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衍易没有胃口, 他现在心情很差,丢了于他而言很重要的腰扇,还有即将要面对一位被自己拥有至高无上权利的夫君, 丢到寺院去的贵嫔娘娘。
他感到很难过,有种被哀伤和无力裹挟的愤怒。
就像他看到于映菡的孩子时的感受。
而且俞贵嫔的处境, 很难不让他联想到自己的娘亲尤氏。
“谁惹你了?”慕靖安忍不住问他。
沈衍易眼神中的悲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习惯性的冷漠。
慕靖安现下心情也不好, 伸手将他捞到怀里, 他用沈衍易的锁骨磨自己的牙齿, 感觉到沈衍易柔软的手掌按在他的脸上, 用力想要推开。
慕靖安转而咬住了他的手指, 直到感觉指骨在皮肉里微微滑动了一下, 慕靖安才回过神来,连忙松口。
沈衍易已经疼得蹙起了眉,手指被放开后防备的缩回手心捂住。
想起夏哲颜的提醒,沈衍易偏过头,暂时不打算惹慕靖安更恼火。
但他的不计较引得慕靖安得寸进尺,掌着他的后脑亲的他几乎感觉到眩晕。
沈衍易不得不趴在慕靖安颈窝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他急促的调整的自己的呼吸,慕靖安手掌轻轻放在他背上, 没有多余的动作。
直到沈衍易觉得自己恢复了平常,想要从他怀里离开时,慕靖安收紧了力道不准他动。
保持着坐在慕靖安怀里的姿势到了丘明寺,慕靖安终于肯放开他让他下车。
丘明寺的石阶远看似乎没多长, 但走在上面膝盖和小腿肉都酸痛时, 沈衍易才体会到石阶的长度。
偏偏慕靖安和吴甸都健步如飞,他在后面远远的跟着, 拉开一段距离后他疑惑自己有什么上去的必要?又不是他的娘亲,又不是他的主子。
沈衍易干脆原地停下,抓着石阶旁的索道维持平衡,伸手摘了个长在腾上的“鹅毛包”。
“鹅毛包”是一种长在藤上自带厚厚软壳的种子,剥开软壳,每一粒轻小的种子都有一朵聚拢在一起的茸毛,风一吹茸毛散开就能飘的很高很远。
小时候沈衍易喜欢坐在水缸的木盖子上,剥开一个个鹅毛包,看着他的种子飘过院墙,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去。
沈衍易坐在石阶上,用指甲剖开鹅毛包,还没有长成的鹅毛包,种子的茸毛顶还紧紧的聚拢着,并没有被风吹散开。
于是沈衍易用嘴巴呼气去吹它,结果仍然无济无事。
沈衍易起身又去摘,他抓着的索道每隔一段就会在山边做个固定,鹅毛包长的离索道太远,他探过身子,从用索道维持平衡,变成了倚靠索道兜底。
最近的固定被他的重量拖垮,咔哒一声铁锥子脱离干燥结实的土壤,沈衍易一下子被晃了出去,整个人吊在了半山腰。
沈衍易还算冷静,他倚靠自己的手臂等摆动平稳下来,虽然他的臂力并不强悍,但幸好他的重量很轻。
摆动停止时,沈衍易意识到自己将要筋疲力尽,他小心的伸出自己的脚去够旁边的石阶,不幸的是差了一小段距离。
他思索应该往上爬一段或者往下爬一段,寻找下一个固定的铁锥子,那里离石阶更近。
他选择往上爬,一条手臂松开铁索试图往上试探,另一条手臂不堪重负忽然往下滑,索结在他手心磨的很痛,他觉得自己手心好像已经磨破了。
脊背顿时出了一层冷汗,他感觉自己越滑越快,好像要不了多久就会跌倒山底。
一只强壮有力的手臂接过了他的所有重量,慕靖安单手抓住了他的手臂,然后往自己怀里一带,另一只手很轻松的揽住了他的腰将他抱住。
沈衍易无声的惊呼,窝在慕靖安怀里半天没有回过神。
他往下看了一眼,陡峭的山壁很是惊险,石阶也并没有多宽敞,他有些心惊,慕靖安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将他救下的。
但凡一个不小心,都有可能失去平衡跟着他一起跌下山崖,他们可能会撞到石阶摔得头破血流,也有可能直接掉到山下,然后摔在那一堆巨大的石头上。
慕靖安忽然朝他的脸伸出手,沈衍易正在走神,本能的缩起脑袋躲避,他以为慕靖安要动手打他。
但慕靖安只是拿掉了他头发上的一小朵茸毛。
沈衍易迟疑了一会儿,丢掉了他手心里被铁索挤的烂糊糊的“鹅毛包”。
慕靖安似乎是嫌他太慢,也可能被他的笨拙惹怒了,攥着他的手腕大步往上走。
沈衍易体力不支,几乎气喘吁吁的在他侧后放小跑。
慕靖安忍不住停下脚步,目光幽深的看着他,片刻后将他打横抱起来。
到了山顶平地沈衍易才被放下,他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慕靖安。
丘明寺就在眼前,因为寺庙在山上,石阶山路不好走,来往的香客并不算多。
在跨进门槛前,沈衍易忽然听到了一声敲钟,不知为何,他下意识低头想去检查自己露出的脖颈上有没有明显的红痕。
片刻又冷静下来,有又如何,又不是他自己的错。
他跟在慕靖安身后进去,绕过几座殿,来到了一个小院们,从此门分割,往里就是寻常香客不能踏足的地界。
一个年轻的僧人带路,带到后施了个礼离开了,他没想到跟在后面的沈衍易会回礼,诧异了一瞬,又重新认真的行了个礼。
沈衍易发现慕靖安在看他。
“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别到处招蜂引蝶么?”慕靖安声音冷淡。
连吴甸都有点尴尬,自家主子的反应有点太超过,人家只是有礼而已。
沈衍易嘴角动了动,觉得没必要解释什么。
慕靖安瞪了他一眼,收回目光进了院子。
他们在最大的一间房中看见了俞贵嫔,她没有穿僧袍,仍然穿着寻常女子的衣裳样式,只是颜色很素净。
她身边只跟着一位年长的侍女,是跟着她一起出宫的,从此之外再没有别人。
上次别院里皇上并未带上俞贵嫔,因此这是沈衍易与她的第一次见面。
他跟着吴甸一起下跪行礼,吴甸说见过贵嫔娘娘,他正在出神没有跟上,但也没有再说一遍。
慕靖安走过去停了一下,他的停顿是在看俞贵嫔。
俞贵嫔容貌算不上太惊艳,剩在气质柔和,她眼角添了细纹,再她看向沈衍易,对他露出笑容时被沈衍易看到了。
慕靖安已经自行挑了把椅子坐下,沈衍易惊觉自己在看贵嫔娘娘,他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起来吧。”俞贵嫔说:“此处捡漏,你们随意坐下,或四处走走,不拘什么规矩。”
慕靖安嗤笑一声,半点没有对母亲的恭敬神色,他问:“什么规矩,人都在寺院了,还以为在宫中呢,贵嫔娘娘?”
他语气轻蔑充满嘲讽,而俞贵嫔似乎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
沈衍易简直不能忍受,慕靖安在做什么?
假若沈衍易有机会见到母亲尤氏,他一定会跪下磕头,然后膝行过去伏在母亲的膝盖上忏悔说对不起。
而慕靖安居然这样嘲讽自己的母亲,沈衍易刚才被他救下的一点别扭消失了,又恢复了怨恨。
俞贵嫔一言不发,好半天才抬起头看向沈衍易,装作方才无事发生,强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模样真是俊俏。”
慕靖安不准许她将话头转走,继续逼问她:“竟然还是被撵出宫了,你委曲求全窝囊了半辈子,究竟有什么用处?”
俞贵嫔终于崩溃,捂着脸小声哭起来。
沈衍易要气疯了,他看向慕靖安,沉声道:“别说了。”
慕靖安一怔,没想到此时有人敢多管闲事,顿时火冒三丈。
同时感到诧异的还有俞贵嫔,她忘了哭泣,目光在那位漂亮又不知畏惧的少年身上停留片刻,又探寻的看向自己恼火的儿子。
少年坚定的回望着她不肯吃亏的儿子,最后居然没有输。
慕靖安白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拿起旁边的旧茶杯,看了一眼又放下了。
此时有人来送饭,很清淡的斋饭被俞贵嫔的侍女接过来,在俞贵嫔旁边的小桌上摆好。
每个人都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菜色,小菜在做熟后颜色很深,自然比不上宫里皇家御厨做的精美菜式。
沈衍易悄悄推出去,他现在脑子里想的都是尤姨娘。
原本难走的石阶路还是那么长,但沈衍易毫不犹豫的选择下山。
幸好下山要比上山容易一些,但走到山底时沈衍易还是觉得虚弱无力,他出了很多的汗。
找到了宁王府的轿子,他去轿子里取下硕果给他带的两个食盒,抬头望了眼石阶路,心一横走了过去。
他早已经不剩多少体力,全靠意志坚持,在走了不到一半时腿已经开始打颤,好像一不留神就会跌下山崖。
慕靖安和吴甸似乎没有发现他不见了,没有人找过来。
沈衍易在石阶上坐下,他尽量侧身不去看山下的高度,他打开食盒吃了一个玫瑰杏肉软酪。
然后没有继续休息,他怕坐久了就站不起来了。
他爬到山顶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天上飘过几朵乌云,让他更无法判断时间。
在把两个食盒送到俞贵嫔面前时,他的想法很简单。
他只是想让刚离宫,初来寺庙这样清苦的修行之地的俞贵嫔,不要饿肚子。
俞贵嫔惊讶的半天没有眨眼,对他说:“靖安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沈衍易没有被丢下应有的表情,甚至神色有些放松,他说:“没关系。”
“快过来。”俞贵嫔的带他去了一间小屋,在一个包袱中找出了一件男子穿的旧衣裳,沈衍易猜测那是慕靖安穿过的。
俞贵嫔将衣裳给他:“快去换上,你身上都汗湿了,风一吹要着凉的。”
沈衍易稀里糊涂的接过衣裳,被推到小屋子里,他精疲力尽坐在了椅子里,衣服被他随手放在桌上。
俞贵嫔看起来很善良,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尤氏。
他忍不住去猜,俞贵嫔这样的人究竟犯了什么错,才会被皇上撵出宫。
他不知不觉趴在了桌上,起初只是想闭目养神,稍微休息一下,不知不觉就沉沉睡了过去,他太累了。
第42章 第肆拾贰章(一更)
沈衍易做了一个梦, 即便其中有酸涩难过,但仍然可以勉强算作美梦。
他在梦里见到了尤氏,也见到了年幼的自己, 他越过跪在地上的小衍易,去搀扶离开的尤氏, 与她一起坐在轿子里,分享一盒沈家厨子做的糕点。
他心情无比平静, 好像以为他会与尤氏一起离开, 从此以后母子相依为命。
醒来后巨大的落空感让沈衍易差点紧接着晕倒, 他看见桌上的衣裳还没有换, 身上披了一条散着熏香的大氅。
他鼻子有些发酸, 俞贵嫔真的很容易让他想起自己的娘亲。
沈衍易换好衣裳出来, 自己去院子找了口水缸,舀了水洗自己换下来带着汗湿潮气的衣裳,其实他更想洗个澡。
他把衣裳洗干净,找了棵看起来很结实的树把衣裳晾上去,然后与迎面碰上的俞贵嫔行了个礼,又回到方才的小屋趴在桌上睡觉。
他感觉脑袋很沉,很快又睡了过去。
俞贵嫔与侍女对视一眼,都觉得很奇怪。
少年就像是要久住一般, 丝毫不见外的经过她们,没有一点询问是否方便的意思。
俞贵嫔走到外面,看见院子里那课生长了几十年的大树上挂着少年的衣裳,更加觉得惊讶。
凌晨时沈衍易被人大力推醒, 他从沉睡中惊醒心脏狂跳, 他恐慌的看向旁边,慕靖安用力抓着他的手臂, 表情看起来不像生气,反而像绝处逢生。
慕靖安垂着的手轮过来,一坨布料打在沈衍易脸上,又掉在他的腿上。
沈衍易低头看去,同时慕靖安开口说话:“我出去绕着庙转了一圈,回来你就不见了,我把山都翻遍了,以为你滚下山崖,和吴甸绕着山脚寻了一夜。”
沈衍易这才发现慕靖安脖颈和下巴有几条浅淡的红痕,像是已经凝血的划伤。
“你…”慕靖安忽然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他刚睡醒脸颊通红,因为伏在桌上枕着手臂的姿势,他侧脸有明显的布料压痕,双眼是初醒时自然的无辜茫然。
他看起来那么漂亮,不仅是脸蛋,还有人性散发的清香。
慕靖安嫉妒的不讲道理:“你竟然是去给她取糕点,她缺你一盒糕点就饿死了?”
“你讲话不要那么难听。”沈衍易忍不住说。
他神色仍然淡淡的,就连蹙眉的那一丝不赞同都很淡。
慕靖安给他讲道理:“她是我生母,我还没急,你上赶着尽什么孝?”
“我没有。”沈衍易推开他的手,不想大半夜让人听见慕靖安发疯。
慕靖安更加激动的扳住沈衍易的肩膀,他找了一整夜,甚至以为沈衍易被狼叼走了,现在见到了人,怎么甘心被推开。
沈衍易被咬住唇,他顿时冒了一阵冷汗,心里涌起强烈不安。
“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沈衍易偏开头勉强含混的说了一句,就又被慕靖安贴上来。
沈衍易只剩下唔唔两声,就陷入了思绪的漂浮。
慕靖安将他提起来放到桌上,因为动作焦急而不小心带翻了椅子。
俞贵嫔在外面敲门:“靖安,你不要欺负人。”
慕靖安停下来,他把晕头转向失去力气不断往下滑的沈衍易抱住,冷静了一会儿他拍了拍沈衍易的脸。
沈衍易又缓了一会儿眼神才恢复清明,他看向慕靖安。
慕靖安整理了下他的领口,拿起一旁的大氅裹住他。
“回家。”慕靖安将他从桌上抱下来。
外面正下着雨,寅时初本该有的光亮被乌云遮掩,慕靖安抓着沈衍易的手臂走过一座座庙宇,在下山前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沈衍易头发被雨淋湿,前额一缕碎发贴在额头和脸上,他看起来潮湿,诱人,极度脆弱。
他引人遐想的美貌承受不住任何有摧毁念头的靠近,以及不怀好意的狎-弄。
慕靖安发现他在雨中颤抖,连雨水都能将他的生机削减去大半,又岂堪承受恶劣的遐想。
慕靖安的心好像也化成了雨水,他的眼睛很红,有泪水悄无声息的混在雨水中,怜惜的强烈情绪让他看向沈衍易时忍不住探向脉搏。
他急需确认沈衍易的存在。
“我抱你。”慕靖安去拦他的双膝,被沈衍易虚弱的伸手阻拦:“不要,我害怕。”
他不敢看山下,足够粉身碎骨的高度会让他的心跳很快。
“那我背你。”慕靖安不容拒绝的背起他,一步一步的稳健的朝山下走。
沈衍易伏在他的背上,因恐惧而不得不抱紧他的脖颈,好几次慕靖安想说他要喘不过气了,但他没有开口。
假若能让沈衍易不那么害怕,他觉得可以还可以忍受一会儿。
终于到了山下,慕靖安听见自己耳边明显松了口气,他有些想笑,心情终于变的轻快一些。
他将沈衍易抱进轿子,紧接着将沈衍易紧紧抱在怀里。
沈衍易煎熬的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亲-吻,相比起拥抱,好像强势的亲-吻更符合慕靖安的脾气。
但预料的没有发生,慕靖安轻轻握着他的肩膀拉开一点距离,眼睛仍然是红的,对他唤了声衍易。
沈衍易怔住,有些无所适从。
“我以后会对你好。”慕靖安像是在与他商量:“从前种种再计较也无济于事。”
沈衍易大吃一惊,他终于明白了慕靖安的反常,他不是在生气,而是害怕失去他。
就是这样,沈衍易极其笃定。慕靖安就是害怕失去他,即使在认为他背叛了自己的情况下,仍然不能违背自己的本心,将他作为一个叛徒处置掉。
沈衍易除了震惊还觉得憋闷,即便慕靖安把他看的要紧到会惊慌失措自乱阵脚,慕靖安仍然不相信他的辩驳。
慕靖安沉浸在自己患得患失的恐惧里,没发现沈衍易的警惕,他捧住沈衍易的脸:“我们不必自找苦吃,衍易,我会对你好,你不要再对沈鸿雪和沈承易抱期待了。”
沈衍易瞠目结舌。
“他们撺掇你忠于沈家,让你顶着屈-辱冒着危险讨好我取悦我,却又弃你如敝履。”慕靖安一边说着一边用唇若有若无的的蹭着他的脸颊。
他们发现彼此都在微微发抖。慕靖安以为沈衍易和他一样激动,是发现向本心投降才是归途的雀跃和安心。
慕靖安对他说:“我会比他们更珍视你,比任何人都珍惜你。”
沈衍易的泪水混进脸上未干的雨水中,所以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冷漠,他说:“我不要你珍惜我,慕靖安你别做梦了。”
慕靖安浑身僵硬,被一个根本没有力气的巴掌打在脸上,他才知道沈衍易的发抖是因为愤怒,或者只是单纯因为冷。
而不是像他一样高兴。
呆滞了许久,慕靖安抬起手,沈衍易又一次下意识缩起来。
慕靖安眼神顿了顿,白日里在山道上也是这样,他一抬手沈衍易就吓得要躲。
慕靖安捧起沈衍易的脸,小心的轻亲了一下。
回去的路上没有人再说话,慕靖安发现自己太自以为是,沈衍易不厌其烦的对他说了好多次要他去死。
而他却在担忧时一时激动诉了衷肠,他认真的反思了,还是觉得不后悔。
说了就说了,横竖沈衍易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恨他又如何?
