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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 第 21 章


    ◎请骆培因同学听到广播后◎


    谷翘今天穿了一件蓝底黄花的毛衣, 每个小黄花瓣都突出来,毛绒绒的。如今已是秋天,昼夜温差大,一早一晚穿这件毛衣正合适, 但是中午穿就有些热了。


    这毛衣是谷翘上上个礼拜天在市场里买的, 她有点儿急脾气, 觉得这衣服实在可爱,等不得更凉快一点, 现在就穿了出来。她来时是夏天, 随身也只带了几件夏衣。她不想穿堂姨的旧衣,于是赶在堂姨赠她秋天衣服之前特意去了趟市场。买衣服这件事也同别的一样, 要是完全不买慢慢心思也就淡了。但是买了一件,把心思引动起来, 她就想着这样一件毛衣,应该买什么样的裤子什么样的鞋子来配, 她看着现在有女孩子穿风衣, 走起路来也很潇洒呢, 再冷一点还应该有短大衣, 长大衣也应该有一件, 以至连发卡颜色样式也考虑起来。谷翘的需求在想象里一天天膨胀,一边逛, 脑子里已经收入了几十件衣服, 每一件好像她都应该买。


    她不光为自己开了一串衣服单子,还想到了她的母亲妹妹姥姥。她自己喜欢跳跃的颜色, 却也是能够欣赏清雅一类的装扮。谷翘总觉得她妈妈是有些书卷气的, 虽然妈妈并没读过几年书。她觉得有件淡灰色的翻领毛衫很适合她的妈妈, 另一件灰色的风衣穿在她妈妈身上也有些好看。但是两件同色系的放在一起就不搭配了, 所以必须有别的来配,于是单子列得越来越长,更别说还有丝巾一类的东西。她还为大妹妹看中了一件鸭蛋绿的翻领毛衣,为小妹妹看中了一件孔雀蓝的小大衣,以及一堆各式各样的发绳发卡发带。姥姥要有一条毛呢裤子和一双顶舒服的棉鞋。


    甚至谷翘小小地想到了她爹。她爹虽然眼下穿什么衣服都不会英俊起来,但是买一顶漂亮的帽子和一双系带皮鞋会让德裕更符合德裕想象中的自己。


    这样的畅想并没有持续多久,从市场头逛到市场尾巴,谷翘就醒了。一想到他家还欠着债,即使这些衣服都不要钱地给她妈妈妹妹姥姥送上门来,在村里也是不好穿的。债都没还,怎么好意思天天打扮自己?再说堂姨给她家的那一千块钱,算是困难时的救济,还是得还,她没还钱就总给自己置办衣服很不妥当,当下还是挣钱要紧,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于是谷翘置办新衣的计划在买完一件毛衣后就中道崩阻,又接收起堂姨的旧衣来。谷翘以一种欣赏的眼光审视堂姨送她的衣服,质量不用摸,一看就很好。


    和姜凯道了再见后,谷翘就冲另一边走。电工小秦今天告诉她附近哪有地方卖二手自行车,她想买辆自行车,但新的对她来说太贵了。


    谷翘中午吃了饭不像别人要午休或者去打球,而是在校园里逛。如今她已经把学校完全转熟了。要去学校周边转,还是有辆自行车更方便。这个转还有点儿观察的意思,坐公共汽车就没那么方便了。而且公共汽车还要钱,虽然堂姨给了她公交月票,可是能每个月都白白拿堂姨给的月票了?


    卖二手自行车的地方离着学校有些距离,谷翘为了节省时间,就坐公共汽车去了。这个地儿不成规模,她仔细观察了一番,才确认这里确实有人卖自行车。每个卖车的人都像临时选中的这个地方,随时都准备要走的意思。


    谷翘问了几个人,车价都比她预计的价格高。她倒不是觉得这些二手车不值那么多钱,而是对她来说价格太高了。


    “这辆车多少钱?”谷翘看到一辆车很眼熟,样子很像表哥骑的那辆。离近了看,哪里是像,根本就是。连划痕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卖车的是个年轻男人,留着不很茂密的小胡子,穿着一件不怎么合适的皮夹克。


    年轻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眼谷翘:“你是要买车?”


    “不买车我问价干什么?”


    “这个是男车,不适合你。你要真想买,我有一辆粉色女士车便宜处理给你,不过这车不在这儿,在我家里。你要想要的话……”


    “车还分什么男女?我就中意这辆。”


    男人看谷翘这打扮年纪,不像是懂行情的,笑着问她:“你准备出多少钱?”他这一笑,两撇胡子分得更开了。


    “哪有您这么问的?这个得你说价,我看合不合适,再决定买不买。”


    男人说了个价格,谷翘说:“有点儿贵啊。”她确实觉得这价格贵,贵得不止是有点儿,但是对于这辆车来说还是定便宜了。


    “这还贵?这是进口车,已经是最便宜的价了,你问问哪有这种货卖这个价的?”


    “真的?”


    “小妹妹,我怎么会骗你?”


    “你这车真是原装的?不会其他地方都换了零件吧。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现在骗子太多了,我不得不当心。”


    “你这什么话!”男人用脚尖踢了踢轮胎,“看这轮胎上的标记,外国字儿。”


    “大哥,这外国字儿写的啥呀?”


    “这你就别管了,保管是外国货!”


    “我倒不在乎是哪国货,车好就行。”


    “你摸摸这车架!这车座!”谷翘在男人的指示下,对这车进行了查看,此时她百分之两百地确定这车是骆培因的。她表哥应该还没缺钱到要卖自行车的地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车是偷来的。


    “确实好!可就是不知道骑着怎么样?”她快速扫了眼四周,如果这时候她喊偷车贼会不会有人来帮她。她此时怀疑这个地儿至少有一半的车都是销赃的。在找人帮助无望后,她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男人,光轮体格自己好像不是他的对手。如果这时候去报警或者是去找表哥,回来还不知道这个人在不在。


    这样想着,谷翘说:“大哥,你能不能骑一圈给我看看?我看看这车好骑不?要是好骑我就买。”


    男人按谷翘说的骑着转了一圈:“看吧,倍儿轻快,一点儿力都不用费。”


    “这车座能不能给我调低点儿?”


    等车座调到最低后,谷翘说:“能不能调高一点儿?”


    等车座稍微调高之后,谷翘又说:“能不能再调低一点儿?”


    男人不耐烦地艹了一声:“你到底要怎样?”


    “要不我先试试吧,我买完了还得把它骑回去。座位要不合适,我怎么把它弄回去。”


    “赶快试吧!我这还有别的事儿呢!不是只有你这一单买卖!”


    谷翘一脚踩上去,还按了下车铃,没等男人问,她整个人已经骑着车冲了出去。等到察觉和后面的男人有了点距离,谷翘才回头嚷道:“想要车,来Z大保卫处!”


    这话传到追她的男人耳朵,男人停止了追逐,嘴上开始不三不四地骂脏话。谷翘骑得够快,这些脏字一个都没送到她的耳朵。


    谷翘拼了全力往前骑,大中午的,她的毛衣本来就厚,又急着骑车,等到Z大西门的时候,她额头鼻尖都是汗。此时,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去哪儿找表哥呢?这会儿是午休时间,估计在宿舍里。因为工作的关系,谷翘还真知道物理系的大四学生住在哪个宿舍楼里。但是她去男生宿舍找他,她觉得骆培因或许不喜欢这件事可能产生的一些影响。要是等到他上课的时候去找他,她也不知道他要上什么课,在什么教室。


    自从谷翘上班以来,骆培因只回过一次家。上上周六,骆培因回家,她主动与他说话,讲她工作的事儿,当然都是好的方面。她自认为表哥很关心她,她愿意讲自己顺利的事让他放心。她发现表哥对她比之前冷淡,虽然也客气,但好像并不很关心她的工作。她有一点点伤心,可像他们这种没血缘关系的亲戚,本来是相处的时间长就热络一点,久了不见了就生疏了。以后见的更少,恐怕只有更生疏。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人家不愿意跟她深聊,她自然也不会缠着别人跟她聊。周日一大早谷翘就奔批发市场买衣服了,虽然只买了她此时穿的这件毛衣,可是逛了有半天,下午她一时兴起,直奔北海公园,从北海出来,她又进了旁边的景山公园。她站在景山公园的山顶上眺望故宫。故宫她暂时不准备买票进去参观,一张门票是北海的十倍,对现在的她有一点点奢侈。等她哼着“让我们荡起双桨”回家,骆培因已经走了。


    这样想着,谷翘骑车直奔学校广播台。她请广播台的同学帮她广播一下,请骆培因同学到学校保卫处取他丢失的自行车,怕有重名,谷翘特意注明是大四物理系的骆培因。


    广播台的同学很好奇,钱包证件掉在车上,可以判断是失物,可是自行车好好地站在地面上,怎么判断是失物呢?


    于是谷翘简单讲了一下她是怎么把骆培因丢了的自行车弄回来的。


    广播台的同学又有了新的困惑,能认出骆培因的自行车,并费这么大力气把自行车给他弄回来,两人应该挺熟的。这么熟,就不能当面去找吗?不过鉴于骆培因的知名度,也可能不熟的人认出了他的自行车,但是……


    “同学,你这也算见义勇为了,留个名字吧。”


    谷翘想到上次感谢信的事,只说:“把自行车还给他就行。”


    “那他要想感谢你呢?”


    “不用感谢我,如果他问你,你可以建议他在离开自行车的时候,检查自己有没有给自行车上锁。”说完,谷翘就转身离开,等她快出门的时候,“对啦,你可以在广播里提醒一下丢车的同学,如果实在找不到,可以到我找回自行车的地方也去看看。


    等广播想起“骆培因同学,请到保卫处领取你丢失的自行车……”时,谷翘已经把骆培因的自行车骑到了保卫处。她对保卫处的人说,某地可能是一个二手车销赃窝点,那里可能有不少Z大学生丢失的自行车。


    从保卫处出来,谷翘的交通方式又换成了步行。她想起自己还没吃中饭呢,食堂这会估计也没饭了。努着劲儿骑了这么长时间的车,还真有点儿饿。


    下午上班的时候,谷翘为了把饿劲儿挺过去,一直往嘴里灌水。她一直喝水,在同办公室的老袁看来,那劲儿仿佛要把她打的水全都喝完,不让别人占她便宜似的。


    因着这个,老袁对着谷翘比平时还要和悦三分。


    下班的时候,姜凯跟着谷翘一起出了办公室,他和谷翘聊了聊今天工作的事,又问她这礼拜天有没有时间,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谷翘叫了声:“表哥!”


    22  ? 第 22 章


    ◎周叔叔好◎


    姜凯顺着谷翘的声音看过去, 为了看清这人的眉眼,他仰了仰头。幸亏只是表哥,否则真没他的事了。


    姜凯客气道:“谷翘,你这表哥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啊。”


    谷翘觉得用“一表人才”形容骆培因也不算错, 但是总觉得不是那么贴切。


    姜凯的恭维并不没有得到他预想中的回复, 谷翘的表哥只是冲他微微笑了笑, 既无谦虚也无拿夸奖来回报他。那笑和谷翘的笑有天壤之别,仿佛在说:你那套就省了吧。


    只这一点, 姜凯马上判定谷翘的表哥和谷翘是两类人。谷翘表哥这种人, 无论男女,他都反感, 是个男的,他就更反感了。但是也因此有点儿忌惮, 这么受熟了恭维以至还挑拣起恭维的准确度,没准有点儿背景也说不定。姜凯觉得这表哥有点儿眼熟, 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他觉得跟这表哥客气也客气不出什么来, 就跟谷翘道了再见, 想着明天早上再问谷翘。


    因为谷翘说“再见”时, “见”的语调是上扬的, 仿佛现在已经期待和他明天的见面,姜凯又熨帖了些。


    谷翘的语气再一次证明了骆培因对她的猜想:她就这性格, 对谁都挺热情。但是有一点出乎骆培因的意料, 谷翘跟他说话甚至语气还没对她那个同事热情。骆培因这些年来从没高估过自己在别人心里的重要性,但是他发现他好像高估了他在谷翘心里的位置。谷翘见到他谈不到高兴, 更谈不到激动, 只是有点儿惊讶。


    保卫处的人告诉骆培因, 来送车的人穿着一件蓝底黄花的毛衣。此时这个穿着蓝底黄花的女孩子问他:“表哥,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两周不见,她的短发比上次长了些,还多了一些碎发,从她黄色发箍里冒出来。


    “中午你去广播台保卫处为什么不说你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是我?”她不光没说自己的名字,也没说她在哪个部门工作,那广播台的同学还以为她是学生呢。


    “因为他们跟我描述了你的脸。”描述得大而化之,但他马上想到了她,于是所有的一切都对上了号。


    骆培因低头看谷翘的脸:“你是很欣赏做好事不留名这个品质吗?”


    “也不是大事,没必要还报个名字。”又不是演连续剧,没必要把他俩的名字放一起又出新剧情。她觉得骆培因也不愿意这样。


    “能详细说说你是怎么把车弄回来的吗?”


