就会更严重。”
王岳之沉默了。
一旁叼着树根的顾牧青双手抱胸,眉梢轻扬:“而这一切,不都因为你们的皇帝吗。天灾之下,穷兵黩武。抽调家家户户的壮力前往北部发起战争。在民不聊生,百姓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的情况下,还要压榨粮草供应。”
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王岳之胸腔的每一次呼吸都翻滚着热浪:“可是……可是每年上供的税收粮草……”
“你的意思是每年粮草税收都很充足?”顾牧青冷笑一声,“如果没有被狗皇帝赶去凉川州的我家宝儿,你们莫说打仗了,早就饿的皮包骨。”
说到这儿顾牧青就来气。
他和宝儿这么努力的建设凉川州,攒积分盖房子,兑换优质的粮食种子,夜以继日,一年三熟四熟地生产粮食,可不是为了供着盛烨霖站在他们的粮山上吸血的。
“如果狗皇帝能多睁眼看看百姓,就会发现这世道早就乱了。”
王岳之陷入沉默的死寂。
顾牧青骂的是他们的陛下,可骂的也是他。
一扇扇巴掌狠狠的抽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眼眶举起羞愧的火。
再看百姓极速吞咽,一手抓一把米饭,哪怕在士兵锋利的刀口下,也要跟着脖子吃,王岳之的脸苍白的如同压放多年的纸面,额头上的一层冷汗不断滴落,滑过他那羞愧如潮水般涌动的瞳孔。
他就在皇都,自从入了军队,便不曾体察民心,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日日服用的鲜香米粮,居然是百姓勒紧裤腰带——
饿死也要省出来的。
或许,是被迫省出来的。
想明这一点,王岳之蓦然攥紧了拳头。
是他眼盲,心盲!
身体极端的颤抖之下,“砰”的一声,他沉沉坠地。
飞沙扬起,顾牧青吹了口脆哨,眼睛锐利如刀刃,可嘴角却是上扬的,似乎带有某种不屑一顾的嘲笑:“这就晕了?心理素质也太差了。”
说着他又看向容枕山,露出一个小狗般乖巧的神色:“他就完全不如我,对吧?大哥~”
容枕山:“……”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不要脸的!
容枕山的脸黑了又黑,曾经几次三番想当众掐死这厮。要不是之前收到小宝的信鸽来信,他怎么也不相信小宝居然会和这样的男子成为好友,不,这样狂妄的男子居然是他的弟媳!
要命的是,小宝居然也默认同意了。
容枕山认命地半闭了眼,罢了,小宝好不容易有个心仪的之人。
第83章 基建第七十天!
——帝为虏所执, 兵散略尽,早有溃乱之势。帝容氏人马复南走,沿途收复乱郡县, 且发粮振饥民, 岁暮,民始得食, 过此年矣。
“有粮食吃了,有粮食吃了,咱们又开始发粮食了,过年了就是不一样, 这次每人发了手指长的腊肉!”
“是什么肉?是不是猪肉?”
“那你简直在做梦, 猪肉我们可吃不上,还是鱼肉!不过这次的鱼肉可真大,摊开来足足有人大半个手掌大。”
他们平时很少能吃鱼肉, 都是内陆的百姓,大多以粮食以及猪肉鸡肉为主。可他们已经很少吃到猪肉和鸡肉了, 猪和鸡因为瘟疫的缘故全都死光了;连根毛都没有,就算有也不能吃, 刚闹饥荒的时候有人就吃了,因为吃了瘟疫死了的鸡和猪,结果人变得疯疯癫癫, 后头泛起了高烧, 还呕吐,人就没了。
听到有鱼肉, 百姓们立刻放下手中的铁器去排队:“鱼肉也行啊, 这鱼肉可不像咱们这儿的鱼全是小刺,一晒连个肉都晒没了, 这鱼可大着呢!”
而且还是咸货。
如今他们正在翻土消杀,重新种植,缺的就是盐分,吃上这么一口盐能有劲儿好几天!
百姓们迅速去排队,而顾牧青这边看着已经架起了高大铁锅的伙食军,哪怕今天吃点好的,他也没什么胃口,宝儿的人马又给他们运送了粮食了,给军队的士兵吃的就更好些,除了咸鱼还用冰块运送了新鲜的肉。
好在这会子天气寒冷,江南郡县气候不像江南那般适宜,飘了雪。
这冰块也就为了保证肉在凉川州的时候不变质采用的,等到了外面,冰块化了,却能递补新鲜的白雪。
肉汤的香气配上葱姜蒜,这一锅炖肉馋的容枕山都罕见的蹲在锅边,还有不知何时已经可以四处行走的王岳之。
王岳之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肉了:“这是炖肉?”
容枕山从军营出来,止不住地流口水:“这哪里是炖肉那么简单!这可是用了各种好东西的东坡肉!”