慕靖安想到这里本该释然,却觉得心口疼得发麻。
沈衍易坐在对面面色惨白,脑袋无力的靠在身后,会因为轿子颠簸而碰到头。
慕靖安深吸一口气,将他捞到自己这边,沈衍易没有异议,逆来顺受的被他按着脑袋靠在怀里。
回王府时天已经亮了,虽然两人已经浑身湿透,慕靖安还是接过了门房小厮撑过来的伞,小心的替沈衍易遮着。
沈衍易推了一把推开了,但伞又很快回到他的头顶。
他觉得此时此刻要比那日被慕靖安抓着头发拖出来更委屈。
在岔路时他停下脚步:“我先去姿盛院了。”
“不行。”慕靖安拒绝完又感觉太生硬,又补了一句:“姿盛院潮湿阴冷,你方又淋了雨,去那地方做什么?”
慕靖安怕他再拒绝,揽着他的腰回了狴犴堂。
沈衍易洗了澡便睡下了,慕靖安收拾好自己时硕果已经照例来问传不传早膳。
他没什么胃口,撩开床幔看了眼沈衍易,转身去了书房的碧纱橱歇息。
情绪平稳后,他有些不知如何面对沈衍易。
沈衍易醒来时已经过午,睁开眼睛脑袋就沉重的像灌了一铲砂石,硕果早有准备,扶着他的脑袋喂他喝了一杯蜂蜜茶。
闭目养神一刻钟,他终于觉得自己还活着。
很快有人在床上帮他支起小桌,虽然胃口不佳,他还是勉强吃了些东西,否则他预感自己会死。
用完膳硕果让人撤走小桌,一边帮他梳头发一边说:“殿下请您去书房小坐。”
“我不想去。”沈衍易想都不想便拒绝。
硕果露出为难的神色,沈衍易觉得他很好,因此不想让他为难,便答应了。
硕果微笑时甚至有些狡黠,他很想告诉沈衍易,不想为难别人往往便会委屈自己,这个道理怎么就不明白呢。
书房里只有慕靖安一个人,他正撑着额头阖着眼,似乎很累。
他原本想起身,手撑在扶手上又放下去,改为指了指旁边的罗汉榻,沈衍易没有动,一副等他说完就走的样子。
慕靖安有些失望,他不仅想同沈衍易说话,还想同他消磨一些不开口的沉默时光。
可沈衍易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原枢密副使冯泰华升任宰相了。”慕靖安只好挑沈衍易想听的说:“依照太子的打算他早就要升了,但我使了点绊子,不想他们太如意。”
半天没等到回答,慕靖安抬头看向沈衍易。
沈衍易也看向他,他其实无话可说,但慕靖安明显期待他说点什么。
“那沈鸿雪正好仰仗宁王殿下了。”沈衍易语气淡淡的讽刺道。
第43章 第肆拾叁章(二更)
慕靖安劝自己冷静, 在交代硕果请沈衍易来书房时,他就已经做好了热脸贴冷屁-股的准备。
但他还是有一瞬的退缩念头,沈衍易看起来过于刀枪不入。
沈衍易听着他说了很多话, 他可能要不了多久就要去上朝,因为当初离京突然, 虽然皇上武断的将他根本没有做过的事情定实,但这毕竟不是能宣告于天下的丑闻。
众臣能猜到三皇子犯了必须要逐出京的错, 却不知道他具体的“过错”是什么。
现如今带着战功归来, 身为唯一封王的皇子, 入朝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但太子一党拿旧事做文章, 对慕靖安入朝的事极其抗拒。
不过大部分朝臣都赞同慕靖安入朝, 皇子参与朝政理所应当。
二皇子一改“老好人”的混子作风, 当朝劝皇上准许三弟为国分忧,紧接着便是沈鸿雪附和。
皇上说此事再议,但当天午后就因一些小事训斥了太子慕景焕,想让慕靖安参与朝政的立场似乎不言而喻。
慕靖安说了许多,沈衍易却还是沉默,他有些受不了了,在说到沈鸿雪时他甚至希望沈衍易能够辩解几句。
就说他没有和沈鸿雪勾结也行,但他已经丧失了对慕靖安的对话欲。
最后沈衍易听见慕靖安对他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吧。”
其实沈衍易在听, 他只是不想对慕靖安有任何回应。
在沈衍易毫不犹豫转身离开时,慕靖安勃然大怒,他感觉沈衍易就是在等他这句话,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半点感情可言。
唯一的连接就是慕靖安的权利和力量对他的掌制, 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能够辖制沈衍易的资本。
慕靖安冲出来扳住沈衍易的肩膀, 沈衍易丝毫不意外的看着他。
原本慕靖安觉得他的冷淡加剧了自己的愤怒,但没想到沈衍易还有再添一把火的能力。
沈衍易习以为常的将眼睛闭上了, 等待着他的吻,就好像在说,我知道你对待我只有粗暴一种方式。
偏偏慕靖安真的别无他法,他将沈衍易带进了碧纱橱,一个时辰后侍从第一次把热水抬进书房。
慕靖安帮沈衍易穿衣裳,硕果进来后站在很远的地方说:“殿下,相禾主事亲自来传话,皇上下旨让您进宫一趟。”
连沈衍易都能猜到所为何事,慕靖安不能不去。
他抬头看了慕靖安一眼,事实上他没有任何用意。
但慕靖安想当好男人的念头忽然被他这一眼点燃,或许不该在此时将人独自丢在这里。
慕靖安将沈衍易的袖子整理好,宽大的袖口盖住了腕子上的咬痕,其实最初是沈衍易自己咬的。
他妄想用手腕的疼痛来转移他对另一处疼痛的注意力。
慕靖安将他的腕子从牙齿下解救出来,事后沉默时又握着他腕子细细打量许久,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在他的齿痕外也咬下了一个。
不过慕靖安咬的明显轻一些。
“想出去散散心吗?”慕靖安问他,但又猜到他几乎不会对自己说任何肯定的答案。
所以干脆不等他回答,全当他心里同意了,自欺欺人的命令沈衍易跟自己进宫。
沈衍易不明白宫里有什么可散心的,皇宫大内对他来说和对慕靖安来说完全不一样。
即便慕靖安再不受宠,他也是货真价实的皇子,在新皇即位前,皇宫就是他的家。
但沈衍易只是一个朝臣的幼子,皇宫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地方,遥远又危险。
若是不出意外,他该在殿试时初入皇宫,而不是现在这样以皇子娈人的身份。
刚进宫门慕靖安就吩咐来接他的宫人去要软轿,沈衍易一怔,面色凝重的问他:“你是怕我不在风口浪尖上吗?”
慕靖安很认真的回答他:“我只是想疼你。”
沈衍易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算了。”慕靖安收回目光对方才的宫人说,宫人恭敬的跟在旁边,关心沈衍易道:“贵人走慢些也不妨事。”
沈衍易脸色难看,耳朵红的厉害。
又走了一段路他不得不停下来歇息,慕靖安忍无可忍,又吩咐宫人去要软轿。
这次他说的不容商量,宫人便没给沈衍易拒绝的时间,遣了身边的小内官跑腿。
沈衍易坐上软轿后脸色更加苍白,但慕靖安神色正常,显然这对他来说不是件会有影响的事。
到了御书房外,相禾对早早迎出来,他对沈衍易的到来并不诧异,“见过殿下,殿下请进去吧,圣上正等着殿下呢。小人先将这位贵人引到花厅等殿下,殿下不用惦记。”
慕靖安看着相禾:“你给本王守着,需得寸步不离。”
相禾道了声是,看向沈衍易的神色小心了不少。
沈衍易被引至花厅,那些按尊卑规矩的座次沈衍易看都没有看,询问了自己是否可以做窗下的圆桌。
相禾点头应允,有小内官上前来,想接过相禾刚拿起来准备给沈衍易倒茶的茶壶。
相禾朝小内官摆了下手,亲自给沈衍易斟茶。
沈衍易猜测这大概是慕靖安叮嘱的特别关照。
花厅里很静,沈衍易不开口说话,相禾也不好显得太聒噪。
这不是他头一次伺候皇子的心尖儿宠,但比沈衍易模样好看的还真没有。而且沈衍易气质也常见的非胭脂俗粉。
他直觉这怕是一桩罪过。
没多久外面传来给太子行礼的声音,秋日窗子开的低,沈衍易顺着窗缝看过去,果然是慕景焕来了。
他正想收回目光,忽然被慕景焕手中所持的扇子吸引了注意力。
第44章 第肆拾肆章
慕景焕在御书房外前园里, 沿着石子路边看秋日残花边走,相禾顺着沈衍易的目光看出去,又对沈衍易一点头, 随后迎了出去。
慕景焕像在自己家中一般自在,也确实当皇宫每处都是自家。
“这还剩了朵大的。”慕景焕用手中的扇子朝里面指了指, 也不知是跟谁说。
身旁侍从显然也不知道,相互对了对了眼神, 其中一个有些迟疑的顶上来, 越过边缘的枝叶, 伸手去捧那朵粉红的芍药。
“哎?”慕景焕一扇子打到了侍从手背, 他斥道:“就剩这么一朵整全的, 你偏不知眼色给我摘了去, 岂不可惜?”
侍从一边道是,一边退回去。
慕景焕像是真在看花,顺手解开了腰扇扇了扇。
沈衍易不自觉坐直了身子,那是他的扇子。
绣波涛锦鲤的竹丝扇面,紫竹镶蓝宝石的扇柄,尾端用镂空雕金花包裹,坠着白玉珠串和珍珠串的流苏。
沈衍易紧盯着慕景焕,想着扇子为何会到他的手里。
丢了扇子前确实出过门, 是去了青房镇的青酥楼见兄长沈承易。
慕景焕平白不像是会去青酥楼,极有可能是扇子遗落后被沈承易捡到。
而沈承易与太子有仇,怕是两人见过。
沈衍易心一沉,若是两人见过, 扇子又跑到了太子手上, 想必兄长吃了亏。
他站起身想出去,走到一半停下脚步, 不由得去想扇子到了慕景焕手里,为何不能是沈承易真的投靠了太子,顺手赠予慕景焕把玩的?
一阵雨来的急,相禾甚至来不及将慕景焕引到偏殿避雨,人已经就近朝着小厅跑来。
慕景焕在门口,拿帕子掸了掸衣襟上还未渗透的水珠,忽觉旁边有什么,方才没留意,他抬头看过去。
沈衍易正一声不吭的站在他前面,目光幽深的看着他。
忽见有人一动不动,目光阴森的盯着自己看还不出声,慕景焕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徒然吓了一跳,他拍着胸口喘了好几声。
“我当是阴雨天遇了艳鬼。”慕景焕蹙眉说沈衍易,听语气不像是发怒了。
相禾心下焦急,方才答应了宁王寸步不离,阴差阳错他竟然办砸了差事。
若是遇上别人还好,偏偏是蛮横无理的太子。
沈衍易行礼:“小人见过太子殿下。”
“与孤同席用膳。”慕景焕上前作势要搀扶沈衍易:“哪里算小人?”
相禾忙抢先一步去扶沈衍易,但慕景焕并没有就此作罢,反而退而求其次,与相禾一左一右将沈衍易搀扶起来了。
忽如其来的阴云密布让天色过早暗了下来,沈衍易缓缓抬起目光看向慕景焕,他直觉慕景焕不会怪罪他的冒犯。
慕景焕当然也在看他,目光倾注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沈衍易心中那点试探消失了,凭什么自己看过去就是冒犯,而慕景焕看过来却那么理所当然,连无礼都要看人定罪,沈衍易有些郁闷。
他垂眸看向扇子:“好精致的扇子。”
相禾笑着打断:“贵人身子不舒适,还是先去坐下吧,圣上特意嘱咐小人照看好贵人呢。”
“你喜欢?”慕景焕举起扇子。
沈衍易点了点头。慕景焕将扇子收回腰间,“我也喜欢。”
相禾有些意外,慕景焕见到美人走不动道也就罢了,沈衍易看起来不像是会攀附太子权势的糊涂人。
沈衍易在犹豫,要不要把扇子抢回来塞进怀里护住,等到皇上来了也咬死就是自己的。
片刻后他眼里的敌意消失,甚至对慕景焕淡笑着点头致意,转身回到圆桌坐着。
慕景焕被他颈间的红痕吸引了目光,不自觉又凑上去。
相禾警惕的跟在旁边,慕景焕支他去倒茶,他转头吩咐小内官,自己仍然立在沈衍易身后。
慕景焕睨了他一眼,对沈衍易说:“三弟宠爱你,你要什么样的扇子没有?”
“若是我不想要呢。”沈衍易看向窗外。
“也是。”慕景焕点点头,他动了动,身上的雨水不舒服,但他预感换完了衣裳回来,眼前的美人就不见了。
慕景焕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沈衍易想了想:“小人名叫李麟儿。”
“李琳儿?”慕景焕蹙眉,他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问他:“当真?”
沈衍易是个谨慎的人,沈衍易这个名字太容易联想到沈承易,他不想贸然暴露自己是沈家儿子这件事。
还有于映菡他们对他讲述的故事,他想在慕景焕这儿亲自确认一下。
“太子殿下见过小人?”沈衍易依然看着窗外。
“我若认识你合该记得。”慕景焕笑了笑,脸色有些微妙:“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的是,你的琳是哪个琳?”
沈衍易眼神悠远,语气不带任何感情:“麒麟的麟,小人得父亲母亲疼爱,所以…”
“我若抬举谁,便讨厌他小人来小人去的。”慕景焕展开扇子扇了扇,沈衍易目光被他的动作吸引过来。
发现慕景焕在看自己后,沈衍易又看向窗外。
“你在瞧什么?”慕景焕晃了晃手中的扇子,“你当真喜欢?”
沈衍易眼神跟着扇子,片刻后收回来:“只是扇柄上的坠子,很像幼时母亲拿来逗我玩的玉佩坠子。”
“引你念起亲人来了。”慕景焕将扇子放在桌上,往前推了推:“你拿去玩吧。”
沈衍易拿起扇子,当着慕景焕和相禾的面揣进了怀里。
沈衍易举止和语气都非俗品,见到太子也无半点畏惧,顶着人的注视将扇子往衣裳里藏的动作,由他做出来极其违和。
像是耍花牌的市井小人往怀里揣银子。
但他神情平静,好像这样做很合理。整理好领口,他朝慕景焕点了点头,又看向了窗外的雨幕。
他的眼神微不可查的变化了。方才时思考对策的高度专注,现在是对眼前事务失去兴趣的漠然。
慕景焕站起身,一把推开窗子支起来,沈衍易目光追随着窗扇上移。
“你在瞧什么?”慕景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沈衍易道:“没什么。”只是不那么想看见你。
“若是晴天月夜。”慕景焕说:“倒是能赏月看星。”
沈衍易心不在焉道:“太子殿下雅兴。”
“当然。”慕景焕还没有意识到有人已经达到目的,不再与他虚与委蛇。
慕景焕独自兴致勃勃:“月色撩人,美色也不输。”
沈衍易已经想要相禾带他去别处,但慕景焕看向了他,用一种发现了乐趣的眼神。
这种眼神沈衍易看见过无数次,从很多人的眼睛中朝他递来,跃跃欲试又充满自负,妄想用眼神的试探得到沈衍易的回应。
沈衍易不会回应任何人,所以下一步就是对方的恼羞成怒。
“哦?”沈衍易冷漠的看着他:“所以月色与男色,在太子殿下眼中能相提并论?”