    谷翘说得很平淡:“我走到那儿,看到有辆自行车特别像表哥你的。就跟卖车的人说想买,试车的时候趁他不备就骑回来了。”她省略了自己的一系列观察和心理活动,也没说自己为什么要去那儿,因为觉得表哥未必愿意听。对一个不愿跟自己深聊的人,一个劲儿地说许多话,既不尊重对方,也不尊重自己。


    “你心情不好吗?”


    “我心情挺好的。”


    “工作顺利吗?”那怎么今天话这么少?


    “挺顺利的。”她中午是有一些小小的迷茫,不过到下午她想通了。既然她多学多干主要是为了她自己,那别人不表扬她,她也犯不着失落。


    “你中午没吃东西吧?去惠夏园吧,咱们一起吃饭。”


    “不了,表哥,我还是回家吃吧。”她知道惠夏园,比学校里别的食堂贵不少。她没多余的钱请表哥,也不想表哥破费。


    “给我个机会谢谢你不行吗?”


    “表哥以前帮了我这么多忙,我帮你一次算什么。都是小事儿。”


    “你未必这么想吧。否则怎么会请你吃顿饭都推辞?”


    谷翘跳上了她中午骑的那辆车,不过这次她坐的是后座。她是第三次坐在后座,所以比之前熟练。一码归一码,表哥这次非要感谢她请她吃饭和上次不愿听她长谈不冲突。


    谷翘突然想起来什么:“表哥你有自行车车锁吗?”


    “没有。”


    “你下午取回车来就一直没锁车吗?竟然没丢。再丢了就没有那么巧了。”


    骆培因听出了谷翘声音里的小小抱怨,她好不容易给他拿回来的车,他竟然不当回事,连锁都没锁。


    “我刚从保卫处取完车就来找你了。”中午广播台广播的时候,他不在学校,根本没听见。等他回来之后,有若干个人告诉他,学校广播让他去保卫处领取丢失的自行车。他从没想过这车会失而复得。当然他也没想到的是,谷翘竟然在别人的再三问询下也没提她的名字。


    “那咱们赶紧先去买锁吧。”谷翘逛了这些天也算有所斩获,她知道哪里卖自行车锁且卖得便宜。


    谷翘指挥着骆培因往卖车锁的地方骑,到了地方,她发挥了她的还价技能,分毛必争。


    骆培因以为谷翘是为自己省钱,结果议定了价钱,谷翘就往自己单肩包里掏出一个小包要付钱。那单肩包骆培因认出是他继母的。他抢在谷翘之前把一张十块钱递了出去。


    老板没接住骆培因的钱,就被谷翘直接用两根手指夹了过去,她把数好的钱交给老板,有零有整:“您数数,正合适,不用找了。”


    她接过买好的两把车锁,把之前截住的十块钱还给骆培因:“表哥,你请我吃饭,锁你就别花钱了。”


    骆培因也没跟谷翘再客气,又把十块钱收了回去。


    谷翘想着表哥这车要安个车筐就好了,虽然看着不是很协调,可就有地方多放东西了。


    她把建议咽了下去,默默地坐在后座。


    “你对这片儿很熟啊。”


    “我没事儿就出来转转,附近差不多都熟了。”


    “这些天你都去哪儿玩了?”


    谷翘说了许多地方,她一到礼拜天就起大早出去逛,一点儿都不闲着。


    “颐和园的桂花没去看吗?”谷翘去的地方遍布这个城市的东南西北,绝不厚此薄彼。她这么能逛,怎么离学校这么近的颐和园没去?


    “还没去呢。”她省略了讲她为什么还没去。她准备这周日一整天去颐和园逛一逛。毕竟两块钱的票价不便宜,随便看一看太对不起票价了。她要等一开园就进去,等闭园再出来,把票价好好地赚回来。等逛完颐和园,她就好好收心挣钱,放假也不出去玩了。圆明园遗址现在不收门票,所以谷翘早已利用中午和晚上下班的时间去看过不止一次。


    “南方遍地是桂花,这里倒没几处能看到。趁这几天还在开可以去看看。”


    “好!”


    自行车停在惠夏园外面,监督骆培因上了两把锁,谷翘才放了心。毕竟是她好不容易骑回来的,刚骑回来就弄丢,那她何苦弄它回来呢?


    这里菜价比较贵,远没别的食堂那么挤。


    谷翘最先发现了周知宁和陈晖在一桌,同桌的还有两个学生模样的人和一个看上去很儒雅的中年男人。


    谷翘还没说话,就已听见周知宁说话:“小骆哥!”


    骆培因过去和他们打招呼。


    “小骆哥,你自行车取了吗?”


    “取了。”


    周知宁笑:“我广播台的同学跟我说,她刚开始猜这女孩子暗恋小骆哥,故意借丢车送车制造交集。毕竟自行车丢了再找到可太困难了,就算真巧了遇到偷车贼卖车,不是当事人谁能认得出来呢?不过这女孩子始终不肯透露她的姓名,我同学就信了这女生说的是真的。不过我觉得也未必是真的,没准是这女生认识到计划破绽太多,怕引起更大的麻烦,才把车送了回来。”


    对于广播台的同学和周知宁的想象力,谷翘既佩服又惊讶,幸好她没提自己的名字,否则未必被当成好人好事呢。


    骆培因笑道:“我倒也不值得别人这么大费周章。是谷翘把车从偷车贼那里弄回来的。”


    好像谷翘这人是活在骆培因的嘴里,骆培因说了她的名字,周知宁才意识到她的存在。


    周知宁笑着说:“谷翘,我不知道是你,刚才只是根据寻常逻辑猜的。你别挂心上。不过你为什么不直接跟小骆哥说,而是去广播台?”结合感谢信的事,周知宁很难不多想。这次谷翘虽然没透露自己的名字,可是骆培因马上就知道是她了。两次都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一定要闹得人尽皆知呢?或许谷翘对她们新闻系爱得深沉,总是想搞出个新闻来?


    “我觉得这样更快。”她笑着回周知宁,“多亏了你们做新闻的人,让消息传达得更快,比我特地去找效率高多了。”事实是他们没熟到那个地步,真熟了,她才不会上广播找人。


    谷翘这么说,连周知宁都觉得她确有几分道理。


    “小骆哥,你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吧,爸爸刚才还谈到你,咱们好好聊一聊。你认识陈晖吗?他也和你一个系的。他还想请教你托福考试呢。”


    骆培因冲自己学弟打了个招呼,又对周知宁说:“我既然跟谷翘说了请她吃饭,还是有一点诚意比较好。借你们的菜请她,到底差点儿意思。”


    周瓒在此时说:“既然培因要专请他的表妹,就别勉强他了。”


    谷翘听周知宁说“爸爸”,马上意识到坐在周知宁旁边的中年男人是周瓒。人家之前给她介绍了工作,她当然看见了人家不能当没看见。她本来之前也是要跟陈晖打招呼的,可是陈晖好像并没有跟她相认的意思,她又想起之前陈晴说过的话,只对着周瓒说:“周叔叔好!”


    周瓒终于露出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友好微笑:“你好。”


    他刚才一直在回避看谷翘,他不知道谷翘的父母是怎么跟谷翘介绍自己的。听了谷翘这声脆生的周叔叔,周瓒确定,谷翘的父母并没跟谷翘提起过他。他们在他的生活里消失,他也在他们的生活里消失了。


    23  ? 第 23 章


    ◎桂花◎


    周瓒并没仔细看谷翘的脸, 一个长辈对于年轻的女孩子看得太细致就超出了礼貌的界限。


    他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点怀疑,然而那怀疑马上就消失了。他马上想到谷静慧说过,谷翘是五月份的生日。


    偶尔周瓒会想,一个真有他基因的孩子会像他吗?像他太累, 还是不像他的好。他有时纳罕, 自己和妻子那样的人, 怎么养出了这么天真的一个女儿。不过天真还是有天真的好处,起码说明没受过苦。


    他这辈子都不会有他基因的孩子了。他开始假装自己是个好人, 社会也把他当成一个好人, 于是他便真以一个好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了。


    陈晖注意到谷翘在向周瓒问好前往他这儿看了一眼,此时再避讳好像他心虚一样, 其实他倒是怕谷翘尴尬。毕竟他们俩能认识是因为她那个爸爸。她未必想让新认识的人知道她家的旧事。


    “谷翘,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谷翘听到是陈晖问自己, 马上笑着说:“很顺利!”介绍工作的人就在这儿,就算不满也没当人面嫌弃的。


    “帮我给大爷大妈带好, 等我有空就去看他们!”


    周知宁看着谷翘和骆培因坐到了角落里的位置, 回头问陈晖:“你和谷翘认识?”


    陈晖不想说他爸和德裕那样的人是多年的老哥们:“我爸和她爸以前认识。我们因此见过几次面。”


    “她爸爸真被人骗了至今没回家吗?”因为那封感谢信的夸张失实, 周知宁连前面谷翘的描述都不是很相信。


    陈晖很惊讶:“她跟你说的?”看周知宁的语气, 她还在猜忌谷翘, 估计熟不到哪里去。谷翘为什么要和不熟的人分享这种事?又不是多光彩。


    “算是吧。”周知宁因为答应要为骆培因的感谢信保密,所以把她的信息来源含糊了过去。


    既然谷翘自己已经说了, 陈晖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再为她保守秘密:“她爸确实被人骗欠了债。”


    周知宁忍不住好奇:“欠了很多吗?”才会连家都不回。


    “挺多的。”年初市里首次面对全部市民出售商品房, 一平米将近两千块,因为售价过高, 销售情况并不太好。陈晖他爸老陈对着报纸感叹, 幸亏咱们有单位分房, 否则我他妈就是干一百年也买不起一套房住。但是娄德裕被骗的钱, 他家存款和欠款加一块几乎能买一套两居室了。这一点陈晖倒挺佩服谷翘的,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之前娄德裕没被骗的时候,陈晖就不是很待见他。每年娄德裕都带着他的好烟好酒来看他爸,看礼物绝不怀疑他的真心,但是娄德裕话里话外的自我炫耀真是让人受不了,动不动就说他的摩托彩电音响四喇叭的录音机带连廊的五间大瓦房,嫌弃他们虽然住在城里但是只能去公共厕所,冬天洗澡也只能去公共澡堂。但是房子再好也是村里的房子,一平米的建造费最多也就一百块。


    陈晖继续说:“债主找不到她爸,就把她家占了,谷翘马上要参加高考,也因此辍了学。前阵子她进京来找她爸,人生地不熟,想着我爸和她家是旧识,就来我家打听一下她爸的消息。因为我们不是太熟,后来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把她爸给找到了。”


    周知宁此时比谷翘本人还生气:“她这父亲真不负责任,有什么可找的?”她此时倒真有些同情谷翘,因为有别人的爸爸比对着,越发显得她生活在多么幸福的一个家庭里。虽然家里从不避讳她是领养的,但她自己却从未和别人说过这件事,不负责任的人也配做她的爸妈吗?她只承认周瓒是她的父亲。幸福的人格外宽容,周知宁此时觉得骆培因单独请谷翘吃饭也没什么,只能说明骆培因乐于助人。


    骆培因问谷翘:“你想吃什么?”她很了解他的口味,他却一点儿都不了解她。上次去西餐厅是他帮她点的,可和中餐到底是两码事。


    谷翘心里说,我喜欢的都是你过敏的那些东西。她可太喜欢西红柿了,骆培因不在的时候,她做番茄炒蛋、番茄牛腩、番茄土豆。她还喜欢吃香蕉,还会做拔丝香蕉。表哥请客,她近日很难请回来,于是她主动点了表哥爱吃的菜,她也不算占便宜。


    骆培因听谷翘点的都是之前她给他做过的菜,便说:“点你自己爱吃的。“


    “这些我也挺爱吃的。”反正表哥喜欢的她也不反感。


    注意到表哥在看自己,那眼神有点儿说不出是什么意思,谷翘反刍了自己刚才说的话,难道有什么不对劲吗?这些她确实不讨厌吃。


    她点菜是为了投表哥所好,不过菜一上来谷翘就知道表哥不会多喜欢,看颜色就知道酱油放多了。


    “表哥,你这菜吃得惯吗?”


    “早习惯了。”食堂这种地方,真按他的口味做恐怕无法开张。而他,如果坚持他自己的口味,也早就饿死了。不过喜好好像比习惯更顽强,他从没有因为习惯而喜欢上食堂的大锅饭。


    骆培因手边放着小半碗水,偶尔拿菜在水里蘸一蘸,不过更多时候,他都是直接把菜送嘴里。


    倒是看谷翘对眼前的食物如此博爱,骆培因不禁好奇:“你真喜欢这些?”


    “挺好的。”别人花的钱,她自己点的菜,再嫌弃就说不过去了。为避免浪费,谷翘每样菜都吃得不少。


    骆培因没问谷翘今天为何吃得这么多,她的菜比这个做得倒是好不少,她也没吃这么多。今天却把面前的盘子都给吃空了。他以为谷翘是中午没吃饭太饿了,看她面前的空盘问:“要再加一个菜吗?”


