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虞思鸢:
许久不见,但所行每一步,我都觉得你从未从我身边离开过。
异国他乡的阳光过分明媚,在那里各种肤色发色瞳色的人生活在一起,东方面孔不多见,却也不会少见到让人多看几眼的地步。
我得以独自地行走在我的人生中。
很抱歉,生命的一部分课题只能自己弥补,就算是最亲密的你,也无法真正地感同身受。
但吹拂着大洋彼岸的风,我在街头表演来自远方的古典舞,没有人认识我,也没有人认识这种舞蹈,但所有人都为我喝彩,为人类躯体上最原始的美,为我起舞时眼底一瞬迸发的生命力。
我很享受这种感觉。
后来才知道那片区域不允许街头卖艺,好在我也拒绝了所有人的打赏,有人问我的名字,我纠结了一下,最后说:“我叫沈见岚。”
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这三个字,好像身上所有的罪愆都在刹那间被救赎。
又好像其实一直被困在自己画的监牢里,走不出去,没有迷途。
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了我,于水火之中奋力将我捞出。
你收到信的时候,应该是我的生日,可我很想送你一个礼物。
我的生日愿望,从第一次遇见你开始,就只有你了。
你亲爱的,沈见岚。
……
虞思鸢坐在阳台上,薄薄的一页信纸,她专注地扫视了一遍又一遍,咀嚼着每个字句中的含义。
沈见岚每一笔都写得格外认真,端端正正的手写体,映在白桦色带木质香气的信纸上,让她恍惚有一种沈见岚就在背后的感觉。
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虞思鸢忽然福至心灵,把信纸翻到反面。
上面同样端端正正写了两个字:“闭眼。”
虞思鸢本能闭上了眼。
视觉消失,听觉变得格外敏锐,她听见门锁轻轻打开的啪嗒声,还有猫一样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而熟悉的清冽香气也越来越浓,最后几乎近在眼前。
虞思鸢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隐隐约约猜到真相,却又几分难以置信。
她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活生生的沈见岚了,就在前几天的视频里,沈见岚还浅笑着对她说:“我的生日没办法和你一起过了哦。”
轻描淡写的,一偏头一弯唇,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而她当然不可能对沈见岚的三十四岁生日视而不见,正是部署国外市场的重要时刻,请不出假,但她也早已筹备了多种方案准备惊喜。
却在生日当天早上准时收到这样一封漂洋过海而来的信,让她所有的准备都落了空。
但这样的落空,好像也不错。
思维无意识地发散着,直到一声悦耳的轻笑在她面前响起,虞思鸢缓缓睁开了眼。
朝思暮想的人一袭长裙,长发轻挽,端正坐在她面前,轻声开口:“好久不见。”
“我好想你,虞思鸢。”
“你不记得,但你真真切切救了我,从此以后,我的整个生命都属于你,只属于你。”
虞思鸢搜寻遍脑海也没想到怎么救了她,在她们真正相识之前,就已经被沈见岚主动前倾的吻封缄了双唇。
多年前隐藏在心底不敢抒发的感情,一眼万年的背影,都被沈见岚一点一滴详详细细地述说,带着说不出的委屈。
虞思鸢情绪被拉扯得破碎,长发和沈见岚的肆意倾泻在一起,交织成无言的协奏曲。
最后,她腾出手来摸了摸沈见岚的头,感慨:“我当时这么伟大吗?”