虽然小宝从来没有解释过什么是东坡肉,但是容枕山也不在意肉好吃就行,管他叫什么名字,而且这名字又不复杂,远远比之前在皇都吃的那些菜品的名字好理解。
什么鸳鸯戏水凤求凰,就是鸡肉和鸭肉。
哪有东坡肉这么简短的名字。
但是不管它短还是长,关键是它的味道。
这是一种能沁入心脾的灵魂味道,以咸口和甜口为主要,不过分咸又不过分甜,二者的味道被协调的恰到好处。因为在制作过程中又搭配了丰富的大料和他们特制的酱油,所以大火收汁的过程中这些唯美的东坡肉都会在大酱的浓香中绽放出最完美的色泽。
肥肉部分晶莹剔透,瘦肉部分鲜嫩香口。
军营中轻易不会制作这道菜,一是耗费的肉多,这么多士兵一人一碗肉,那就得不知多少只猪了。
但是今日不同,今日过年。
如今的五花肉正在油脂中被鞭炒,还没有到大火收汁的部分,可是葱姜蒜已经很香了,容枕山抽了抽鼻子:“你可赶上好时候了,小宝送来了一批冰糖,还有更新后的大料,都是今年刚晒好的,可香可辣着呢。”
说着他看向顾牧青,可顾牧青似乎在走神。
这已经不是顾牧青第一次这样了,自从小宝那边写信,让他和自己在那边好好赈灾,先别回去,知道自己不能很快回去找他的小宝的顾牧青就变得懒懒散散起来。
更准确的形容,就是他好像被抽去了所有精力。
脸上挂着一副无精打彩的表情,明明是一张异常俊朗的脸,可配上那双眸迷离的眼神且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的眼皮子,容枕山就恨不得把他的眼睛立刻打开。
有肉也唤醒不了顾牧青。
任这军营如何喧嚣,他都是一副无端的慵懒态度。
但很快顾牧青有了新动作,毕竟许久不曾动弹的他突然取了一支笔在纸上描画着什么态度变得认真起来,就连许久不曾掀开的眼皮子也不再耷拉着。
顾牧青正在给容诉云写情书。
对,就是情书,不是普通的书信!
像大哥和他家宝儿通信的内容全是军务,没有感情,他不同,他要写火辣辣的情书!
于是有来有往,一直到开春,就有了以下的对话——
顾穆青:宝儿你想我了吗?今天的我也很想宝儿~想摸摸宝儿的手~
容诉云:汝与兄宣力在外,吾之食料、种具,一切安好,汝等勿念。
顾穆青:天气开始变暖了,终于不用穿大羽绒服啦!宝儿有没有消瘦的?可恶,真想摸摸宝儿你的腰。
容诉云:今气候和适,正可缮治,故遣砖瓦并事。
顾穆青:宝儿你同我写信,为什么还要用文言文呀,我看不大懂,每次还要问大哥……就好丢人哦。
容诉云:……妥。
所以他给顾牧青的每一封信都要过大哥的眼么……
不知为何,收到顾牧青会谢的容诉云脸颊突然有了几分红意,微烫的热度灼烧在他的脸颊。
难道还是按照上述,回应了顾牧青。
最后一封信,顾牧青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他的意思,也就一个字。
妥,妥什么呢?
看不懂,又不敢写信再去问他的小宝,要不然显得他智商很低,配不上他的小宝。不行,还是得自己琢磨琢磨。
他又把书信拿去给容枕山看,可容枕山也不懂宝儿的意思是什么,前言后语太少了,就两个符号和一个字,但是结合小宝和这斯所有的书信……咳……放在一起仔细捋了捋又顺了顺,他看着被他家小宝拿捏的死死的顾牧青,心情很爽,他家白菜能掌控这头拱了白菜的猪,可又总觉得在人身上散发出微妙且难以言状的味道。
弟控当场发作,容枕山将书信退给了顾牧青:“看不懂就好好读书,我家连中三元的小宝怎么会看上你!文墨不通!”
顾牧青正心虚,自己在这里陪了小宝这么久,的确没有好好学习当朝文化。
不过每一封书信顾牧青都小心收纳好。
这就是他和宝儿异地恋的唯一联系了!
可恶,没有手机,要不然他高低开个二十四小时视频,现在已经一年半没见到他的小宝了,他人都枯萎了。
就,好想宝儿啊……
第84章 基建第七十一天!
——立秋, 秋高气爽,金桂飘香。凉川州民欢庆丰年,知州与民同乐。然关键时刻, 匕首飞来, 刺中知州。知州官袍染血,百姓惶恐不安。
“什么?小宝居然被刺客所伤。”
容枕山拍案而起, 看到文书内容,全然顾不得一旁面色凝重的顾穆青,“小宝怎么样了?有无生命大碍?那刺客又是何人?如今凉川州官吏兢兢业业,怎会在丰收之日发生这种大事?!虽说现在外面世道乱了, 可乱的是灾区, 凉川州早就治理的如同铁桶一般。难民和陌生人进城都要检查有无携带刀器,即便这样,刺客还能重伤小宝!”
送信的人快马加鞭而来, 大人的情况他们也不清楚,只知道大人当日正在高台喝茶, 突然飞出匕首,他身边的侍卫。以及动作杀伐果断, 可也没阻止这把匕首,只劈砍向别的方向。
不过也因这个动作,护住了大人的心脉。
听到刺客的匕首原来是向小宝的心脉进发的, 容枕山的脸蓦然黑了起来, 如同浓云笼罩的黑色城池,压抑窒息:“所以小宝差点就被扎穿了心脉?”
报信官战战兢兢, 说话声音都抖了起来:“但, 大人……似乎……似乎尚未重伤……”
因为从知州府的文书还是一封接着一封的向外发出,虽然字迹做了改变, 但有大人的官印。
同样的书信,容枕山这边还有另外一封,如今正在顾穆青的手中,容枕山拿的是家书,而顾穆青拿的则是赈灾百姓的后续安排。
容枕山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可顾穆青却目光灼灼的看着这封书信,他的瞳孔在日光下显露出一抹浓郁的黑色,黑黝黝的,无比渗人。这不是宝儿的字迹……宝儿的手,无论是左手还是右手,两只手的字迹他都分外熟悉,看样子有点像林沐的。
是的,林沐一直是容诉云最忠心耿耿的侍卫,哪怕舍出性命,也要护得容诉云安全。
此刻他微微红透的眼尾终于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可即便如此,顾穆青紧绷着的呼吸依旧没有放松,他将看完的书信递送到容枕山的手边,又接过容枕山手中的家书,依旧言辞简短,一如既往的符合他家宝儿的风格。
不过宝儿似乎遇到为难之事。
在文末的最后篇章还提及了刺客身份微妙,已经被关押。
但凡携带武器恶意伤人者,只会按照他们的律法处死;更不提这名刺客伤害的还是整个州郡的一把手——知州大人,就算容诉云心善,放这名刺客一条活路只将他关押起来,可是顾穆青知晓,容诉云身边的王青城并非有柔软心肠之人。
除非,这名刺客,他们轻易杀不得。
那这人到底是谁?