慕景焕还以为这是正经些的调-情,毕竟他很少在男欢女爱上碰壁,“你该不会也要说,男色下-流,污了月色高洁?”
“什么下-流高贵,不用我说月色如何,你既知天上月被赋予的品质,却偏要与男色相提并论,不就是想将高不可攀的丢进泥里。也别说什么男-色和女-色,不过都是人,在你眼中就成了色。”
相禾都被沈衍易的话吓到,甚至生出些怨怼,若是太子发怒打骂了他,都不能说太子骄纵,是美人上赶着挑衅。
平日里温柔小意的见多了,慕景焕倒没觉得沈衍易有什么不好,反而被他反驳的心脏狂跳,激动的想要饮杯热酒。
慕景焕仍然笑:“月色,男色,都一个写法。”他起身走到沈衍易旁边,俯下身贴在沈衍易耳边问:“你敢说不是一个色字?”
“诡辩。”沈衍易起身与他拉开距离。
慕景焕被他的眼神看的徒然冷静下来,半晌后冷笑:“你是得了扇子就将孤当傻子丢开?”
慕景焕从未见过在他面前还敢如此大胆的人,他觉得沈衍易一定是个为自己的容貌感到自负,甚至自视甚高的美丽蠢货。
但沈衍易显然不是,慕景焕改变思路又觉得这是勾-引自己的手段,于是他自己就变成了那个自视甚高的蠢货。
“小人先行告退。”沈衍易说这句话时不像恭敬,但也不冒犯,而是彬彬有礼的向他点头。
慕景焕的胸腔正在澎湃,他忍受不了此时被丢下。
这无异于在告诉他,他的权利和地位失去了对一切召之即来的作用。
在相禾的头痛中,他扑上去掐住沈衍易的脖颈推到墙上,然后毫无风度的去抢沈衍易衣襟下的扇子。
而沈衍易死死护住自己的领口,冲突来的太急,相禾整个人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完蛋了,但他仍然没有想到该如何处理眼前还没有烂透的烂摊子。
“放肆!”
沈衍易看见与慕靖安正满脸阴鸷的快步走来,与他一同出来的还有皇上。
慕景焕被皇上喝斥的停下了动作,沈衍易推开他,在慕靖安拳头招呼到慕景焕身上前,扑进了慕靖安怀里。
于是慕靖安停下脚步,手掌在他背上轻抚安慰。
刚才他与皇上一出来,就见到慕景焕按着沈衍易扯他衣裳领襟。
这样的场景几乎不会有人觉得慕景焕有理,更何况沈衍易容貌那样出挑。出挑到皇上方才还叮嘱他不要总带着美人招摇过市。
皇上气的太阳穴突突跳:“混账东西,青天白日你也太不像个样子!”
慕景焕熄了火,解释道:“父皇,儿臣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他…”
“殿下。”沈衍易仰起头看着慕靖安:“万幸陛下与殿下及时出现,既然小人也还没有吃亏,就算了吧。”
“反了天了。”皇上一脚踹在了慕景焕的肩膀上:“御书房你都敢撒野,朕还没死呢!”
相禾连忙跪下,御书房出了事,就是在踩皇上的脸,守不住御书房的肃静,就是他的失职。
沈衍易轻声开口,语气既不愤怒也不害怕,甚至都不委屈:“陛下息怒,相禾主事一直寸步不离的跟在小人身旁,这也不是相禾能预料的。”
相禾一怔,他甚至有些想笑,他是皇上的心腹,凡事都以皇上为重,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皇上。
沈衍易居然在试图讨好他?就凭一张嘴,居然试图让他为其说话,简直天方夜谭。
但沈衍易神色那么坦然,就好像笃定他会偏袒。
皇上怒意的问:“相禾?”
相禾猛地回过神,后知后觉刚才皇上似乎与他说了什么,但他出神没有听到,该死…
沈衍易轻轻从慕靖安怀里挣脱,他屈膝跪下,一只手还不忘拉住慕靖安的衣摆,在皇上看来他似乎十分依赖慕靖安。
其实他怕慕靖安窜出去打人,事情闹到不可平息,到时候皇后出面,所有人不得不当面锣对面鼓的分辨出对错。
“回陛下。”沈衍易说:“因小人在看窗外的雨,太子殿下忽然提起月色和男-色,戳了小人伤心处,小人惶恐,请陛下恕小人怠慢太子之罪。之后便是陛下看见的。”
慕景焕又惊又惧,又在气头上:“明明是你冒犯在先,同你说话是我抬举你,你…”
“住口!”皇上气的闭了闭眼,吩咐道:“把太子关回东宫禁足,没有朕准许不得外出。”
禁卫出现,一边一个将慕景焕架起,任凭他如何大喊冤枉。
沈衍易目光冷淡的看着他被拉进雨里,收回目光时与相禾短暂对视。
相禾还在惊讶中回不过神,方才沈衍易说不假,但也不能算是真相,他将不利自己的事说的笼统又模棱两可,连慕景焕都没能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如今最难得就摆在相禾面前,他好像已经失去了反驳的最好时机,如今皇上已经将太子罚了。
而沈衍易也顺手将他摘了出去,若是他再反驳,皇上定要怪罪他不早说,他也彻底得罪了慕靖安。
至于太子,等皇上消了气放他出来,他自己的言行也不是没有错处,没道理冒着再惹怒皇上的风险旧事重提。
况且此事没那么要紧,太子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做,这回也不算冤枉。相禾自觉没有背叛皇上。
往坏了想,也不过是得罪宁王或是得罪太子的选择,若是选择投靠哪一方毫无疑问是背叛了皇上,对于忠心的相禾来说是从安全的地带走入违背信仰的禁地。
但若是选择不得罪哪一方,他只不过是在规避危险,走向安全而已,这便心安理得多了。
慕靖安一直沉默不语,他觉得往他怀里扑的沈衍易太反常。
“谢陛下为小人做主。”沈衍易轻轻磕头意思一下,然后起身。
此时相禾看向他的目光已经十分幽怨,但沈衍易坦然的回看过去,像是在问有什么不对的吗?
相禾败下阵来。
出宫时沈衍易坐上了软轿,是皇上特许的恩典,是安抚他也是安抚慕靖安。
出了宫门他由慕靖安扶上了轿,他忍不住从怀里掏出扇子细细检查,上下前后都看了一遍,是他的扇子没错。
沈衍易松了口气,抬头时发现慕靖安在看着他。
慕靖安对他说:“太子大势已去。”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过来。”慕靖安朝他伸手,沈衍易迟疑了下。
慕靖安叹息一声主动起身坐到了他旁边,眼神带着笑意的看向他:“方才为何阻拦我?”
沈衍易眨了眨眼,他忘了慕靖安现在跟那种对他跃跃欲试的男人没什么区别。
其实他之前没有这样想过,或许某一刻慕靖安确实打动过他。
但现在不会了,沈衍易已经告诫过自己,不要再为可笑的“体贴”和耐心动情,那样也太可悲可怜了,好像在告诉对方从来没得到过偏爱一样。
“我怕你冲冠一怒,让圣上误以为你很疼爱我,如此便会很麻烦。”沈衍易说:“你应该知道的,你们皇室将宠爱看做天恩,只要你疼爱我,就默认我也钟情你了。”
慕靖安眼中的笑意骤无,他脸色变得僵硬,甚至自取其辱:“我以为你怕我吃亏呢,还上赶着安慰你,告诉你太子大势已去。”
沈衍易没说话,但他心事似乎被窥见一般。
好像在他跪在地上时,确实有点担心。
他独自消沉了一会儿,最后说服自己相信,毕竟事情起因是自己,自然要自己收拾好。
“他欺负你了?”慕靖安好像没有生气,捧起他的脸检查了一下他的脖颈:“疼不疼?”
第45章 第肆拾伍章
沈衍易微微仰着头, 慕靖安在他脖颈上轻抚的动作停下来,一时也不知他是逆来顺受,还是不想直视他。
慕靖安只顿了片刻, 就继续摩挲他颈上的掐痕,那是慕景焕留下的。
忽然冰凉的手指覆在他手背上, 他几乎一个冷颤,沈衍易纤细的手指扒住他的手掌用力扯开。
“安知皇上不是明惩暗保。”沈衍易睨了慕靖安一眼:“如此你就不能发作了, 我让慕景焕白白掐了一通, 他一点皮肉没伤。”
慕靖安在他的话中听出了深深地遗憾, 甚至有些羞愧自己不能帮沈衍易报仇出气, 比如架住慕景焕, 让沈衍易亲手掐回来。
但就算他能做, 沈衍易也绝对不会,他只会冷淡的驻足片刻,然后轻蔑的转身离开。
不过自然有很多人心甘情愿帮他掐回去,慕靖安就是其中一个。
慕景焕大势已去是必然,没有哪个太子能在屡次得罪前朝后宫之后,还能稳稳的在东宫不倒。
若吃亏的不是他的沈衍易,而是别的什么美人,他可以讲清楚其中利害关系, 卖弄自备的谋略见识,告诉美人没有这样做的必要,现在做什么也只是脏手而已。
但偏偏是沈衍易,慕靖安不能把取悦美人的那一套用在他身上。
沈衍易的美貌自然无可比拟, 可现如今沈衍易能牵动他心弦的不止美貌, 还有无法言喻的东西。
慕靖安捧起沈衍易的脸:“放心。”
慕景焕在东宫他也有办法要他付出代价。
沈衍易揣度着慕靖安的神情,很快他便肯定, 慕靖安一定有更确切的消息,证明慕景焕和皇后要完蛋了,只不过没有告诉他。
“你很聪明。”慕靖安没由来的提了一句。
沈衍易在吻要落在自己唇上时偏开头:“我深居简出,寡言少语,何以见得,无需好言哄我,反令我疑心倒置。”
慕靖安感觉什么东西硌着,他低头看到沈衍易的扇子。
“来的时候没见你带着。”慕靖安随口说。
沈衍易看了他一眼,自觉明明很平常的一眼,但慕靖安似乎察觉了不对劲,笑问他:“你心虚什么?”
“没什么。”沈衍易将扇子换了一边放着。
“这扇子怎么了?”慕靖安追问,扳着他下巴不准他躲避。
慕靖安眼神执着,即便沈衍易不说,他也会让人去打听。
沈衍易想了想:“我丢了扇子,刚在太子手中看见,我就拿回来了。”
他省略了其中与太子的冲突细节,慕靖安没有追问,他略一思索,很快想到了沈衍易丢扇子又被慕景焕拿到的时机。
沈衍易唯一一次出去,就是去见沈承易那次,他丢了扇子,却在太子那里找到。
慕靖安冷笑一声,抬起沈衍易的下巴:“还说你哥没有投靠太子?”
原本沈衍易是不信沈承易会这样做,但他现在也不确定了。
难道真是兄长与沈鸿雪联合一起,坑了自己一把?
慕靖安原本有很多话想说,至少也要揶揄几句他当日否认的坚决样子。但瞧见他水蒙蒙遮掩不住委屈的双眸,又没忍心。
外面人言语喧嚣愈来愈近,轿子缓缓停了下来。
慕靖安蹙眉问了声:“何故停车?”
吴甸说:“遇上乡试的秀才散场,兴许不少明日的举人老爷呢。”
慕靖安心道不好,自己就多余问这一嘴,沉声喝斥他:“换条路绕过去,非叫此处憋死?”
沈衍易已经推开了轿窗,他纤细的手指放在小台上,半张脸都要探出去。
慕靖安看他手指动了动,那也是提笔写字的手,卷翘的睫毛掀的很高,清澈晶亮的眼睛望着窗外,虽神情变化不多,但已足够慕靖安读懂他的渴望。
外面的秀才们边走边交谈,有人捶胸顿足,有人愁眉不展,有人胸有成竹。
有些穿着青房书院弟子衫的秀才们经过,沈衍易认出昔日同窗。
自己念书的日子也不过月前不久,若是沈鸿雪不作孽,他也不会错过此次秋闱。
有几个青房书院的秀才站在不远处像是在等人,他们言谈间尽是朝气蓬勃,忽然有人说:“此次试题的文章好生难写,不过我们点雪斋那位沈寒松最擅长此类文章,若是他来了,定能轻松中举,没准儿能得解元。”
沈衍易手指攥成拳,指甲嵌进手心。
他们无知无觉,有人叫了声:“苗兄!”
沈衍易顺着他们招手的方向看过去,见到苗岫澜大步走向他们,几人凑在一起。
“我们方才正说寒松呢,苗兄,你们曾比邻而居,好歹比我们亲近些,也不知寒松近况吗?”
“兴许再等三年吧,寒松年岁小,不急一时。”苗岫澜神色沉重:“别问了。”
沈衍易目光呆滞,见他们似乎走开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他乘的轿子在走。
慕靖安从后面环住他肩膀:“衍易?”
沈衍易仍然望着外面,慕靖安抬手将窗子关了,拉着人坐在怀里:“回家了。”
马车越跑越快,慕靖安一手揽着他的腰防止他被车颠簸下去,一手打开食盒,拿了块玫瑰杏肉软酪递给他,他捏在手里,有支撑似的把手心按在慕靖安膝头。
软酪皮被挤开,黄澄澄的杏肉都溢到了慕靖安的衣摆上。
慕靖安丝毫没生气,反而有些讨好的无奈,轻声说:“吃呀,怎么都按我腿上了?”