    谷翘忙摆手:“不要,真不要了。”


    谷翘坐在骆培因的车后座吹着晚间的秋风时,还觉得自己的肚子有点鼓。


    骑车途径一家蛋糕店,骆培因特意停下买了一块红丝绒蛋糕,他把包装好的盒子递给谷翘:“你晚上可以作夜宵。”


    “表哥,你自己吃吧。”


    “给你买的。”


    “表哥,我真不是和你客气,我吃不下了。”


    “那你就留着当早餐吧。”


    谷翘和骆培因一起进家门的时候,骆太太没在客厅。要不是张大姐的大嗓门,骆太太还不知道谷翘回来了。


    “小谷,我给你留了饭。”说到一半,大姐才放低了声音,“今天不知道谷老师的哪个亲戚寄了这么多东西过来,这花生可好啦。”


    “大姐,我吃过了。”听到寄花生,谷翘想起了自己妈妈。


    骆太太下楼来,骆培因已经回他自己房间了。


    “谷翘,今天你妈妈给你寄了东西来,还有给你的一封信。”


    谷翘摸着妈妈寄来的信,连骆太太问她今晚和谁吃饭都没听见。


    骆太太看一封信把谷翘高兴成这样,便说:“要不你给你妈妈打个电话。”


    “这么晚了,电话打到大队部,再转到我妈妈那里,妈妈估计已经睡了。我还是写回信吧。”信跟电话不一样,电话打过就结束了,信可以翻看好多遍。


    谷翘坐在小屋的灯前看信,信上说家里房子已经要回来了。别人已经把房子占了,爸爸是怎么要回来的呢?可是妈妈和爸爸不一样,妈妈是不会说谎的。妈妈说家里一切都好,让她放心。但对她,却是处处不放心。


    怎么向妈妈证明自己过得还好呢?或许她应该多拍几张照片给妈妈。


    第二天早上谷翘像往常一样起得很早,她吃着昨晚骆培因给她买的蛋糕,想着跟谁借相机比较好?


    这件事还没想好,谷翘已经做起了菜。欠的人情债能马上还就马上还,正好冰箱里的菜够吃好几天的。表哥昨天请她吃了饭,她还表哥两个菜,她做的也不比食堂差。


    骆培因看见谷翘在厨房里,他这两个礼拜没回家不太清楚家里的情况:“现在不是张大姐做饭吗?”


    谷翘觉得说“还”有点儿不合适,便笑着说:“我本来想做了带去单位当午饭,但是我刚想起来我中午约了同事一起吃饭。


    我想这菜表哥也爱吃,你要不嫌的话就带去学校当午饭吧。”


    “麻烦你了。”


    谷翘因为想别的事,也就没细究“麻烦你了”的意思。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表哥,周日你用相机吗?”


    “你要用吗?”


    “我想拍一些照片给我妈妈寄回去,要是方便的话……”


    “方便。”


    张大姐准备早餐的时候,谷翘已经把厨房收拾好了。张大姐看见灶台还有点儿晃神,昨天她好像没擦这么亮。


    早上姜凯刚进办公室,暖壶里的热水又打好了。不用说,肯定是谷翘打的。


    姜凯有点儿疑惑,究竟是谁教给谷翘在办公室这么主动勤快干活儿的。他昨天遇到的谷翘表哥,一看那样就知道到了他们办公室绝不会打开水。


    其他人还没来,姜凯问谷翘:“你表哥做什么工作的?”


    “他在上学。”


    “在本校?”


    谷翘嗯了一声,姜凯还要再问,谷翘就岔开了话题:“今天天气怪好的。”


    姜凯把自己带的咖啡伴侣分给谷翘,让她也尝尝。


    “也不知怎么的,我这胃还挺经济实惠,就愿意喝白开水。”


    姜凯扫了眼办公室的门,低声对谷翘说:“打开水你也不要完全当成自己的活儿,不会有人因此觉得你有多好,只会让人在需要干活儿的时候马上想到你。你要真想进步,还是得往别的方向努力……”最重要的是换个有前途的科室,姜凯很快就要调到物资采购科了,这个事他还没跟其他人提过。


    可惜姜凯的话还没说完,其他人就来了。谷翘听姜凯跟自己说打开水的这番言论,她知道那是真心话也是为她好。不过如果姜凯主动去打开水,她会更欣赏他。她宁愿溜达着天天打开水,也不愿喝隔夜水。


    老袁用谷翘打的新开水给自己泡了茶,对谷翘进行了口头表扬:“小谷真是勤快,哪个单位都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打开水是年轻人的事,他这样的老帮菜就不参与了。谷翘的干劲儿也不知道会持续到哪天,不过有一天他就享受一天。


    上午,办公室所属的工会小组过来统计,周日谁去香山秋游。这是为庆祝国庆特意给职工的福利,不光发门票,还发面包饮料。办公室的人都报了名,谷翘想着拍香山的照片给妈妈看也挺好的。颐和园就有空再去吧,也不知道到时表哥说的桂花还在不在。


    中午姜凯跟谷翘说起调科室的事,谷翘只是祝福他。


    到下班的点儿,姜凯又撞上了谷翘的表哥。


    哪门子的表哥没事儿天天来找表妹?姜凯有点儿怀疑。


    “表哥?”


    “你不是之前要用相机吗?我给你带来了。”


    “谢谢。”其实也用不着这么着急的。


    “你周日去哪儿?”


    “工会组织爬香山。”


    “你要去香山拍照吗?”


    “我本来想去颐和园的,不过香山也挺好。”


    “你今天还有别的事儿吗?”


    “没有。”如果骆培因不问她,她会去中关村转一转,观察观察。


    一路上,骆培因的自行车骑得飞快,谷翘紧紧抓住车座生怕把自己甩飞了。


    “表哥,这好像不是回家的路。“


    “你不是还没看过桂花吗?这会儿正好,游客都散了。否则只能看人头。”不早不晚,再晚也就不适合拍照了。


    可是快闭园了,她根本逛不完,门票钱还是一样的。


    她还在想拒绝的词,骆培因已经到了。他直接到售票窗口买了两张票。


    大概骆培因经常来,一点儿弯路没走,他们直接到了桂花树前。


    满树的桂花香驱走了谷翘这么晚来的遗憾,桂花和她的发箍一个颜色。


    24  ? 第 24 章


    ◎一般一般◎


    骆培因拿出相机对着桂花拍照, 大概拍了两张景,他指了一个位置:“你站这儿吧。”


    “嗯?”


    “你不是要给家里寄照片吗?”


    确实相片里有她更好,谷翘简单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没好意思问表哥自己头发齐不齐, 就走到骆培因指的位置站住了。


    谷翘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裤子和鞋, 和上衣不是很搭。但是衣服有限, 也是没办法的事。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让妈妈觉得自己过得很开心。


    谷翘抿了抿嘴唇, 然后嘴边马上绽出个笑来, 露出白牙齿。她的笑容和身后的桂花一样不留任何余地,桂花总是满树齐开, 从不讲究循序渐进。


    她站在桂花树底下笑得灿烂,因为骆培因没有说停, 谷翘便一直这么笑,中途她又微微再挺了下胸脯, 使自己显得更加奋发向上。


    等骆培因说拍好了, 谷翘脸上的笑意还是没淡下去, 但是换成了一点儿不好意思的笑:“表哥, 照得还行吗?”因为要给妈妈寄, 谷翘还是希望照得好一点。


    “我觉得不错。不过你也可以多拍几张照片挑一挑。”


    谷翘站在每一棵桂花树下,都笑得那么毫不保留。


    骆培因见着谷翘熟练地露出白牙齿, 也不由笑了:“你不需要一直笑, 也可以换个表情。否则所有照片都差不多。”


    谷翘收了笑容,她低下头, 睫毛遮盖住了她的眼睛, 终于像一个有点儿心事的女孩子。骆培因还没有把这幅画面形成照片, 谷翘又抬头笑了起来, 她吸了两口桂花的香气,走到骆培因身边:“表哥,我觉得我拍得够多了,也让我给你拍几张吧。”


    她仔细打量骆培因手里的相机,比她之前用过的精致小巧许多,“这种相机我没用过,我只会用傻瓜相机,你能教我一下怎么用吗?”


    谷翘很快就会用了,不过骆培因拒绝了她给他拍照的提议。谷翘想,可能是表哥嫌自己刚会拍照,把他给拍难看了。


    “你还想去哪儿拍照?”知道谷翘第一次来对这儿不熟,骆培因直接提了几个地方。


    “我拍得够多了。咱们转一转吧。”骆培因不让她拍,谷翘便不好意思让表哥再给自己多拍几张。人家买了门票是来赏花的,又不是来赏自己的,总不能让人一直给自己拍照吧。


    沿着昆明湖走,风一阵阵地往谷翘脸上扫,她突然感觉,秋天是真的来了。这个点儿,湖边已经没什么人,虽然送过来的风很冷,但不知为什么湖面让谷翘觉得很温柔,她抬头看看天,又看看走在旁边的表哥,突然说:“表哥,你能把相机借给我用一下吗?”


    骆培因把相机递给谷翘,谷翘接过相机就往对面跑,那样子简直像个怕被人抓住的贼。她跑远了又退回来几步,脆脆生生地喊了一声表哥。她这声音很亮,仿佛还在湖边惊起了回声。


    她叫的人盯着她看,虽然取景框里骆培因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但他盯她的一瞬间,谷翘突然觉得天和湖一片虚茫,眼下只剩下表哥一个人。不过等她按下快门,骆培因在谷翘眼里又恢复了他应该有的比例。谷翘又一阵风似的跑回了骆培因身边,把相机交还到他手里。她也给表哥照了一张照片,不算只麻烦人家。


    逛到闭园,谷翘还有些恋恋的样子,倒不只是觉得没逛完亏本了。


    谷翘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对骆培因说:“表哥,胶卷我拿去冲洗吧。”洗照片是要花钱的,如果是表哥拿去冲洗,肯定不会要她的钱。


    “照片我可以自己洗。”


    “表哥,你怎么什么都会呀?”


    对于谷翘的夸奖,骆培因没有感谢,而是沉默。


    于是谷翘也开始沉默。


    走到一半,天上突然下起了雨,这雨倒不算大,只是越来越绵密。谷翘不适时地打了喷嚏,骆培因把棒球衫脱了给谷翘,让她把头遮住。


    谷翘忙说不用,他没了棒球衫,就只剩一件短袖T恤了。当然表哥是不会为她改变任何决定的。


    到家门口,谷翘本要把浸湿的棒球衫交还给骆培因,但骆培因还没接过去,她又拽住了:“表哥,我洗了再还你吧。”


    “我自己放洗衣机就行。”


    骆太太坐在客厅里看见骆培因又回来了,还是和谷翘一起,她笑着问骆培因:“吃了吗?没吃的话,我让张姐给你添个菜,不知道你今天回来,没多留饭。”


    “谢谢,不用了。”骆培因说完就上楼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听到关门的声音,骆太太才问谷翘: “今天去哪儿了?怎么又这么晚才回来?”


    “我去颐和园了。”她把骆培因给她拍照的事给省略了,堂姨听了,恐怕又不知道想哪里去。她也不至于住在人家的房子里,还惦记着人家的儿子。


    “你怎么和你表哥一起回来的?”


    谷翘在这件事儿上不想撒谎,撒谎好像她真有什么似的:“我想去颐和园拍几张照片寄给妈妈,问表哥借相机。表哥正好也要去颐和园看桂花,就带我一起去了。”


    “你们一块回来的,怎么他淋湿了,你倒没事儿?”