不知为何,顾穆青的心头涌起一股无端的惶茫,似乎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要从他的指尖溜走。
不知想起什么,他的脸色蓦然一白。
很快——
“你就这么回去了?小宝可没写书信让你回去!”
疆场之上,容枕山拦住了顾穆青的马。
顾穆青已经挑选了脚力最强劲的马匹,男人翻身上马,一头黑发扬飘逸,可如今他面色凝重,剑眉心目,眼中都是迫不及待的急切:“大哥,狗皇帝已经杀到了宝儿身边,我一定要回去!”
“可是传信官也来了信,小宝并无大碍,只是受伤,如今姜大夫就在他身边护着,姜大夫的医术难道你还信不过吗?”
并非容枕山阻拦顾穆青回去,事实上要不是容枕山现在身负重担,他早就飞奔回去了,可惜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顾穆青回去了,顾穆青手下的人马该当如何。哪怕顾穆青和他的小宝关系再怎么亲密,可涉及到兵马权力,这就不能随意处置了。
“你走了你手下的人马怎么办?你怎么可以这般义气用事,如果小宝知道了定会劝阻你的!”
“大哥,我的人马自然交由你手中。”
“?”
这个问题在顾穆青看来根本不算问题。
他的东西就是宝儿的,所以宝儿的大哥就是他的亲大哥,况且这么多年了,他早加大哥对宝儿的好看在眼中,甚至大哥这么多年没有婚配也是念及这个弟弟……
大哥也怕自己有了夫人、有了孩子,以后同宝儿就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容枕山还想说什么,顾穆青已经皱紧眉头,只见他黑且卷长的睫毛敛动,异样英俊的面容染上几分狠劲:“宋大中,你等现在听由容大将军处置,带一切安定下来,我便会给你们回信。”
这已经不是顾穆青第一次突然要从宋大忠面前消失,但这是第一次走就走,还会提前知会一声。
追赶陛下一辈子的宋大中等人突然有了几许微酸的心悸,他们的陛下走了还通知他们!
再也不是不告而别!
所以他们的陛下心里有他们!
对于顾穆青的话,他们向来言听计从,宋大中等人当即行礼。
很快顾穆青扬长而去,徒留新接手一众精良兵卒的容枕山。
容枕山茫然的看着他骑马离开的背影,又看向了面前一群眼眶微红的士兵:“他就这么走了,他就这么不要你们了,你们还这么听话?”
宋大中等人抹抹眼泪,马上变了脸色:“陛下才没有不要我们,陛下说了,他会给我们回信的,我们现在好好听容大将军的就可以了。就像之前在海岛上那样,陛下的所有书信都是交由大将军您送到我们手上的。”
宋大中已经恢复了武将的狡黠。
他们面色坦然,连带着他们的君主也坦荡无比。
两相对比下,这就让容枕山刹那间有些厌恶自己的心思肮脏。
容枕山茫茫然地离开。
而宋大中等人已经看不到他们陛下急切离开的背影,虽然一时间疑惑不已,到后面似乎知晓了什么?
宋大中和旁边的同僚窃窃私语:“咱陛下是不是回去追媳妇儿了?”
同僚:“陛下有媳妇儿了,所以陛下的媳妇儿到底是谁?”
“啧!”宋大中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啊!陛下的媳妇儿就是容大将军的弟弟,咱们之前在海岛上见过的那个知州大人!”
“不是大人不是男的吗?”
“男子又如何?你是没瞧见大人那脸那身段吗?满天下你能找出比他更好的吗?”宋大中嗤笑一声,“不说别的,如果不是咱们已经跟了咱们的陛下,跟着他也能混出头的。”
开荒种植,救济斯民。
某种程度上来说,大人比他们的陛下还要兢兢业业,心系百姓;把有利于百姓的民生社稷的,大人都会执着并坚持去做,而他们的陛下就不一样了……许是天上神仙,本质里洒脱不羁远远超过那股责任感,坚持一直跟着陛下,陛下说不定早就将他们给甩走了。
所以现在就极好。
不能再好了。
就凭大人对这片土地的爱,大人必然不会跟着陛下飞到天上去,那么他们的陛下也不会离开!-
容诉云还不知,顾穆青已经飞驰而来。
从昏迷到清醒,已经过去了十来日了,这十来日他天天被认真换药,小心伺候着,周管家就差拄着拐杖,日日夜夜的守在他身边了。
这日,王青城又如约而来。
“大人,这名刺客究竟是何人,明明犯了恶意重伤伤之罪,还袭击官员,本该处死!”
王青城捏着狱官文书,不该相信在各种审判之下,那刺客竟一言不发。
不说话就算了,就应当处死。
并非他们的法律森严,在难民到来这里之际,凉川州边际郡县就曾发生过多次难民抱团袭击官员的行径。后来为了杀鸡儆猴,宝泽郡一笔镇压,随后就将袭击官员者的定罪定得极为严苛,况且这名刺客的匕首就是冲着大人的心脉去的,他实在难以想象,如果大人被扎穿了心脉,他们剩下来的人又当如何!