沈衍易眼神动了动,看向了自己手里烂乎乎的玫瑰杏肉软酪,想了想听话的往嘴里塞。
慕靖安连忙拦住,将他手里的丢了,拿帕子擦净他的手指,又拿了一块递给他,知道他生气了不敢说什么,只轻声提醒:“吃吧。”
沈衍易拿起软酪吃起来,不比以往的细嚼慢咽,他咬了很大的一口,咀嚼了几下咽下去,又低头去咬,看起来很饿。
他肯吃,慕靖安就给他拿,一路上吃了五个软酪,慕靖安看出来了他是在赌气,便不给他拿了。
沈衍易安静的坐在他怀里,后半程累了竟然扭过头往他怀里钻,枕着他颈窝把眼睛阖上了。
慕靖安终于发现这也不像是生气呀,生气哪有往他怀里钻的道理,若如此天天生气他也不愁了。
但也不能生气太多,每日一两回,一回半个时辰,午觉一回,晚上睡觉一回,他才好搂着美人。
到了王府,慕靖安甚至忍着乘轿的不适,等沈衍易睡到自然醒,茫然的睁开眼睛,抬头看了看他,然后低下头又往他怀里窝。
“好了,乖乖,进屋去睡。”慕靖安被轿子颠的不舒服,坐久了脊背也有点僵。
他倒不是吃不了舟车之苦,主要是护着沈衍易不能磕了碰了,也累他的精神。
他先下了轿子,然后回身递出手臂给沈衍易扶,沈衍易没有像平常一样扶他的手臂,而是握住了他的手掌,下了轿子也没有松手。
慕靖安在他睡着后,担心了一路沈衍易在乡试外面看见了那些考生,多半要委屈憋闷,要与自己更生分。
万万没想到这会儿竟然牵着他的手,不在乎有没有人看着,由他领着走。
慕靖安眼神都含着笑,在王府里见了谁都眉眼柔和,但路走长了,终于发现了些不对劲。
他猛地站住脚,沈衍易也停了下来,疑惑的抬起头,
沈衍易两眼睛亮,定定的望着他,眼神中是空洞的疑惑,甚至还捏了捏慕靖安的手指,像是在问他怎么了,却不知道要如何用语言表达。
慕靖安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试探的捧起沈衍易的脸,沈衍易仍然疑惑的看着他,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慕靖安再试探着靠近,他也没有拒绝,在慕靖安触碰到他的嘴唇,尝到玫瑰蜜的甜香,沈衍易也只是任由他前进或是踟蹰。
“衍易?”慕靖安唤他。
沈衍易眨了眨眼睛。
徐丹台很快来了王府,这次吴甸甚至没让他乘轿,而是将他提起来丢上马背,紧接着自己也翻身上马,半圈着他策马赶到王府。
徐丹台下了马腿都是软的,他扎着步子往前跑,吴甸恨不得背他跑。
进屋时沈衍易正坐下小炕上下棋,看起来脸色正常,不苍白也不热红,从他愿意下棋来看甚至算的上精神抖擞。
吴甸正想问他身子有哪处不适,忽然发觉了浓浓的不对劲。
沈衍易一条腿曲着抱在怀里,甚至下巴就垫在上面,另一条腿自然的蜷在小炕上,薄薄的被子盖在上面但也能看出轮廓。
小桌上的棋盘放的满满当当,棋子毫无秩序的挤在上面,甚至有的摞成了小堆,而沈衍易正煞有介事的摆了摆去,他似乎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两只棋坛空了一只,另一只里装满了白白胖胖的玫瑰杏肉软酪,沈衍易摆了一会儿棋,忽然伸手抓了个软酪放进嘴巴里。
徐丹台明白目前的状况很严峻,但他还是忍不住心猿意马,美人就是美人,如此不规矩的举止在沈衍易身上,也只是显得娇憨可爱,天真的仿佛刚幻化出人形,初入人间的小妖精。
若是旁人身上,顶多能混个不拘小节的名头,再次者就要被骂粗鲁了。
慕靖安看在眼里,拇指用力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看起来十分头痛。
偏偏沈衍易无知无觉,吃一会儿就毫无顾忌的把软酪放在棋盘上,伸手认真的乱拨弄一会儿棋子,想起来了再吃一口软酪。
动作反复几次,两只手就乱了次序,忘了自己的分工,墨玉棋子就进了沈衍易的口中。
所有人一瞬间大乱,同一时间冲上去像抓兔子一样按住了沈衍易,主要是慕靖安在按,旁人都是焦急的出出主意。
慕靖安将他按在腿上,一边哄他一边试探着,找准时机摸出来那颗棋子。
硕果连忙把棋盘连桌子一起端走了,沈衍易反应过来,他回头看去,朝着硕果伸出手:“给我!”
然后他呜呜-咽咽的哭起来,慕靖安连忙喊住硕果:“把软酪留下。”
硕果的手倒腾不开,徐丹台连忙过去取下了用棋坛子盛着的软酪,捧到沈衍易面前,他在像哄小孩的语气说“看看这是什么呀”,和一如既往恭敬的“公子请用”当中犹豫了一下,选择闭紧嘴巴什么都别说。
慕靖安接过坛子放在沈衍易怀里,沈衍易不哭了。
“徐太医。”慕靖安蹙眉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徐丹台觉得此事不该请他来,或许该去请个驱邪道士,或者会巫蛊的术士。
他硬着头皮询问:“公子是何时出现此症,此症前可发生了什么?”
慕靖安犹豫了一下:“不瞒你说,他是个读书人,到我这儿并不情愿,今日我带他外出时不巧撞见了乡试散场的秀才。”
徐丹台不敢在慕靖安面前说装神弄鬼那一套,只能绞尽脑汁回想毕生所学,犹犹豫豫的说:“公子是受了刺-激,像是魇着了。”
慕靖安把被软酪噎着的沈衍易捞回怀里,在背上拍了拍,后来干脆把他口中含着的大块软酪掏出来扔掉。
才问徐丹台:“此症如何医治?”
徐丹台答:“微臣前几年还真听说了一例,是同僚家中的幼子起夜时,冷不防看见丫鬟在堂屋对镜梳头,他吓了一跳就不知事了,昏昏噩噩了好几日,也没用着吃什么药,自己就好了。”
他没敢说,同僚找了几个术士往他家孩子身上撒米撒狗血。
慕靖安拿帕子给沈衍易擦净嘴巴,面色阴沉的不得了。
徐丹台开了几个安神的药方,战战兢兢的领了赏赐离开了王府。
陆续又有一些江湖神医秘密登门,说的与徐丹台没有太大区别。
但也有郎中说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了,慕靖安一脚踹翻了他的药箱,吴甸上前架起郎中带出去,硕果给了赔他药箱的钱,连忙将人送到慕靖安视线外。
慕靖安抱着沈衍易,浑身无力的将脸埋在沈衍易颈窝,沈衍易满手都是粉糕上的蜜浆,他拍了拍慕靖安的背,留下两个甜蜜的手印。
原本慕靖安是要三日后去上朝,但沈衍易并没有见好,于是慕靖安只能称病推迟了上朝的日子。
夏哲颜登门问他为何不来,见到了一边处理事务,一边控制着怀里的沈衍易不要撕书的慕靖安。
想来忘却了愁苦事,沈衍易这几日脸色瞧着好了不少,因为不肯在慕靖安怀里老实坐着,拱来拱去弄乱了自己的头发,凌乱又可爱。
夏哲颜瞠目结舌,对慕靖安说:“这怎么可能?”
慕靖安一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将沈衍易的脸按在自己怀里,捂住了他两只耳朵,看向夏哲颜:“你说。”
“人怎么好端端的会糊涂…”夏哲颜问:“莫不是装的?”
慕靖安沉默了一会儿,回想这几日沈衍易的举止表现,虽然不知事,但也没有很闹人,只是有时对某些东西生出好奇,不给他他会哭一会儿。
大多数时间都很听话,喂饭他会张口,喂水偶尔会漏出来一些,睡觉的时候他拍拍枕头,沈衍易就过去躺下枕好。
但有时枕不到枕头,慕靖安要把他往上挪挪,或者抬起他脑袋,把枕头挪到他脑袋下。
睡着了还是从前那样安静,要不了多久就会滚到他怀里,有时候不知为何会往上窜,醒来的时候沈衍易抱着他脑袋,或者同他脸贴脸。
慕靖安喜欢沈衍易亲近他,但他想让沈衍易快点好起来。
甚至昨日还带他去了青房书院,下了轿子沈衍易就去薅路边的秋菊,慕靖安好说歹说,最后扳着他的脸让他看山上的书院。
“你想不想念书?”慕靖安问他:“你若是想,你回来念书好不好?只要你能好起来。”
沈衍易不说话,也不挣扎,眼神幽幽的望着那几座房子。
慕靖安心想有戏,刚松手放开他,他就又跪到地上,去薅秋菊。
没办法慕靖安又把人带回来,连同一捆连根带土的秋菊,现下正摆在卧房鞋踏上,沈衍易不准别人动。
硕果想把根上的土抖掉,刚一拿起来,沈衍易就会停下手中自己正在做的事,看着硕果哼哼唧唧的掉眼泪。
没办法硕果只能在把那些秋菊放回去,今早已经枯萎的失去了本来的花色,慕靖安觉得在过几日就要发臭了。
慕靖安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回答夏哲颜:“我觉得不是。”
夏哲颜并没有全信,他想试探一下沈衍易,但刚走进一步,慕靖安就抱着人侧过身去,眼神极冷的瞪着他。
慕靖安太护着,夏哲颜没办法,商议了一会儿事务就走了,打算也出去探寻探寻神医。
肖嬷嬷也来看过沈衍易,她一直在和奶娘们照看于映菡的孩子,所以也是抱着孩子来的。
场面很是紧张,沈衍易总想趁人不备去戳小婴儿的脸,几个人都看不住他,最后慕靖安紧紧把沈衍易抱在怀里,肖嬷嬷略问了几句,赶快带着孩子离开了。
于映菡也来过,她则是调转了过来,总想去欺负不知事的沈衍易,沈衍易呆呆的被她掐了脸,但很快就学会了,在于映菡胳膊上狠狠扭了一把。
于映菡嗷一声,还没等告状,就被吴甸连推带拽的送出去。第二次再来慕靖安就不准了。
邵英池人没有来,但让人送来了一堆小孩喜欢的玩意儿,拨浪鼓,小布球之类的,被慕靖安下令送到了肖嬷嬷那里。
他抱着沈衍易越想越生气,他的衍易明明是又聪明又稳重的点雪斋弟子,凭什么被他们当成小孩子。
慕靖安发了好大一通火,然后所有人都夹起尾巴做人,再不敢来了。
沈衍易还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靠在他旁边扯他头发。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慕靖安顿时熄了火,将发冠也摘了,把头发都散开给他玩儿。
慕靖安一直不信沈衍易这辈子就这样了,他坚信沈衍易还会好,每每夏哲颜人劝他快去上朝,他都说等沈衍易好了再去,否则不放心。
一日沈衍易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不睡觉,总是莫名坐起来,慕靖安不厌其烦的哄他躺下,但要不了多久他还是会掀开被子坐起来四处张望。
白日里硕果没经得住他渴望的眼神,给他喝了一小杯茶,兴许起了提神的效果,此时沈衍易半点睡意都没有。
慕靖安只好起来陪他玩,沈衍易坐在床上指挥慕靖安拿来了拂尘,烛台,大肚子花瓶和一只沾着尘土的鞋。
即便很无理,慕靖安还是满足了他所有的要求。
没过多久沈衍易就对这些东西失去了兴趣,要去堂屋玩。
慕靖安给他穿上了衣裳,沈衍易在堂屋玩了一会儿,又得寸进尺要出去。
慕靖安只犹豫了一会儿,想起来今日正好是重阳,街上兴许热闹,便给沈衍易穿的暖暖和和,披了斗篷带他出去。
街上果然热闹,慕靖安没带许多人,只让吴甸和硕果跟着。
沈衍易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买了只活灵活现的喜鹊灯,一斤软糯但粘牙噎人的糕点,两朵新鲜的莲蓬。
慕靖安边走边给沈衍易剥莲蓬,沈衍易提着灯走在他前面,一回头发现莲蓬破破烂烂不圆了,顿时不干了。
慕靖安没办法,只能让吴甸再回去买两朵。
硕果忙去旁边的小摊上看,搜罗着给沈衍易玩不会出事故的小玩意儿。
人群熙熙攘攘,沈衍易的喜鹊灯被挤了一下扁掉了。
他提起灯给慕靖安看,慕靖安小心的看了他一眼,欣慰的发现沈衍易没有哭。
于是慕靖安结果灯帮他把扁掉的地方复原。
一不留神余光里的沈衍易不见了。
沈衍易看见了别人也拿着一个喜鹊灯,别人的那个圆鼓鼓没扁,他追上过去但没有追到,一回头就被推了一下,他只能乖乖的跟着人群往前走。
越走越觉得累,在他要忍不住生气的时候,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臂,猛地将他拉到旁边的巷子。
“四弟。”沈承易胸膛剧烈起伏,他声音也有些颤抖:“我在王府蹲了这么多天,总算没白费功夫。”
沈衍易迷茫的看着他,然后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要往人流里去。
沈承易怔了一下,连忙将人拉回来。方才他跟在慕靖安一行人身后,就觉得不对劲。
他们为何与沈衍易说话时都把头低的很低,语气也放的很慢。沈衍易吃糕点时皱了皱眉,慕靖安就连忙伸手接住,让沈衍易吐到他的手心。
不仅如此,还亲自用帕子给沈衍易擦嘴擦手,不像是宠爱娈人,反倒像照顾小孩子。
沈承易看着沈衍易,不敢置信的又唤了声:“四弟?”
沈衍易的眼神似乎动了动。
第46章 第肆拾陆章
沈衍易与慕靖安初尝云雨滋味后, 他无力的坐在浴桶里,往地上泼了一捧水,心里希望慕靖安最好滑倒, 摔成一个大傻子。
没想到慕靖安没傻,自己却没抗住先傻掉了。
他认出了沈承易, 这些日无知无觉中成了别人眼中的奇闻笑话,瞬间委屈涌上心头, 让他忍不住扑进兄长的怀里:“快带我走吧。”
他眨了眨眼, 泪珠就挂在他卷翘的眼睫上, 下眼睑很快红起来。
沈承易心疼的无以复加, 愧疚更是让他胸腔沉闷, 好像被巨石压住。
沈承易将他身上的斗篷丢到人群中, 牵起他的手沿着黑暗不见尽头的巷子跑去。
沈衍易一路上就没停下眼泪,他压抑了太久,遏制自己不去看书不去写字,也不去关注王府外的事,他想长痛不如短痛,决绝的斩断自己与从前的联系。
如果他再也不能走出王府,也就不算无用功了。
比起无谓的挣扎和不服输,他更想认清现实收起自己不该存在的不甘心。
原本他不是这样, 但他曾挣扎过无数次,不仅没有证明自己,反而证明了自己的可悲。
渐渐的,他对全力以赴后的失败感到羞耻, 会幻听沈三在旁边打压他, 嘲笑他。
他越跑越慢,体力弱加上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没办法沈承易只好停下脚步, 把他拉倒一棵遮荫大的树后安慰,沈承易安抚他,其实自己的手也在颤抖。
沈衍易哭了好半天,沈承易发现好言好语哄不好他后甚至发了点脾气:“再哭下去,宁王把你捉回去当娈人吗?”
“难道不是你的错?”沈衍易哭着推他,自己反而站不稳踉跄了一步,他捂住脸小声呜-咽。
沈承易愣了一下,赶忙认错:“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就是你的错…”沈衍易委屈的想大吼大叫,但他喉咙哑的厉害,说出来的仍然是委屈怨怼:“是你惹了太子,沈鸿雪贪生怕死,舍不得他的官运,把我扔给慕靖安欺负…你们全都对不起我…”
沈承易上前去安抚他,握着他的肩膀低下头认错:“对不起,我当时不该逞能,我还以为一人做事一人当,当时是我年少天真,对不起。”
沈衍易没有再推拒,被沈承易紧紧抱住,他哭的更凶:“什么都晚了,我这辈子见不得天日了。”
“胡说。”沈承易心都被他哭碎了,安慰着:“是我的错让你平白多耗费三年,但我的四弟那么刻苦,一定…”
“什么三年…”沈衍易心如死灰,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科考了,慕靖安怎么会允许。
沈衍易胡乱抹了抹眼泪:“走吧。”
沈承易拿出帕子仔细的帮他擦净眼泪,指腹在他红肿的下眼睑轻按了一下。
他们又跑了一会儿,沈衍易想起来今日早上自己总想出门,慕靖安就带他外面逛。
逛到外门房见到于映菡在大骂慕靖安,慕靖安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还口,后来于映菡骂的越来越难听,慕靖安就将他拉到怀里捂住了耳朵。
硕果和肖嬷嬷都去劝于映菡,慕靖安甚至谈不上发怒,他只是对于映菡说:“要走就把你的孩子也带走。”
肖嬷嬷又反过来劝慕靖安,吴甸不得不去传话,奶娘不解的把孩子抱了出来。
于映菡不接,上马想走,慕靖安让吴甸拦人,最后吴甸不得不按照慕靖安的意思,把孩子硬塞到了于映菡怀里。
当时沈衍易理解不了这些事情,他甚至现在也只能记起一些不太连贯的画面。
这些日子他似乎丧失了所有思考,不再能理解别人说出的话,那些不理解的事只在他脑海中短暂的停留了一下,就被他忘掉一大半,如今剩给他回顾的,只有一些视觉清晰,听觉模糊的记忆。
他拉着慕靖安要走,慕靖安便跟着他去树下薅草,然后他总被树上掉下来的露水砸中,便又走了。
他们又绕到了门房,沈衍易记得门房小厮面色为难的说了什么,然后推开不敢关严的大门,奶娘正掉着眼泪坐在门阶上,怀里抱着于映菡没有带走的孩子。
沈衍易隐约记得慕靖安说:“把孩子放门房,她迟早要回来带走,我就不信她那么狠心。”
然后奶娘似乎被慕靖安说了几句,奶娘不舍得将小孩子放在小床上,看着门房小厮把小床搬到门房里去。
沈衍易直觉于映菡不会回来带走孩子,而慕靖安更为冷血,没准儿孩子真要一直等在门房里。
“哥。”沈衍易唤了一声。
沈承易正在一处小院外套马车,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我想让你帮我取一点,一个…”沈衍易思量着用词:“你能不惊动人去一趟王府的门房吗?”