“但是,是你自己救了自己,你很棒哦,沈见岚。”虞思鸢凝视着她冰河封冻的双眸,认认真真说,“我也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活下去,等到我终于真正认识你。”
而不是跃入海中,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让她从此上天入地,再也无处寻觅。
她的存在,就已经是给虞思鸢最盛大的礼物。
那么,生日快乐,沈见岚。
祝贺你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又多活了一年,并且会越来越遇见世界上*美好的一面,从此以后,步步坦途。
而我将不会再缺席你人生的每一刻,一如最初的誓言。
……
沈见岚这次回来还有另一件事。
起诉流程终于到了开庭阶段,陈如眠是个好律师,除了必要的汇报和沟通外决不打扰当事人,只是默默在群里更新最新消息。
但现在她不得不艾特沈见岚,询问当事人是否需要出庭,同时委婉地表示可能亲自出庭会把自己气死。
没等虞思鸢征询的目光落在沈见岚脸上,沈见岚的长发还漫着水珠,脸上的绯红还未褪去,目光已经迅速地冷却下来。
她亲自打开手机,在群聊里敲下铿锵有力的两个字:“我去。”
虞思鸢紧随其后敲下:“我也去。”
陈如眠:“好的,但虞女士只能坐旁听席,不能发言。”
沈见岚沉静地打字:“陈律师,我想好了。我一定要赔偿。不是象征性的那种,而是真真切切的赔偿。”
陈如眠:“好的,诉状里面本来就包含了精神损失和物质损失,我会尽力帮你争取。”
随后的事情就不用她们操心了。
真正到了开庭那一天,虞思鸢和沈见岚一早先到了律所和陈如眠汇合,陈如眠和虞思柚蹭她们的车过去法院。
原因很真实,陈如眠还太穷,买不起车。
虞思柚虽然忙于考研和法考,但还是坚决地抽出了空,一定要跟着她们一起去,振振有词地表示:“姐姐一个人坐在旁听席肯定很无助,有我在她可以握着我的手。”
虞思鸢:“我那么大一个人了,不用从你身上找安全感。”
话虽如此,坐在了旁听席上,偷眼看着台上原告席的女人戴着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如冰似雪的眼眸,虞思鸢是真切地为沈见岚的心理状态担心起来。
被告姗姗来迟,有的请了律师,有的没请,长相出乎意料地看起来挺老实,放在现实中也只是个普通人。
可泼天的流量被会被微小的恶意极速放大,最终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就足够算是他们的恶行了。
庭审过程全然没有电视剧里面紧张刺激,反而格外平淡枯燥,听着对方律师念狡辩状,虽然明知是职责所在,虞思鸢还是从心里冷笑一声。
虞思柚适时递过来她的手,虞思鸢无意识放在掌心里轻握着,似乎这样能把妹妹头脑里的法律知识传过来一些。
法庭辩论环节,没请律师的那个被告迫不及待发言:“法官大人,就算我错了,给她道个歉也就算了,我也已经把帖子删了,这还要几十万的赔偿干什么呀?就算死个人都不一定这么多钱呢。我又没让她抑郁,她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差,说几句就抑郁,那她刚刚这么说我我还想自杀呢,是不是她也要赔我几百万啊?”
虞思鸢心中一凛,虽然早已经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如同心脏被一柄重锤击中,疼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虞思柚的手在她手中被攥紧,乃至掐出印子。
别人那么沉重的几年,甚至真情实感地想要放弃一切放弃生命,而在始作俑者的眼中,只是轻飘飘的一句心理素质不好。
见对面不反驳,他越发起劲:“你不乐意看,你就关机断网不会啊?非要一直盯着看钻牛角尖,全都赖在我头上,这不是敲诈勒索吗?讹人也没这么讹的吧?我家里八十岁老母因为你寄过来的诉状也每天茶不思饭不想要进icu了,什么时候你们也赔我点?”
一番胡搅蛮缠引来被告席上一片附和:“就是!又没打你又没骂你,至于吗?”“自己心理素质不好不要赖别人!”
而原告席上,陈如眠担忧地看向身旁的当事人,弱不禁风的身子,本就冷漠的眼神更是迅速冻结起来,是凝结了太多怨念的寒意,到最后只是一片清明的淡漠,哪怕全场都死了也和她无关的淡漠。
陈如眠还没来得及阻拦,沈见岚已经霍然站起,身高上的优势让她没穿高跟鞋也压了所有被告一头,她抬眼,所有人都有一种她仿佛在看死人的感觉。
“法律上的问题我律师会说,我在这里只简单说两句。”沈见岚直视过去,平静地看着对方,“你凭什么觉得我的情绪不值钱?又是凭什么觉得伤害了别人不该付出代价?我要你为你说出的每一句话负责,要你一分一厘都赔给我,哪怕你倾家荡产,死不足惜!”
同样跟法律无关,只是情绪的宣泄,她却已经憋得太久太久了,久到那些恶毒的字句在心里一字一句磨成了利箭,只等着挽弓发射,一击毙命。
她不要再当完美受害人,这样对拼尽全力救她的人一点也不公平。
欺侮她的,要付出代价,而深爱她的,将得到好报。
沈见岚坐下的时候,深深瞥了一眼台下的虞思鸢。
那一刻,虞思鸢恍若看见了神女归位。
她本就应该如此,外界的言论不该伤害她分毫,一切都跟她的律师说去吧!从一开始,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和蝼蚁论短长,自降神格,被一口口噬咬成白骨,那就输了。
陈如眠适时接过了剩下唇枪舌剑的环节,侃侃而谈,丝毫不落下风。
对方依然负隅顽抗,但声焰渐熄,虞思鸢则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一转头,看见虞思柚格外幽怨的眼神。
虞思鸢:“?”