容诉云在床上养伤。
好在当下天气气候适宜,不冷不寒。
可再怎么合适养伤的气候也比不上完整的身体,他的胸膛的确被匕首快要扎透了,亏得知州府的姜大夫当日也跟在后头庆祝丰收节,还摆了个摊子卖草药,这才来得及时止血,拔出匕首,消杀包扎。
姜大夫自从搬来这里就如鱼得水,这里的气候适应新草药的生长。
他还在这里开了医馆,收了三个徒弟。
可在姜大夫看来,最重要的还是容诉云,此刻在王青城的热切观望下,他正在给容诉云换药,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包扎伤口,他听不懂王青城说的那些,他只关心容诉云的身体:“得亏林沐动作迅速,要不然这匕首就要扎进大人的心脉,到时候便是神仙也难救。”
说到这儿,王青城还在惶恐:“那大人可否能养好身子?”
“不是说了吗?没扎进心脏我便能救回来。”
王青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容诉云却一直是那一副温和的模样,仿佛伤口不在他身上,甚至看着新换白布上染上的新血,他也能挑眉轻笑:“许久不曾这么痛苦的,当真让人清醒。”
王青城:“……”
姜大夫还要给容诉云熬药,带着那血淋淋的布料就出去了。
等人一走,容诉云就收敛了全部的笑;他的眼角聚起一团阴郁,似乎有某人的模样。
可很快,他回应了王青城先前的话。
容诉云轻敛眉眼,润瞳微垂:“刺客是盛烨霖。”
“什么盛烨霖,哪怕大罗神仙过来了,在咱们这里也要守法度。”但很快王青城一下子咬住了舌头,险些也把自己给呛死,“谁?那个盛烨霖?姓盛???”
王青城一下子清醒过来了,当今陛下的名讳虽然嫌少有人提及,但文武百官就没有不知道的!
王青城咽了口口水:“可……可陛……他不是应该站在北边么?”
而且根据大人人透露出来的消息,盛烨霖已经遇到了他们将近的人嘛,四处逃散,不知去向,又怎么会跨越那么远的距离,从遥远的北边山林来到了他们的最南端?
还……刺伤了知州大人。
“这就不知了,不过大哥先前来信,他的人马已经一一被捕获,但并未见到他的尸体。”想起顾穆青在外来回周折辗转这么久都是因为他,容诉云有点像在笑,但他的唇角却完全没有弧度。
他只想为什么顾穆青一直没回来,并非是因为他没让他回来,只是顾穆青想彻底把盛烨霖给解决了。
可现在,盛烨霖却落入了他的手中。
付出一匕首的代价也不算什么了。
可王青城如同被雷击中。
他怎么也想不到昔日的旧皇居然会跨越这么辽阔的国土,从北到南,就为了刺杀他们的大人。
而且现在盛烨霖就快死了。
没有任何玩笑的意味。
刺杀了他们的大人,以后盛烨霖就自戕了,要不是姜大夫两头跑,一边治疗大人一边治疗他,他早就命丧黄泉了。
可现在,他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吊着一口气吧。
姜大夫诊断之后就已经明言,说他身上就有重伤,多处骨折,体内多处淤血。
当时他便诧异,为何会有人派出这样破败的资格来刺杀大人?
现在都清楚了。
这人是盛烨霖。
然而托着这么病重的身子,他也要从北向南,来刺杀他们的大人……不过自家大人现在做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对于旧皇帝来说是一种离经叛道的行径。
为人臣就该忠心君王,心系百姓,后者——他们的大人已经做到了极致,而前者……不只是他们大人,连他早就变了心思。
当朝堂早就乱作一团黑水,高压政策一个又一个压了下来,官员施压迫害百姓,军卒要么饿死,要么战死沙场,极具动荡之下,自古便有“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说法;王青城他不是一个极端的忠臣,他在意的是名流青史,而不是有朝一日史书上只有简单一句“贬至凉川”。
他们如今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
大人要做的事,将军要做的事,他都誓死追随。
因为只有大人才会让这片贫瘠的土地收获如山的粮食,只有大人才会让这大片随时坍塌的泥瓦房被结结实施的砖瓦玻璃大屋所替代。
桩桩件件,无论哪一个放在历史上都可名留千古。
可这还不够,这也只是凉川州,他们大人所拥有的,应当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更是一片更广辽的天地!
当然容诉云现在想的却不是这些。
他已经开始穿衣服了。
王青城错愕:“大人这是要作甚,大人应该好好躺在床上养伤的啊!”
“无碍。”
容诉云侧着眉眼,慢慢穿上了外袍,在王青城谨慎却担忧的问询下,容诉云茶眸沉寂而清寡,想起盛烨霖,他的嘴角却勾起余味悠长的轻笑,每一个字皆倾覆沉金:“去见盛烨霖。”
第85章 基建第七十二天!
