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被她这幅模样弄得一头雾水:“你为何?做出这?副表情?”
姜珂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丝苦笑:“没……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
“什么?事??”
姜珂:“引狼入室。”
她又不?死心地问荆轲:“那如果我现在想要解除咱们俩之间的约定呢?”
“不?行!”荆轲回?答得十分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那日你对我说的话尚且言犹在耳, 久久不?能忘怀,其言必信,行必果,姜珂, 你要知道, 我荆轲从来不?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
姜珂:……
行吧,她暗中下定决心, 既然无法摆脱, 那我一定要让你死心塌地跟着?我,不?做刺秦这?种蠢事?。
最?好能把你从《史?记·刺客列传》中移出来, 塞进《史?记·侍卫列传》里。
姜珂心里酝酿片刻,随即开始忽悠荆轲:“自那日在集市上看了你的剑术, 可?真称得上……”
一剑霜寒十四州下一句是啥来着??姜珂脑袋一下子没转过来,忘词了, 但她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尴尬的神色, 反而选择瞎编。
“可?真称得上是一剑霜寒十四州,两刀劈开全宇宙啊,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荆轲弯起嘴角,轻笑道:“你一个小娃娃,哪里懂得识人之术?”
姜珂道:“你坚守道义,怀揣着?特立独行的君子的操守, 这?难道不?是很好辨识出来吗?”
像荆轲这?种怀才?不?遇, 职场失意的人,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懂他才?能的人, 跟他说上两句心灵鸡汤,虽然姜珂觉得他没啥政治才?能,但夸两句又不?会少块肉。
“荆卿雄姿英发,不?为外?撼,不?为物移,算是人间第一流的君子,姜珂年纪虽小,但却很愿意结交您这?样的奇士,与您意气相期。”
可?能现代人听到这?些话会觉得很肉麻,但先秦时期,尤其对于是“重义轻利”的游侠来说,将?会是绝杀。
这?个时代的游侠们把名?声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荀子曾对姜珂讲过,在二百年前,韩国有位名?叫聂政的屠夫,只因为严仲子赏识他的勇敢,就单枪匹马一个人带着?宝剑,穿过重重护卫去刺杀韩国相邦,杀了几十个人后又自残身体,自毁容貌,死掉了。
聂政自毁容貌是为了不?连累他那还没有出嫁的姐姐,结果她姐聂荣也是个狠人,为了给自己弟弟留下个英勇的名?声,直接呕血而亡,死在聂政的尸体旁边。
听起来虽然挺悲壮的,不?过韩非却对此嗤之以鼻,并在版牍上写出了“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的千古名?言。
荆轲此时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正是斗志昂扬,热血上头的年纪,被姜珂这?么?一夸,心里的失意之感顿时消去大半。
他心想,姜珂八岁就能发现我的才?能,而你卫公不?赏识我是你自己的损失,天地之大,哪里没有我荆轲的容身之处!?
想到此处,荆轲感觉这?些日子以来笼罩在心头上的那股雾气一下子散了,只觉得天也蓝了,树也美了,心旷神怡,如饮美酒。
不?过,他还有个疑问。
“阿珂,这?天下一共分为九洲,哪里来的十四州啊?”
姜珂:“在海的那边还有几个洲,以后应该都?归秦国管。”
什么?非洲,欧洲,大洋洲之类的啦。
荆轲刚想说秦国虎狼之心,太过暴戾,结果姜珂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说道:“六国,菜,就多练。”
一句话沉默了荆轲。
感觉她说得好像也对……?
姜珂:……呵,小小荆轲,拿来吧你。
……
秦使到达邯郸时正是深秋时节,又因公务在邯郸耽搁了一些时日。
所谓公务,和?赵王城内贵族们的交际应酬只是个流于表面的幌子,最?重要的还是去和?潜伏在邯郸城市井各巷中的秦谍交换资料。
等办完这?些事?情时,已经到了初冬,温度愈发寒冷,途中山林众多,地势难行,一路上冰天雪地的,这?种天气对于那些常年在外?奔波的秦国使臣来说倒不?算什么?。可?赵姬是个妇人,嬴政又是九岁小孩,他们二人身份尊贵,秦使怕路上出现意外?,于是在询问过嬴政和?赵姬的意见后,将?归国日期延后到次年开春。
这?日清晨,邯郸城的守城人还未打?开大门,就看见一条车队浩浩汤汤地朝着?城门这?边走来,残存的困意一下子全部消散了,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例行公事?,战战兢兢地从秦国使臣手中拿过符节,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命令两旁士兵打?开大门,放人通行。
此次从秦国来的使臣名?为姚贾,很年轻,才?二十几岁,长了一张“申”字脸,眼睛细长,身量不?高,头戴结缨之冠,齐膝长襦外?套犀牛皮甲,脚上齐头方口履,手持宝剑,腰间悬着?用来放置印绥的鞶带。
姚贾原是魏国人,其父是魏国负责看管城门的一位监门卒,虽能勉强温饱,但地位低下,不?受人尊敬,姚贾口才?好,又思维灵活,眼见自己在魏国没有出头之日,干脆收拾行囊离开家去赵国打?拼,结果赵王并不?重视他,于是再次收拾行囊来到了秦国,果然秦国是个人才?大舞台,才?短短数年时间,他在秦国便从没有爵位的白身奋斗到如今的公乘爵位。
公乘爵,是秦国二十级爵位中的第八级,因为出入可?以乘坐官府给分配的公车,所以叫做“公乘”爵,这?一级爵位已经是他这?种没有家世,没有背景的平民“臣邦人”所能达到的最?高爵位,除非立下过人之功,否则就没有再往上升的机会了。
他不?甘心自己的仕途就此止步,便将?目光放在了此次来邯郸接太子妇及太子长子回?国的任务,朝中别的官员都?嫌此去赵国山高水远,危险重重,还要面对那些恨不?得对秦人磨牙吮血的赵人,躲还来不?及呢,只有他意识到了其中巨大的利益。
嬴政虽不?受重视,可?毕竟是太子长子,若回?到咸阳后,被立为太子继承人,那他便是从龙之功,功不?可?没。
带着?这?份冒险的心思,姚贾在嬴异人的示意下,来到了邯郸。见到嬴政,与其交谈过后,姚贾发现嬴政年纪虽小,但却头脑机灵,言谈举止间的那股气魄,颇有其曾祖昭襄王风范,不?由得心中暗喜,喜他未来仕途定会更近一层。
车队中有很多人和?物,秦国使团,赵国派出护送嬴政等人的护卫分别列在前后两方。
这?个时代的马车和?姜珂在电视剧中看到的马车相差甚多,这?时的马车是由四匹马行驶的,其中两匹马被固定在中间的横梁上,叫做服马,另外?两匹马分列两边,左右分别叫做骖马和?騑马,御者坐在车中间,手执能控制四马的缰绳,驾驶车马。
姜珂心里默默吐槽,这?个时代的“驾照”应该很不?好考,现代考驾照只需要熟练一个刹车和?油门,这?时候却要控制四个“活的”油门和?刹车。
嬴政和?赵姬位于队伍中间的安车之上,坐在宽敞的后室中,后室环境极好,整体彩绘着?云纹,菱纹等各种花纹,四周严实,上有蓬盖,可?以遮风挡雨,左右两边有可?以开合的青铜车窗利于采光通风,看起来档次极高。
这?是秦国王室的专属车驾,至于姜珂,她只能坐在嬴政后面的立车中,和?安车相比,立车就粗糙多了,只在车身上加了一个能挡太阳的顶盖。
邯郸到咸阳,全程直线距离730公里,在现代坐飞机只需要四个小时,可?在交通匮乏的古代,在中间不?出现意外?的前提下,也需要三个月到半年的行程。
姜珂看过秦国使臣带来的丝帛地图,他们需要顺着?太行山脉一直往西南方向走,出了牧野,才?算离开赵国边境,然后进入魏国境内,经过长时间跋涉后,度过黄河,到达渑池,从渑池出发前往咸阳。
这?时各国还没有大规模修道的习惯,因此一路上各种山川沟壑,野兽成群,道路崎岖,并不?好走。