虞思柚幽幽用气音说:“姐姐,要被你掐破皮了。”
虞思鸢毫无诚意地道歉:“不好意思。”
开庭结束,法官没有当场宣判,走出法庭的那一刻,沈见岚只觉得呼吸都轻松了许多。
她心情颇好地说:“我请你们吃饭吧。”
虞思柚一言不发地点了烤猪蹄,默默抱着啃。
陈如眠则是掏出笔记本电脑争分夺秒地记录庭审内容:“我会再提交一份庭后的代理词给法官,至于什么时候出判决,可能要再等一两个月。”
沈见岚轻轻点头:“那就麻烦陈律师了。”
但她想,不管结果怎么样,她都已经没有遗憾了。
一口气郁结在心底,果然只有发泄出去才能真正放下吗?原谅不是救赎,对得起自己才是。
而虞思鸢则是直接得多:“陈律师,如果最后结果不是满意的话,有什么方法可以把他们弄一顿又不犯法?”
陈如眠:“……”
虞思柚仔仔细细啃完猪蹄上的筋,眨了眨眼睛:“你认识什么十四岁以下的小孩或者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吗?”
虞思鸢:“……”
她居然还真不认识,失策了!
……
判决下来比她们想象得更快,大部分诉讼请求被支持,被告也很快执行了款项,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
所有想象中可能的报复一律没有发生,沈见岚把判决书打码贴到自己的账号上,底下清一色齐刷刷的“拒绝网络暴力”。
人群的素质只是无意识地跟着权威走,当你终于成为最强硬的那个,真理就掌握在你的手中。
沈见岚一度想要注销账号,或者再也不更新,却被私信中的感谢挽留住了。
那是之前跟她直播连线过的妹妹,为校园霸凌而困扰,而当她终于突破内心的恐惧强硬了一次,终于发现对方也不过只是一群纸老虎。
真正杀人的刀都是不见血的,真正有能力威胁别人的人,也从来不需要虚张声势。
或许公平只在很小的限度内存在,但这也已经足够给予你勇气,在面对豺狼的时候拿起手中的猎枪,不管不顾地开火。
哪怕输了,也比死在自我的博弈中幽闭至死要好一万倍。
沈见岚继续去国外读书,她在跟虞思鸢的视频中汇报入选了学校的一个舞团,只是舞团的训练十分严格,接下来和虞思鸢视频的时间可能会更少一些。
虞思鸢微笑:“没关系,我也很快可以外派出国陪你了。”
虞思鸢说到的,就一定要做到,哪怕她加班加点为公司换来的价值足以让她再升一次职,但她还是宁可换一个外派的机会,到沈见岚的身边去。
沈见岚故作轻松地笑:“好啊,我等你。”
挂掉电话,她慢慢在更衣室中转身,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女人一袭张扬的舞服,妆容明艳,身材比起之前略微丰腴了些,却依然显得格外清瘦。
沈见岚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笑了笑,镜中女人回以一个同样的微笑,没有太多温度。
其实她过得并不像跟虞思鸢报备中的那样好,没有一个地方是尽善尽美的,更何况她本来还心病未消。
最初的那几个月,她总是整夜整夜地清醒着,在凌晨坐在海边的沙滩上,一遍遍地克制着自己再次走入冰冷的海水中。
每每收到私信,她点开前总要手指颤抖许久,心脏狂跳,却又忍不住不点开看。
语言和学业的压力都很重,沈见岚总觉得自己和别人的功底还差很多,在跟不上进度的时候焦虑到无以复加,只能在更衣室一遍遍地深呼吸。
她学着虞思鸢的样子一遍遍告诉自己:“能活着就已经很厉害了,真的很厉害了。”
而虞思鸢似乎能够隔着屏幕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有几次,她会盯着镜头前的女人,半天不说话,最后轻轻唤一声:“姐姐。”
“嗯?”
虞思鸢看着她说:“要是很辛苦的话,跟我说也没关系的。”
她知道沈见岚倔强骄傲,不允许自己变成笑话,但休学退学辞职的人有很多,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我的意思是,你要给自己留退路。”虞思鸢慢慢地说,“告诉自己,就算过不下去也没关系,才能过下去。”
沈见岚点头,忽然想到什么,问她:“当年你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吗?”