沈承易想说当然不能,但沈衍易眼睫上的泪花还没干,他不忍心拒绝:“我尽量。”
沈承易把沈衍易扶进轿子,他在挥动马鞭前,余光的树梢上半张脸隐进了枝叶里,他不动声色的回手装作检查轿门是否关严,又发现了几个隐卫正在暗处,其中一个几乎没有掩藏自己,就坐在石墙上。
是方才一直跟在慕靖安和沈衍易后面的人,沈承易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跑不掉了,沈承易已经知道。
但他还是装作没有看见,喊了声驾,马车依照沈衍易的意思到了宁王府不远处。
沈承易眼神从不甘,渐渐变为逃避的空茫,他不想面对自己救不走弟弟的事实。
他喉结滚动了下,敲了敲轿窗,没有告诉沈衍易绝望的真相,对他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按照沈衍易所说,他毫不费力的潜入门房,在小床上抱走了那个包裹严实的孩子。
沈衍易接过孩子时,没有看见他眼中的绝望,又不好意思的祈求道:“哥哥,我还想去一趟丘明寺…”
沈承易点头:“好。”
如果沈衍易细心一点就能发现兄长的异常,若真的逃的掉,按照沈承易的脾气不会陪他做这么冒险的事。
从沈承易发现吴甸一行隐卫后,他们的逃跑就已经失败,现在不过是兄长在尽自己所能哄他开心。
只要慕靖安一声令下,沈衍易又要回到王府,他口中暗无天日的地方。
沈衍易抱着小孩松了口气,慕靖安冷血残-暴,指望他因为血缘善待一个孩子简直天方夜谭。
他方才准备了许说服沈承易陪他去丘明寺的话:慕靖安一定会在城中找他,不会想到去丘明寺的,那里有个人总让我想起母亲,她也是可怜人,她儿子对待她别说孝敬,都无半点恭敬可言。
但他的话都没说出口,沈承易就答应了他。
马车在黑夜里往郊山而去,沈承易已经能听到脚步声踩过草丛朝他们靠近,但他没有在意。
他耐心的搀扶着沈衍易爬石阶,心里希望路远一点,山高一点,他能与弟弟一起的时间再多一点。
但他们还是爬到了山顶,沈承易守在宁王府外这些日并没有底气能将弟弟救走,但愧疚驱使他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逃避因自己而造成这一切的现实。
见到慕靖安和沈衍易夜晚出行已经是意料之外,沈衍易与他们走失更宛如天助,他以为祖宗显灵老天眷顾,一时得意忘形。
没想到是个命运玩笑。
沈承易想抱住弟弟多说几句话,下一回见面的希望那么渺茫,还不知慕靖安逮到他们是何种下场。
但沈衍易丝毫没察觉到危险,他把小孩子放到沈承易怀中,对他说:“我很快就出来,你放心,我会把他养的很好。”
沈衍易借着月色打开了寺院的角门,他走进黑暗深处时,吴甸静静出现,十几个隐卫将沈承易围住。
“沈大公子。”吴甸语气森冷,他一直是宁王最好用的刀。
慕靖安也从黑暗中走出,爬了这么高的山路沈承易已经额间冒出细汗,脊背也在夜风下湿凉不适。
但慕靖安依然不见丝毫狼狈,就好像是腾云驾雾到了山顶一般,他手中还拿了两朵莲蓬,和一个活灵活现的喜鹊灯。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了沈承易一会儿,就转身向沈衍易消失的地方走去。
*
沈衍易在黑暗中穿过园子,踩在深一脚浅一脚的草科,手心在扶住一根树干时被尖刺划了一下。
他寻着记忆敲了敲俞贵嫔的房门,片刻后侍女询问:“何人敲门?可有何事?”
沈衍易轻咳了一下驱走喉咙的不适:“是我,前几日同宁王殿下来过。”
侍女试探着看门,认出他后将门敞开些,俞贵嫔穿着还与之前一样,只是发髻上一个钗环都不剩,改为用黛色布条束着。
她有些诧异的看着沈衍易,询问:“深夜前来,可是有要紧事?”
“圣上还会下旨让您回宫吗?”沈衍易问。
俞贵嫔反应了一会儿,悲观又释然的说:“绝无可能。”
“那您何必在在此吃苦?”沈衍易的语气越来越没底,自己再年轻也是个男人,大半夜来说这样的话似乎不合适。
但既然来了,沈衍易尽量说清楚:“我就要去寻我的娘亲了,您若是不想在此消耗人生,不如同我去寻我娘亲,她是很好的人,等我把身子养好了,能出力赚钱奉养你们。”
俞贵嫔眼神柔和的看着他:“孩子…”不过她眼神很快变的惊疑不定,欲言又止。
“沈衍易。”慕靖安的声音低沉、愠怒。
黑夜寂静无声,沈衍易被定在了原地,但他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今晚的一切都顺利的不正常,当慕靖安的声音出现时,他那颗心好像才落在地上。
生出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他根本没有逃离命运,也不会逃离命运。
沈衍易扶着门框转过身,看见慕靖安手中的莲蓬。
慕靖安阴鸷的仿佛要生出煞气,与沈衍易对视后,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举了举莲蓬:“圆的,没有自做多情替你剥。”
沈衍易往前走了一步,浑身的血管都像是在爬蚂蚁,那些蚂蚁啃食他的血肉,然后冲破他的皮肤。
沈衍易眼白翻了上去,随着俞贵嫔一声惊呼,慕靖安接住了瘫软的身-体。
夜风侵袭大地,慕靖安目光发直,沈衍易的脑袋无力的搭在他的手臂上,瞭望低于他的平川和远方的山巅,寥落之感几乎想让他眠于此地。
很久之后他手臂环住沈衍易的背,将人打横抱起。
“我给过你机会。”慕靖安似乎在说给夜听:“我给过了。”
沈衍易生了一场大病,他虚弱的躺在床上,用尽所有力气询问兄长怎么样了,硕果这次佯装没有听见,徐丹台看了看眼色也不敢说话。
在所有人的忽视和回避中,沈衍易更加忧郁。
几日后的一个晚上,沈衍易被噩梦惊醒,与来不及退出去的慕靖安对视。
慕靖安起身想走,沈衍易喊住他:“殿下,我有话说。”
“我凭什么要听?”慕靖安如初见时的阴森。
“我在太子那里拿回了扇子,我兄长有无投靠太子之事原本尚有商榷余地,如今殿下也认定了,这都是我猪油蒙心的错。”
沈衍易声音微弱:“我在重阳那日见到我兄长,清醒后央求他带我逃出生天,故而殿下定以为我前些日子痴傻是装出来的,这是我痴心妄想的错。”
慕靖安冷笑一声:“别指望我再信你一个字。”
沈衍易忍不住反驳:“你从来也没信过。”
这些日子所有人都不与自己说话,沈衍易的身-体和意志都在刻意的孤立中摇摇欲坠,等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了慕靖安。
沈衍易已经做好了低三下四的准备,但他还是没有忍住。
“我凭什么信你?”慕靖安俯视他:“我到处让人给你求医问药,转头看见你眼神清明言语清晰的同别人说话,沈衍易,我是该继续装糊涂指望你有一天想清楚了,肯死心塌地的跟我,还是该感慨你有普渡众生的菩萨心肠,一个人逃跑了不够,还要顺道搭救有个不孝儿的俞贵嫔,我慕靖安是不是还阻碍你得道成仙了?”
沈衍易撑着身子起身,他要靠在床头才能保证自己不滑下去,他说:“你我之间早就一团乱麻,你疑心我,我解释过,但如今无从解释了。我只想知道,我兄长如今在何处?”
慕靖安冷淡的看着他:“你是不是怕他像姜桂一样的下场?”
沈衍易的脸惨白到了极点:“慕靖安…”
“我一大早还要去上朝。”慕靖安偏开目光,整了整衣袖:“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衍易犹豫片刻,费力的挪动身子,他脱离床头的支撑,手撑在身前的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调整到跪在床上的姿势。
他一点一点挪动,膝行到床沿,像一只渴望食物又排斥异类的猫。
但他觉得自己是人格崩坏,品格堕落的蠢货,忍受着自己做错的选择,卑微的屈膝,争取改变比起自己的崩坏和堕落,更绝望的后果。
他伸出手指勾住慕靖安的腰带,缓缓抬起头仰视慕靖安。
慕靖安胸膛起伏剧烈。
沈衍易以为没被阻止就是可以继续,他攀住慕靖安的肩膀,凑过去吻慕靖安的下巴。
然后被无情推开。
“我好像又做错了。”沈衍易脸色通红,不敢抬头看慕靖安。
慕靖安走过来扳住他的肩膀与他直视,但沈衍易用力偏开头。
“你不是做错,是晚了。”慕靖安双目通红,“沈衍易,我当你多清高,原来也不过如此。”
沈衍易点点头:“你现在认清我也不晚。”
明明他承认了,慕靖安却觉得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好像门装在了窗框上,而该开门的地方只掏了个窗的不对劲。
慕靖安怒吼一声,将沈衍易推开。
强烈的悔恨很容易让人自弃,沈衍易开始无意义的假设。
若是他没有去丘明寺就好了,慕靖安的母亲什么时候轮到自己担心日子艰难与否,自身难保何苦记挂别人。
若是连王府都没回就好了,他跟着兄长逃出京外,然后想办法去找自己的生母尤氏。
若是没有怂恿沈承易带自己跑就好了,他可以回到慕靖安身边,他虽然清醒了,但是正好可以假装糊涂。
他相信要不了多久慕靖安就会对一个傻子失去耐心,将他随便丢在一个地方,或者让人将他送还给沈家。
他想了很多,最后向着,若是在姜桂被逮住的时候,他就做今日的事,爬过去亲慕靖安,那时候他对自己还没有恨到这么彻底。
他一定会原谅自己,那么姜桂不用死,兄长不用被抓住,只有他一个人倒霉,总好过大家都倒霉。
再次醒来时沈衍易认不出眼前的地方,也认不出走来走去的侍从。
他们都穿着硕果那样的衣裳,明显都是内官。
有人走近,沈衍易顺着脚步声去看,相禾对上他的目光,“公子您醒了?”
床幔外坠着墨白相间的玉珠串子,枕头上是绣金的祥云纹,被面是软烟云缎。
“您在宫里呢。”相禾放下一盅药:“您若不醒,下人喂药也艰难,万幸您今日醒了。”
沈衍易开口几次都没有发出声音,相禾凑近他:“公子您说,小人听着。”
沈衍易用微弱的气声问:“为何在宫中?”
“宁王殿下要出京为圣上办事,您病的重,多日不见好。想必宁王殿下也不放心留您在王府,便将您送进宫来了。”
相禾掀开药盖子,用勺子搅了搅黑褐色的药汁:“这里是皇上的崇泽宫偏殿,在殿下回京前,您就好好在这儿养病。”
沈衍易最担心的是沈承易,对相禾说的话只是点点头。
在相禾看来沈衍易冷静又神秘,试想任何一个人病的昏迷,醒来时却在皇宫大内,都要受不小的惊吓。
但沈衍易居然只是点了点头。
上次宫中被沈衍易蛊惑了一回,相禾现在对他很是防备。
但除了相禾外,其他的宫人倒是很好说话,沈衍易唤一声就会有人过来,他问什么都能得到答案,即便对方不知道,也会稍作思考,告诉他会帮他打听一下。
沈衍易知道他们虽然问什么答什么,但也是在分寸之内。
既然大家都有分寸,沈衍易便放心大胆的问了许多。
在他病着的这些日子,太医频繁出入崇泽宫,现如今后宫里的娘娘们都好奇皇上的偏殿住着何方神圣。
沈衍易听着宫女们悄声嬉笑着讲给他听,沈衍易太阳穴突突跳,他被这种明显有所暗示的叙述惊吓到了。
若是慕靖安回京后,知道自己的侍人正在与自己父亲闹流言,怕是要气到大闹皇宫。
沈衍易斟酌用词,询问他们:“圣上知道有人这样说吗?”
“圣上当然知道。”宫女回答他。
“那圣上如何说?”
宫女不以为意:“圣上没说什么啊,想来是不要紧,横竖宫中总是流言四起,今日吐沫星子淹南边,明日唾沫星子漫上天。”
沈衍易心想不是这么回事,他是慕靖安的侍人,上过宫宴见过皇上面的皇子侍人可能连第二个都找不出来。
皇上不可能放任宫中众人议论自己和儿子的侍人,想来没有阻止,是因为不能让别人知道慕靖安的侍人在宫中。
解释起来只能实话实说慕靖安不在,所以他来宫中养病。
除此之外的缘由都不会合理,反而让人想入非非。
没有将他养病的事说出来,那就说明慕靖安离京的办的事,是皇上交代的密差,不能让外人知道。
“宁王殿下他何时能归京?”沈衍易问:“你们知道吗?”
小宫女面面相觑,噗嗤一声笑出来,羞赧的说他:“公子惦念宁王殿下了?”
沈衍易一怔,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有种落坠不着边际的感觉。
宫女们却越笑越热闹,还朝他挤眉弄眼。饶是沈衍易没有那个想法,也被小宫女们闹了个脸红。
他伸手放下纱幔:“罢了罢了,我忽觉乏了,要歇息一会儿。”
“公子哪里是乏了,是羞了吧?”小宫女们又是一阵笑。
沈衍易无可奈何,翻身过去装作听不见。
小宫女们仍然在笑,忽然相禾轻咳一声,小宫女们顿时噤了声,很快四散开来。
沈衍易怕她们挨训斥,起身想替她们同相禾解释几句,一撩开纱幔却看见皇上站在那里。
沈衍易连忙起身,同宫女们一起跪下行礼。
相禾与皇上说:“小公子年轻脸皮薄,辖制不住宫人。”
皇上没接话,对宫女们说:“退下。”
第47章 第肆拾柒章
沈衍易抬起头, 有点迟疑:“陛下?”
第一次是在宴上隔得远又昏暗,皇上也只能看见他身量纤细。第二次虽然离得近,但也没仔细看过沈衍易的脸。
这回对上目光, 皇上发现自家儿子的侍人不仅仅是寻常的貌美,而是惊为天人。
沈衍易双眼晶亮, 皇上读懂了他的顾虑,连忙唤回了宫女:“不用退下了。”
好看到需要他九五至尊避嫌, 皇上有些无奈的翘了翘嘴角, 他做这个表情时沈衍易发现, 他和慕靖安假笑时连牵动肌肉的走向都很相似, 他问:“你同老三什么机缘相识的?”
沈衍易眨了眨眼睛, 觉得这不像是一个试探, 便放心的胡编:“萍水相逢,实属偶然。”
“看来是老三强势威压你?”皇上朝沈衍易做了个手势,相禾走上前去将人搀扶起来。
“陛下空担心了,小人该说宁王殿下气宇轩昂英姿飒爽,小人与殿下一见倾心两情相悦,但自知身子弱,势也弱,原是小人攀附殿下。”
皇上在上座一把金丝楠木椅坐下, 收敛了一身的威势,姿势神态都如寻常家的长辈,甚至目光有慈爱之意。
他眼中欣慰,原以为沈衍易像是性情孤高倔脾气的, 不成想很柔顺温和。
沈衍易轻轻拨开搀扶他的相禾, 低下头说:“但宁王殿下既已知晓,也不必要单瞒陛下。”
相禾看了看皇上的眼色, 满室宫女侍从方才白折腾了一趟,再一次行礼退出去。
沈衍易还不等门关严,便说:“小人并非识相之人。实情也非两情相悦,或许曾有过…罢了,缘起时便相恶,如今更是相憎。”
他跪在地上低着头,更衬得坐在上座的皇上尊贵至极。
皇上看向他时不算俯视,目光像是阳光般散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都收入眼底,无论是姿态还是语气都平和恭敬。
但皇上知道这并非他的本质,因为已经从沈衍易话语中的细枝末节洞察出了深深地抵触和恶意。
他当然知道每一句可能引起自己不快的话都算忤逆圣上,但他还是觉得不单单如此,沈衍易明明就是在温和的抵抗他,明目张胆的点起一把火。
“朕看得出。”皇上审视他,等待他的下文。
“陛下明察秋毫,自然看得出。”沈衍易缓缓抬起头:“春日欠了颗桃子,冬日只能弥补柑橘。陛下,小人是柑橘,对吗?”