姜珂虽明知道这?次行程会很无聊,但没想到这?么?无聊,她坐在车上,整个人百无聊赖的,也不?顾礼仪了,一会儿跽坐,一会儿盘腿坐,一会站起来望风景,才?过了不?到半天,之前那些对于邯郸城外?的幻想就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她躺在车上,试图睡觉,结果刚躺下来,前方路上就遇到一块土坳,马车一个颠簸,差点将?她整个人颠得悬空起来。
姜珂毫无形象地揉了揉屁股,还好,没有摔成八瓣。
不?过,这?份无聊很快就被打?破了,随之而来的是一份惊心动魄的刺激冒险。
姜珂前后两辈子第一次遇到了刺客。
他们从邯郸出发,到了傍晚,行至锡山,此处距离邯郸位置不?远,大家本想在这?里休息一晚,没想到刚停下马车,正准备安营扎寨呢,就从树林之中钻出来了一波刺客。
姜珂他们被众人护在中间,看着?众人拼杀,这?波刺客大概五六十人左右,具是些身形高大壮硕的汉子,用布巾蒙着?面,让人看不?出真实长相。
他们这?次袭击似乎只想试探一下秦国使团的实力,战斗了不?到半刻钟就在头目的指挥下撤回?到树林,树林中崎岖难行,弯道众多,他们应该在这?里踩点了很长时间,对于此处十分熟悉,仿佛是一只只灵活的猴子搬钻入林中,不?一会儿身影就全部都?消失了。
使团众人对于此处地形却很陌生?,加之天色昏暗,只好放弃搜捕,收拾行李,连夜赶路,又走了大概三四个时辰,夜色已经很深了,眼看众人逐渐体力不?支,于是姚贾下令让大家原地休息一个时辰,再继续赶路。
此次袭击虽然浅尝辄止,没有人员死亡,但还是有十来个士兵受了刀伤剑伤,他们趁着?休息时间处理伤口,都?是些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身体皮实,只简单地把伤口周围的血迹擦掉,再用麻布扎紧,就算是处理好了。
而众人围在一个小篝火堆旁边,姜珂手中拿了一串肉串,心不?在焉地放在火堆上炙烤,今天月亮很圆,月色很美,可?她却没有心思赏月。
这?是她在除电视剧之外?,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刀光剑影和?飞溅的血迹,直到这?时,姜珂才?终于意识到这?个时代并不?是自己所习惯的那个和?平世界,心中五味杂陈,好长时间都?没有缓过来。
“大家……”嬴政缓缓开口问道,“对于此次刺杀有什么?头绪。”
他的语气很平淡,可?其中却蕴含着?微不?可?查的怒气。
众人沉默。
于是嬴政开始主动点名?,他将?目光看向屠门贾:“先生??”
被点到名?字的屠门贾:……?
他绞尽脑汁,用尽毕生?所学试图剖析今日这?场刺杀:“我看今日那些刺客的邯郸语极为标准,又十分熟悉此处地形,他们身上穿着?的是胡人的绔褶之衣,莫不?是赵王中途反悔,派了刺客来中途截杀我们?”
嬴嘉:“可?是,就算是刺杀,也应该出了赵国范围才?出手,而且刺杀我们对赵国没有任何?好处,燕赵正在交战,若是秦国公孙突然死在赵国境内,秦国一旦出兵,赵国必定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这?对于赵人有百害而无一利,赵王没有必要这?么?做。”
众人点头,纷纷赞同他的话。
姜珂突然开口cue荆轲:“荆卿,你常年在外?游历,能不?能看出来他们的武功,剑术隶属于哪个门……额,哪个国家?”
就像武侠小说里写得那样,某某长老一眼就能看出来,原来小兄弟招式隶属武当一派,或者崆峒一派云云的。
荆轲沉思片刻,回?道:“之前赵惠文王喜爱击剑,整日与剑士为伍,故而赵地多剑士,虽然后来在庄子的劝说下脱离此道,但赵地剑风已经形成,大都?看似粗狂豪迈,实际则严密有序,看刚才?那些刺客的剑招,和?我在邯郸城内结识的游侠们剑风大体相同。”
一道标准的雅言口音传来:“难道真是赵人所为?”
众人回?头看去,此人正是本次秦国使团的领头人,姚贾。
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如今赵王虽然老迈糊涂,但还没昏聩到在自己家门口派人刺杀别国王族的地步。
荆轲道:“我曾听闻,燕赵之地还有一小部分游侠特立独行,和?其他人不?同,他们轻义重利,因为利益聚集在一起,白日里杀人越货,夜晚做些掘坟盗墓等奸巧之事?,还会形成一些组织,在山林水泽之中,替人刺杀仇敌,仰机利而食。”
听到“替人刺杀”这?四个字,姜珂一下有了灵感,她和?嬴政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华阳夫人!”
准确地说应该是华阳王后。
华阳王后是楚国人,因为膝下无子,所以才?收养了嬴异人,嬴异人甚至为了讨她的欢心改名?子楚。
她怀念自己的母国楚国,因此嬴异人归国后的第二年就为他找了楚国的宗室女?子成亲,并于次年生?下一子成蟜。
如今子楚膝下只有两子,长子政,次子成蟜,相比赵女?所生?的孩子,华阳王后当然更喜欢楚女?所生?的孩子。
为了成蟜以后得路更好走一些,华阳王后绝对不?会让嬴政活着?回?到咸阳,所以才?找了赵地这?些游侠刺客们,买凶杀人。
此地距离咸阳天高路远,游侠们天南海北,户籍不?定,如果嬴政和?赵姬真死在此地,大家肯定会认为是赵人出尔反尔,又有谁会发现背后的主使是她呢?
“这?个猜测不?一定对,但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背后有人买刺客杀咱们,或者这?些刺客们只单纯地贪图我们的钱财。”
其实第二个可?能性极其微小,如果是单纯贪图钱财的“盗匪”,大可?以打?劫路上商贾,何?必大动干戈来劫一国使团呢?还是七国中最?强大的秦国使团,若是被查出来,恐怕连刺客家的鸡蛋都?得被摇散黄。
嬴嘉问道:“所以,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姜珂“断定形势,利用时机,既然刺客重利,那我们便给他利!”
姚贾语气中带些歉意:“可?我们现在没有利。”
使团中财物并不?多,只有些衣食住行日用品之类的,退一步来讲,就算给那些刺客利益,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比秦国王后给的利益还多呢?
“我有利。”
姜珂将?肉串塞到荆轲手中,走到一旁的马车上翻找片刻,从上面拿过来一个做工粗糙的木盒子。
不?会吧……
大家心中似乎已经猜到了她的想法。
果然,她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她那日在邯郸市集上向众人炫耀展示的水晶玻璃杯。
嬴政开口,问她:“阿珂,你决定了吗?”
姜珂点头,视线快速地看了一下姚贾,他是嬴异人的使者,今日自己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会被她看在眼里,然后报告给嬴异人。
既然如此,那我就要装起来了。
她表情决绝,眼神坚定道:“大家性命全都?系于一旦之间,理应见微知著,当机立断,水晶虽贵,终究还是外?物,和?诸君性命相比,不?值一提。”
橘黄色的篝火透过透明的杯壁映照在她的脸上,明灭交杂,众人都?被她这?幅说辞给震惊住了,久久没有说话。
然后,她在众人惊讶的表情下,果断决然地从盒中拿出一枚水晶杯,向下砸去,杯壁碰撞到坚硬的石头,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即碎成满地碎片。
“赶快收拾行囊,今夜大家连夜赶路。”
……
第二日清晨,锡山脚下一处旅社内。
说是旅社,其实就是几张草席,上面支着?一个破布棚子,店家平日里为往来商贾信使们提供些热汤饭食之类的,勉强混个温饱,因为赚钱不?多,又能歇脚,因此就连这?附近的山匪们都?懒得打?劫。
此时棚前乌央乌央路过了数百人,还都?带着?武器,若是从前,店家肯定连抬眼看他们都?不?敢,可?今日却破天荒地叫住了其中一位领头人。
他表情瑟缩,看起来很害怕:“羊父,羊父。”
“嗯?”
这?位名?叫羊的游侠首领身材高大魁梧,脸上还有一道骇人的伤疤,凶恶极了,他也没想到这?位平日里胆小兮兮的店家今日居然敢主动叫住他。
他语气暴躁:“叫你大父我做什么??”