虞思鸢愣了一下,摇摇头:“我嘛,当时年纪小,糊里糊涂就过来了。”
沈见岚也不再追问,虞思鸢分明比她勇敢得多,那她也不能给虞思鸢丢脸。
深吸一口气,沈见岚不再想那么多,快步走出更衣室,进行新一天的高强度舞蹈训练。
舞团的同学们正在等她,她们其中有家园被战争毁灭的,有独自从部落小国千里迢迢前来的,有挣脱家族联姻束缚的,无论贫穷还是富贵,这会儿都穿着统一的舞服,排演同一支舞蹈。
只要音乐声一响起,心里就干净了。
……
虞思鸢捧着烫金的请柬,坐在台下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是沈见岚加入的舞团的第一次大型演出,在这个国家极高规格的舞台上,就连政府领导人都会前来参观。
而沈见岚只是轻飘飘地递给她一张请柬,说:“你愿意来参观我的演出吗?”
虞思鸢郑重收下,在她手背上轻轻落下一个吻:“乐意之至。”
舞蹈开场前还有别的节目,穿插着领导人致辞,虞思鸢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等待的漫长时间里,她不自觉合上了双眼。
她看见报纸和各大网站的头条是临城的海边打捞出一具黑裙长发的女尸,排除他杀可能。
女人的一生就这么被定格在短短几行方块字中,伴随着台风天不要去海边的提醒,轻而易举被忘却。
倒是一些本地论坛里议论纷纷,传言说女尸有着姣好的面容,哪怕泡了水依然活色生香,更有甚者还发了图片到群里,附言:“胆小的不要点!”
虞思鸢眉头轻皱,她厌恶这样纷纷扰扰的八卦,手却不受控制地点开了那张图片。
她心里一哆嗦,已经预想了很多恐怖片里七窍流血的样子,视线不受控制般移过去时,虞思鸢已经想好了怎么烧香拜佛去去晦气。
却在真正看清女人面容的时候愣住了。
长发黑裙,双唇惨淡的白,面目却栩栩如生,安静得仿佛只是睡着了。
她的眼睛紧闭着,眉头紧皱,似乎此时此刻还是因为呛水而痛苦着,嘴角却挂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好似终于从人世中解脱了。
手机脱手滑落,虞思鸢像是被火烫到,说不出的一股心痛沿着目光直击心脏,她刹那间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从没见过新闻里的沈某某,却为何面熟到如此。
可当她们认识的时候,对方却已经只是新闻里一个冷冰冰的名字,再也不会有后续。
虞思鸢是这么以为的。
可她却在当晚的梦境里再一次见到了那个女人。
沈某某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一言不发地缠上来,铺天盖地的亲吻带着海水的咸涩味,虞思鸢惊恐地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抗拒,甚至……很享受这种感觉。
更进一步的剧情让她醒来也依旧记忆犹新,见鬼,她明明没有经验的,为何在梦里如此熟练,就好像已经和对方经历过无数次,熟悉得就像自己的身体。
更可怕的是,她明明没有这种小众癖好啊,更何况对方还是一具尸体!
虽然在梦里是温热的,但……那也是个女鬼啊!
她下意识上网搜索和女鬼做了春梦怎么办,网友毫不犹豫地建议找个道士驱邪,说这样会被吸取阳气,到最后身体极度虚弱被榨干。
更有甚者一针见血指出本质:“美女只是皮相,内里只是恶鬼而已,伪装出来就是让你不忍心的。”
虞思鸢觉得很有道理,但她不认识什么道士,托好友关向琳去打听,对方的眼神仿佛她才是鬼。
虞思鸢觉得自己大概是心理压力太大了,关向琳说她是寡疯了,每天那么多妹妹要微信搭讪,她一直克制自己,能不变态吗?
虞思鸢反驳:“我没有克制自己,我只是一个都不喜欢而已。”
关向琳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你喜欢女鬼咯?”
虞思鸢:“……似乎也可以这么说。”
除了对方是女鬼之外,梦境里的沈某某没有任何让她不喜欢的点,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见钟情。
一切都荒唐得让虞思鸢有点想笑,自己放着那么多活生生的小姑娘不喜欢,原来命中注定该喜欢的人已经死了。
那可真是可惜啊。
第二天晚上,果不其然虞思鸢又梦见了她。
梦里的女鬼幽幽开口:“我不是鬼,我叫沈见岚。”
很好,终于从沈某某进步到有名字了。
虞思鸢冷静地指出:“可是你已经死了,报纸上都报道过了。”
“可能吧。”沈见岚低低笑了笑,抬眸,冷淡的眼眸竟然说不出的妩媚,“活着和死了,有很大的区别吗?不过是白天和梦里的区别而已。我在梦里陪着你,不是一样吗?”