    “表哥人好,把他棒球衫借给我遮雨。”


    骆太太心里说,这也过于热心了,以前也没见他这样。


    “其实我应该带你多转转的,只是这些天忙,总是抽不开身。我知道年轻人玩心重,不过你现在还是应该把玩心收一收,好好复习功课,明年争取把学历提一下。这周末我带你去书店买些书,你也补习一下。”


    “您不用为我操心了,书我自己去图书馆借就行了。”


    知道谷翘这周末要去参加工会组织的秋游,骆太太也没再说别的。


    张大姐问谷翘:“我只留了你一个人的饭,你说我要不要再做个菜?明天他还回来吗?要是以后天天回来的话,还是得跟我说一声,要不我这不好掌握。”


    “这我也不知道。您也别忙活了,今天给我留的饭就留给表哥了,我想吃什么自己做就得了。”


    “这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赶快歇着去吧。”


    做别的太慢,谷翘用小砂锅慢火熬着白米粥,同时做了个凉拌龙须菜配粥。等茼蒿炒得了,她便上楼去敲骆培因的门。她敲了两声就止住了,等着人来开门。


    一分钟之后,谷翘看见了表哥顶着一头没完全干的头发拿着两个饭盒和相机:“刚才忘记给你了。”


    他以为她是来要饭盒和相机的?谷翘笑着说:“表哥,我做了点儿粥,下来喝点儿吧。”


    外面的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谷翘坐在餐厅里低头喝粥。骆培因看上去不太能欣赏张大姐做的菜,于是谷翘表现得格外欣赏,只吃张大姐给她留的菜。


    一餐饭吃完,骆培因要收拾碗碟,谷翘拦住了他:“表哥你去把头发吹干吧,碗我刷就行了。”吃饭的时候,她闻到了和上次一样熟悉的洗发水味。


    谷翘看着骆培因刷碗,又仔细观察了他还给她的饭盒。表哥刷饭盒倒是还刷得挺干净的。


    周六早上,谷翘又给这两个饭盒装上了新菜。她对骆培因说,她想着反正是一个锅炒菜,她就多做了点儿,表哥要是不嫌弃,可以带到食堂吃。


    周日谷翘去爬香山,带着骆培因借她的相机拍照。


    同办公室的小王认出了谷翘相机的品牌型号,便问谷翘:“小谷,你这相机很不错嘛,是在国外直接买的还是在出国人员服务总公司提的货?最近家里有人出国了?”出国人员可以拿规定的免税指标在这个公司提货。


    “我跟人借的。”


    “那小谷你拍照技术一定很不错。”


    “一般一般。“


    “别谦虚了,真拍照一般的人对相机没什么要求。”


    “我真一般。”谷翘心里想,那也不一定吧,要求不要求的还是跟钱有关。她因为目前经济比较紧张,对相机的要求是能把她拍进去就行。


    同行的人也听见了,传着传着不知怎么就传成了谷翘特别会拍照。想到队伍里还有这么一个摄影人才,大爷大妈们准备物尽其用,请小谷为他们拍合照。


    谷翘刚开始还尽心尽力为大家拍,等到前辈们请她多拍几个角度的时候,她突然盯着相机叹气:“胶卷用完了!我怎么忘记多准备点儿了。”胶卷倒没用完,但是她刚听说这胶卷比普通胶卷要贵不少。要是她自己的,她也就忍痛大方了。但是这是表哥的,一是她没钱,二是表哥也不会要她的钱。而且表哥洗照片的时候看到一群快乐的大爷大妈,未必会很快乐吧。


    因为没有影像进行记录,前辈们只好松开彼此握住的手。


    胶卷既然已经在谷翘嘴里用完了,她就再也不好拍别的,她把相机装好,这么贵的东西千万别弄坏了。不能拍照并没减损谷翘的开心,她用一双肉眼尽兴地打量周围的景色。这样看的时候,她想,寄照片到底差点儿意思,还是应该让妈妈一起来。


    25  ? 第 25 章


    ◎真正善良的人◎


    谷翘发工资那天, 她刚出办公室就看到了骆培因。他来给她送洗好的照片。照片夹在牛皮纸袋,一沓子很厚。


    谷翘接过纸袋,心里有点打鼓,难道她竟然照了那么多!去照相店洗这么多要不少钱, 虽说表哥不要钱, 但这么麻烦人家……


    “表哥, 我今天发工资啦,你想吃什么?我请你。”谷翘知道表哥很清楚她的经济实力, 并不会点太贵的菜。


    “我今天约了朋友一起吃饭。”


    原来是特意来给她送照片的。


    “还麻烦你跑一趟, 我直接去取就行了。”其实也不知道去哪儿取,因为表哥回家的次数也不多。


    等骆培因骑上自行车走了, 谷翘才想起她还有话没问。她骑上自己的自行车就开始追。这辆自行车很有些历史,可能还是谷翘的前辈。谷翘花了一点点小钱置办了铃铛和彩线, 把这位前辈重新装饰了一番。于是这辆车变得十分醒目,不光一眼就能在自行车棚找到, 谷翘觉得这么显眼偷车贼也不敢偷。


    她骑着这辆显眼的自行车在车后头追骆培因, 无论她怎么拼命地蹬, 两个人的距离好像都没有缩短。眼看骆培因要出校门了, 谷翘吸了一口气, 清清楚楚地喊了一声:“表哥!”


    骆培因回头看见了谷翘和她响着铃铛的自行车。这自行车可真够花里胡哨的。他停下车,谷翘追过来, 深呼吸平缓气息, 夕阳的余晖下,她的脸有些红。


    “表哥, 你今晚回家吗?我今天请大家吃点心。”


    “你追过来就为这事儿?”


    “你要今天不回来, 我就明天再买, 省得不新鲜了。”


    “回去, 不过不知道几点。”


    “好!表哥再见!”谷翘急匆匆地追过来,又急匆匆地走了。等谷翘的自行车铃铛声消失,骆培因才重新奔着他的目的地骑去。


    谷翘骑着这辆醒目的自行车直奔市场。她早上就跟堂姨打了招呼,发工资啦,她要给家人邮些小礼物过去,要晚些回来。谷翘的眼睛选中了许多东西,不过她最终决定给每个家人买两双羊毛袜,欠债的情形下,妈妈即使是有新衣服,哪怕是一条丝巾也是不会戴出去的。袜子就不一样了,谁也看不见,还可以保暖。买完袜子,她又给两个妹妹买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发绳发圈和发卡。她有点为妹妹难过,她像妹妹们这么大的时候,妈妈勤劳肯干,加之娄德裕发了点儿小财,家里不缺钱,她经常能穿到新衣服,妈妈给她编各式各样的辫子,一周的发绳发卡都不重样,妹妹们就没这么幸运了。


    买完这些小东西,谷翘又奔了菜市场,这几天她都是自己带饭。她因为决定天天给自己做饭,就不好再用张大姐用家务支出买的菜。以前她给骆家采购的时候,她是天天起大早买新鲜菜;现在她做饭用的是下了班奔菜市场买的处理菜,一次买的够吃一周。她自己做菜也简单,不放肉,只是把素菜炒一炒,很节省时间。今天她来菜市场多买了几样。


    骆老四一边吃谷翘买的提拉米苏一边说:“表姐,既然你发了工资,咱们周日一起去吃肯德基吧。”骆伯桉这些天一直很忙,家里难得看到他的人影。骆老四感觉自由了许多,说话也更随意。爸爸不在家,二哥也不怎么回来,要是妈妈再出个差,这日子可太美好了。


    骆太太瞪了骆老四一眼,这孩子未免也太不懂事。骆老四马上禁了声,他以为母亲只是反对他吃肯德基。


    “好啊!这周日我请你和老三,不过在这之前你不要再缠着张大姐给你做炸鸡了。这种东西不能天天吃的。”


    骆培因进门的时候,谷翘还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往常这个时候,谷翘已经进了小屋。但今天吃完点心,谷翘并没离开客厅,而是坐在沙发上看她从图书馆借来的《实用英语三百句》。


    见到骆培因回来,谷翘忙从沙发上站起来,轻轻叫了声表哥,叫完就麻利端来了她为他保留许久的提拉米苏。


    “表哥,尝一尝吧,大家都说好吃。”


    “我现在不饿,你吃吧。”


    “那你先尝两口,剩下的留着明早当早餐。”不等骆培因拒绝,谷翘已经把小叉子递了过去,“明天再吃就不新鲜了。”


    被那样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盯着看,骆培因只得配合地吃了两口。


    “味道还不错吧。”


    “不错。”


    “那就好,我回屋了,表哥。”得到了她希望获得的答案,谷翘就带着她的《实用英语三百句》回到了房间。帮人卖衣服给老外的话这点儿单词量应该够了。这些天她该转的也都转了,下周日也该去赚钱了。


    谷翘越想越觉得挣钱真是好,可以给妈妈买礼物,可以请客还人情。天下那么多有钱人,多她一个也不多。


    等进到小屋,谷翘才有充裕的时间看袋子里的照片。每张照片上的她都在笑,怪不得表哥说每张差不多都一样呢。然后她看到了单位同事的照片,一张照片上有多少人头,袋子里就有多少张重复的照片。这……


    听到敲门声,谷翘又都把照片塞到了抽屉里。进了屋,骆太太从钱夹子里抽出一百块钱给谷翘:“你表弟不懂事,哪有你刚发了工资就让你请客的?你的心我知道,这钱你拿着,来回打车加上吃东西。差不多也够了,别让他吃太多。”


    “我自己能请。我老在家里吃饭,发了工资请表弟表妹吃顿饭不很正常。这钱您一定收回去,花您的钱,怎么算我请客呢?”请客是请客,她是不会打车的,跟着她出门,她只会为表弟表妹买两张地铁票。


    骆太太见谷翘这样坚决,也没再推拉。看着谷翘桌上铺开的信纸,骆太太问:“之前你在颐和园照的照片呢,洗好了吗?给我看看。”


    谷翘从抽屉里拿出来给堂姨看,骆太太打量着照片上的谷翘:“这照片是你表哥给你拍的吗?”


    “对。”


    “拍得不错。”骆太太欲言又止,“就拍了这一张吗?”


    谷翘最终决定还是说个谎:“就这一张。”


    等堂姨走了,谷翘伏在桌上给妈妈写信。她在信上写她过得很好,还逛了许多地方,表哥……写完表哥,她又把这句话给划去了,重新又换上了一张信纸,新的信纸上没有表哥这两个字,她写堂姨一家都对她很照顾。


    她没写,虽然对她很好,但她还是想搬出去。不过宿舍暂时轮不到她,租房子呢,圆明园附近村子的民房一个月房租也要几十块,暂时还不是她能负担得起的。


    骆家苏州的朋友给他们寄了鸡头米,早上谷翘用小砂锅熬鸡头米粥。表哥买门票请她赏桂花,她回赠他一道桂花糖藕,再加一个绿叶菜。她把新买的保温盒和饭盒交给骆培因,这次没找其他的理由。只说秋天到了,她请他尝一尝时令的东西。


    “表哥,这饭盒你不用特意去还我,我自己还有。”


    “你周日有什么安排吗?”


    “我带表弟表妹去吃肯德基。”当然如果不是表哥不吃鸡肉,她也会请他的。


    “老四的主意?”骆培因这方面倒了解他的弟弟,离了母亲的管束,他自己一个人吃掉谷翘小半个月工资也不是不可能。


    “这也不用他说,我请他们很应该。”


    谷翘一大早到了办公室,她拿着照片问姜凯,合影里的每个人都是谁,她好把照片给他们送过去。姜凯没想到谷翘这么快就开了窍,想来是之前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打开水这事儿虽然也是为大家服务,但是这事没有定价,没有定价就是“无价”,“无价”这两个字的理解就完全看个人了,有些人对“无价”的理解就是不值钱。但照片不一样,黑白照片彩色照片四寸的六寸的都是有标准定价的,大张彩色照片就是看着很有诚意。而且花同样的钱,一张彩色照片比零食瓜子看着更有诚意。


    姜凯给谷翘介绍里面哪个人是物资采购科的,哪个是综合科的,谁是领导,有的虽然只是科员,但她的丈夫是哪哪的领导,所以不能只在姓氏前面加一个“老”字。趁着休息的时候谷翘按着合影上的人头一张张把人找过去送照片。


    六寸彩照,收到照片的人都夸谷翘照得好。至于为什么好,就是清楚,都在笑,没人闭眼。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谷翘收获了不少零食瓜子。经姜凯一解说,谷翘才知道她原来成了一个精明有手段的人。通过给人照相送照片结识人,可比冒然送东西自然多了。


    办公室里的人对谷翘有了新的发现。姜凯问谷翘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谷翘对此保持沉默。


    中午骆培因正在吃谷翘分给他的菜,赵钺和肖珈就来了。


    骆培因现在住的这房是他姐的。姐姐买了新房搬出去,家具原封不动,直接把钥匙给了他。


    两个人没空手,还带了一饭盒,赵钺说:“秦阿姨特意让我给你带的饺子。”


    “骆哥,今儿的饺子是我妈自己包的,她让我送来给你尝尝。”


    赵钺发现了桌上的饭盒:“这是哪个田螺姑娘给你做的?”


    见骆培因不说话,赵钺眼睛转了转:“不会是表妹给你做的吧。”


    “骆哥的表妹?我见过吗?”


    “表妹这个人很有意思,这样的人你以前未必有幸见过。”赵钺倒真是觉得谷翘有意思,“表妹本人非常欣赏善良的人,我之前还跟培因说要把你介绍给表妹认识下。认识了真善良的人,就知道之前以为的善良人其实是个赝品。”


    “别废话了!”