店家从垆上拿出一个小盒,恭敬地递给羊:“羊父,昨夜有一队行人路过此处,那领头之人说是您的好友,特地让我将?这?份礼物交给您,说是日后希望与您和?平共处。”
好友?
羊皱着?眉头,自己收到的命令可?是杀了那秦国的公孙和?太子妇,和?他们哪里谈得上“好友”一词?
他心里疑惑,正要打?开木盒,却被旁边一位身材矮小的瘦弱男人所阻止,他是羊的哥哥,名?为麦。
羊虽英勇,却是个有勇无谋之人,麦虽孱弱,却足智多谋,这?二位兄弟强强联合,一人出力,一人出智,这?才?能在邯郸中聚集到如此多的手下,多年不?被官府平定。
麦怕盒中有暗箭,因此将?它放到一位新加入的成员手中,命令其打?开,自己则躲得远远的。
新成员强烈抑制住内心的恐惧,瑟瑟发抖地将?其打?开。
很安全,里面没有任何?兵刃,也没有毒药,而是一只透明,漂亮的水晶杯,旁边还有一堆水晶杯的碎片。
见到此物,羊表情大喜,一把将?木盒从她手中抢过来,手掌轻轻抚摸杯壁,感受其冰凉坚硬的触感,不?过看到那些碎片后,倒是有些失望:“唉,真是可?惜,碎了就不?值钱了。”
他转头看向麦:“伯兄,秦人这?是何?意?”
“秦人这?是在像咱们示好呢,羊,我们回?去吧。”
“为何??”羊急问道,“只要我们杀了那小崽子和?妇人,秦人那边给的钱足够我们下半辈子随便挥霍。”
“鬼谷之徒身上带有一对水晶玉杯的事?情整个邯郸城都?已知晓,那秦人定然也会知道,没有人会相信是鬼谷之徒自己打?碎的水晶杯,她将?水晶杯送给我们,一则是为了与咱们交好,二则是将?麻烦抛给咱们,他们若是死在咱们兄弟手中,众人,包括那秦人都?会知道水晶杯在咱们兄弟手中。”
“届时不?光要和?那些秦人拼刺刀剑,命悬刀口,还要提防这?些潜在的麻烦,还不?如就此退兵,等过阵子风头过了,把这?杯子卖了了,咱们兄弟去往燕地逍遥,皆是岂不?美哉?”
羊思考片刻,觉得自己哥哥说的对,于是便带着?手下们又原路返回?了。
待他们走远,背影消散,躲在远处乱石之下的一名?秦使终于松了口气,走进林中,找到自己刚刚隐藏好的马,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去找大部队会和?。
姜珂这?边,自从她将?两个杯子送出去后,果然一路风平浪静,没再遇到过刺客,直到进入魏国境内,魏王被先秦王打?怕了,患有恐秦症,生?怕秦国王族在魏国出点什么?事?,新秦王找出理由攻打?魏国,于是直接从自己王宫的护卫中拨出一部分保护嬴政。
简直是比看护刚出生?的小婴儿还要细心。
一处馆舍内,姜珂正沐浴日光,晒着?太阳,忽听到耳畔传来一道声音,是荆轲,他问:“水晶杯就这?样没有了,你可?有不?舍?”
姜珂睁开眼睛,从地上跳了起来,回?他:“是有点儿不?舍,但想到它能发挥出比喝水还大的作用,心情就平衡多了。”
她叫道:“荆卿。”
“什么?事??”
“你能教我两招剑术吗?”
听到她这?个问题,本来荆轲心里有很多话要问她,比如学剑很辛苦,你能坚持的来吗?或者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学剑术了之类的问题,结果他话还没说出口,姜珂就已经站在他面前郑重地向他鞠了一躬:“多谢荆先生?。”
荆轲:……?
我也没同意啊,你怎么?就叫上先生?了?
玩先斩后奏这?一套是吗?
荆轲问道:“你之前拜师鬼谷子和?荀子也是这?个套路吗?”
姜珂摇了摇头:“不?是,鬼谷是我自己考进去的。”
苦学十二载才?考上的呢。
荆轲无奈道:“行吧……”
“那就先从基本功开始练习吧。”
他刚准备对姜珂进行体力训练,就看到姚贾带着?几名?侍卫神色匆匆地朝外?面走去,过了大概一刻钟左右,又带着?几位手持药箱,明显医家装扮的人进入院中,走到后院一处屋舍内。
她小声嘀咕:“谁生?病了?”
姜珂心里有种花家刻在骨子里爱看热闹的基因,因此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想看看到底是谁,生?了什么?严重的病。
刚一进屋,姜珂就闻到了一股腐臭的味道,
她踮脚瞅了一眼塌上之人,只一眼便确认了这?人身份,他名?叫章愍,今年才?二十三岁,还很年轻,是姚贾的侍卫之一,那日遇到刺客袭击时,和?刺客拼杀之际,不?小心受了几处刀伤,伤口虽小,却一直断断续续的没有好转之意。
姜珂开口问姚贾:“姚君,他这?是什么?情况?”
姚贾瞥了姜珂一眼,他现在正为自己侍卫的生?死担忧,心急如焚,本不?想理这?个小娃娃,刚准备将?她轰出去,但转念一想,她年纪虽小,却是鬼谷的徒弟,鬼谷子虽然是纵横家,但活得时间长了,难免不?会心血来潮学些医家药理,再教导给这?位小徒弟。
想到那天她砸碎水晶杯时坚定的表情,姚贾虽明知道自己这?是在病急乱投医,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章愍他……自那日在锡山遇到刺客,与其拼杀后,身上的伤非但没好,反而还隐约有恶化之意,他为了不?耽搁行程,便一直咬牙挺着?,没有出声,直到前几日突发高热,许久都?没褪去,我才?意识到不?对劲儿,这?几日几乎要将?附近的医者全都?找遍了,却无一人能治好他的高热。”
闻言,姜珂走到章愍旁边,仔细观看他的情况,他的脸上呈现一种不?健康的潮红,额头上满是汗珠,呼吸急促,赤裸着?上身,身上有好几道还没愈合的伤口,那道贯穿右腿小腿处的,深可?见骨的伤口应该就是造成他此次高热的罪魁祸首。
应该是没处理干净伤口造成的感染,加上一直拖延,以至于症状越来越严重,今天是章愍高热的第四天,姜珂知道,如果再不?处理,他会死在这?场高烧中。
几位医者坐在章愍塌前,一位说是冲撞到了棘木之神,洗个狗矢浴冲走邪祟就好了。
另一位说要用刀具把他的右小腿锯掉,看章愍的反应,似乎对于锯腿还挺能接受的。
姜珂:……你们别太离谱。
庸医,真是天大的庸医!
她大声呼道:“不?行,不?能锯腿!”
他们手下的患者能活下来真纯靠命大。
这?句话声音太大,引来屋内所有人的注意,被众多目光围观,姜珂默默地挪道姚贾旁边:“我感觉,他们好像是庸医。”
听她说话这?个语气……,姚贾喜道:“姜淑女?,您有办法?”
“这?不?是有没有办法的问题,关键他们俩的方法一个比一个荒谬,要按照这?来,我都?能挂个牌子当医者了。”
至少她手里还有点感冒药呢,和?这?俩相比咋也能称得上一句“姜半仙”。
姚贾自动忽略她话语中的其他字词,直接提取重点“我,能,医者”四个字。
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就麻烦姜淑女?了。”
然后果断把这?两位医者给轰走了。
最?主要的是姚贾也觉得这?个办法很荒谬,不?管姜珂能不?能成,都?会把他们俩个人哄走。
那两位医者虽然心有不?甘,脸上一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表情,但还是拿着?自己的医疗包离开了这?里,临走时还瞪了一眼姜珂。
姜珂又狠狠地回?瞪了。
自己医术菜,还瞪小孩,真是神经病。
姜珂只能赶鸭子上架自己上,她回?屋假装翻找,最?后拿出了碘伏,酒精和?头孢。
先是给他灌了一碗糖水补充体力。
随后看向章愍那血肉模糊的流脓伤口。
……还真有些下不?去手。
“姜……姜淑女?,您莫要再为我费心了,今日死在此处便是我章愍的命数。”他又对着?姚贾说道;“姚君,我离开咸阳的时候,我的妻子刚怀有身孕,请……”
话还没说完,就被姜珂用一块布把嘴给堵上了。
“闭嘴,别说话。”
一般立flag的人死得都?快,这?是古往今来一直不?变的道理。
她将?视线看向荆轲:“荆卿,帮我将?他伤口处的脓血处理干净。”
随即又补充一句:“找把新刀,不?要用你手中的那把锈剑。”
荆轲:……总觉得她很嫌弃自己的剑。
处理完伤口后,姜珂在上面涂了一层碘伏消毒,至于上身那些伤口,为了节省碘伏,姜珂给他涂得酒精。
最?后拿出章愍嘴里的布,塞了一粒头孢进去,姜珂拍了拍手,完美解决。
不?对!