几年前的冤案现如今是不能翻了,否则就是承认自己当年蒙智,断了糊涂官司。
身为帝王的骄傲和软弱,使他不肯还慕靖安一个清白。
这本该是所有人不能言的共识。皇上看向漂亮却纤瘦的沈衍易,已经羸弱到不堪一击,他怎么敢?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皇上冷哼一声。
“不过只言片语,也有小人猜想之下擅自补全的。”沈衍易不卑不亢:“看来柑橘被吃干抹净,是得准许了。”
“你在指责朕罔顾你意愿,冷血昏庸?”
皇上有点看不懂他,既没有被唯一能给他主持公道的人拒绝后的绝望,也没有再继续争求。
沈衍易只是直视他,在香河为何瞧不见他脸上有任何被戳穿的羞愧。但沈衍易也不觉得惊讶,久居上位,他已经把抹杀某个不起眼的人,当成了他的生杀大权。
这在他眼中,再理所当然不过。
虽然皇上脸上是无法窥探的平淡,但沈衍易还是从中领悟到了嗤之以鼻。
“圣上擅取舍。”沈衍易甚至笑了下:“岂会昏庸。”
相禾斥他:“你好大的胆子。”
皇上微微抬手示意相禾不必,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衍易想了想:“宁王如何介绍小人?”
“看来又是一场阴谋。”皇上冷嗤,但没表现出在乎:“罢了,你随意丢个称呼,让崇泽宫有个叫法就是。”
“小人对太子说的是李麟儿,陛下可当做是出生不适时,不得父亲待见之子的痴心幻想。”
“李麟儿…”皇上陷入思索,忽然眼神一顿,冷笑着看了沈衍易一眼,似乎是在责怪他知道的太多。
但沈衍易毫不畏惧,比起胆识气魄,更像是对生死不甚在意。直白的回视他。
一旁的相禾觉得宁王将人送到宫里保护的意思未必能成,美人倒是像来求死的。
“似乎惹起了你一桩伤心事。”皇上像是关怀他:“你父亲待你不好?”
“不提也罢。”沈衍易嘴角一抹冷笑。
皇上起身踱步到罗汉椅旁坐下,敲了敲小桌:“过来坐。”
“小人不敢。”
皇上这回笑的真心了些,微微回头对相禾说:“他都敢来朕面前告老三的状,还有什么不敢?”
不等皇上再说,沈衍易扶着膝起身,踉跄了一下被相禾手疾眼快接住。
皇上看了一眼,身子太弱,不是福气之兆。
方才问起名字,沈衍易提到自己对太子说过自己叫李麟儿,这当然是个假名字,皇上不在乎,在他眼中沈衍易就是慕靖安的侍人,姓甚名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慕靖安的侍人知道当时之事,对太子有明显敌意。
慕靖安的侍人自然要在慕靖安手底讨生活,随着慕靖安敌视太子也是自然,皇上不是那种放任亲骨肉们相互制衡的冷血君父,此事上他也悔恨,虽痛心但早已接受了无法回寰的事实。
可据沈衍易所说,他同慕靖安别说同进退,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
身居帝王之位多年,很难任凭可算计之处悄然溜走。
“太子是朕的长子。”皇上看向沈衍易,“朕登基前曾亲自教导他,初登基时前朝不稳,朕便顾不上他了,一不留神…”
沈衍易出了些虚汗,仍强撑着坐在那里。
能与皇帝同坐交谈的机会不多,既然一条路走不通,也不能原地打坐了。
皇上的意思无非是,太子慕景焕是他亲自教导抚养过,同旁的孩子都不一样。
太子如今不尽人意,除了恨铁不成钢,他还痛心难过,甚至对太子感到亏欠,同自己吃过苦的孩子总是更看重些。
沈衍易看向窗外,一支红山茶花枝越过窗子,将一抹翠绿鲜艳递进屋里。
窗下是一棵长的很好的红山茶树。
这是宫人修剪时特意留下的别致景色,沈衍易收回目光:“花开的正好,但遮了阳光。”
沈衍易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说:“陛下,假若您在屋外种下一棵树,精心浇灌悉心照看,可它还是长歪了。原本期待的参天大树,不拔高反倒横向生长,枝叶毫无章法的困于低处,不仅不成材,反而遮挡了屋子里的阳光,招来呜呜泱泱的蚊虫。”
沈衍易叹息,又说:“但随意种下,并未浇灌修剪过得一棵树苗,全仰赖雨水生长的翠绿挺拔,生机勃勃。”
皇上嘴角有一抹看透他的嘲讽笑意,甚至对他所说的有些不屑。
但沈衍易没有被他的笑击退,继续说:“它直冲云霄,土壤之下拼命扎根,汲取他生长所需的养分。树根肆意蔓延,与您先前精心种下的那颗盘根错节,相互侵扰。
它长的越高,根扎的越深,但您的庭院有限,它势必要挤占您原来那颗树,不仅地上的空间,还有地下的资源。他越来越高大,原来的树却愈发杂乱无章不成形状。甚至会枯萎而死。”
皇上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不难听出先前那棵树是太子慕景焕,后来的树是慕靖安。
沈衍易顶着皇上威压的目光,扯出一个微笑,问他:“但您的窗前明亮了,您会是何种心情?”
沈衍易站起身,走到窗边去嗅山茶花,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时,伸手折断了花枝。
他其实没有多少力气,花枝虽段,却还树皮相连,正倒吊在枝头,沈衍易朝皇上微微低下头:“恕小人斗胆。”
相禾瞠目结舌的看着他,回过神后又看向皇上,眼神在两人之间飞快的转换。
废太子之事不过早晚,即便没有慕靖安,也会有大臣来做这个出头鸟。
事实上鸟已经出头了很多只,都被皇上小惩大诫后应付过去。
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并非一意孤行的昏君,他对待太子的耐心不会太多。
但他对太子的偏疼也是真的,所有的警觉明白人甚至连同皇上自己,都在等待太子犯一个不能遮掩的大错。
甚至连皇后自己也知道,她的儿子怕是没有登上皇位的命数,只不过在东宫混着,她只能将不争气的儿子尽量控制住,不要犯错,这份荣耀和希冀再持续的久一些。
许久之后沉默的皇上站起身,他深吸一口气,留下一句:“宣太医吧,都要站不稳了。”
沈衍易跪在地上送皇上离开,又过了好半天相禾才来搀扶他。
“公子好大的胆子。”相禾将他扶到床上,语气听不出赞同还是讽刺。
沈衍易也不在乎:“人活一口气。”
相禾目光很深的打量他,像是不信他的说辞,哪有人敢对皇上出气。
“公子。”相禾很是好奇:“您对宁王殿下,也不是一点情意都没有吧?”
“你若不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沈衍易踢掉鞋履:“我总要有我自己的打算。”
冲动过去后,还有一地的烂摊子。
慕靖安扳倒太子虽是皇上默认,但也很难说他能捞到什么好处。
皇上对太子的疼爱有目共睹,自己不忍心做狠毒的父亲,只能放任儿子驱逐儿子。
等到太子不能翻身时,他仍然会心疼。只怕到时候还会记恨慕靖安。
慕靖安睚眦必报根本顾不到这些,但沈衍易顾到了。
既然还要在慕靖安手里讨生活,他想做一些事来同慕靖安做交换。
沈衍易睡了一觉,朦胧中能感觉到太医在周围走来走去,后来他睡的实了就感觉不到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只白瓷棱形花瓶,单插着一枝山茶花,在花瓶里孤零零的歪在瓶口。
沈衍易认出来那是他昨日折断的那支山茶。
他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果然偏袒一个孩子和厌恶一个孩子一样不需要理由。他喃喃的说:“可是我也自身难保呀,皇上打错算盘了。”
竟然指望着他来规劝慕靖安,在他驾崩后保太子性命。
太医几乎不离崇泽宫,徐丹台更是在宫中一连十几日没能回家,守在沈衍易身边照看。
徐丹台趁人不注意与他耳语:“公子,宫里的人如何称呼你?”
沈衍易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想明白后有些惊讶,轻声告诉他:“李麟儿。”
“好,微臣知道了。”徐丹台装作无事发生的走开。
沈衍易发现他真的很适合替慕靖安做事,谨慎又冷静,即便是面对皇上,也会偏向慕靖安。
替慕靖安隐瞒宁王府中事,往小了说是息事宁人,往大了说就是投靠宁王后欺君。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这样做,甚至说话间眉眼隐隐透露出兴致勃勃。
半个月后沈衍易的身子好了不少,已经不至于下不了床,走不得路。
相禾替皇上传话,说他可以在崇泽宫内四处走走。
其实沈衍易并没有闲逛的兴致,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忧郁中,但他只要坐在屋子里,就有宫人想与他说话。
因为某个晚上,守夜的宫人坐在他窗下脚踏上说话,沈衍易睡不着便默默听着,听他们说到奉不够用的伤心事,随手给了他们一个青玉发冠。
自己身上再没有值钱的东西可以送出去,沈衍易甚至在用荆簪束发,他躲开想与他说话的宫人,去院子里散步。
没走多远就见到了提着小笼子跪在地上的太子。
沈衍易目不斜视的经过他,但慕景焕没有避开的自觉,反而唤他:“哎,原来是你住在这儿。”
沈衍易几乎可以确定,能在此处见到慕景焕,是皇上刻意安排。
“见过太子殿下。”沈衍易行礼。
上回慕景焕因他禁足,沈衍易觉得皇上有些自信过了头,他能看出来这是有心说和,但慕景焕绝对看不出来。
慕景焕兴许以为天降报仇机会,别管后果先踹一脚解气。
“这么多太医进出崇泽宫,也是为了你?”慕景焕拍拍膝盖站起身。
沈衍易点头:“是。”
慕景焕走上前来,他穿着一身素净的冰蓝缎子,发冠也是简单的黄翡,好像之前的乖戾都不见了。
“太医没有一日不来。”慕景焕问他:“你该不会要病死了?”
沈衍易蹙眉,甚至后退一步:“没有。”
慕景焕却紧追了一步,嗤笑一声:“你怕我?放心吧,我不与将死之人计较。”
沈衍易对他的嫌恶很深,不仅是那日他站在屏风后,听太子说的那些话。
还有更早时,太子仗势欺人,害的沈承易只能远离京城。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送到宁王府。
“父皇说崇泽宫的蝉扰的他不能安眠。”慕靖安提了提手中小笼子:“罚我来捉蝉。”
哪里是罚,分明是在救。
沈衍易发现他的小笼子底下铺满了落下的花瓣。
慕景焕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我喜欢花和美人,看不出来么?我对待美人的耐心比对待丑恶的人多一大截。”
沈衍易已经想离开了,但慕景焕表现的很寂寞,像是好不容易抓到了能和他说话的活人。
“你不觉得我对你就很宽容么?”慕景焕问。
沈衍易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脖颈,诚实的回答他:“不觉得。”
慕景焕又跪在了草丛里,片刻后手掌在地上扣了两下,将一只蚂蚱捧起来递给沈衍易:“瞧,绿蚂蚱。”
沈衍易定在原地,强烈的情绪汇集在心头无法发泄,最后只笼统的结成郁气。
慕景焕草菅人命,视所有人如蝼蚁,却珍惜的捧起一只蚂蚱献宝似的给沈衍易看。
沈衍易抓过蚂蚱,指甲用力的划过慕景焕的手心,在他充血的皮肤上留下几道发白的印记,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他将蚂蚱丢回地上,动作因用力而显得他有些怨愤。
“怎么了?”慕景焕问他。
沈衍易觉得他被哪个死在宫里生前谨小慎微的孤魂野鬼附身了。
居然问他怎么了,而不是发怒的掐住他的脖子。
在沈衍易冷淡的目光中,慕景焕忽然狡黠一笑:“你是真的恨我,但是你只能表现到这种地步吗?”
沈衍易不语,其实在想皇上死后,慕景焕会被多少仇家报复。
甚至可能等不到皇上死,慕靖安的脾气大概会对太子皇后等人赶尽杀绝。
“你是不是从来不会大发雷霆,与人扯头发抓脸,毫无风度的打架?”慕景焕看起来是真的很想知道。
沈衍易问他:“你知道皇上为何罚你在此处捉蝉吗?”
“我知道。”慕景焕甚至笑了下:“我的太子之位快要坐不得了,捉蝉只是最小的惩罚。”
“非也。”沈衍易原本想告诉他,但又觉得他理解不了,只怕又要向他解释为何床头一只山茶花,就代表皇上在从中说和了。
好在慕景焕也不在乎,他指了指草丛:“这儿有只蝴蝶要破茧了,你来看。”
沈衍易不想看,要走前发现远处小亭下一处明黄色的衣角。
皇上正在看他们。
于是沈衍易只能凑过去,慕景焕真的在一株玫瑰的分叉处指给他看一个茧。
茧壳里微微透着蓝色和黑色,似乎是一只很漂亮的蝴蝶。
“你如何知道茧要破了?”沈衍易问他。
慕景焕指了指下面:“因为已经破了。”
鬼使神差的,沈衍易跪在地上放低高度,去检查茧的下方有没有破。
“衍易。”
沈衍易觉得自己再幻听,但旁边的慕景焕腾的直起身子回头看去。
沈衍易心底一沉,完了。夏哲颜劝几句,邵英池来了两趟,慕靖安就要吃醋发怒。
如今瞧见他与慕景焕一起跪下潮湿的草丛中看蝴蝶破茧。
沈衍易觉得自己要倒霉了。
他扶着膝起身,慕景焕也站起身,似笑非笑的看着慕靖安。
沈衍易怀疑自己脑子病出了什么问题,为何要因皇上在场,他就必须听从圣意与慕景焕装出破冰的样子?
明明前些日子还敢对皇上说了许多胆大妄为的话。
慕靖安明显刚回京,也没回王府换洗,身上穿的袍摆上沾了几点泥土。
他眼神很受伤,两条手臂不算自然下垂,手肘微微弯曲出弧度,看起来整个人散着一股呆滞。
沈衍易心想自己只是与慕景焕在看蝴蝶破茧而已,不至于把慕靖安气成这样吧。
沈衍易眼神戒备而恐惧的回看他,有些担心慕靖安会在这里扯住他的头发。
如此也好,沈衍易担心到了极点反而释然,正好让皇上看见他在慕靖安心中的地位,也就不用再做无用功,试图安排慕景焕来与他结交。
慕靖安张了张口,对待他的态度似有些小心和迟疑。
片刻后他终于说出口:“我有话问你。”
兴许是这么久都没得到慕靖安的一个眼神,慕景焕深感无趣,似笑非笑的回过头,继续扎进草丛里捉他的蝉。
沈衍易回头看了一眼,那抹明黄色的衣摆已经离开。
“好。”沈衍易回答他。
慕靖安终于看了眼慕景焕,似乎介意外人在,他说:“既然我已回京,没道理再待在宫里,我让人去收拾东西,你跟我回家吧。”
说到此处,慕景焕起身,转过来看着慕靖安。
慕靖安已经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对沈衍易说:“走吧。”
这一刻沈衍易福至心灵,忽然一怔,问他:“你知道了什么对不对?”
慕靖安没回答,他上前几步,圈住了下意识后退的沈衍易,凑近是嘴唇蹭过沈衍易细嫩的脸颊,停在了沈衍易耳边:“你生母姓尤,对不对?”
沈衍易戒备的问:“你想做什么?”
“别怕,乖乖。”慕靖安轻抚他的背,“我们借一步说话,好么?”
来不及当面拜别皇上,慕靖安拉着魂不守舍的沈衍易出宫上了轿子,沈衍易腿都是软的,刚一上轿便焦急的问:“你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说。”
“你冷静一些。”慕靖安叹息。
看着性子压抑冷淡的沈衍易露出焦急慌张的神态,慕靖安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揪紧了。
他眼中无限悔恨:“你生母尤氏被沈鸿雪藏起来了,老东西用你生母要挟你入王府,我说的对吗?”
沈衍易双目通红,愤恨的瞪着慕靖安:“别以为你知道之后就能接替沈鸿雪要挟我了,你但凡还是人,就不要用此等阴险…唔…”
慕靖安吻住他,手掌在他后背安抚的摩挲。
第48章 第肆拾仈章(一更)
沈衍易背对着慕靖安静默的流泪, 听着身后传来认罪般的温柔低语,他忍不住哽-咽,紧接着捂住脸哭了起来。
“沈承易都…”慕靖安及时住口, “招了”两字被他咽回去,改口道:“都说了, 沈鸿雪以你生母为要挟,你是不得已, 我都知道了。”
沈衍易抹了抹眼泪, 猛地回头瞪着他:“你让人杀了姜桂!别惺惺作态妄想我既往不咎, 你一句知道了, 连道歉都没有, 就要我心甘情愿伏在床上任你宰割吗?”