她的声音同样清冷,却有着说不出的蛊惑意味,虞思鸢想了想觉得竟然很有道理。
“可是网上说这样折损阳气。”虞思鸢苦恼。
“那是因为别的鬼要吸你的寿命,我不吸的。”沈见岚看起来很诚实的模样。
“那你为什么出现在我梦里?”
“如果我说,是我们缘分未尽,你信吗?”
“可我们好像从来不认识吧。”
“是啊,我们还没有来得及认识,我就已经死了,怎么办呢?”沈见岚同样苦恼地说,“不尽完这段缘分的话,我不能投胎转世的。”
话到如此,没有了拒绝的理由,虞思鸢小心地问:“那要这样多久……才算尽了?”
沈见岚反问:“你很想再也看不见我吗?”
虞思鸢默然,她这才发觉哪怕才见第二面,其实她是很想每天都看见沈见岚的。
其实牡丹花下死也未尝不可,她几乎要说服自己。
沈见岚却轻轻笑了笑:“我骗你的,确实会吸你阳气。所以,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面了。”
虞思鸢:“?”
女鬼的吻又一次汹涌凑上来,这一次她感受到逐渐冰冷的气息,度过来的气流却是格外温暖的,一直烫到她的心底。
“昨天尝的,都还给你。”沈见岚深深看了她一眼,紧扣的五指慢慢放松,整个人颜色也慢慢淡下来,转眼间和她不在同一个图层里。
“可是……”虞思鸢急切地喊,电光石火间作出决定,“我是自愿的,我愿意被吸阳气!”
沈见岚只是摇了摇头,耳语般:“那下一次的话,早点认识我哦。”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整个淡出画面,从虞思鸢眼前消失。
虞思鸢不受控制地尖叫出声,从床上惊醒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
手机里是关向琳的消息,告诉她联系到合适的道士了,问她想什么时候驱邪。
虞思鸢苦笑,很想问问那个道士能不能招魂。
她真的爱上了一个人,却再也没机会认识她了。
很深很深的哀痛,从心底像海水一样漫上来,直到将她彻底淹没。
那么难过,却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生究竟错过了什么。
就连她葬在哪里都无从得知,就连想当个变态亲吻她的墓碑都没有机会。
她怎么这么没用啊……
蓦然间,虞思鸢脑海中闪过一丝清明,如果她也是女鬼,是不是可以找到沈见岚了!
她自认不是疯狂的人,却莫名其妙地拿起了桌上的水果刀,顿了顿,又放下换成了菜刀。
模模糊糊间,脑海里都是《牡丹亭》的字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为她生,为她死,好像很值得。
手腕切下一瞬间,虞思鸢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眼前是金碧辉煌的舞台,而她只是台下黑压压人群中的观众。
而她梦里死去的女人现在还活着,正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翩若惊鸿。
那一身红裙露背晚礼服她从未见沈见岚穿过,太过耀眼的颜色,让沈见岚在众多人的舞蹈之中也格外醒目。
虞思鸢看得格外目不转睛,目光几近贪婪。
真好,她还活着。
幸好,她还活着。
这样自己就不用做出选择了,只需要顺理成章去爱她就好。
虞思鸢不由得出了神,想起她们最初的初遇,在酒吧里沈见岚打翻的那一杯酒,是否有意为之已经显而易见。
在她认识沈见岚之前,沈见岚又是抱着怎样的心理苦苦等待支撑了好几年,只为了再次见面那一刻。
又是怎样的煞费苦心和刻意寻觅,才能在命运的操弄中不偏不倚相遇。
再一次抱到沈见岚的时候,虞思鸢的手都是抖的,无声地靠在她肩头,泪水夺眶而出,
沈见岚察觉到女人的异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怎么了?”
虞思鸢吸了吸鼻子:“没什么,只是见到你有点激动。”
沈见岚不知道她的思念在这刹那有多刻骨铭心,乃至超越生死。
……
致沈见岚:
拖了很久没有给你回信,似乎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又似乎已经在日常的每一次交流中说尽。
你似乎一直在感谢我,感谢我的救命之恩,感谢我把你拖出深渊,可其实我最应该感谢你,因为你也救了我。
我从十八岁开始没有家,是你让我有了一个家。
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勇敢,我其实从来不敢开始一段缘分,因此两次与你错过,是你一遍遍找到我,煞费苦心与我相遇。
谢谢你,让我及时认识你,在一切都还可以挽回的境地。
你的存在,就已经是对我莫大的恩赐。
从遇见你那一刻,我也同样为你而活。
你亲爱的,虞思鸢。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