有人会头孢过敏。
姜珂突然意识了到这?个问题。
然后亲自上手,迅速把快窜到章愍嗓子眼里的头孢又给掏了出来,换了一袋别的退烧药。
看完全程的姚贾默默提问:“将?这?粒东西从口喉中掏出来也是治疗中的一部分吗?”
姜珂:不?是……
只是我这?个庸医不?小心开错药了而已。
但她不?敢说。
也不?知道是退烧药起效果了,还是碘伏起效果了,章愍第二天果真退烧了。
又修养了几天,等他伤好得差不?多时,便第一时间来找姜珂道谢。
“多谢姜淑女?救我一命,愍此生?难以报答。”他自顾自地说道,“愍离开咸阳时,家中妻子刚刚怀孕不?久,想来归秦后,那孩子差不?多应该也有半岁了。”
姜珂心中一震,那句“我不?定娃娃亲”还未说出口,章愍又开口小小地震惊了一下她。
“不?如就让他认您为仲母吧,日后定会好好孝敬您的。”
姜珂:……啊?
章愍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此次邯郸之行真是惊心动魄啊,但也不?失为一种历练,我还尚未我那孩儿取名?,今日突发灵感。”
“无论?我那孩儿是男是女?,就都?叫他章邯吧。”
姜珂:……啊!?
我现在连花季少女?的年龄都?不?到,对于养老这?件事?情不?用这?么?着?急吧?
第25章 归秦-02
姜珂试图转移话题:“额……, 那个,您的身体最近如何了?伤口可有感到痒意?”
章愍笑道:“多谢姜淑女关心,这些日子我?的伤口的确有些发痒, 不过身?体?已无大碍。”
“那就好,伤口处的痒意是因为有新?的肉芽长出,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完全痊愈。”她又?嘱咐道,“最近不要饮酒, 不要吃辛味食物, 好好修养。”
章愍感激道:“唯。”
当日下午,队伍继续赶路, 横穿魏国全境, 当秦国使团顺着?午道,离开魏国边境线后?, 得知这个消息的魏王圉终于松了一口气,将那颗一直悬在咽喉处的心脏落回腹中, 像是送走?了瘟神那般高兴。
不过他这份欣喜之感很快就消散了,随之而来的惆怅和失落。
当年魏文王在时的魏国是何等强大风光, 莫说是秦国了, 就算整个六国都无法与之匹敌,可自从?桂陵, 马陵两次战争后?,魏国士兵死伤大半,元气大伤,彻底从?霸主之争中退出, 最近这几十年来更是贴在秦国屁股后?面?给?人家当小弟, 闻秦色变,就连秦国的一个相邦都敢威胁他。
魏王圉重重地叹了口气:“唉!”
他打开桌案上一份奏折, 刚看了两行字迹,又?重重地将其摔到地上,将周围侍奉的宫婢们吓得腿脚发软,连忙下跪求饶,低着?头,不敢看他。
这上面?写得是,如今秦王已逝,新?继位的秦王又?性?格仁柔寡断,没有特别大的才能,秦国正是混乱之时,不如趁此机会?召回信陵君,整顿兵马,集结粮草,与其他山东五国连纵攻秦,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魏王圉被这份奏折气得手指不停颤抖,心跳速度也快了很多。
他生?气并非是因为大臣们提议趁机伐秦,而是因为大臣们想要召回那位处处出尽风头,无论是名声,还是能力都大过自己的弟弟,信陵君。
偌大的宫室内,烛火明亮,燃烧的火焰生?成袅袅白烟,逐渐消散,魏王圉的思绪也随着?这股白烟逐渐飘向?远方。
他想到数年前秦军围攻赵国邯郸时,信陵君请求自己最喜爱的侍妾如姬帮忙,偷了自己贴身?携带的兵符,又?杀了自己的大将晋鄙,出兵帮助赵国。
解除邯郸之围后?,信陵君窃符救赵,仁义之名传满天下,自己反倒成了瞻前顾后?,被秦人吓破了胆子的无能之辈。
魏王大怒,可当时信陵君早已逃去了赵国,他名声更胜从?前,被天下人所追捧,魏王动他不得,又?心中有气,便?将这份怒气全都撒在了偷他兵符的如姬身?上,下令毒杀了如姬。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中对于信陵君的怒气没有丝毫消散,但却愈发怀念起了如姬。
如姬美丽,乖巧,柔顺,又?善音舞,最重要的是……她死时还怀有身?孕。
想到此处,魏王不禁有些后?悔,当时应该等她生?产完毕后?再赐死的。
……
出了魏国,队伍一路像西南行进。
姜珂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走?这么长时间的路程,邯郸到临晋,中途还发生?了许多意外事故,大部队一路从?春天走?到盛夏时节。
这一路,从?田地和农民的反应上,就能看到各国之间的参差。
三月份,正是春耕之时,可因为燕国攻赵,赵国男子全都上了战场,好多田地都荒芜了,散发着?生?机的不是麦,粟的禾苗,而是成片成片混杂着?秕子的稂,莠等杂草。
魏国境内,这里的农夫就和他们的大王一样?麻木,甚至有些摆烂,反正上了战场也肯定打不过秦人,干脆直接趁着?自己还活在世上,好好享乐一番。
如今的魏人早已不复当初魏武卒的热血,只能割地求和以求自保。
秦国要地我?就给?,秦国发兵我?就跑,跑不过我?就死吧。
至于秦国,是这些国家里对于耕种之事最积极的国家,尤其是今年新?王刚刚继位,并没有发兵讨伐别国,而是下令优待功臣,拆除王家苑囿,鼓励耕种,休养生?息,因此今年秦国境内的农民们脸上都带着?满足之情。
从?临晋出发,到达秦国境内也就一天半的路程,但姚贾等人脸上却丝毫没露出轻松神色,反而愈发严肃紧张起来,并令兵士们吃饱饭,磨利武器,提起精神做好战斗准备。
经过几个月的磨合,姜珂的屁股已经逐渐适应了战国时期车马的颠簸。
她坐在车上发呆,心里还腹诽着?呢,我?们在离开邯郸一天后?遇到了刺客,按照对称原则,是不是在进入咸阳的前一天也会?遇到一波刺客呢?
姜珂心中涌起这份猜测后?,还不到半刻钟,两边树林突然传出一阵声响,将几只黑色乌鸦惊地扑腾着?翅膀,盘旋在熔金般的天空之上,发出嘎嘎的声音,一阵轻风拂过,将山林两边的草叶吹得簌簌作响,弄得人心里慌慌的。
随后?是兵刃相接的碰撞声,穿着?皮甲,持着?兵器的侦察兵们反应极快地抽出武器和林中埋伏之人打斗了起来。
有人惊呼道:“有刺客!”
姜珂:……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我?还真有点乌鸦嘴的潜质,她无奈地想着?。
姚贾命令道:“保护公孙和太子妇。”
随后?指挥着?团队里的一部分兵士们拔出武器开始战斗。
另一部分人则快速驾车,带着?嬴政他们离开战场,试图躲过这场刺杀。
可惜后?面?的刺客一直穷追不舍,怎么也不肯放弃。
场面?一片混乱,血腥,原本?嫩绿色的叶子被溅上鲜红的血珠子,妖冶而残忍,四周厮杀声喊叫声兵器相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在空气中呼啸飘荡。
相比上次试探性?地刺杀,这次的刺客格外凶戾阴狠,也不管面?前的敌人是谁,有怎样?的身?份,全都直接下死手,丝毫不留活口。
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致他们于死地。
夕阳的最后?一点光线照在敌人的兵刃上,发出刺眼的光芒,闪得姜珂眼睛刺痛,她只感觉眼前一片血色。
她被吓呆了,甚至行动都有些迟缓,只能靠着?自己的意志挪动身?体?。
姜珂看向?四周,明明刚遇到刺客时说好得要聚在一起,可这中途意外频发,她早就和同伴们四散开来了。
“小娃娃,你也去死吧。”凶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姜珂下意识抬头看去,一位身?材高大的壮硕刺客拿着?一把砍刀朝她劈砍过来。
好在这时,求生?的本?能战胜了身?体?上的颤栗,她一个滑铲,翻身?从?刺客刀下躲过。
刺客见这一刀没有劈中姜珂,恼羞成怒起来,向?他进行第二次攻击。
姜珂还是个小孩,身?材瘦小,眼见危险袭来,她一个激灵,直接钻到车底下,又?从?另一边钻出,然后?和贼人开始“姜珂绕车走?”