    “行,我马上闭嘴。”骆培因的朋友里,赵钺是难得敢开他玩笑的人。不过赵钺爱开玩笑这件事其实是有点儿身不由己。有这个语言天赋,憋着不用,他有时觉得挺对不起自己的。不过他很懂得适可而止。


    赵钺认识的人里,性格最好的人里非肖珈莫属。用赵钺奶奶的话说“就没见过这么老实的孩子”,这么个长辈夸奖的别人家孩子,因为太老实板正在学校里却成了另类,又因为另类总是受到老师和别人家长的表扬,一度成为了某些男生的眼中钉。他还为此被欺负过,赵钺和肖珈是发小,肖珈他爸和骆培因的父亲是同学,大家都认识。赵钺和骆培因不能坐视熟人被欺负,还帮他打过几次架。但是帮忙是帮忙,确实也玩不到一起。


    为了融入这个群体,肖珈痛定思痛,决定学坏。后来赵钺听到谁说“我们家孩子都是被谁谁谁带坏的。”他就想笑,真好孩子是不会被带坏的。肖珈跟他们学逃课打球,结果除了逃的那一节课,剩下的时间都在家里看书学习;掏钱请人喝汽水的时候,不小心从兜里带出了一张单词卡,时刻都在准备学习;恶狠狠地跟人学脏话,结果“这个傻x”到嘴成了“这个傻子”,毫无气势,就好像跟人打情骂俏似的;学人抽烟,结果跟同伴在一起,成了捡烟头的那个,时刻不忘提醒大家不要乱丢垃圾;到最后发展成不光拣同伴的烟头,在路上看见乱扔的烟头都忍不住要捡起来,结果有天撞上戴红袖箍的大妈。


    大妈只看到了后半场,以为这小子是在自己的余威下,怕被罚款,把他自己丢掉的烟头重新拣了起来,大妈见此马上进行教育,对着肖珈说,见你把烟头捡起来,就不罚你款了,以后可不能再乱丢垃圾了;还有小小年纪抽什么烟,下次被我再抓到,我就得把你家长叫来。肖珈简直冤枉坏了,他对着大妈申辩道,这烟头不是我扔的。大妈铁口直断,不是你扔的你为什么要拣。赵钺在一旁笑得说不出话,真是不给好人活路啊。


    他们这些人都是外面看着周到,实际对人同情心有限。但是肖珈如此艰难的学坏之路,多少激起了他们的一点同情心,骆培因甚至有些昧良心地对肖珈说:“你学别人干什么,应该是我们学你才对……”


    骆培因的这番夸赞极大鼓励了肖珈。肖珈最佩服的就是骆培因,不用干他道德标准下的“坏事”,却能得到别人的拥护。偶像都说要学自己,那自己还应该挺不错的。当然最重要的是骆培因把肖珈拉进了一个圈子,而圈子里的这些人被要求不能嘲笑他。因为骆培因的这句话,肖珈终止了他短暂的学坏之路,又继续做他的好学生。


    这样一个好学生,当然也有人慧眼识珠喜欢上了他。但是他本人却是对自己的同类没什么感觉,偏没什么喜欢什么,只喜欢狂放不羁的女孩子。去年肖珈喜欢上一个音乐学院的女孩子,正赶上骆培因在的乐队当时缺一个贝斯,就把那女孩儿介绍给了骆培因。


    肖珈还总带那女孩儿参加聚会,只要是眼神没问题的都能看出女孩子眼神在谁身上,结果肖珈愣是没看出来,还总跟女孩儿介绍骆培因的好处。赵钺甚至怀疑那女孩儿看上骆培因,中间多亏了肖珈天天讲骆培因有多好。为这个,好几次聚会骆培因都躲了。平常除了乐队排练也没别的接触。那女孩子把肖珈视为她追求骆培因的障碍,直接跟他摊了牌。她跟骆培因本人说,她是自由的,她已经跟肖珈说明白了,骆培因回她,我不喜欢你,跟其他人没关系。后来骆培因退了乐队,肖珈还为此找到骆培因,请他不要因为自己退出乐队,甚至他说,如果骆培因真决定和那个女贝斯手在一起,他也绝对致以最真诚的祝福。


    赵钺为此表现得痛心疾首,还当着骆培因的面感叹,这女孩子眼神看着挺犀利怎么就不识金镶玉呢,他要是个女的,他就只喜欢肖珈这样的老实人。当然他不是个女的,于是只能劝兄弟节哀。赵钺劝肖珈,下次跟女孩儿约会,多说人家感兴趣的,越劝越恨铁不成钢,你老讲你那计算机万维网科学技术哪哪又有新发展了干什么,人女孩儿又不是你骆哥,谁爱听你讲这个。


    赵钺和肖珈来找骆培因谈的话题完全两样。赵钺说的都是谁谁因为倒买倒卖被抓起来了,最近谁谁谁又奔海南了,亚运村周边的房产开发,浦东规划到哪一步了,到底什么时候真正开发……肖珈则是谈最新的技术革新,他口语一般,为了提高口语,还参加了每周六图书馆东边草坪的英语角,但是一本英文工具书他不到两天看完就消化了。


    肖珈问骆培因 “骆哥,你都申请的哪几所学校?”


    赵钺笑道:“困难是暂时的,国内未来机会我看很多,你要不陪哥们一起在这儿大展宏图吧。 “


    肖珈插了一句:“但是现在想学最新的技术还是得去老美看看。骆哥,我用下你电脑做个图。我攒的那台电脑差点儿意思。”


    26  ? 第 26 章


    ◎捂眼睛◎


    赵钺聊天的话题很广, 其间还对附近学校的男生来本校英语角借交流之名行勾搭之实进行了批判,因为肖珈最近常去英语角,赵钺笑着对肖珈说:“对于这些意图不轨的男的,你要坚决地对他们进行打击。你就多跟漂亮女孩子交流, 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骆培因看了赵钺一眼, 赵钺就没再说下去。开别人的玩笑是开玩笑, 开肖珈的玩笑就是欺负老实人了。如果善良的标准是不欺负老实人,那么骆培因确实也可以算得上善良。


    肖珈本来想找赵钺问个人, 赵钺的脑子里仿佛有个人像储存库似的, 好像学校里就没有他不认识的。


    肖珈昨天去中关村买配件,回学校的时候, 一个女孩子突然从他后面按铃超车,将车横停在他面前, 拨了拨车铃,对着他做了个停车的手势。


    要不是别他车的是个女孩儿, 他几乎以为遇到要抢钱的了。


    这女孩子穿着一件蓝底黄花的毛衣, 戴着一个黄色发箍, 待他停下来, 一字一句地对他说:“同学, 你的书包开了,东西掉了。”原来她已经捡起了他掉的东西, 在后面叫了他好多遍, 但肖珈脑子里在想事儿,一直没听见, 女孩儿无奈, 只好追了上来。


    肖珈只顾着说谢谢, 等他想起来问女孩儿叫什么, 这女孩子早已经骑车走了。他觉得漂亮的女孩子描述起来好像都差不多,好描述的是她那辆带铃铛的车。


    不过刚才被赵钺打趣了一下,肖珈就没说。赵钺这人,问了他,未必又开出什么玩笑来。当然他想都没想过问骆培因。他觉得骆哥不会关注这个。


    赵钺向骆培因提议:“周日去打台球吧,好些日子不去了。”


    “我周日有别的事儿。”


    周六晚上,骆培因回家,其他人刚吃完晚饭。他带回了三块电子表。谷翘、老三、老四各一块。骆培因说是大姐从香港给他们带回来的。


    骆老四当场就把包装拆了,他自己已经有过许多块电子表了。不过这个表和以前的有点儿不一样,这是块运动手表,可以测脉搏。骆老四看完自己的还不算,他问二哥:“二哥,姐姐送你的表跟我们的一样吗?”


    骆老四觉得肯定不一样,大姐和二哥的感情更好,而且二哥妈妈没少送大姐礼物。他听说大姐现在开的那辆车就是二哥妈妈送的,为此爸爸还发了场脾气,爸爸也是够古怪的。不过骆老四对此事还是很怀疑,如果二哥的母亲如此大方,那么二哥现在怎么还用借车开呢?


    骆培因没搭理他,骆老四就要看姐姐和表姐的。骆老三正处于看见弟弟就烦的年纪,给了骆老四一记眼刀,嫌弃地扒拉了一下他的手,让他离开自己的手表。于是骆老四就来看表姐的,他催促表姐拆开盒子让他看一看。


    骆培因笑道:“拆开看看吧,否则老四会怀疑你的礼物比他好,背地里生闷气也说不定。”


    骆老四被戳中了心事,原来只以为二哥冷漠,如今怎么还跟三姐一样刻薄了呢。他低声对谷翘说:“表姐,给我看一看,我并不会这样小气。你的比我的好,我也不会跟你换的。”


    骆老四这么说,谷翘倒不好不拆开了。她本来还在想着到底收不收。


    谷翘倒是见过大姐两次,人也很客气。出于礼貌,送弟弟妹妹礼物的时候,如果她在场,怕她尴尬,如果手头有别的小礼物,送给她也是有可能的。但是去香港玩,会想起她,特意也为她准备个礼物吗?还要让骆培因给她捎过来。三块表不正好是骆家其他三个孩子的吗?她疑心表哥把他自己的表给了她。但这怀疑并不充分。


    骆老四看了谷翘的电子表就把他自己的新电子表戴在了手上,表姐的这块脉搏按键是黄色的,而他的是蓝色的。除此之外并没什么不一样。


    他对着屋里的空气说:“我才没你们说的那样小气。我就只是看看。”


    骆老四这样讨厌他的二哥,然而当二哥提议明天带他和三姐去游乐园的时候,他马上说好,连表姐明天要请他吃肯德基的事都抛到了一边。相比之下,还是游乐园更有吸引力一点。毕竟也可以让张阿姨给他做炸鸡,虽然味道差一些。


    骆老四没提明天吃炸鸡,也没人提醒他。骆培因看向谷翘:“明天和我们一起去吧。”


    骆老四马上响应:“表姐,跟我们一起去吧。咱们一起去坐摩天轮、过山车、大摆锤……”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四总感觉三姐现在哪哪儿都看他不顺眼。明明自己才是她的亲弟弟,可是感觉三姐更喜欢大姐二哥,真是让人没法儿说。二哥这人的无趣就更不用说了。而且二哥虽然对谁都没有那么热情,但是对三姐还是比对自己好一些。和这两个人一起玩,再好玩的项目兴致也会减半。


    骆老四虽然刚刚过了狗都嫌的年纪,但是行为在老三眼中并没有进化,以至老三现在一看见弟弟就觉得他烦。二哥她倒是不烦,但是吧,太尊重一个人了,也没法想象一起玩儿,她甚至有点儿怕二哥烦她,虽然至今二哥并没有这样表现。故此老三虽然烦弟弟,但并不妨碍她应和弟弟的意见:“表姐,一起去吧!”


    谷翘的目光穿过骆培因落在天花板的吊灯上:“好啊!”


    谷翘在自己的小屋里想明天穿什么衣服,她自己买的那件蓝底黄花的毛衣饭前刚洗了,明天不能再穿了。她手里握着电子表,触了一下黄色的按键。又把衣服翻出来重新检视一遍,最终她又把自己的那件黄衬衫穿在了身上,外面套了堂姨给她的白色开衫。骆培因送她的小鸟胸针被她从抽屉里翻拣了出来,她像之前那样拿胸针上小鸟的嘴去啄自己的手指,一只只啄过去,她把胸针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上比了比,那个位置当然不合适。她把胸针别在了胸前,拿她自己买的小圆镜子照了又照。


    第二天,谷翘又把桌上的胸针放回了抽屉里。她没有戴胸针。


    谷翘很热心地为老三编了一个法式辫子,她认为这个辫子更适合老三的脸型。老三问她:“表姐,既然你这么喜欢长头发,为什么把头发剪短了呢?”


    “因为我要工作。”


    “你最近工作怎么样?”


    “很好!”


    “真的吗?”


    “很多事,如果你一直这么想,它就会真的实现。”


    骆老三为表姐下了判断:“你这完全是唯心主义!”她低声对谷翘说:“其实你工作的事,不应该找妈妈,而应该找二哥。妈妈只会给你找她眼里适合嫁人的工作,前途是没有的。”


    谷翘近日和表妹接触多了,发现这孩子小小年纪,平时也不怎么说话,但小脑袋思考的事儿比她弟弟多多了。骆家四个孩子里,好像只有骆老四是异类,一天到晚只想着炸鸡和怎么玩儿。


    表妹的建议,谷翘没有说好还是不好。她不想再靠任何人帮她解决工作的事,她要自己解决。


    到游乐园的路上,谷翘并没有和骆培因说什么话。谷翘本来是打算坐在副驾的,但是她现在成了骆老三和骆老四的隔离带。


    骆老四一开始本来是打算向二哥表现出些友好的,毕竟二哥带他来玩,他还是很心领的。


    “二哥,听说这个游乐园是仿造的迪士尼。你之前去迪士尼,那里真特别好玩吗?”


    “你心情好的话,去哪儿玩都会觉得好。”


    骆老四觉得二哥简直是在废话,于是放弃了和他交流,开始一件件和表姐介绍起游乐园的项目来。自游乐园开放以来,他已经去了不少次。


    老三被弟弟说烦了,不耐道:“表姐自己去玩一趟就什么都知道了。”老三并不怎么爱说话,但跟弟弟吵架除外。


    骆老四不服气道:“表姐第一次来,我跟她介绍介绍怎么了?”