“你果然没死。”
盛烨霖的声音沙哑无比, 以往的他高坐朝堂,随意就能安置他人的生死,可当下的他半躺在地上, 破破烂烂的一身, 比外面的难民还要败破。
想死没死成,他被各种药材吊着身子。
可即便如此, 盛烨霖也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是朕忘了在凉川州的你,没想到在这么贫瘠破败的地方,居然也让你起来了。”盛烨霖嗤笑一声,“朕是没想到, 你这药罐子居然也能挺这么久。”
“人都是会变的。”容诉云静静的打量他, “为何想杀我?”不仅有他,还有他家中的父亲兄长。
“想杀就杀了,还能如何?”盛烨霖语气凝如寒冰。
容诉云却一言不发。
他沉默着看着眼前的人。
昔日的盛烨霖像一堵墙, 一堵高而望不顶的墙,高高的挺立在他面前, 这位陛下总是穿着他那身黑色金纹的长袍,一双鹰目黝黑而深邃, 双眸狭长,再往上,那两条黑眉斜飞入鬓, 两片唇瓣单薄至极, 自然,也寡情至极。
盛烨霖从来就不是和善之人。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 明面上是淡淡的沉然, 实际上却掩映着丝丝缕缕的厌恶。
一如既往。
仿佛十多年的光阴并没有改变他。
不过,他也厌恶他。
乱世登上皇位, 砍了无数兄弟的头颅,为君者自该有这样的枭雄霸气,若史书有言,甚至会赞叹他非凡气概。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动他的家人,他的父亲,他的伯叔,甚至他的兄长,文臣泣血,武将裹尸;他更不该动这万千黎明百姓,上一辈子的回忆如同流光片影,北部州郡断粮,往后南部大片土地水难,再往后便是全国性的恐怖瘟疫。在此等关键之际,他却征兵入伍。
岂料邻国君主兵行诡道,竟反攻大盛。
然后情景实在太过荒谬。
新主入关,远比盛烨霖做的要好。
此后世间虽无大盛,可却有了一个四海一,山河平的天下。
这一切,不过五年光景。
而这辈子,同样的战乱延后了近有十年。
还是殊途同归。
“我本以为你只是在这里种粮食,不曾想你还暗藏了兵马。”盛烨霖失笑一声,许是意识快要涣散,他的手狠狠掐住了他的腿骨,剧烈的疼痛让他回归眼前的真实,“不仅是人马,还有百姓……朕竟不知,你比朕还要擅长为君。容诉云,容家是不是早就心怀造反之心……”
“我不愿为君。”容诉云慢慢抬头。
“呵,天下有谁不想要当君主的。”哪怕躺着,盛烨霖也威武霸气,可他的眼眸之中聚集着的,却是经年不散的血腥和暴力,“你若不愿,为何你有这么多的人了,你还勾结敌国,你可知,你这是叛国之罪!容诉云啊,没想到最后是你,竟然是你!若是早知晓你今日会如此,当日我便会将你留在京中,留在眼皮子底下……如同你父亲一样,被慢慢的折磨死。”
整个牢狱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
在这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中,盛烨霖就像个魔鬼,用他的眼神和如刀一般的言语,精准的往一个臣子内心最柔软的深处扎去。
盛烨霖剧烈喘息着:“对了,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你父亲是如何死的?”
容诉云眉梢收紧。
说到这,盛烨霖背靠着牢狱的墙壁,因为疼痛,他的后背早就弯曲了起来,说到后面,他的呼吸声比言语还要剧烈。
说到最后,他气若蚊声。
因为疼痛,盛烨霖轻轻喘了口气,可他的眼里却是亮着的,他死死的盯着容诉云,像是小孩玩到了什么喜爱的玩具,死死不放手,却不是爱护,而是一种异常诡异的折磨,他撕裂了玩具,烧毁了余灰,最后轻飘飘的一吹而净:“是朕……折辱死的。咳咳……你的父亲,一个古板的文臣,竟然受那么多书呆子拥戴,咳……咳……我便让他……前路无光。哪怕是现在,朕也记得他死前的狼狈。”
盛烨霖已经开始精神涣散,三两句便磕磕巴巴,连不成连续的语句。
他还无力地侧靠着。
容诉云垂眸,他们之间,从来不曾这样颠倒过。
可容诉云却并没有胜利者的欢愉。
面对顾牧青的挖苦与嘲讽,他表现出的是无限的淡然与沉默。
盛烨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刚愎自用,一切阻碍他的人,他都会一一清除;但容诉云却从来不知,盛烨霖的言语竟然会如此尖锐,身体承受着无端的痛苦,可他的面容却依旧自鸣得意。
就好像,他不快活,其他所有人都不能快活。
“我知道。”
容诉云静静地看着他:“我知道我父亲是如何死去的,我也知道父亲临终前是多么惨烈悲壮,我也曾想过要好好辅佐于你……可是,你不配。”
盛烨霖的眼睛蓦然睁大,破晓晨曦的光芒从牢狱的窗口挥散而下,将他阴郁的脸庞照得异常明了。
也正因如此,容诉云才能看清盛烨霖的诧异。
“朕不配?”
盛烨霖的眼睛蓦然睁大,刹那间,他的眼珠子像要从他的眼光里蹦裂而出,他狠狠地揪住大腿,想要撑着身体起来,可却徒劳。他的力气早就耗散干净了,如今光是靠着墙壁,就已经耗费他最后的力气。
可他还在喘着粗气,他看着容诉云,眼尾深处仿佛有一团昏暗到完全晕染不堪的沉墨之色:“朕是天下之主,万民之首!总会有朕不配的存在!是你!密谋造反!图谋朕的江山!是你,你逆臣!你将被史书唾弃!你的罪恶将罄竹难书!”
“可是历史不会记录这些。”一道清越声音异常悦耳。
盛烨霖抬眼:“?”
容诉云回首:“!”
“你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历史只会将你书写成一名残暴皇帝。百官不耻,百姓不爱戴,你昏庸无道,以权谋私;为了一己私欲,竟放置邻里百姓于不顾,在百姓危难之际征兵入伍,大行武道!你还鱼肉百姓,暴力欺凌!如此这般,史书只会记载一句‘荒诞昏君’!”
看见男人,容诉云的眼睛穆然亮起,他从来不知顾牧青的文言竟如此之好。
三言两语就将盛烨霖的罪责书写得淋漓尽致。
顾牧青却已经走到容诉云身边,男人骑了十几日的马,每日就睡四五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在赶路,发丝顾不上打理,衣袍之上也满是沙土。
即便这样,赶路的风霜和沙土只给他增添了另外一种放荡不羁的韵劲。
下一秒,他却很是紧张:“宝儿,你还认得我吗?”