她逃他追,她拼命跑,他使劲抓。
姜珂大脑迅速转动,想尽一切办法摆脱这个刺客。
擦,早知道大学考警校好了,至少手里还能有只枪。
她拔出固定马车的“韧”条,让马车在场上横冲直撞,打乱那名刺客的思绪。
“荆轲!!!”姜珂心里咆哮着?呼唤他,“你喝了我?二十四瓶白的,三十八罐啤的,还有九瓶红的,为什么关键时刻一点排不上用场啊啊啊啊!”
“章愍!!”你再不来救我?,别说给?你孩子当干妈了,兴许我?都能直接投胎成你孩了。
冷静,冷静,越到生?死关头就越要冷静。
眼看周围众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战斗中,没有注意她,姜珂干脆心一横,直接从?超市里将放冻货的大冰柜变了出来,直直地砸在刺客身?上。
那刺客只感觉莫名其妙被什么很沉重的东西压了之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倒在地上,腿脚麻木,姜珂趁着?这个时机蹿到这名刺客前边,又?拿出一条冻得杠杠的,质地坚硬的冻鱼握在手里,爆发出最大潜能,用尽全力朝着?刺客脑袋砸下去。
动作快,准,狠。
一下不够,还要继续补刀。
确定这名刺客一动不动后?,姜珂迅速将冰柜收回,又?补了几刀,这才安心。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脑袋嗡嗡的,随后?又?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传来。
没完了是不是,就可这小孩欺负呗?
姜珂正准备翻身?跑路,就看到另一把剑朝着?这位偷袭她的刺客攻击。
是荆轲。
荆轲的剑术比这名偷袭的刺客高明很多,因此只用短短几招就解决了他,剑上的血迹还未擦干,荆轲看向?姜珂,面?上带着?歉意:“抱歉,我?被其它刺客缠住了,刚解决完他们,你没受伤吧?”
“我?……我?没受伤。”姜珂回她,“就是有点害怕。”
还有点想哭。
这也太吓人了!简直就是真人版大逃杀,还不能重开的那种。
荆轲心想,她一个九岁小孩,遇到刺客能保持冷静已经很厉害了,很多大人都没她反应灵活,于是打算安慰她一下:“你不要害怕,想哭就……”
嗯,不对?
他指着?自己面?前那具被冻鱼击打得血肉模糊的刺客的脸:“这是什么?”
姜珂:“他要砍了我?,我?太害怕了,就……嗯,……然后?,就这样?了。”
她回答得模棱两可,弄得荆轲一头雾水,就算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一个九岁小女孩到底要怎么做,才会?把一个带着?刀的彪形大汉打成这幅模样?。
实在是有点超出荆轲的认知范围了。
姜珂走?到荆轲旁边,和她一起找到嬴政和嬴嘉他们,几人还没从?重逢的喜悦中走?出,姜珂忽然大声惊道:“先生?小心!”
原来是屠门贾在不远处正和两名刺客打斗正酣,又?有一位刺客蹑手蹑脚在他身?后?偷袭。
屠门贾的剑恰好砍在一位刺客的脖颈处,拔不出来了,面?对偷袭,只好放弃武器,赤手空拳与其搏斗。
章愍和荆轲想要上前帮他,可又?要保护嬴政等人,不能离开他们,于是场面?就这样?僵持着?。
没有武器,眼看逐渐落入下风,一把闪着?寒光的刀朝他砍来,屠门贾来不及躲闪,眼看这刀马上要砍到他的小腹处,忽然一阵破空声传来。
三棱尖锥的箭矢携着?劲风,恰好射入刺客的肩膀,屠门贾趁着?刺客吃痛,露出破绽,极其麻利地夺过他手中的兵器,朝他攻去。
其他人则是面?色震惊,齐齐转头看向?姜珂,眼里透露着?不可思议的神情。
原来,刚才姜珂心里着?急,千钧一发之际,直接捡起地上的弓箭就朝着?刺客射去。
姜珂:“哎呀,射歪了。”
她虽然日日锻炼,但毕竟还是个孩子,体?力不足,也幸亏距离不远,刚才本?想射到刺客脖颈处,结果射歪到了肩膀处。
感受到四周传来的目光,姜珂问道:“你们干吗用这种眼神看我??”
章愍指了指她手上的弓:“姜淑女,你……这……,弓?”
“你们不知道吗?我?在邯郸时曾经和荀子学习过一段时间。”她将手中短弓展示给?大家,“君子六艺啊,射箭,有什么不对吗?”
章愍摇头:“没,没什么不对。”
嬴政问道:“阿珂,这是荀子先生?教?你的吗?”
“不是。”姜珂摇了摇头,“是我?那个挂名师兄韩非教?的。他还教?了我?乐礼。”
众人:啊!?(吃惊脸)
荆轲默默提出疑问道:“那……还用我?保护你吗?”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好像是,这是一个“没用的护卫和他那文武全才的主家”的戏码。
这次刺杀使队伍里死亡将近四分之一的士兵,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受伤。
不过好在这次刺杀位于秦国边界处,秦人熟悉此处地形,趁着?地形优势将对面?全部刺客都剿灭掉了,除此之外,还活捉了三名刺客。
嬴政,赵姬他们也没怎么受伤,因此,虽然队伍中伤亡惨重,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姚贾还是决定连夜出发,等到达秦国边境县城后?再休息。
嬴政也同意了他的提议,于是一行人趁着?月色整顿兵马,绑好俘虏,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
行至一半,三名俘虏中的一名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办法,弄掉了塞到嘴里的麻布,仰天大喊:“华阳王后?,属下无能,有负您的信任啊!”
喊完这句话后?,突然口中喷出一股鲜血,躺在车上,闭上了眼睛。
姜珂:……
你这栽赃嫁祸的水平也太低级了吧?
鬼才信呢。
姚贾连忙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其它两名刺客身?上的绳索,还专门安排两位士兵看管他们,以免出现?刚才的意外。
随后?他将注意转移到倒在车上的刺客身?上,说道:“是咬舌自尽。”
闻言,姜珂道:“只咬掉舌头不会?死,大部分人都是因为疼痛昏厥过去,这期间失血过多才死掉的,你给?他止止血,兴许还能活,就是不能说话了。”
姚贾问道:“姜淑女,您可有救他的法子?”
姜珂医药箱里倒是有止血药粉,不过……
给?一个要杀自己的刺客用那么珍贵的药,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弄点草木灰倒在他的嘴里,能不能活就听天由命了。”
谁说穿越女就一定要无条件的当老好人,这种剧情早在十年前就已经out了。
现?在流行的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恶女剧本?。
姚贾闻言,也不知道从?哪里居然真弄来了一把草木灰,塞到刺客嘴里,草木灰进嘴的那一刻,这名刺客居然被疼醒了。
姜珂:命真大。
进入秦国境内,一行人才算稍微安心,经过一场刺杀和连夜赶路,他们又?累又?疲惫,在客舍内整整停留了两日。
姜珂亦是睡了一天一夜才觉得稍微恢复些体?力,她出了房门,去厅堂用朝食,才发现?大家都聚集在这里。
“阿珂。”见她到来,嬴政对她说道,“那日的情形很危险,但你不要害怕,如今已经到了秦国境内,不会?再有人敢伤害我?们了。”
他又?继续安抚姜珂了几句,这突如其来的安慰弄得姜珂心里暖暖的,就连笼罩在心里的那片恐惧阴霾也消散了一部分。
直到开始用朝食,姜珂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嬴政好像是在给?她做心理辅导???