    “你这是显摆你自己吧。你不就早去了几次么?好像你自己多了不起似的。”


    “起码我不像你们这样冷漠。”


    “我们?你是把二哥也包括在内吗?我冷漠?我起码没让表姐发了工资就请我去吃肯德基。她就这么点工资,你也好意思!”


    骆老四听到三姐要扩大战场,忙说:“我什么时候说二哥了?我只说你!表姐喜欢我,乐意请我,关你什么事?你是嫉妒我吧,嫉妒妈妈喜欢我,表姐喜欢我,大家都喜欢我……”


    老三不屑地哼了一声。


    骆老四听到三姐说表姐的工资低,不由也有点儿心虚:“妈妈平常这么闲工资都不少,表姐从早忙到晚,难道工资会很低吗?”


    “无知!”


    谷翘夹在两个人中间,只好努力平息战事。


    骆培因让老三进园之后当向导,先做什么项目后做什么项目都听她安排。


    因为要负责项目统筹,老三要思考的事情很多,也没了心情跟弟弟吵架。


    老四嘴里嘟囔道,三姐还没我去的次数多呢,凭什么她当向导。


    “咱们回来去吃烤鸭。”


    骆培因一句话,老四又满足了。


    对于老四的没出息,老三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时,骆培因问谷翘要听什么音乐。


    谷翘想了想说:“只要是听起来快乐一点的,什么曲子都行。”


    这个车的播放器只能放磁带,骆培因看了看车上的磁带,好像只有古典乐。他好久不听这些了。因为谷翘要听快乐一点的,他找了个欢快的圆舞曲。


    谷翘听着,心情也欢快起来。


    谷翘还是第一次在乐园里见到这么多欧式城堡,骆培因带了相机,给他们表姐弟三人拍了合影,然后又两两组合,最后是单人照。


    骆老四看着灰姑娘城堡说:“等我长大了,我也会遇到属于我的灰姑娘坐着南瓜马车来找我。”听他的口气,对南瓜马车的渴望远胜于灰姑娘。


    老三噗嗤乐了:“老四,就算你长大了,你也不是灰姑娘这个故事里的。你的故事只能在《白雪公主》里才能看到。”


    老三本意是笑弟弟是《白雪公主》里七个小矮人中的一个,但是骆老四以为三姐说他是《白雪公主》里的王子,反正都是做王子,在哪个故事里倒无所谓。


    谷翘主动要给三个姓骆的人拍一张合照。老三早就和弟弟合影合烦了,她只想跟二哥照相;至于骆老四,其他俩人爱合不合,他都无所谓。不过和兄姐一起照相的时候,老四还是配合镜头笑得很开心。


    拍完照,骆培因对谷翘说:“你们去玩吧,中午一点去园里餐厅,我在那里等你们吃饭。”又对老四说:“去哪儿听你三姐的,不要乱跑。”


    “表哥,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我还有点儿别的事儿。”


    等骆培因走了,老三说:“二哥就是嫌这些项目太幼稚了,才不和咱们一起的。”


    谷翘说:“那你们哥哥对你们很好,自己不想玩儿还要带你们来。”


    老三又对老四说:“不许跟妈妈说二哥中间走了,否则妈妈……”又会觉得二哥没照顾好他们,以后二哥就更不带自己玩了。有时候,老三觉得自己妈妈太矛盾,什么都要比对着二哥的标准要求弟弟,独立这方面却从来不。


    骆老四巴不得二哥走他好自由呢,答应得很爽快。


    骆老四要先去坐摩天轮,老三马上否决,排队的人太长,最后再坐。因为谷翘站在三姐这边,二比一,老四只好少数服从多数。


    在玩过山车、大摆锤前,骆老四还给谷翘坐心里铺垫,让她不要害怕,不会有安全危险的。谷翘并不害怕,不过她还是感谢了表弟的提醒。等去恐怖城的时候,反轮到谷翘鼓励骆老四,他一直不肯去,但他的三姐和表姐都要去。他不想落单,只好答应。他觉得他的表姐简直不是个人,不仅没被鬼脸吓到,反而作为回应,她自己还对着那些恐怖面具做了好几个鬼脸。


    谷翘卡着和骆培因约定的时间,牵着表弟表妹的手到园里餐厅。


    到餐厅的时候,谷翘的裤腿已经湿了,他们刚玩完了水上项目,她把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小腿。


    谷翘坚持一定要自己请客。她已经十八了,不能把自己混同于老三老四,把自己当一个孩子,安心所有的费用都让骆培因结账。反正当初准备请骆老四肯德基的时候,她就已经准备好出血了。


    老四刚因为让表姐请自己吃肯德基被三姐骂了,此时他也不主动点餐。谷翘主动请客,但无人应和。


    最终沉默之下,还是骆培因开了口:“你们都这么客气,那我就先点了。下午还要去吃烤鸭,我现在就少吃一点。我和老四吃一份套餐吧。”


    既然二哥已经说了,骆老四也不好反对。老三马上表示她和表姐一份套餐就可以。


    谷翘早上像准备秋游一般,还去附近的副食店买了面包饮料和水果。此时她把吃的拿出来,又剥了一个石榴给大家分了。


    她一边吃石榴一边劝骆培因:“表哥,我看许多二三十岁的人都在玩儿,还有四五十岁的人呢。下午你跟我们一起去吧,人多了更有意思。”言下之意是你这个年龄和我们一起玩儿,也不会有人笑话你的。


    谷翘碰了碰老三的手肘,老三马上附和道:“二哥,一起吧。”老四也只好说同样的话。


    他们四个人一起坐的摩天轮,六个人一个座舱。因为排队的人很多,座舱要坐满,和他们一起的是一对小情侣。以谷翘的眼光看,这对小情侣非常的时髦。男的时髦程度和赵钺差不多的时髦,天这么冷了,还穿花衬衫,梳着中分,一看就用了不少发油,太阳镜卡在头发上,也起到一个固定发型的作用。


    小情侣有点儿弄不清这四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俩小年轻带俩半大的孩子,不过都长得非常的漂亮。男人刚开始还和骆培因搭讪,问他的皮夹克哪里买的,穿着很帅气,他也想买一件。


    “不好意思,我忘了。”


    情侣中的女孩子不同意男朋友效颦:“你脖子短,不适合穿这种领子的夹克。”男的听女友这么说,倒也笑笑不生气。男人又问骆培因:“和女朋友一起带弟弟妹妹出来玩啊?你们真是有耐心。”


    这对情侣坐过摩天轮不止一次了,对外面的兴趣并没有那么有兴致。这次来,完全是受电影片子的影响,决定完成一个小小的仪式。


    谷翘随着摩天轮升高,注意力一直在外面的景色,听到那句话她马上急了,回头对着舱里的男人说:“我们都是亲戚。”


    谷翘这话说得很严肃,尴尬地笑了笑。


    到摩天轮最高点的时候,骆培因还能看见谷翘的红耳朵。


    这对小情侣按之前计划的那样,接起吻来。骆老四用手指捅一捅视线都在外面的谷翘,让她看。谷翘一看见这个,马上伸出手捂住骆老四的眼睛。骆老四眼前突然漆黑一片。


    老三的注意力很正确,不用谷翘管。骆培因自然也不用她管。谷翘捂住老四的眼睛,却舍不得这个城市的远景。她还继续看外面,间或看一眼里面,以便让骆老四重见光明。


    这对小情侣接吻结束,骆老四的眼睛还被捂着。


    骆老三提醒谷翘:“表姐,不用捂了。结束了。”


    谷翘这才缩回手。


    这对时髦情侣接吻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此时却有点儿尴尬,尤其看见那年轻女孩子的脸比他们当事人远要红得厉害。


    下了摩天轮,骆老四对谷翘不满道:“表姐,你也太封建,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电影里到处是这种镜头。他们做这个的都不嫌尴尬,咱们看的有什么的。再说我都懒得看这种。”


    老三对弟弟的话进行了纠正:“表姐并不封建,她只是捂住了你的眼睛。”


    骆老四听了更生气了:“表姐,你为什么不捂住你自己的眼?”


    谷翘很理直气壮:“因为我早过十八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早更一点。


    27  ? 第 27 章


    ◎摆摊◎


    等他们玩完其他项目, 摩天轮排队的已经不多了。这个游乐园摩天轮单独收费,骆培因又重新买了票,四个人六张票,因为没有外人, 也就不用再去欣赏别人接吻。


    谷翘在摩天轮里看了日落, 她背对着骆培因看日落的时候, 裤脚已经干了,她又把挽上去的裤脚恢复了原状。


    从烤鸭店回来, 骆培因去姐姐家送车。


    “谢谢你帮我给表妹准备了表, 否则我还疏忽了。”骆太太特意打电话感谢送手表的事,骆思璟并没给谷翘准备礼物。她脑子里还是旧的那套人情, 没来得及更新,忘了把这个新表妹添上去。但听说是弟弟给她捎过去的, 她也没否认。她这个弟弟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撒谎。


    “车不必急着还回来,你拿去开吧, 我平常也不怎么开。”这车是廖女士送骆思璟的结婚礼物。这项礼物太贵重, 以至于她父亲还发了脾气, 觉得这车太高调, “你一个在电视台拿固定工资的, 突然开起了这么一辆车,别人还以为我以权谋私为家人谋福利”。当然老头子的愤怒, 还有别的成分, 廖女士已经提早预知,“我送孩子个礼物, 老头子还以为我在他面前显摆, 你爸就是那么个小心眼, 他要是说什么, 你不用搭理他。”


    骆思璟以前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廖女士对自己这个继女反而比对唯一的亲生儿子还大方些。廖女士对此的解释是一个男孩子生活水平超过周围太多会出事的。当然骆思璟并不认为这是全部理由。骆思璟很小的时候母亲去世了,后来父亲和廖女士再婚,她很自然地管廖女士叫妈妈。但是廖女士阻止了她,她说除了你生母,没人有资格做你的妈妈,你要永远记住你的妈妈。廖女士甚至帮她放大了她和她生母的合影,放在她的卧室。


    后来父母离婚,全家人包括非常传统的连奶奶都不意外,外面看着非常般配的一对人,到了家就是吵。彼此都抱怨对方不理解支持自己的工作,这种吵架一般发展到最后就是攻击对方的能力水平,只配做家中后勤工作,攻击可以追溯到以前某次法语单词发音不准确或者是更细节的东西。因为一见面就吵,所以慢慢也就避免经常见到对方。家里大多时候只有三个人,她、弟弟、连奶奶。


    这对曾经的怨偶对彼此的怨怼并没有随着离婚而消散。廖女士在继女面前提起自己的前夫,总是三分嘲弄,只有一次,她说“老头子现在是不是还外面一副绅士做派,回到家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然而大概是荷尔蒙衰退的缘故,前夫已经变成了慈祥的丈夫和父亲。廖女士听到这个时突然沉默,她还以为经历了这次失败的婚姻,两个人都收获了对婚姻的绝望,前夫再婚也只会重蹈覆辙,结果弄半天,只有她一个人绝望,老头子又重新开启了家庭生活,还过得不错。


    骆思璟试探性地问弟弟:“你和表妹相处得不错?”


    “她这个人和谁都能相处得不错。”


    骆思璟没再问下去,也许表妹和谁都能相处得不错,但是她的弟弟可不是和谁都能相处得不错。


    之后骆培因每周回家的次数多了一些,从每周偶尔一次变成了两三次。每次他回家的早上,谷翘都会多做一份饭菜,让他带走。周末他请弟妹和谷翘去外面吃饭。


    北方的秋天十分短暂,秋天快结束的时候,谷翘对堂姨说她晚上报了个英文补习班,晚饭就不回家吃了。


    谷翘没想到会在酒吧一条街撞上骆培因,早知道会遇上表哥,她就把自己裹得严实一些了。她对家里人说补英语,也不完全算是说谎,偶尔遇到外国人,她也用简单的口语跟他们沟通。秋风刮到谷翘的脸上,谷翘毫不在意,继续向来往的时髦男女们推广她的牛仔裤。边上有一大相片,一对外国男女穿着她的地摊同款牛仔裤。


    这批牛仔裤本来是批发市场里一个摊主从广州进的货。摊主想着紧身牛仔裤都流行了这么多年了,也该轮到宽松版的了。结果进了一大批货,全都砸在了手里,这些年人们的审美竟然也不进行下更新,可把他给坑苦了。


    谷翘本来是去批发市场找周日兼职的。谷翘在使馆区附近市场转的这些天,她发现老外很喜欢买丝绸,而且买的量很大,卖丝绸的摊主们都是去江浙一带进货。她呢,现在的本钱进不了多少货。一周就放一天假,找时间找理由去趟外地不容易,她必须得多攒些本好一次多进点儿。所以她想着上班之外周日再兼职去卖衣服。


    她向这个摊主介绍自己的优势,英语口语能熟练进行简单沟通……并且她说她不要工资,每卖出一件衣服她拿提成。


    她一说完,这摊主就开始嘲笑她,妹妹你这是想空手套白狼啊,还拿提成?你以为卖货靠的是一张嘴?你想错了!靠的是眼力!货选对了,一句hello不会说,光用计算器也能把货都卖出去。我的货你就算能卖出去,也是靠的我的眼力,不是靠的你……谷翘这时反问你有卖不出去的货吗?摊主听她这么说,反倒笑了,你要是能帮我把这些牛仔裤卖出去,我倒可以真给你提成,一条卖三十五,我给你五块。


    谷翘并没答应这个提议,她想起之前去录像厅看影碟的时候,有个片子的封面,上面的人就穿着这种款式的裤子。她用所有积蓄以每条十八块的价格把牛仔裤从摊主那里买了下来,又去录像厅找封面有同款牛仔裤的影碟。买了影碟,她去照相馆,把这封面照片拍了下来并进行放大。


    28  ? 第 28 章


    ◎你穿吧◎


    这条街上有不少人在摆摊, 骆培因骑车经过,并没看两侧摆摊的摊主。


    如果不是谷翘的吆喝声送到了骆培因的耳朵里,两分钟后他将到达他的目的地。


    骆培因看见谷翘的时候,第一眼就是一抹黄, 她穿了一件姜黄色的马海毛毛衣, 离着远毛衣上的胸针看着不真切, 但确定是他送给她的那一枚,他之前并没有见谷翘戴过这枚胸针。


    谷翘并没注意到有人在看她, 她正在跟一个时髦女郎推销她手里的牛仔裤。


    “别看街上没人穿这种, 等你买了穿的人就多了。别人是跟随潮流,像你这样的人一看就是能引领潮流的……”


    这些年从喇叭裤到锥形裤, 卖得好的上半身始终是凸显身材的修身款。而谷翘卖的是彻头彻尾的宽松款。


    “这价格是不是贵了点?能不能再便宜些?”