“顾……穆青?”
牢笼之外,出现的正是顾牧青。
这是一种容诉云从未见过的容貌,但是面对这样一种陌生的脸庞,容诉云还是刹那间将他辨认了出来。
不知何种气力一下子穿上了容诉云的脑门。
顾牧青还在暗自唾弃自己没将最好的一面展示在他的宝儿面前时,他的宝儿已经眼眶湿润,三步两步走出牢狱的铁门,瞬间抱住了他的脖颈。
顾牧青:!!!
他……就这样抱住了他的宝儿。
顾牧青磕磕巴巴地想说什么,可这一刻近乡情怯,什么言语都组织不出。
况且他俩还紧紧抱着。
不对,是他单方面的被容诉云抱着。
虽说他是个在国外长大的小孩,但在国外除了必要的见面礼,他还没被人这么紧着。
力道之大,好似他是个让人珍惜万分的……珍宝。
所以他走了这么久,宝儿也很难过是吗?
他的宝儿似乎……在哭,胸腔起伏格外剧烈。顾牧青手足无措起来,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容诉云乌黑的发尾,还有余下白皙的脖颈,再往下便是纤瘦的腰肢,一年多来不见容诉云,似乎又瘦了;经受的腰被一条绣着竹纹的腰带紧紧束了起来,此刻却牢牢的贴合了他的小腹。
明明在脑海里对他已经做过千万种有颜色的行径,可当他真正面对容诉云的时候,顾牧青依旧纯情的不像话。
仅因为一个拥抱,他的耳朵就飞速的红透。要不是这段时间他日是晒风吹,皮肤变得黑了些,这种剧烈红透的变化当真会更显眼。
容诉云却未觉察他的异样,这一刻思念压过的一切。
他紧紧抱着顾牧青的脖颈,因为微妙的身高差距,他的足尖尖还轻轻往上踮着,因为复杂情绪在心脉中不断翻涌,以至于他的声音变得莫名低沉:“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头脑风暴了许久,顾牧青终于将他的手放在容诉云的腰上。
这是他的宝儿,也是他未来的媳妇儿,怎么就不能搂搂抱抱的,以后他还要和他的宝儿睡一睡呢!
可是当手贴上容诉云腰际的一刹那,容诉云蓦然抬头。
“!!被发现了!!”宝儿不想他抱么!
二人四目相对,看着容诉云浅茶色的瞳孔,顾牧青直接就结巴了。
“宝、宝儿?”宝儿不会觉得他放荡吧,第一次网恋奔现就搂搂抱抱的……是他不矜持了,他该死!
可即便如此,顾牧青也舍不得放手。
看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庞,此刻距离他只有分寸距离,顾牧青脸颊红红;照着镜子看和亲眼站在自己身高的角度看果然不一样,他的宝儿五官更立体了,活生生的,异常鲜明;他还能看见宝儿睫毛轻轻颤动着,瞳孔里面还有自己的脸。
靠,真丑。
他真的应该进大牢前好好整理一下自己。
顾牧青嘴角微微抽动着,想要说些什么来弥补自己的形象的时候,一直静静压着后脖颈地小臂力道突然变大,他的头被迫下移。
顾牧青:??
只见容诉云又一踮脚,方寸距离化为虚无。
唇瓣轻贴。
温热潮湿,带着某种药汁的苦涩。
和那片柔软相接触时,某人的大脑一片空白。!!!!!!
顾牧青的灵魂深处深深地打了个激灵,仿佛一千头马儿在他的胸膛里狂奔。
他的宝儿亲他啦!宝儿亲他了,而且不是那种简单的贴合!宝儿……宝儿他……他……他是不是偷偷看了什么小黄书!?
因为他伸舌头了!
还轻轻舔了舔他!
纯情的顾牧青哪里经受过这个,实战演练之下迅速丢盔弃甲,甚至一吻结束后,顾牧青的头脑发白,仓皇之间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可是很传统的!
宝儿亲了他就一定要对他负责任的!
所以——
他立刻回拥。
结芬!明天就结芬!
第86章 大结局(一)
知州大人媳妇儿回来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衙门。
实在是太显眼了, 一个异常俊朗的男人自称是知州大人的内人,非但不娇羞,反而引以为傲, 可看守衙门的官员还有看守监狱的官员却被狠狠地震吓住了, 就连王青城也险些兜不住他那面色。
哪怕他见多了大人身边各种奇特事情,可他也不曾知晓大人居然喜欢的是男子。
可这是对大人实在太过熟了, 大人的生日,大人每日爱吃什么,爱写什么,甚至连大人大臂内侧有一枚红色的小痣都了解的清清楚楚。
这到底是什么人?
大人从来不在他们面前穿着偏短的衣物, 从来都是长袖长袍, 不曾在外人面前显露过自己其他的皮肤!
还红痣!
甚至到后面还能拿出大人亲笔书写字迹一模一样的书信来。
看着这一大兜子从远带来的“情书”,王青城浑浑噩噩,再怎么不相信, 也只能将人放进去了。
王青城忍不住甩自己一个巴掌,又响又惊天
之前觉得大将军称呼他们的大人为小宝就已经够亲密了, 不想看到这斯在这里一口一个宝儿的,不知为何, 王青城的脸红红的,实在想象不出他们的知州大人居然能接受这样亲昵的称呼。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斯虽然言行乖张, 但是那脸当真是一等一的俊朗, 在他所认识的所有人当中,容貌最好的就是他们的知州大人, 其次便是如今在牢狱中的盛烨霖, 可今日冲来的这人,容貌居然完全不输他们。
二人自然不是同种风格的, 他们的大人如清风明月,清朗润泽。
而这人就……着实给人一种很强烈的冲击感,身形高大俊朗,剑眉星目,五官的每一处都像是老天爷精雕细琢出的优异成果。
偏生赶路而来时,声音带了些许的狠气。
野蛮又感性,放荡不羁又打着股自然生成的放浪形骸。
看着就凶。
他们大人……居然喜欢这样的吗?