明明自己对这次刺杀也很害怕,但还能贴心地为属下解决心理负担。
看不出来,你挺能为员工谋福利啊。
嬴政再次开口,不过这次却不是对姜珂说话:“章侍卫,您认为这次刺杀的幕后?主使是何人?”
章愍道:“这些刺客头绾秦髻,身?穿齐胸长襦,短裤,还带有护腿,是典型的秦人打扮,所以臣猜测他们应该是……赵人!”
姜珂:你可真是个小天才。
章愍继续分析道:“只可惜他们的伪装虽然万无一失,却暴露在了口音上,与他们打斗时,臣听到几位刺客私下说话,用的都是邯郸腔调。”
姜珂:章·福尔摩愍。
他猜得没错,经过秦人从?身?体?到心灵的残酷审问,两名刺客终究还是没有挺住,说出了自己的来历。
是平原君赵接派他们来刺杀嬴政和赵姬的,并将其嫁祸到华阳王后?身?上,他们本?来是想在秦国境内截杀的,可没想到秦人律法太过严格,没有验传不得入城,无奈只好在秦境外不久的地方刺杀了。
闻言,嬴嘉发出一声冷哼:“哼。”
真相大白,大家继续赶路,这次的行程很顺利,可他们到达咸阳城门口时,却看到城上挂满了白练。
姚贾向?一位守城士兵询问原因,而后?得到了一个非常令人惊讶,觉得不可思议的消息。
秦王刚继位三天就薨了。现?在秦国政务全部都交给?了太子处理,太子需为先王守孝三月后?方可继位。
姜珂:!!!
她强忍住自己的激动之情,使劲儿掐了一把胳膊,才勉强能控制住自己不笑出声来。
虽然这听起来很不礼貌,但对于姜珂来说……
这可真他吖的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啊哈哈哈哈哈哈。
屠门贾显然还在状况之外:啊!?
短短半年时间主君就从?太子继承人要变成秦王了?
这速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第26章 博弈
在场众人各有盘算, 不过无论心里作?何感受,面?上都做出一副悲痛哀伤之色。
姚贾叹息一声,眼中含泪, 将手中符节和验传交予守城士兵查看。
姜珂注意到姚贾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滴落下来,再配上他那副悲伤的表情,好?一副对国君忠心耿耿, 感情颇深, 但还不得不强忍悲痛完成公务的忠臣模样。
但关键是,这?一路走来, 也没从语言或者行为上看出他哪里和先王感情深厚了, 赏识他的是秦昭襄王啊!
或者说?句直白点的话,姚贾和?先王甚至都不太熟吧?
啊这?。
明白了, 为政者在外人面?前一定要学会及时转变自己的情绪,即使对面?只是一名守城小兵, 也不可掉以轻心。
姜珂:感谢姚老师在咸阳教会我的第一课。
士兵将符节拿在手中,仔细查看, 确认无误后还给姚贾, 放他们一行人通行。
秦都咸阳位于八百里秦川腹地,位于位于九嵕山以南, 又有渭水自西向东横贯整个城市,山水具阳,故称咸阳。北方地势偏高可做屏障,南面?又可依仗渭河, 高山河谷防守坚固, 很难被人攻破,地理位置优越。
且相比韩, 赵等地,此?处地势平坦,土壤肥沃,水源充足,适合秦人修养耕种,整兵备战。
车队进入咸阳后,一路上行程很顺利,没有意外发生,风平浪静,倒是弄得?姜珂有些不适应了。
“姚君。”她忍不住开口对姚贾说?道,“咱们这?一路上是不是有点太顺利了?”
姚贾:“您的意思是?”
姜珂:“就是一般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有人拦住咱们得?车马,然后很凶,很理直气?壮地罗列出一大堆理由阻止我们进城吗?”
一般电视剧或者小说?里的反派都是这?个套路啊,她甚至已经准备好?打脸反派的说?辞了。
“原来您是担心这?个。”姚贾回她,“若是先王尚在人世,华阳王后,哦不对,现在应该称之为华阳太后,可能会如?您所?说?这?般,令芈氏宗亲暗中作?梗,刁难咱们。”
“可如?今先王刚刚去世,政事变动,太子?监国,朝堂不稳,她们应该是将全部精力都放在那上面?了,所?以无暇顾及咱们。”
姜珂:“原来如?此?,多谢姚君赐教。”
姜珂心里感叹,完了,那套说?辞白准备了。
但转念一想,世上挡路之人比比皆是,将这?套说?辞稍微修改润色一番,还可以用来对付别人。
马车继续行驶,路上的景色和?风俗像是一幅幅画卷展现在姜珂眼中,她也逐渐了解到秦人和?赵人的不同?之处。
邯郸民风宽松,不好?农事,游侠盛行,聚集在一起?勇于私斗,不事生产。而秦国则恰好?相反,秦律严格,造就了秦人怯于私斗,勇于公斗的性格。
嬴异人将赵姬和?嬴政暂时安排在甘泉宫住下。
甘泉宫为秦惠文王时期兴建,宫殿楼台宏伟壮观,殿宇众多,且景色美丽,峰峦叠翠,气?候清爽,因此?宣太后及其?之后的几?位太后,夏季时多居于此?地,以达到避暑的目的。
姜珂没有属于自己的验传,无法像在邯郸那样当街溜子?,满大街闲逛,只好?安心地呆在甘泉宫,等待嬴异人传唤赵姬和?嬴政他们,顺便?规划一些自己的未来。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姜珂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好?消息:华阳太后一派正陷入政斗之中,没时间搭理他们。
坏消息是:嬴异人好?像也抽不出精力搭理他们。
林光殿内,众人聚在一起?,嬴政开口道:“不行,我们不能再这?样继续等下去了。”
“后日辰时之前,我一定要见到父王,为大父守灵。”
《礼记·王制》篇有云,天子?死后第七天入殓,停枢在堂,第七个月后正式下葬,诸侯则为五天,秦国早已自立为王,故按照七日之礼为孝文王送葬。
秦孝文王,是礼官为先王拟定的谥号,先王在位仅三天而薨,无大功亦无大过,故曰孝文。
战国时期礼坏乐崩,可于丧葬之事上却?极其?重?“名”,或者说?这?是对于鬼神的敬畏。
嬴政身为宗子?,是能被承认继承先祖正体,有权利参加祭祀葬礼的,同?样的,他既然身在咸阳,那就必须要去出席孝文王的葬礼。
自孝文王去世,遵守招魂,沐浴,饭含等各项礼仪,距今已有五天之久,若两日之内嬴政再不去为孝文王守灵,那他的灵枢棺椁就会被移动到殡宫停放七个月后再下葬。
按照如?今秦王的想法,应该是准备七个月后再承认嬴政的身份。
或者说?,是想要用这?段时间来好?好?考核一下这?个被自己留在邯郸,六年未见的孩子??
这?样一个在众人面?前确立宗子?身份的绝佳时机,嬴政不想再等七个月了。
七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谁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内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所?以他必须要在后日之前,见到孝文王的棺椁,为他守灵,确立身份。
姜珂问他:“那么问题来了,我们如?何才能进入章台宫呢?”
还未等嬴政开口,荆轲抢答道:“打进去?”
姜珂:……
她白了一眼荆轲,阴阳道:“荆卿,可快快收了你的神通吧。”
章台宫的侍卫又不是吃干饭的,一天四次换岗,严防死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说?这?么大一个人了。
若是强闯,估计会被陛楯郎们直接捅成筛子?。
荆轲闭口不语。
姜珂:“直接和?殿外那些侍卫们表明你公子?身份呢,他们总不敢大庭广众之下驱赶你吧?”
“若是那些侍卫中混入了华阳太后的人……”
姜珂也同?样出了个馊主意:“那你就喊,大声呼唤,就说?我是新王长子?,自邯郸归来为大父守灵,喊得?众人皆知,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引过来,这?样他们就不敢阻止了。”
嬴政沉默。
他并非在想如?何操作?这?件事,而是在想怎么委婉地告诉姜珂,这?个法子?行不通。
荆轲回了她一个同?款白眼,问道:“你在鬼谷居住的地方是不是占地不大?”
姜珂点了点头:“嗯,怎么了?”