    “一分钱一分货。”谷翘从版型讲到质量,跟姑娘讲她的上身体会。这条裤子, 她买了回家,马上就自己穿上了, 她还特意买了条更便宜的裤子, 穿着对比。此刻她跟姑娘讲对比之下她手里的裤子质量是多么好, 那条便宜的裤子她穿的时候不小心裤脚遇了水, 褪色严重, 把她的小腿都给染变色了。


    在谈好这笔生意后,谷翘开始叮嘱姑娘清洗保养牛仔裤的注意事项, 又送上一张卡片。卡片是她手制的, 怕顾客忘了她的叮嘱,她把注意事项都在卡片上写了一遍。


    骆培因看见谷翘的嘴一直在动, 就没闲着。她拿纸把衣服包好, 还特意用彩带打了个结。把衣服交给顾客的时候像是郑重地交出一件礼物。


    “你这毛衣挺好看的, 还有货吗?”


    “今天没有。明天就上, 三十一件,你要想要的话,明天晚上还来这儿。你真是有眼光……”真是有眼光,和她相上了同一件衣服。她这是买给自己的,并没打算卖。不过既然人家想买,她明天就去进货。


    “那还是算了,我还想明天上午参加活动,穿这件……”


    “你要不介意的话,你明天上午穿我这件。我这个今天刚穿。晚上你再来我这里换新的。”


    “”这样……好吗?”


    “没问题。”谷翘看了一眼两边,她两边的摊主都是女的,她躲到自己大照片后面,不到一秒就把毛衣脱了下来。买主再看到谷翘的时候她只穿着一件圆领的长袖T恤,毛衣拿在她手里。


    “我明天还在这里,拿旧衣服来换新的 。”谷翘从腰包里拿出纸笔,写了张字条,作为凭据。


    买主看到只穿一件长袖T恤的谷翘:“你不冷吗?”


    “我天生就不怕冷,毛衣穿在身上主要起一个展示的作用。这个毛衣还挺暖和的,我差点儿都出汗了。”


    谷翘从毛衣上取下胸针,又把衣服叠好,送到买家手上。


    “你这个胸针很漂亮,以后会卖吗?”


    谷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鸟胸针,笑着说:“这个不卖!”


    骆培因看见谷翘把到手的钱又数了一遍,数第二遍的时候好像比第一遍开心。


    “小伙子,你这个年纪想要看的我全都有。倍儿刺激,进口片……”卖影碟的摊主发现这个年轻男人在自己斜前方站得太久了,又不说话,以为他是想看点儿刺激的,但又脸皮薄,不好意思问,于是很善解人意地主动推销。


    骆培因在卖碟片的男人脸上扫了一眼,又扫了一眼他摊上的光碟,并没搭茬儿,而是往前走了。男人在心里惋惜自己又丢了一笔生意,这个岁数装什么假正经,谁不知道你想什么。


    谷翘右边的摊主在卖各种各样的洗发香波。她很羡慕谷翘一个晚上已经做成了十来笔生意,至少赚了几十块钱。她一开始只是觉得谷翘运气好,现在看见谷翘只穿着一件圆领T恤在瑟瑟发抖地数钱,心里想,对自己这么狠,怪不得能赚到钱。


    此时没生意,女人主动和谷翘说话:“今天晚上生意不错啊。”


    “还行。”


    “你这小小年纪,看不出还挺会做生意。家里有做这个的?”


    谷翘刚要回,就看见了骆培因站在她面前。出于现在的职业惯性,她很想问问他的这件夹克以及裤子鞋是在哪儿买的。但是她什么都没说,连表哥好像都忘了叫。当然,她连冷也忘了。


    谷翘冲着骆培因尴尬地笑了一下。这两年随着假货盛行倒买倒卖,个体户的名声又陷入了低谷。虽然有些人发了财,但并未获得和经济地位同等的社会地位。她跟堂姨提过一嘴摆摊,堂姨那表情好像她干了什么侮辱门楣的事。所以她就跟堂姨撒了谎。


    当然也顺便跟表哥撒了个小谎。


    谷翘以为表哥会说你就是在这儿学习英语的,但是骆培因并没提及谷翘说过的谎话。


    “你吃晚饭了吗?”


    谷翘今天自行车坏了,一下班她顾不上修车,急着乘公交车取货来卖。她在附近的一个大杂院租了小半间杂物间,用来堆放她的货。杂物间原本是用来堆大白菜的,又窄又小,胜在便宜,好在她瘦,放了货之后还能挤进去。她租的地方离外交公寓和她现在摆摊的位置都很近,离Z大倒是很有一段距离的。


    她太过着急,把把吃饭的事儿给忘了。


    谷翘没说吃还是没吃,只说:“我不怎么饿。”


    骆培因脱掉他的夹克递给谷翘:“穿上,收拾收拾,我带你吃点儿东西。”


    “不用了,表哥,你穿吧,我不冷。”他没了夹克,也不比现在的她好到哪里去,他里面也只穿了件衬衫。


    骆培因没容她拒绝,把他的夹克披在了谷翘身上。这件带有别人体温的衣服一到谷翘身上,她突然就觉得暖和了许多。夹克穿在他身上正合适,到了她身上却显得很大。他的袖子把她的手全都给盖住了。她要收拾东西,就得把袖子往上撸,但是刚卷上去,又掉下来了。她整个人像是缩在他的夹克里。


    她今天带来的牛仔裤还有两条没卖完,照她的经验,只要她再待上二十分钟,牛仔裤就会卖掉。但是这次她没坚持,而是沉默地坐上了骆培因的后座。骆培因的夹克穿在她身上,仿佛他的体温和她的体温相遇了一样。


    她坐在车后,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表哥对个体户的偏见。


    “表哥,卖衣服和我在单位上班没什么不一样,都是靠劳动赚钱。”她的声音突然清脆了起来,“而且卖衣服比上班挣得还多不少呢。我这几天把成本都刨除,赚了有将近三百块钱呢。”几乎抵得上她三个月的工资。她还是第一次跟别人说她到底赚了多少钱,以前她都是偷偷在心里高兴的。


    她又说:“表哥,等我把这批货卖完,我请你吃饭。这次你不用替我省钱。”


    她说的话都没有得到回应。


    “一会儿再说吧,有风。”


    谷翘哦了一声。


    骆培因的自行车停在一家酒吧门前,谷翘背着她的包拿着卷好的照片跟在骆培因后面。骆培因的夹克把谷翘衬得小了许多,她的年龄好像也因此缩小了似的,一切由骆培因领着。


    她一向喜欢跳跃的颜色,这次却被五颜六色迷了眼睛。


    骆培因把她领到一张桌前,让她坐下。


    服务员过来问他们要什么,骆培因点了巧克力奶、爆米花和薯条。服务员疑惑地看了他俩几眼,大概只有小孩子来酒吧会吃这些。


    “你就在这里坐着,不要随便走动。我今天有演出,等演出结束了我送你回去。”


    骆培因之前在的乐队主唱杨程比他高两届。杨程毕业分配到他老家的一个设计所,他毕业后没去分配的单位,而是窝在圆明园旁边的村子里,每天进行他的创作。近日连民房的房租都要付不起了,为了解决生存问题,乐队的鼓手联系了一个酒吧演出。


    自从骆培因退出乐队后,女贝斯也走了。之后乐队便没有固定的贝斯手,一般低音部分都由键盘负责。偏偏刚和酒吧签了合同,键盘就得肺炎住院了。鼓手找到骆培因请他帮忙顶几天,这次合同要再黄了,杨程估计连吃饭问题都困难。


    杨程潦倒到这个地步,其他人多少也是有些责任的。之前他们这个乐队有过一次出坑的机会,他们被香港一家公司看上了,但是前提是只签主唱和键盘。骆培因并没有志趣将此作为职业。主唱老冯为了他心中的义气,坚持要除骆培因之外的全乐队一起签,结果到最后一个都没签。


    “不用麻烦了,表哥,你忙你的,我自己就回去了。我现在不怎么冷,这夹克还是你自己穿吧。”


    29  ? 第 29 章


    ◎明天再看吧◎


    骆培因突然想起他的继母, 等演出结束谷翘再回家就太晚了。


    “你卖的裤子还剩多少?“


    “两条。”


    “多少钱一条?”


    “三十五。”


    “你这两条卖我吧。”骆培因要给谷翘钱的时候想起他的钱都在谷翘穿的夹克里,“钱我现在没带,回去再给你。”


    “你要喜欢,我直接送你就是了。不过这个尺码不适合你, 对你来说太短了。改天我给你带一条合适的。”这种宽松的裤子倒是不分男女都可以穿, 但是原先个去谷翘只想做女孩子的生意, 只购入了女孩子常买的尺码,并没有骆培因这个身高裤长的。


    “我送别人。“


    “哦。”虽然谷翘不知道骆培因买这种不适合他的裤子要送给谁, 但她还是很大方地表示, “这两条和我现在穿的裤子一样。你看这个尺码合适吗?不合适的话我明天再给你带。”


    骆培因只顺着谷翘的话对她的裤子随便扫了一眼:“你还有存货?”


    “有!当然有!”


    “你还有多少?”


    “反正你想要什么尺码我都可以给你。”她现在没剩多少了,剩下的都是这个尺码或者稍大一码的, 不过她还要进货。除了牛仔裤,她还可以再进些马海毛毛衣。


    “你先把这两条给我吧。”


    谷翘忙把她收拾好的两条裤子拿出来, 等到骆培因要接过去,两个人的指尖都几乎碰到一起, 谷翘又收回来:“我给你包一下吧。””不用这么讲究。”骆培因几乎是夺过了谷翘手里的裤子, 又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 “钱我明天给你。”


    “真不用给我钱, 不就两条裤子嘛。我送你!”谷翘仰起脸看着骆培因, 一脸豪气。


    谷翘的碎发之前被外面的风一吹,此时都窜了出来, 像个炸毛的兔子。骆培因的手不自禁地在谷翘的头发上揉了揉, 他这一揉,并没抚平谷翘的碎发, 反而把她的头发给揉乱了。于是他又把她的乱发给抚平。在谷翘小脑袋的衬托下, 他的手显得很大。他的夹克也被谷翘衬得很大。谷翘缩在他的夹克里, 显得有点儿单薄。


    谷翘此时低着头喝她的巧克力奶, 骆培因注意到谷翘泛红的耳朵和脖子后的细小绒毛,好像是在解释他刚才的行为:“你刚才头发乱了。”


    谷翘伸手去摸自己鬓边的头发,并没说出感谢表哥帮她整理头发的话,她缩在骆培因的夹克里,继续喝着她的巧克力奶,像松鼠吃松果一样吃她的爆米花。


    “你吃完就直接打车回家。”


    打车太贵了,谷翘只会坐公交回家,但她没有反驳骆培因的话,只嗯了一声。


    一个女孩子跟骆培因打招呼,谷翘顺着这声音看过去,看到了一个头发和眼睛颜色都和她不一样的高个儿女孩儿。她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那样的中文,怎么会出自一个外国女孩子。


    谷翘注意到这女孩儿手里拿着相机,也穿着和她身上差不多颜色的皮夹克。他们刚开始说的都是中文,所以谷翘都听懂了,这女孩子法文名叫伊莲,但她起了个中文名字百灵。


    骆培因给百灵点了一杯威士忌,不加冰。谷翘听到骆培因介绍她,说她是他的表妹。


    从语气上看,谷翘觉得骆培因和百灵几乎可以算得上熟。这两人中文说得好好的,不知怎么骆培因跟百灵突然说起了英语。他语速太快,以谷翘目前的英语水平并没有听清。


    但是骆培因很快转回了中文,他对谷翘说:“把你的纸笔给我。”


    谷翘没想骆培因怎么知道她随身带纸笔的,她听到后马上掏出来她的卡片和原子笔。


    骆培因俯身写了一串数字:“吃完直接在门口打车,到家后呼一下我的号码,让我去确认一下你到家了。”


    百灵在一旁笑道:“一个会限制饮酒和回家时间的表哥可不招人待见……”


    但骆培因好像并不介意做一个不招人待见的表哥。


    谷翘看着纸条上的数字发呆,百灵看着骆培因的背影又看看谷翘的巧克力奶,用中文问谷翘:“我可以坐这儿吗?”