咳……
大人瞧着很喜欢。
因为王青城在门口偷偷看到了大人居然主动抱他了,还亲他了!
素来成熟稳重的大人何时有过这种行为?!
主动抱人,还亲……
看来他们的知州大人当真要有“夫人”了!!
不过在这件事情传遍衙门之前,还有一件事被悄咪-咪的无声压了下去——刺伤知州大人的刺客终于熬不下去了,无论多少药材都吊不住他的命,哪怕后面衙门的官员并未拷打,也无胁迫,经过御医的诊断,这刺客还是自戕而亡。
接收到消息的时候,知州大人的知州大人府沉默了好久。
次日又格外热闹。
周管家早就知道自家小公子在准备着婚配的事情,当下还见到了真人,是个男的,周管家有些失望以后抱不到小小公子了,可他嘴甜的很,一口一个周爷爷,喊他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分外“乖巧”,就格外讨人喜欢。
不知为何,周管家觉得自己同他一见如故。
渐渐的也把顾穆青当做自己的孩儿看待。
而且顾穆青的口味也和他们的小公子太相像了,小公子之前爱吃的饭菜他也爱吃,不过他胃口更好,小公子吃一块肉他能吃一盘。
这让爱下厨的周管家属实满足了他的投喂欲-望。
爱做饭的就喜欢看别人吃!
最好边吃边反馈!
眼下,周管家已经得到了十足十的反馈——
“周爷爷,这个东坡肉好好吃啊,比我之前在军营里面吃的好吃多了!又香又润,一点都不油腻!”
“哇!居然真的有人能烧出来松鼠鳜鱼!这造型看上去真好看,我之前在皇宫和大饭店里吃到的都不如这个呢!而且汤汁真香!用来拌饭,我能吃三大碗!”
“……”
“……”
类似的评价络绎不绝,似乎他做的每道菜他都喜欢吃,也的确如此,就没有顾牧青不爱吃的,而且他虽然吃得快,但吃相极为文雅,期间还会照顾他们家小公子,一直说这个好吃,那个好吃,小公子被他带的一顿饭也比平时多用了三分。
周管家甚是满意。
他家小公子是个会挑的,就冲这人的容貌和这甜甜的嘴,小公子跟他一般过日子心里就舒心。
有人陪果然不一样,小公子终于不是闷葫芦了。
他家小公子明显话比之前多了许多,哪怕是在处理公务的时候,小公子也会说些别的。
最重要也尤其放在首位的一点是,顾穆青格外会照顾小公子。
小公子早起时要饮一碗温热的茶水,他会嘱托人办好;小公子处理公务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可他在小公子身边,小公子的气息就会变得平静悠远;吃饭的时候他也会给小公子夹取小公子最爱的饮食,照顾的妥帖得当,这和他的容貌和外显性格截然不同。
长得这么硬的人,性子却这么软。
至少周管家是极为满意的。
当然,顾穆青只有在容诉云面前性子才会这么软,他对待容诉云以外的人都是言出法随,言语之间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掌控欲。
当下便如此,盛烨霖死了,一切恢复如常。
大哥也来了书信。
其余州郡对百姓已经被安置妥当,经过数年来的天灾,百姓的数量大幅锐减,大哥他们需要做的很多,不仅需要防疫消杀,还要运送新的粮食赈灾,后面迅速开垦荒地,好在这么多年来,南部的凉川州发展极为迅猛,不仅有大批的作物种子,还有足够的器具和耕牛……
百姓们的日子步上了正轨,对容枕山的拥戴也蒸蒸日上。
这是兄弟二人之前具有计划好的,哪怕容枕山后面再三推脱,容诉云也拒绝登上这个最高的位置。
“大哥,我只想当纯臣。”
“可是,这一切都是小宝你安排的……你这么这么多,百姓要看到。”
“可是他们已经看到了,不是吗?凉川州蒸蒸日上,百姓安泰,我已心满意足。”
“……这远远不够。”
“而且大哥,这么多年来,我实在疲倦。如今凉川州知州这个位置,我已满足,再往上……传宗接代,延绵子嗣,大哥……你知道的,我爱慕穆青,我绝不愿娶妻生子,也不愿史书多加笔墨于此。”
容枕山再多的话都说不出。
虽然他的小宝宝越来越健康,可小宝每天做的事情他都看在眼里,如果登上那个位置,他的小小宝只会更为繁杂。
人心,谋算,平衡。
他不想让他的小宝在别人上一辈子的苦难。
至于他家小宝后面提到的顾牧青……容枕山就当没看见。
简直狐媚子。
容枕山叹惋许久,还是按照容诉云意思去做。
只是心中几次三番还夹带了私信,好些王岳之写给容诉云的书信,一封封言辞真挚,从最开始的询问容诉云当下如何,到后面异常关心容诉云。
“狐媚子”坐在容诉云的书案旁边,单手托着腮。
男人正在低头认真看信,他的侧脸线条流畅而欲落,光影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那张呈现分明的嘴角吐露出的话语却异常酸涩。
看完后,顾穆青又酸又不高兴:“这个王岳之怎么总是问来问去的,战俘就没有战俘的自觉性吗?关心敌国主帅的家人干什么?!他越界了!”