荆轲:“并不是所?有的宫殿都和?你家院子?一样小,在院门口处喊一声,后院都能听到回音。我虽没去过章台宫,但也知道其?占地广阔,就算在宫门口处喊破喉咙,宫殿内的人都不会听到的。”
姜珂:……
“摇人吧。”
荆轲:“摇谁啊?”
嬴政自小在邯郸长大,咸阳人脉不仅薄弱,可以说?是完全空白。
殿中安静片刻,最终响起?两道幽幽的声音。
“章愍。”
“吕不韦。”
吕不韦能有散尽家财,投资嬴异人的魄力,定不会只满足于一夕富贵,而是志在朝堂,可他是个商贾,身份低微,秦庭很多官员都瞧不上他,更别说?根基深厚的芈氏派系了,当然,他也不想和?芈氏牵扯上关系,就算用脚趾头想,他都肯定会支持自己献上去的赵姬当王后,而不是那位楚国宗室女。
至于章愍,姚贾护卫一职只不过是出差时的临时工作?,他真正的身份是执楯立于章台宫殿陛两侧的陛楯郎。
嬴政坐在桌案前,写下一份牍书,交给荆轲,让他帮忙替自己送到吕不韦府上。
荆轲拿过牍书,正准备离开,却?又被嬴政叫了回来:“荆卿且慢!”
荆轲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嬴政笃定道:“今日已经是第五日了,我就不信他真能沉得?住气?。”
嬴政解释了,但荆轲还是有点没听懂。
“什么意思?”
“再等半日时间,我总觉得?吕不韦会主动来找咱们。”
荆轲:“你们秦国人说?话办事都这?么兜兜转转的吗?”
他游历燕赵之地一年之久,早已熟悉那边直率慷慨的风气?,秦国的各种博弈简直弄得?他眼花缭乱。
姜珂吐槽道:“你可真有钝感力。”
……
嬴政猜得?没错,两个时辰后吕不韦果?然主动来找嬴政他们了。
姜珂偷偷将今日这?场博弈记到小本本上。
明明两个人都需要借助彼此?的能力,可却?全部都在观望,谁先主动出手就意味着他欠另一方人情,最终还是吕不韦先忍受不住,来找嬴政了。
二人在堂室内密谋许久,天色都快黑了,才商讨完毕。
第二日辰时,章台宫内,秦孝文王的尸体已经装殓完毕,放入棺中,又在棺椁之中的空隙内放入金玉珠宝,饮食器具等陪葬品,完成一系列繁复的流程后,准备盖棺涂漆。
诸位大臣皆是白衣素冠,眼中含泪,为先王哀悼。
新王跪在帷帘之后,口中念着悼词,身边还有华阳太后,成蟜等。
念完悼词后,四周有过片刻的沉静,忽然一道声音如?平地惊雷般响起?。
远处的挺直脊背,语调清晰:“新王之嫡子?嬴政,质赵归秦,卒闻祖薨,情悲不已。政听闻,爱父母,尊先祖,敬长亲亲,这?些皆是人伦之道中必须遵守的礼仪,故政今特来拜见父王,为大父执扶守灵,啜菽饮水,以全人伦孝悌之道。”
众人齐齐将视线看向嬴政。
这?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衣服单薄,身穿孝服,头缠麻缕,腰系麻带,年纪虽小,气?质却?是不凡,精准凌厉,眉目刚烈,眼神明亮。
他突然朝着孝文王的棺椁方向跪了下来:“伏愿祖天之灵,佑吾父东出六国,佑吾大秦强而国盛。”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嬴异人身边的芈楚,也就是他回到秦国后娶的妻子?,突然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成蟜,心中一沉。
完了,赵女的孩子?好?像比我的孩子?聪明许多。
嬴政也引起?了嬴异人的注意,他看着堂下的小小少年,那张和?自己,和?赵姬都相似的脸,心中所?存无几?的亲情居然一下子?涌了出来。
“好?孩子?,快快上来,再最后看一眼你的大父吧。”
这?话一出,堂下大臣们立刻意识到,秦国本就变幻莫测的朝堂,派系中,又要加入新的队伍了。
第27章 问学
“唯。”
嬴政从地上起身, 一步一步走向殡堂,他腰背挺拔,仪态堂堂, 初升朝阳的明光照耀在他身上,这份相似的眉眼,恍惚间让嬴异人想到了年幼时?的自己。
嬴政走到台阶处,刚要迈步上前, 却忽然听到一句严厉的女声冲他喝道:“哪里来?的野娃娃, 秦王殡堂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嬴政抬头望去,说话?之人是个约么四五十岁的妇人, 身穿孝服, 面?上未施粉黛,眼下带些?乌黑, 脸色憔悴,从?说话?的语气来?看, 嬴政猜测她应该就是华阳太后。
华阳太后对两边郎卫命令道:“来人,速速将其扔出宫外。”
和周围这些?秦国宗室子?孙相比, 华阳太后身量纤细, 虽因最近的政斗疲倦不少,但气势却丝毫不弱, 板起脸来?,看向嬴政,颇有一份不怒自威的神态,那是常年处于?上位者?而?养成的气势。
华阳太后能常年获得安国君的宠爱, 又一路走上太后的位置, 自然手段了得,面?对她故意散发的威势, 若是普通小孩子?,早就两股颤颤,不知所措了。
嬴政毕竟还是个孩子?,说不心慌是假的,甚至能感受到面?前这个女人眼中透出的那股阴狠杀意。
他虽心中慌乱,可更想达成自己的目的。
今日?先王葬礼,几乎所有秦国宗室和朝堂大臣都在此处,嬴政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任何害怕情绪,不能让他们认为新?王的嫡长子?是个恇怯不前的怯懦之人。
“我不是什么野孩子?。”
宽大的堂室中回荡着他的声音,不卑不亢,不矜不伐,根本不像一个独自在异国度过十年光阴的质子?,反倒更像一个从?小受到良好教育的宗室子?弟。
“我是先孝文王之孙,如今秦王之子?。”他从?袖中拿出一块双龙纹和田玉璧,高高举起,“有此玉璧为证。”
“哼。”华阳太后冷哼一声,随即又冲郎卫们使了个颜色。
郎卫们在秦王宫中守卫多年,各个都跟人精似的,当然能看懂华阳太后眼里的深意。
但是他们没有动。
华阳太后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有些?不满:“不用理他的话?,把他给?我扔出去。”
侍卫们没有理她,依旧一动不动,像是摁了暂停键似的。
华阳太后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母后,您最近身体虚弱,就将这些?交由寡人处理,您还是回甘泉宫好好养身体吧。”
新?任秦王的声音在华阳太后耳边回荡。
她看向嬴异人,眼中带些?不可思议:“你……”
“大王可真是老妇的好儿子?啊!”
当初嬴异人还只是个落魄的赵国质子?时?,在吕不韦的运作下找到安国君最宠爱的夫人华阳,说以后会将她当做亲身母亲一样敬爱尊重。
华阳太后是楚国人,常居秦宫思念故乡,嬴异人甚至改名“子?楚”,穿楚服,说楚语,只为了博得华阳夫人的喜爱。
昭襄王死后,嬴异人命赵国送赵姬母子?归国,她买通了邯郸附近的“游侠”,本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赵国地界解决掉这对碍眼的母子?,等成蟜长大后,立这个有楚国血脉的孩子?为太子?。
可没想到世事无常,那些?游侠们居然全?都消失不见了,而?先王继位仅三天便薨了,而?后嬴异人继位,一下子?打乱了她全?部的计划。
“太后近日?太过操劳,寡人只不过是担心您的身体而?已。”
说完,他看向嬴政:“政儿,快上来?拜见你大父。”
嬴政:“唯。”
随后走进灵堂。
华阳太后就被嬴异人下了面?子?,心中不悦,对于?嬴政更是冷眼旁观。
一个在邯郸长大的野娃娃,母亲又是个歌女,从?小无人教导,能懂什么礼仪?