    谷翘笑着说:“当然可以。”


    百灵中文很好,所以谷翘很快了解到她是法国人,在巴黎读大学,第二外语是中文,对现在的中国很感兴趣。她正在给现在从事艺术的年轻人拍纪录片。百灵熟练地点起一支烟,喷起烟雾来。她夸谷翘长得很漂亮,像是鲁本斯画里的女孩子,不过真人总比画里的人更生动。


    谷翘不知道鲁本斯,但她把这夸奖照单全收,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你什么时候和……我表哥认识的?”


    “一年前。”百灵喝着今天骆培因请他的威士忌,“我问他能不能请我喝一杯威士忌。然后他也只请我喝了杯威士忌,好像我真是没钱买酒。”说到这儿,百灵摇着头微笑,“你们中国有句话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的表哥是这方面的高手,尤其是对待女孩子。”


    “他并不是这样的人。”谷翘觉得这句话用来形容骆培因并不准确,不过一个外国人中国话说到这种地步真是很难得,竟然还知道这种俗语。


    百灵听到谷翘否认马上笑了,她对谷翘说:“他在你眼里,可能只是一个管太多惹人烦的表哥。这样的表哥不会引发任何想象力。你是不是很怕你的表哥?”她像谷翘这样大的时候,最反感别人限制她。百灵发现谷翘在她表哥走前走后完全不一样,走之前她缩在一个大夹克里,话很少,有限的字眼都在表示对他表哥的同意,而等他走了,她脸上的表情马上活泛起来,整个人显得十分生动。


    不过很快百灵有了新的发现,相比怕,说这个中国姑娘崇拜她的表哥更合适。他控制着整个乐队的节奏,但是当主唱失控,偏离他预设的节奏时,他又主动调整,使这种偏离表现得像之前设计好的那样。


    谷翘的眼睛一直盯着骆培因。他是这个舞台上最安静的人,主唱和吉他一直移动就不必说了,连鼓手的身体激动时都有大规模的律动,别人的表情大开大合,但他连脸上的表情都鲜少变化。


    但谷翘和百灵想的完全两样,她完全看不出骆培因在这场表演中有什么特殊贡献。她看他的时候,一半时间在想他没了夹克衫,应该不会很冷吧。此外,她只注意到主唱穿的牛仔裤,那款破洞牛仔裤一点儿都不宽松,和她卖的实在不像。她觉得这个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长发青年应该穿一条更宽松一点儿的,就像她卖的那款一样。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太少,明天加更。


    30  ? 第 30 章


    ◎拉扯◎


    谷翘把自己的爆米花和薯条分享给百灵, 百灵笑着摇摇头,她的夹克衫褪到一半,手指夹着香烟吸。


    百灵又要了一杯威士忌,她很同情面前只能喝巧克力奶的姑娘:“你想喝什么?我请你。我不会告诉你表哥。”


    “谢谢, 不过我不喝酒。”百灵请她喝酒当然是看在骆培因的份上, 这便宜谷翘就不占了。


    百灵笑得很开怀, 打趣道:“你可真是个听表哥话的好孩子。”


    “我并不比你小多少,我只是今天不想喝酒。”


    百灵拿香烟在烟灰缸里顿了顿, 拿起相机拍照, 她站起来又坐下。


    百灵问谷翘:“我拍了许多照片,台上你表哥的表情好像都差不多。”舞台是能激起人的表现欲的, 那些即使台下腼腆内向的人,到了舞台上, 也可能爆发出疯狂热情的一面。但骆培因是个例外。骆培因看起来太平静了,以至不了解的人猜不出这令人狂躁迷幻的编曲是他负责的。在他退出乐队之前, 乐队编曲都是骆培因的活儿。他比他看起来更骄傲强硬, 当主唱拿着他的作品对着骆培因描述, 他想要一个相对抒情忧郁的风格, 结果却变成了现在这样截然相反。一个人强硬到一定地步, 即使是错的,人们也会怀疑他是不是是正确的, 何况这个也不分对错。


    后来骆培因退出乐队, 完全在百灵的意料之内,因为他不享受台前的灯光, 也不习惯当众宣泄自己的情绪, 他适合在台下以他现在台上的表情欣赏他的成果。


    百灵问谷翘:“你表哥在家庭里也是这样吗?越是没什么表情的人越能激发人的想象, 这也许就是你们中国画的留白。”


    谷翘没说话, 百灵就制止了她:“现在先不要告诉我答案,我要自己去了解。亲人的描述总是能破坏一切想象。”


    谷翘看着台上的骆培因,没忍住问:“这想象是哪方面的呢?”她并不觉得自己比百灵更了解骆培因,她看着台上的骆培因,实在想象不出他像主唱那样沉浸陶醉的样子,他演出时好像眼里只有键盘。她想的更多是,他的夹克穿在她身上,他只穿着一件单衣,如果他能够像其他人那样一直动,哪怕只是激动,也能增加些热量吧。


    百灵看看面前这个发育成熟的女孩子,再看看她的巧克力奶、爆米花和薯条,吐出一圈烟雾,笑着说:“你有喜欢的男孩子吗?”她还不知道一个不喝酒的十八岁中国女孩子接受程度是怎样的。


    谷翘把薯条送进自己嘴里:“我暂时还不考虑这种事。”此时她的耳朵已经能单拣出乐队里骆培因负责的部分。


    百灵噗嗤一笑:“那你现在考虑什么呢?”


    谷翘觉得说“挣钱”或许有些粗俗,虽然最直接最准确,于是她换了另一个词:“前途。”


    百灵请谷翘解释得更为通俗一点,她的中文虽然足够流利,但遇到一些大词儿,总是摸不准。


    于是谷翘更为具体地解释了她的前途,她现在在卖衣服。她给百灵展示了一下她正在卖的裤子,又问:“马上就要冬天了,我想置办些冬装,可以给我一些建议吗?”她需要一些意见,来调整她自己的进货单。


    百灵有些惊讶:“你现在已经工作了?”


    谷翘笑:“难道不像吗?”


    谷翘努力往自己肚子里塞爆米花和薯条这些能增加热量的东西,很快这些东西就都见底了。吃完所有东西,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笑着对百灵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潇洒的姑娘,今天遇见你很开心,谢谢你陪我说了那么多话。”她伸出手和百灵握,百灵看她这么一本正经,笑着同她回握。


    谷翘找服务员结账,服务员说已经记在骆培因的账上了。他在这里表演,跑不了,所以可以记账。谷翘说她现在就结,服务员也没拒绝,直接把骆培因请百灵喝的威士忌也同谷翘的爆米花薯条算在了一起。


    谷翘听到账单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于是服务员一项项地给她报账。每个价格她听了都很惊奇,简直和敲诈无异了,这个可比她卖衣服暴利多了。这桶爆米花的价格可以直接她们村里爆满满一大麻袋了,以前在家里一毛钱的爆米花就够她和妹妹们吃上半天。她在还价无果后结了账,包括骆培因请百灵的威士忌。她从包里搜罗出她今天好不容易赚来的钱,把十块一块一毛的票子一张张数给服务员。递给服务员的时候,钱的温度还停留在她手上,她很留恋这感觉。


    钱的温热让谷翘感觉到一股难违的温暖,现在这股温暖暂时消失了。她跟服务员要票据,服务员很莫名地看着她,于是她坚持要看到服务员销掉之前记在骆培因名下的账。最后不放心,她还特意写了个纸条:“账已结清,不必再结”,塞在夹克口袋里。


    她麻利地把身上不合身的夹克脱下来交给百灵:“请你把这件夹克交给我表哥,并且帮我告诉他,今晚我在这里很开心。”


    刚出酒吧,深秋的风就往谷翘的长袖T恤里灌,她回头看了一眼酒吧的招牌,简直跟抢钱一样,没挣到大钱前她是不会再来了。


    她向着公交车站跑去,只要跑得足够快,就感觉不到冷了。谷翘从来没像今天跑得这么快,到公交车站的时候,正好她等的公交车停下,赶在公交车关门前,她跳了上去。车玻璃上蒙着一层水雾,从里面看城市的夜景并不太真切,谷翘用手把水雾抹去,努力把这个城市看得清楚些。虽然今天挣的钱又有许多离她而去了,但以后她还会有许多机会,她会在这里站住脚的。想到这儿,她对着玻璃笑得灿烂。


    回到骆家她住的小屋,谷翘马上换上了合身的毛衣。她从抽屉里拿出盒子,又重新把小鸟胸针放进去。她把小屋开了个门缝,耳朵仔细留意着客厅里的声音,等着人们从客厅离开,她再去用电话呼骆培因的号码。等到客厅的人声消散,她才轻手轻脚地进了客厅,开了落地灯,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看着电话机上的按键,这么晚了,到底还要不要打过去。


    谷翘的手刚触到按键,电话铃就响了,与此同时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当她的心跳声和电话铃的响声频率一致时,她拿起了电话听筒。


    “你好。”


    对方并没有马上回应,谷翘重复了一遍:“你好。”说完便没有下文。


    “你好。”


    谷翘马上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她想着要不要解释一下她为什么到现在没用电话呼他的号码报平安,又觉得骆培因不太可能为了这个事打电话过来。毕竟她不安全回家的概率实在是很小的,不值得骆培因这么挂心。


    “表哥,有什么事吗?”


    骆培因并没提她没打电话报平安的事,只问:“你现在在做什么?”


    骆培因既然没提,谷翘也就省略了她鬼鬼祟祟到客厅要给他电话的事。她笑着回:“我要去倒水喝,正巧经过客厅听到电话响。你演出结束了吗?”


    “结束了。”


    “百灵把夹克给你了吗?”


    “给了。”


    电话里又是沉默,谷翘等着骆培因先结束通话,但他并没有说再见。客厅里只有落地灯亮着,所有的东西都处于昏黄之中,什么都看得不太真切。谷翘想起百灵的话,亲人会破坏掉一切想象。但问题是百灵搞错了,她和他不是实在的亲人。


    在一切想象中,谷翘选择最接近现实的一种。


    于是她低声问:“表哥,你现在饿吗?饿的话,我现在给你煮碗面,等你回家就可以吃了。”


    “我吃过了。你休息吧。”


    “好。”谷翘顿了顿,“那再见。”


    骆培因并没有道再见,就挂掉了电话。


    谷翘回到小屋,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在梦境到来之前又盘了一遍账,思考明天的进货清单。在想清楚了进货清单后,她听到有人进了客厅,于是她放心地进入了睡眠。


    第二天一大早,谷翘从房间里出来,就看到客厅里的灯亮着,骆培因坐在沙发上不知翻着什么。他比她起得还要早,今天换了另一件新外套。


    她在想要不要打扰他,就听骆培因叫她的名字。


    她马上回应:“表哥。”


    “你如果不想做现在这份工作,现在外贸公司工资还算客观,我可以推荐你去。你不是跟谷阿姨说你报了英语培训班吗?你现在正好去报一个,两个月培训一下也差不多了。这两个月,你如果缺钱,可以跟我说。”


    “表哥,不用麻烦了,工作的事我还是想靠我自己。”她欠他的人情够多了,再说她靠自己也不是挣不到钱。


    “你再想想,明天给我答案。”


    “表哥,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但是我已经想好了,我觉得我现在做的挺适合我的。”


    骆培因递给她一叠崭新的钞票:“这是裤子的钱,还有昨天的账单。”


    “裤子我送你的。爆米花薯条也都是我吃的,当然是我付。”


    “威士忌总不是你喝的吧,为什么你还要结账?”


    “百灵很可爱,陪我聊了许多,我请她喝杯酒也不算什么。”


    “百灵是我的朋友,用不着你请。至于你吃的那些东西,也是我请。毕竟你自己未必喜欢这种东西。”他也不觉得那些适合做晚餐,但那间酒吧,只有这些吃的。


    骆培因突然拿起谷翘的一只手,把钱放在她手心上:“收着吧,我不喜欢拉扯。”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要十二点了,明早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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