慕靖安原本是要道歉, 但听他说完这些话,忽然就道不出口。
好像此时道歉不仅不能够表达心意,反而会让隔阂更深。
“衍易。”慕靖安捧住沈衍易的脸为他擦眼泪,被沈衍易推开。
他推拒的动作太大,险些让自己从轿凳上滑下去,被慕靖安一把捞住。
沈衍易的腰担在慕靖安的手臂上,他绝望的想,即便他恨慕靖安怨慕靖安, 此时能为他兜底的似乎也只有慕靖安。
至于沈家,不仅不会救他,反而他的苦难都因沈家而起。
无论孰对孰错,兄长惹出来的麻烦, 却要用他的肉身和人格去填。
虽然他很亲近作为兄长的沈承易, 也愿意作为一家人承受他得罪太子的后果,但让他去给别的男人做娈人是另外一回事。
就好像他是随时可以丢弃的东西, 虽然这是沈家的共识,但是真的发生时,沈衍易切身体会了才发现,这种程度的屈-辱他无法忍受。
慕靖安小心的将人拥回怀中,沈衍易每次情绪大起伏都要耗费掉他大半的力气,剩下的一下不分也在方才的推拒中耗尽。
他被动的伏在慕靖安的颈窝,委屈到无以复加,哭的肝肠寸断。
慕靖安一只手伸过去敲了三下轿门,外面吴甸接收到指令,喊了声驾,马车缓缓移动起来。
慕靖安又搂住沈衍易,坐在他腿上的重量轻的不像一个男子该有的体重,腰也细的盈盈一握。
他心酸的像是浸了酸汁,沈衍易自从进了他的王府,不提受的委屈,高贵富裕的王府居然将人养的瘦成这个样子。
沈衍易浑身无力,全部由慕靖安的支撑他才没有滑倒下去。
他下巴原本搭在慕靖安的颈窝,但因为虚弱而不断的向下滑,直到滑落的眼睛埋在慕靖安的脖颈上。
“真的不能再哭了。”慕靖安捂住他的眼睛:“都哭的发烫了,会坏眼睛。”
“凭什么管我?”沈衍易语气已经平淡下来,但说的话还是很有攻击性:“不要以为你有资格承受我的委屈和发泄,我没有力气推开你,但你可以推开我。”
慕靖安很清楚这一点,甚至知道他的语气并非已经平静,而是没有力气支撑他大声说话。
“我不会推开你。”慕靖安脸上的肌肉紧绷,下眼睑因疲惫而微黯,“我永远都不会推开你。”
“我说过我没有背叛你,我真的以为那些事无关紧要,所以才拿去应付沈鸿雪。”沈衍易手指在慕靖安的肩膀尝试用力,可惜失败了。
沈衍易的声音似乎又小了些:“我提起此事不是为了要你觉得愧疚,你的愧疚和补偿是我最不需要的东西。我只是想让你心中有数,我恨你,你是慕靖安所以能掌制我,但你是慕靖安不能让我不恨你。”
慕靖安几乎想祈求他不要再说了,他不需要的愧疚已经要将慕靖安淹没。
“慕靖安,你去给姜桂烧纸。”
慕靖安连忙答应:“好,我去烧纸。”
“不行,你不准给他烧纸。”沈衍易又反悔:“他一定不想要你烧的东西。”
“好,我不去。”慕靖安感觉到了比七年前还有绝望的情绪。
在慕靖安心中,沈衍易远比那些人加起来还重要。
“你扯着我的头发…”沈衍易哽-咽了一会儿:“我很痛,你用盘子打到了我额头,然后你就走了,淤青那么大,我晚上翻身压倒了会痛的醒过来。”
“衍易…”慕靖安喉头发紧:“衍易…”
“我穿着寝衣,那么多人看着我。”沈衍易委屈到了极点:“我恨你。”
“恨我吧。”慕靖安除了认下也没有别的选择,他甚至有些欣慰,好歹沈衍易还肯恨他,他最怕沈衍易连看向他时都像是穿过他再看别的什么。
到王府时,沈衍易已经软的像藤蔓,别说走路,连站起来都要软倒下去。
但他没有昏睡过去,清醒的被慕靖安抱在怀里。
门房见到慕靖安回来了很惊讶,硕果听闻后迎出来时,慕靖安已经抱着沈衍易快走到了前圣所。
“殿下,您怎么回来了?”硕果有些担忧:“渠城的事务已经查完了吗?您回来是圣上的旨意吗?”
慕靖安根本没心思回答,他全部主意都用在关注怀里的沈衍易还有没有气息。
其实沈衍易虽虚弱,但并未患不治之症。他的担忧毫无道理。
他只是在害怕,害怕自己最重要的人会永远离开他。
“去传徐丹台!”慕靖安将人抱到床上,转身时感觉到有微弱的阻碍,回过头看见沈衍易正在望着他。
“衍易?”慕靖安殷勤的放低身段,握住了沈衍易的手。
“你是不是很怕我死?”沈衍易问。
慕靖安不敢回答,他怕自己承认了,沈衍易为了报复他真的会这样做。
还好沈衍易只是嘲讽的看着他:“你活该,你强势,残忍,伤害我那么深,你早该品尝我的痛苦。”
沈衍易深吸一口气,“但是不公平,我怕你怕的要死,我想让你切身体会我的恐惧,却要付出我的生命为代价,这不公平。”
“别说了。”慕靖安想要呐喊,他扳住了沈衍易的肩膀:“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恨我恨到希望我去死,我已经知道了,你不要再提醒我我求你。”
沈衍易闭上了眼睛。
慕靖安很难去猜测他最后一眼是什么意思,是对他的痛苦和绝望感到满足,还是单纯不想看见他的脸。
徐丹台来的很快,在他得知慕靖安接走了沈衍易后,就已经放下手头的事,专门去收拾药箱,极有远见的预料到了将要来王府。
他来的路上甚至在想,慕靖安一定很愤怒,愤怒到了失去理智,以至于忘了顺道带上他。
原本觉得诙谐,到了王府他受到感染心情沉重起来。
在见到脸色惨败双眼紧阖的沈衍易时,他甚至想抽慕靖安一顿鞭子,当然这不可能。
他最多也只能表现出一些无奈,这半个多月他耗费多少心血才将沈衍易调理的健康了些,慕靖安一回来全部白费。
“殿下。”徐丹台一边打开药箱,一边说:“殿下若是厌恶极了沈公子,不如将他送到寺庙修行吧。”
这是“放沈公子一条生路,也算你七级浮屠”的委婉说法。
慕靖安凶狠的看过来,徐丹台立刻闭紧嘴巴不敢再说。
诊断后徐丹台说:“沈公子是气急攻心,郁结所致。殿下,若是想要养好沈公子的身-体,多少汤药都不是关键,还是要让沈公子舒心呐。”
慕靖安神情阴鸷的站在旁边,半晌后对硕果吩咐:“给徐太医收拾出个院子,先让徐太医留下。”
徐丹台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只好跟着硕果去领自己的院子。
沈衍易其实没有睡着,但也与睡着没多大区别,头昏脑胀思绪混乱。
他听到慕靖安问吴甸:“沈家那边怎么说?”
吴甸回答他:“方才小人打听了,沈家来过一趟,得知殿下不在府中就又走了。”
“去传信给沈家,就说我回来了。”慕靖安深呼一口气:“渠城那边,让夏哲颜过去。”
“殿下您不去了?”
“走不开。”慕靖安说的理所应当,他撩开纱幔走进来,帮沈衍易盖了盖被子,又用手背试探了沈衍易额头的温度,然后是眼睛。
他的手很凉,覆盖在肿痛灼热的眼睑上,沈衍易觉得眼睛没有那么痛了。
原本想要慕靖安滚开,但他忍住了没有说。
“没睡么?”慕靖安俯身在沈衍易耳边说。
沈衍易血液都觉得一僵。
慕靖安感觉得到沈衍易眼珠在他手心里偶尔转动一下。
以沈衍易现在恨他的程度,似乎不会忍受这么久。那就只能是这样很舒服,慕靖安吩咐侍从:“去打井水。”
慕靖安亲手洗湿了帕子,叠好后覆盖在沈衍易的眼睛上。
沈衍易混乱的思绪渐渐平息,脑袋似乎都没那么晕了。
再醒来时已经深夜,沈衍易开口唤人时发现喉咙哑到失声了,他蹙着敲了敲床沿,慕靖安立刻撩开床幔进来。
“怎么了?”慕靖安扶着他坐起来。
沈衍易拨开他放在自己背上的手,尝试自己去穿鞋下床。
慕靖安殷勤的问了许多:“是要更衣吗?”“睡了这么久,是不是口渴了?”“饿了吗?”
沈衍易回看了他衍易,口型无声的说了句:“别吵。”
慕靖安看懂了:“哑的说不出话了?让徐丹台给你开副药,他就在府里。”
沈衍易推开他去了盥室,回来时慕靖安就等在外面。
“衍易。”慕靖安近乎哀求:“你想做什么就吩咐我,我伺候你。”
沈衍易停在原地,目光很深的看了他一会儿。
“怎么了?”
“我在想。”沈衍易只能发出一点点微弱的声音:“我在想你这次的话多久会失信。”
慕靖安连辩驳的话都难说出口,仗着沈衍易现在没有力气走路也没有力气骂人,他索性不顾意愿将人抱起来送回床上。
眼看沈衍易双眼通红气的不轻,慕靖安连忙说:“沈鸿雪和沈承易,和你兄长来了,正等在门外,我打算将你生母接过来,这样你对我的恨会少一些吗?”
沈衍易摇了摇头:“沈鸿雪不会同意。”
“那也要试探了才知道。”慕靖安想将沈衍易一缕碎发捋到耳后,被沈衍易偏开头躲开。
他的一言一行都在提醒慕靖安:不要做无用功,我不会原谅你。
慕靖安不死心的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可以利用,所以给我个好脸色?”
沈衍易想都不想:“不会。”
但他的内心不可控制的燃起了期待,他想万一呢?万一他真的有本事从沈鸿雪口中撬出母亲的藏身之地。
“好吧。”慕靖安眼神有些落寞,不过一瞬间就转为殷勤和讨好:“即便如此,我也会尽力试试。”
沈衍易没有躺回床上,而是坐在床边看着他,一言不发,但眨了眨眼睛。
慕靖安知道他是期待的,所以忍住雀跃问他:“你要同我一起去见见他们吗?”
第49章 第肆拾玖章(二更)
沈鸿雪和沈承易被硕果引进来, 在看到硕果内官服制时,沈承易有些不安。
几年过去,离京后脱离了沈家的庇佑, 他在校场吃了不少苦。虽脾气秉性难改,但他充分领略了得罪太子的后果, 前些日子被扣在王府自然不是当座上宾的。
他对此处甚至有些打怵,不过这只是本能的反应。
他必然要来见慕靖安的, 即便是被大刑折-磨死, 他也要来见弟弟。
硕果对他们尚且算得上疏离礼貌, 请他们在小厅落座等候。
沈鸿雪目送硕果离开, 原本恭敬的笑意消失, 紧绷着脸时嘴角微微下耷。
足足等了两刻钟, 硕果才再次回来,对他们说:“沈大人,沈大公子,因我们贵人身子不舒适,请二位移步狴犴堂。”
沈鸿雪正在起身,沈承易已经三步上前,迫切的问:“什么贵人?是衍易吗?衍易怎么了?”
“承易!”沈鸿雪低声喝斥他。
相禾面色没变,只朝他们略一点头, 做出个请的手势。
沈衍易坐在狴犴堂堂屋的小炕上,底下铺着厚厚的褥子,慕靖安去取被子的功夫,相禾引着沈鸿雪和沈承易进来了。
沈衍易已经有半年之久没有见过沈鸿雪, 他在青房书院念书, 无事从不会回沈家。
那些寻常日子回沈家放松散心的心思,只有沈福易和沈长易才会有。
他是在青房书院被打晕了送到王府, 来之前都没见到沈鸿雪的面。
如今相见沈衍易眼神冰冷,他恨不得杀了沈鸿雪。
而沈鸿雪眼神复杂,无法在其中咂摸出任何情绪。
沈承易快步走进,握着沈衍易的肩膀问他:“你怎么样?你病了吗?还是宁王他…”
“大舅兄来了。”慕靖安出声打断,防止他说出让所有人都尴尬的话来。
沈鸿雪立刻跪地行礼,沈承易还站在原地,保持着握着沈衍易肩膀的姿势,只是寻声转头看向他。
慕靖安怀里抱着锦被,甚至朝沈承易露出个笑。
性格和地位摆在那里,慕靖安根本不会做讨好人的表情,他的笑更像是别有深意的似笑非笑。
沈承易见到他时就感觉浑身发冷。
慕靖安经过他,自然的把他的手臂从沈衍易身上挪开,展开被子盖在沈衍易的腿上。
沈鸿雪始终没有抬头,保持着恭敬的行礼姿势。
沈承易已经被点燃:“谁是你大舅兄?我沈家够不上宁王殿下的门第。”
“孽障!”沈鸿雪低声喝斥他:“还不快给宁王殿下行礼?我沈家怎么教出你这样的逆子。”
慕靖安眼神已经冷了下来,但一回头对上沈衍易的目光,又顿时变的柔和。
他表现的亲切体贴,没有半点身为皇子的骄傲,给足了沈衍易面子。
沈衍易看向跪在地上的沈鸿雪,按照礼数他应该起身给父亲行个礼,虽然他很不情愿。
他掀开被子刚要起身,被慕靖安伸手按住。
慕靖安对沈衍易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看向沈鸿雪:“沈舍人,衍易的礼就免了。”
沈鸿雪连忙回答:“这是自然,贵人身子不适,还是多歇息为好。”
强烈的倒置感让沈衍易喘不过气,他几乎想丢下众人躲起来。
沈鸿雪在他面前下跪并不会让他觉得解气,反而生出强烈的不忿。
既然沈鸿雪在慕靖安面前可以如此卑躬屈膝不敢言语,那他以前被这样的沈鸿雪压迫的毫无办法,算什么?
沈承易被沈鸿雪压制着极不情愿的给慕靖安行礼。
慕靖安很快开口:“免礼吧,不是外人。”
慕靖安向硕果递了个眼神,硕果再看向候在旁边的侍从,侍从很快搬来了两把椅子。
沈鸿雪额间有汗,他主动开口:“微臣携长子登门拜访殿下,一则担心贵人身子,二则是为解误会。”
慕靖安对他的话没表现出多大兴趣,他坐在小炕上,一会儿亲自动手倒水喂给沈衍易,沈衍易不领他的情,蹙眉将他推开。
一会儿又给沈衍易掖了掖被子,沈衍易只是冷冰冰的看他一眼。
沈承易怄气不回家,沈鸿雪是听二儿子沈福易和三儿子沈长易说,在青酥楼见到了宁王殿下携沈衍易饮酒吃宴。
以此可见沈衍易在宁王府很受宠,今日一见沈鸿雪简直惊的一颗心放不住,自家儿子也太恃宠而骄,竟然跟宁王摆起架子拿起乔来了。
偏偏慕靖安半点一生气,仍然殷勤的问:“饿不饿?要不要先吃块软酪垫一垫,厨房的粥也快熬好了。”
沈衍易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模样姿态说不出的矜贵。
他看向慕靖安的眼神有些责怪,微微粗了粗眉,提醒他自己肯坐在这里是因为什么。
慕靖安朝他微微点头,然后看向沈鸿雪。
沈鸿雪已经明白自己不受待见,但他不是很在乎,自己越不受待见,反而证明沈衍易越受宠。
“微臣绝不敢欺瞒殿下。”沈鸿雪说:“承易因一女校书得罪了太子,沈家已经提心吊胆了许多年。承易脾气倔,绝不会被皇后拉拢,肯不计前嫌为太子做事的性子。微臣虽愚,但也知太子之位不会由如今那位久坐,岂会阴阳两套,背叛殿下呢?”