容诉云轻轻地摸了摸鼻尖,面露疑惑:“穆青,王岳之是我儿时的知交好友。”
“哦。”顾穆青轻轻地“哦”了一声,在开口时话语之间多了些许拿枪拿掉的慵懒,“那宝儿选我还是选他?”
“嗯?”
容诉云正在看大哥送来的书信,不解他的意思。
“如果我和他一起落入水中了,宝儿你选谁?”
状似玩世不恭的问询,眼神也是轻飘飘的,可容诉云知道若是他回答错了,顾穆青势必又要闹腾了。
容诉云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他慢条斯理地按了两下颅边的太阳穴:“选你。”
顾穆青果然有些高兴,眼神亮了亮:“我就知道宝儿会选我,宝儿心里有我。”
把王岳之送来的书系放在一边,要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顾牧青说不定早就把这心一把火给烧了。
然而他还是心情不爽。
于是很快他又开始询问:“宝儿喜欢竹马还是天降?”
“??”
有新词,容诉云彻底停下了阅读书信的步调:“竹马我知晓,青梅与竹马,但这天降又是何物?”
顾穆青耷拉着眼皮子,认真同他解释:“竹马的确是青梅竹马,像王岳之那样的就可以算宝儿你的竹马了,打小就认识,知根又知底,说不定宝儿穿开裆裤的样子他都见过,真嫉妒呢,我都没见过……”
“等等,别胡说八道,他怎会见过。”眼看着顾穆青又要往乱七八糟的地方说去,容诉云立刻打断他,“还是来解释解释何为天降?”
“天降就是我啊!”
顾穆青突然露出一个笑来,伸手指了指自己。
“突然出现在宝儿你的生命中,没有和宝儿打招呼,是一种未知的存在。”
顾穆青一字一句地仔细解释着。
光洁的额头还掉落几根发丝,却不显凌乱,此刻他的眼神强势而有攻击性,瞳孔之中如同被日光点燃过一般,具有某种压抑住的强烈侵略性。
说到最后,他评论里散漫无比的脸庞折射出锋芒毕露的嚣张:“如果没有我,宝儿你选谁?”
“……”
容诉云沉默住了,一时之间氛围变得粘稠。
他静静的看向顾穆青,那双清冷漂亮的浅茶色眼眸横亘着窗外的余晖。
顾穆青“天降”这个词用的极好。
他的确是天降之人,突如其来的闯入他的生活,给他平静且看不到光的人生带来了惊天的波澜。
他是一种未知,一种神秘。
一种,让容诉云永远在探索、同时永远觉察新奇的存在。
是一道——光。
容诉云一直很沉然。
但因为他的寡言,顾穆青的眉头渐渐紧锁。
容诉云不说话,各种念头就无声的在顾穆青的心中疯狂发酵。
是啊,如果没有他的话,宝儿一定会娶妻生子的。像宝儿这种容貌,这种风骨根本不会缺媳妇儿,甚至连亲戚都会有人上赶着,一年成婚,三年纳妾,五年孩子满街跑,二三十年后就子孙满堂……而且宝儿已经快三十岁了,在这个十几岁就能生娃的时代,临近三十岁说不定都有数不清的娃了。
那他算什么?
耽误他家宝儿,虽然他可以真的断袖,但他的宝儿不一定啊。
没有王岳之,还有别的女子,聪慧的,温柔的,娇憨的,勇敢的。
上上辈子他经常在网络上刷到——女孩子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
他的宝儿万一也喜欢呢?
万一他的宝儿那天突然醒悟,决定不弯了呢?
顾穆青越想越可怕,他的脸也变得刷白。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容诉云蓦然打断了顾穆青:“如果没有你,我死了。”
顾穆青:??
容诉云突然挑眉看他,觉察到他的异样,容诉云突然短促的轻笑了一声:“如果没有你,这辈子我不会这么顺利。”
顾穆青:???
“我会走不出皇都,在三元及第时就折辱在盛烨霖手中;即便走出来了,亦劳累于繁杂的公务以及如山如海的饥饿难民之中……再者,没有你,我早就病死了。”
顾穆青眉梢一跳:“宝儿你不许胡说!宝儿你要长命百岁!”
他只是问问,可不是在咒他的宝儿。
一想到这些可能性,顾穆青心慌又害怕:“宝儿是不是你最近身体又不舒服了,我在弄积分兑换个全身检查!不行,还不够我再兑换点药材!特效药吧!我一定要把宝儿的身体养得健健康康的!”
明明是他先引起的话题,他却蓦然扭转了话题的走向。
容诉云轻轻地叹气:“我没事。”
“可是……”
“当真无碍,我只是在同你剖白。顾穆青,你我灵魂共生。”
容诉云静静的看着他:“我的身体有你的一半,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我甚至早就进行了考量,如果你一直没有自己的身体,我也愿意一体双魂,不婚不娶,直到死去。”
后面的话顾穆青已经听不下去了,听到那句“你我灵魂共生”,顾穆青就打了一个激灵,整个砰砰直跳的心脏都酥麻麻的,全身的骨头都软了。
听到后面,更是全然是什么话都说不出。
没有自己身体的那段时间他也彷徨过,无错过,甚至想过如果宝儿还是为世俗所累,选择娶妻生子,他该当如何……是使用宝儿的眼睛看着他与女子交欢,还是看着宝儿将所有爱慕交付他人?
他受不了心仪的宝儿对别人好。
可他没有自己的身体。
他又能做什么呢?
到后来,他发现他其实什么都做不到,哪怕口头上喧闹着说要攒积分兑换身体,可他已经翻遍了系统的每一个角落,并没有这个选项。
他是系统,只是系统。
可现在,容诉云却对着他这个“系统”静静剖析-
他们灵魂共生-
他愿永远一体双魂,不婚不娶,直到岁月久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