慕靖安看向沈承易,沈承易的目光就没从沈衍易身上挪开过,根本不在乎自己父亲在说什么。
“本王带衍易出去散心,在青酥楼偶遇令郎,离开时衍易掉了扇子,不成想却在太子那里找了回来。”慕靖安又看向沈鸿雪:“沈舍人你说,这也不能怪本王多心吧?”
“微臣不敢。”沈鸿雪回答着,手肘捣了下不规矩的沈承易。
慕靖安便看向沈承易:“大舅兄,不会记仇吧?”
“犬子不敢。”沈鸿雪连忙替他答了:“是承易不像样子,万幸殿下大人有大量。”
沈衍易忍不住问:“哥,你受伤了吗?”
“没有!”沈承易怕他担心:“我好着呢,没有受伤。”
沈衍易蹙眉瞪向慕靖安:“你对我哥用刑了?”
慕靖安眼中闪过心虚,好在沈鸿雪出言解围:“没有的事,殿下没有对承易用刑。”
他又捣了沈承易一肘,沈承易点头:“你不要担心我,你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慕靖安轻咳一声:“沈舍人,衍易近来思念母亲,心神不宁。让衍易的生母尤氏来王府一趟,不知是否方便?”
沈鸿雪面露难色:“殿下,尤氏是染了病才在庄子里将养,只怕要过些时日,等尤氏病好了,微臣立刻让尤氏回京。”
“姨娘病了?”沈衍易神色肉眼可见的慌张。
慕靖安握住了他的手,捏了两下以示安抚,“既然衍易的生母病了,本王应当让人去探望探望,正好让徐太医也去,早日治好衍易生母的病。”
“殿下关怀,折煞沈家了。”沈鸿雪婉言拒绝:“微臣已经请了擅长此疾的郎中去医治,请殿下与贵人不必担忧。”
沈衍易似乎想说什么,又被慕靖安捏了下手指才没有说出口。
“也好。”慕靖安似乎放过了这个话头。
沈衍易呼吸都有些乱了,他不甘又不解的看向慕靖安。
慕靖安手指在他手背上划了几下,“沈舍人,前些日子姜桂在王府病死,本王让人去沈府要个与衍易熟悉的小厮,贵府架子大的很,时至今日也没瞧见你家的小厮。”
沈鸿雪听闻姜桂已死,以为慕靖安厌弃了沈衍易,所以便没敢再搭王府的话茬,连忙在宗族中搜寻年轻貌美的男子和女子。
“原枢密副使迁为宰相,中书省近来事务繁重,另有殿下您知晓的缘故,微臣有些自顾不暇,未曾顾得上家中之事。微臣家中没有管家主母,是微臣的乳母暂替,乳母年纪大了照管不周,还请殿下恕罪。”
沈鸿雪竟然起身行礼:“等微臣今夜归家就安排,明日便让小厮来王府。”
“罢了。”慕靖安佯装微怒:“王府也不缺一个侍从,不过是看衍易想家。”
若是一味的要人,恐怕会惹沈鸿雪这只老狐狸怀疑,沈鸿雪虽然看上去胆小卑微,其实在中书省摸爬滚打多年,心眼多的是。
慕靖安说不要小厮了,沈鸿雪才会着急送小厮上门。
“殿下恕罪。”沈鸿雪干脆跪下了:“殿下恕罪,微臣家去就安排。”
“好好的跪什么?”慕靖安语气淡淡,抬了抬手硕果就上前搀扶沈鸿雪。
进来了一行侍从,每个人手中都提着食盒。
炕桌摆好,一道道菜摆在桌上,沈衍易看都不看一眼。
沈鸿雪眼神都有些直了,大晚上厨房单独给沈衍易做了这么多东西,沈衍易得宠的程度简直超乎他的预想。
他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容貌初衷,一万个人里也挑不出这么一个。但他还是感到惊奇,因为他潜意识就不相信沈衍易的才能和价值。
“衍易,不合胃口吗?”慕靖安每次同沈衍易说话就像变了张嘴脸,语气柔和的像是照看小孩子:“好歹用一些。”
慕靖安接过硕果盛好的粥,舀了一勺亲自喂给沈衍易,沈衍易偏开头不肯喝。
僵持了片刻,慕靖安忽然回过头,目光森冷的看向沈鸿雪。
沈鸿雪连忙起身:“夜色已深,微臣就不打扰殿下歇息了。”
“硕果,送送沈舍人。”慕靖安随口吩咐,不等人出去,就又舀了勺粥,旁若无人的哄沈衍易:“就吃一口,衍易好歹给我些面子吧。”
沈承易根本不想走,他还有很多话想同沈衍易说,但沈鸿雪强行拉住了他手臂将他拉了出去。
沈衍易也有很多话要问他,想知道他有没有受伤,但他此时有更记挂的事,便放任他们离开了。
等人一出去,沈衍易再也装不下去,忍不住俯下身剧烈干呕起来。
碍于沈鸿雪在场,慕靖安的每一次接近他都不能将人推开,偏偏慕靖安没有半点被讨厌的觉悟,一次一次献殷勤。
沈衍易胸腔和胃都极其不舒服。
慕靖安一怔,有些受伤的唤了声衍易。
沈衍易好不容易压下反胃,像是看不见他眼中的恍惚,直白的问他:“你方才胸有成竹的说要试试,你就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慕靖安眨了眨眼:“衍易,你是想让我杀了沈鸿雪,抄了沈家,严刑拷打沈家家仆,问出你生母的下落吗?”
沈衍易眼神一滞,失望的收回了目光。
他看起来可怜的让人不忍看,慕靖安很快就投降了,捧着他脸轻声说:“我问起你的生母,若沈鸿雪心虚,很有可能出于心虚想将你生母送到更隐蔽的地方,我让人看着沈家,一旦有人外出,便立即跟踪他去。”
第50章 第伍拾章(一更)
“若是他不心虚怎么办?”沈衍易着急到忍不住对慕靖安说:“沈鸿雪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耻之徒, 他根本不会心虚,那种人只会欺软怕硬,你问起了他就求饶, 你不问他就背着你耀武扬威。”
慕靖安甚至有些怀疑沈鸿雪与沈衍易并非父子,他们应该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父亲将儿子送给别人但娈人, 儿子把父亲贬低的一无是处。
但慕靖安知道,错的肯定是沈鸿雪, 他的衍易才不会有错。
“放心, 衍易。”慕靖安安抚他:“我一定让人找到你生母, 如果…”如果她还在世的话。
慕靖安幸好及时住口, 他毫不怀疑如果刚才自己说的太顺口, 一定会把沈衍易气的吐血。
“先喝粥吧。”慕靖安将勺子递给他, 因为不想再看见他对着自己呕吐一次。
慕靖安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本最在乎的人嫌恶的看着还不够,竟然对着自己干呕起来了。
虽然没胃口,但沈衍易还不想死,他至少要熬到见到母亲才行。
于是他捧着碗,一口一口缓慢而坚持的吃掉了一大碗,又去吃盘子里的水晶虾肉包。
他用膳的目的性很强,精致的菜一口没动, 像是完成任务一般只逮着一样食物吃。
等慕靖安发现时他已经吃了四五只水晶虾肉包,这些量对于慕靖安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沈衍易来说已经太超过。
慕靖安头痛的让人将菜都撤掉,将人弄到了床上准备睡觉。
沈衍易让他滚出去, 他就在站在旁边不走也不说话。
他们都心知肚明, 即便慕靖安现在出去,等沈衍易睡着后他还会回来, 明早沈衍易注定要在他怀里醒来。
所以沈衍易放弃了没有意义的争吵,换了寝衣就把自己藏进被窝。
慕靖安果然也跟着躺了进来,手顺着衣摆轻车熟路的摸到沈衍易的独自。
因为吃了太多东西,沈衍易的肚子微微鼓起,这把慕靖安吓了一跳。
“衍易。”慕靖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迟缓,在深夜的静谧下气死过去也不会有人知道,而沈衍易连个眼色都不会给他。
依照对他的冷漠态度,甚至有可能无视他逐渐僵直的身-体,就在他旁边将就一晚也不算奇怪。
“从前要你吃饭恨不得得求着你。”慕靖安手掌下的小腹正在平缓的起起伏伏,沈衍易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
慕靖安稍微用力按住沈衍易的小腹:“现在是什么意思?是又燃起逃离我的希望了吗?”
“痛。”沈衍易扒开他的手,翻身滚到最里面。
慕靖安觉得自己像是一心求佛却六根不净的僧人,绕着极乐之门徘徊千万次,每每云雾淡却要见真门前,一个魔障,一个恍惚,又错过了。
他看着沈衍易的背影,起身出门,立于夜色下,白日里的天高远阔,在黑夜中像是压下了巨鼎。
回想自己何处错,惊觉处处错。
前圣所的除了几条交错的避雨遮阳连廊,偌大的院子显得有些空旷。
他孤单单的站在那里,凄凉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忽又觉得不能怪自己,每一步他都做了当下认为最正确的选择,偏偏还是错的离谱。
怨怼的念头一起,又忍不住陷于往日受的委屈,不可避免的想起俞贵嫔,又猛地记起那日沈衍易逃跑,又折到丘明寺,爬了高山去问他母亲要不要一起跑。
这简直不可理喻,沈衍易为何会那样做?怎么会连逃跑都想冒险救别人于水火?
慕靖安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身为皇子连京城都无法容身。
夏哲颜家中更是亲骨肉自相残伤,从黑心中算计出来,掌控了夏家。
从人性地狱中爬回人间的魂魄,不会为无私和大义驱使,他只为私心做事,慕靖安许他功名利禄,他便为慕靖安马首是瞻。
而邵英池肯忠于他,是因为他救了邵英池的命。
所有为他所用的人都有缘由,所有人做事皆有目的。
夏哲颜为了功名利禄,他年少时不被人当做人看,受尽屈辱,他要得到缺失的尊重和全天下的认可。
邵英池看似没有目的只为报恩,其实是为自己的率性,他游戏人间的日子中,搭上了慕靖安这条足够支撑他为所欲为的人脉。便陪着慕靖安做不违背他性格的事,粗暴,残忍,无章法,这些人性的恶劣从此师出有名。
但沈衍易不一样。
慕靖安不认同他,却无法不被他吸引。
他像是上天犯下的一个错,耀眼夺目却又时运不济。他的存在就附带上苍对他做的恶。
他做的许多事都不朝向自己的目的,好像只是在同命运讨回一小部分他本该拥有的东西,全然谈不上贪心。
为了救母亲而勤学苦读,又为了救母亲入了王府。
成日做出一副不为所动的冷漠姿态,逃跑却不忘了带走他以为没得到妥善安排的小孩和妇人。
慕靖安望着天上月亮,不知该问谁他的疑惑:沈衍易为何这样好?
早上沈衍易醒来时不用任何人劝说,按时坐到小厅里用膳。
慕靖安怀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饱饿,只让硕果按照他的食量送来饭菜,不要留任何余量。
沈衍易一粒不落的吃干净,去慕靖安的书房里找了几本书,一声不响的回了蔷薇阁独自看书。
慕靖安毫无办法的站在门外,硕果给他出主意:“早上来了沈府的小厮叫陈梨。”
“沈家没有好人。”慕靖安眼神孤寂非落在蔷薇阁的门上。“他不会想见的。”
硕果提醒道:“沈家来了人自然是耳目,趁殿下不注意,还是要吃沈家饭的。”
慕靖安眼神一动,看向硕果时有了些希冀。
一刻钟后硕果敲门,推开条门缝对里面说:“公子,沈家送来了小厮陈梨,以防沈家疑心,殿下问您何时有空去见见。”
沈衍易看完了那页书才出来,硕果还耐心的等在外面。“带我去吧。”
硕果应了声是,两个人往书房去,路上硕果忽然问了句:“公子,前些日子多有怠慢,还望公子海涵。”
“你是慕靖安的心腹,自然与他一条心。”沈衍易不太在乎:“我没什么要计较的。”
“多谢公子。”硕果笑了笑:“小人知道公子好心,不爱将人往坏处想,那日下雨有幸与公子分食馅饼,小人是做仆从的,知…”
“你不必说了。”沈衍易打断他:“我知道你是要帮他说好话,我没背叛他,你倒劝我背叛从前的自己。”
硕果一怔,连忙话头一转:“公子误会小人了,小人是想说做仆从这么多年,最知委屈二字。”
沈衍易知道他原本不是这个意思,但计较起来也很没意思,便没说话。
进了书房才觉得不对劲,见一个沈家家仆,何须在书房之地。
见到慕靖安笑盈盈的招呼他:“衍易,我看了本有趣的闲书,想给你看看。”
沈衍易瞬间发觉自己上当了,他没有看向慕靖安,走到一个长相白静,小眼睛的小厮旁边:“你是陈梨?”
“四少爷。”陈梨挤出了几滴眼泪:“小人还能再见到四少爷,看见四少爷过得好,小人就安心了。”
话说的是很漂亮,被隐隐恭维的慕靖安却不高兴,他差点忍不住问,人比来的时候瘦了那么多,怎么就过得好了?
沈衍易怕自己再不说话显得刻薄,但对着一张并不熟悉的脸也无旧可叙,便朝慕靖安要了一块银子给陈梨:“你父母都在沈家,怨我让你们骨肉分离了,殿下说了不拘你,你受累两头跑的勤些。”
“四少爷您…这不折煞小人吗?”陈梨说了几句客气话,见着银子后嘴角的笑都快忍不住了,抹了抹眼泪遮掩过去,接了银子揣怀里。
慕靖安走过来,吩咐他:“往后你伺候你们家少爷。”
沈衍易冷冰冰的看向他,却被他捧住脸,若有若无的的亲了下脸颊,在他耳边说:“总不能让他回去告诉沈鸿雪,你看我一眼都嫌烦吧。”
沈衍易冷淡的偏开脸,冷冰冰的对上慕靖安讨好的注视。
片刻后沈衍易状似乖巧的点点头,露出个淡淡的笑,慕靖安顿时如被暖风吹拂的花瓣扫了脸颊,心都酥了。
沈衍易同慕靖安坐下,慕靖安方才说看起来很有意思的闲书,其实是随手拿的账本子。
但沈衍易还是很给面子的看了一会儿,然后账本子一合,看向了慕靖安。
慕靖安直觉不对劲,怎么瞧着他是要算账的架势。
陈梨在那边装作很忙碌,一会儿扫扫地上不存在的灰尘,一会儿拿帕子擦书架。
沈衍易厌恶的看了眼陈梨,他今早喉咙还痒痛,但他尽量用最大的声音说:“殿下,您昨日答应送我回书院,今日是不是该去帮我添置些笔墨。”
昨日过得慌乱又伤感,哪有功夫讨论甚至决定这样的事情。
慕靖安看了他一会儿,他淡定的朝陈梨看了一眼,示意慕靖安,沈鸿雪的耳目在场。
慕靖安算是懂得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让沈衍易不得不陪他扮演恩爱,沈衍易顺势逼迫他。
沈衍易不忘了提醒他:“殿下说什么都依我,不会是敷衍我的吧?还是说殿下对我已经失去…”
“衍易。”慕靖安有些无奈的苦笑:“我已经有些怀念那段喂你饭你就吃,白日带你出去闲逛,晚上哄你睡觉的日子了。”
陈梨不知内情,暗暗惊讶宁王竟然这样宠他们家的四少爷。
在沈家过活时无人问津,到了王府倒是娇贵起来了。
沈衍易脸色变了,盯着慕靖安轻声说:“殿下若此时反悔,我也不是没可能变成你怀念的样子。”
慕靖安听出来了他是在要挟自己,偏偏拿他毫无办法。
当着陈梨的面其实也不是不能糊弄过去,但慕靖安如今没底气再做惹恼沈衍易的事情。
在答应之前,慕靖安不死心的问了句:“你今日要念书,明日是不是就要科考了?”
“殿下好没道理。”沈衍易退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明显已经有些不耐烦,他忍耐着说:“我今日只说念书,没说明日如何。况且秋闱已过,殿下担忧的要等三年后了。”
慕靖安如今要上朝,沈衍易又要去念书,如此一来两人能相处的时间久更少了。
况且彼此都明白,即便沈衍易不提科考,只要同意了他回书院,三年后的秋闱几乎是挡不住的事。
不是慕靖安做不到,而是他不敢,他不敢冒险让沈衍易更讨厌他。
虽不情愿,慕靖安也只能答应:“依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