定会在众人面?前出错,令人发笑?。
想到此处,她心里的躁郁之气才稍微散去,在芈楚的搀扶下,继续祭拜先王。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嬴政对于?丧葬之礼的言行举止,动作虽然生疏,可却没有一处出错。
对此,就连嬴异人都有些?惊讶。
屠门贾只是个市井屠夫,家?中世代平民,虽然成为自己的门客后,也有在学习知识,可这王族丧葬之礼他是绝对不会主动去学的,更别说教给?嬴政了。
其实是嬴嘉教的。
正如嬴异人所想,在邯郸时?,屠门贾的确只教了嬴政一些?诸子?学说。
这些?学说,还是嬴异人教给?屠门贾的呢。
自从?嬴异人将嬴政他们安顿在甘泉宫后,嬴政就意识到自己一定要去给?祖父祭拜守灵。
王族礼仪,复杂繁多,屠门贾不通此道,可嬴嘉不同,她是赵胜的女儿。
赵胜又是当今赵王的叔叔,换而?言之,嬴嘉也算是个王族血脉了。
“你学这些?做什么?”当时?的姜珂好奇问道。
嬴嘉在平原君府邸中过得很苦,还经常被府中之人欺负,肯定不会有人教她这些?,应该是她自己主动学的。
那么问题来?了,偷偷学习平原君门客们的用餐礼仪这事还可以理解,学丧葬习俗干什么啊?
嬴嘉缓缓开口道:“当时?赵胜快死了,作为她的女儿,我想于?葬礼上在他的棺椁中间偷偷为他献一朵花,来?表达我对他的亲情。”
贵族死后,棺和椁中间会留有用来?放置陪葬品的空隙,嬴嘉就是想将花朵偷偷塞进这里面?。
荆轲感叹道:“你还挺孝顺的。”
只有姜珂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对劲儿:“献什么花?”
嬴嘉:“杜鹃花。”
荆轲:……
姜珂,嬴政:……
古代有个传说,古蜀望帝死后化身为杜鹃鸟,日?夜哀鸣,呕出血来?,所以人们认为杜鹃花代表厄运,容易遭致灾祸。以杜鹃花放到亡父的棺材里,这可真是……
“不过后来?赵胜要杀我,那朵花并未送出去,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亲手把他的棺椁刨出来?,为他送花。”
父慈女孝。
荆轲都听呆了,眼神在三个小孩身上来?回打量,心里感叹。
我时?常因为是个正常人而?与你们格格不入。
嬴政磕头跪拜,随后又继续按照王族礼仪形式,君王丧事乃是国之大事,时?间繁长,因此嬴政一整日?都水米未尽。
他用手触碰了腰带,有一处看起来?不明显的凸起,这是姜珂给?嬴政带的糖果,本来?是好意,让他用来?补充体力。
可嬴政手掌摩挲几下,最终还是将手放下,没有吃。
他感觉到有一千一万个人的目光都在看向自己,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被呈现在哪些?人眼中。
这场葬礼过后,嬴异人在华阳太后不满的神色下,将赵姬和嬴政接回章台宫。
一年之内连续薨了两任秦王,嬴异人继位后本来?今年不准备发起战争,想着大赦天下,布惠于?民,休养生息一年再?继续征战。
可偏偏总有人不想让秦国消停。
东周君联合诸侯,想要趁着秦国局面?不稳,动荡之际,合纵攻秦,瓜分?其河西部分?土地。
嬴异人大怒。
没想到六国如此狼子?野心,居然想要攻打秦国,真是不可饶恕!
长明殿内,嬴异人将目光看向吕不韦,这个在自己危难落魄之时?为自己上下游说打点的商贾。
当年在邯郸,他曾说要若事情真能成功,愿意和吕不韦共享天下,可如今真做到这个位子?上,才发现当时?之言是多么天真。
不过……他当年的恩惠是肯定要报答的。
秦国向来?以军功论爵,不可能像当年流亡的晋文公?那样,继位后可以随便封赏那些?曾经跟随过他的门客。
嬴异人想要立吕不韦为秦国相邦,可他现在身上的功劳还不足以担当此位置。
“吕卿,你的功劳来?了。”
他将记录战事的版牍投掷到吕不韦手中。
吕不韦接过版牍,恭敬道:“诺。”
“臣当不辱使命,击溃六国,踏平东周。”
嬴异人又看向另一份奏折,心中思量起攻打韩国的人选,忽然有寺人来?报,说是公?子?政和王后已经在殿外等候。
嬴异人命其将他们带入殿中,吕不韦趁机离开长明殿,不打扰他们一家?叙旧。
嬴异人离开邯郸时?,嬴政还不到三岁,他们对彼此的印象都很模糊。
但这并不影响身体中那份叫做血缘的感情。
他先是拥抱了一下赵姬,随后走到嬴政面?前,用手掌抚摸着嬴政的脸颊,忍不住问道:“政儿,你和你母亲……在邯郸受苦了。”
秦国间谍的能力天下闻名,所以他当然知道赵姬和嬴政在邯郸过得什么样的苦日?子?,换句话?说,当年他在邯郸就曾体会过那种被人冷落的痛苦,长平之战后的嬴政只会过得更苦。
只不过当时?他游走于?华阳夫人和安国君之间,自身尚且难保,分?不出精力接他们回国。
嬴政眼中的泪水一下子?掉了出来?。
他说:“以后我们母子?在咸阳的生活会变好的,因为父王您是秦国的大王,您会保护儿臣和母后的。”
赵姬也是对着嬴异人一顿痛哭,眼泪盈盈的,向其诉说着自己的思念。
嬴异人:心里有种莫名的愧疚感是怎么回事?
他们没提及自己在邯郸日?子?过得有多艰难,也没提归国路上精力的刺杀有多危险。
说得是对嬴异人的思念与爱。
当年嬴异人面?对华阳夫人时?,也是这般声泪俱下,他明白自己的妻和子?心中所想,可人非木石,孰能无情,这一刻,他的身份不是大王,而?是亲人。
同赵姬,嬴政叙旧片刻,便到了家?长考验孩子?学习的环节。
就算是未来?始皇帝也逃不过被父亲询问功课的命运。
“政儿,你在邯郸时?,都有学些?什么?”
嬴政回他:“回父王,儿臣学习了诸子?学说,礼,剑术,算学和化学。”
嬴异人:……???
不对!
诸子?学说和剑术他能理解,因为屠门贾会这两样,但是礼?屠门贾自学然后教他的?
最后,这化学又是什么学啊?
这显得他这个秦王很孤陋寡闻。
见识到嬴政那天在先王葬礼上的表现,嬴异人已经知道自己孩子?聪慧非凡,目光偶然瞥见一旁的奏折,嬴异人心中有了主意,打算以今日?国事策问嬴政。
他问道:“政儿,你认为韩国这个国家?如何?”
韩国?提到这个国家?,嬴政第一时?间想到的词就是“番薯”,想到那天在姜珂家?菜地中的对话?,嬴政思考片刻,回道:
“回父王,儿臣认为,韩国地势险恶,土壤贫瘠,粮食产量不高,黔首所食皆为豆饭藿羹之流……”
这答案倒是有些?出乎嬴异人的意料,她没想到嬴政会将韩国形式分?析的如此准确,而?且还是从?秦国最看重的农业方面?分?析。
可嬴政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有些?不满。
“豆饭粗糙,藿羹苦涩,韩地人民衣食不足,常有冻绥,实在是太可怜了。而?咱们秦国,重视农业,会为黔首们分?发铁农具和耕牛……”
“儒家?讲究以礼治国,以德服人,对于?韩国黔首们的苦难,孩儿认为咱们秦国不应当置之不理。”
嬴异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失望难看起来?,用儒家?这一套理论的国家?全?都亡国了,他想不明白,自己儿子?在邯郸怎么就变成了个酸腐儒生呢?
他正想如何弄掉嬴政心里这些?“仁爱”理论,却被接下来?的话?给?弄懵了。
“所以我们把韩国打下来?吧!父王。”
嬴异人:?
嬴政:“阿珂说了,我们就要以兵理去治理别人的国家?,以武德去让别的国家?之人服从?。把韩国打下来?,让韩人都变成秦人,那样他们就能用咱们秦国的农具和耕牛了,还可以让阿珂为他们改良土壤。”
嬴异人:啊?
第28章 情谊
儒家的主张是这样吗?
嬴异人觉得嬴政的话有点儿不对劲儿?, 但实际上又很对。
他将目光看向赵姬,发现赵姬的表情很平常,没有任何波澜, 甚至比自己还要淡定,仿佛已经听嬴政说过无数遍类似的话了。
他又问:“政儿?,你知道儒家学派还有什么主张吗?”
嬴政道:“吾日三省吾身?。”
这是孔子?论语中?的句子?,意为每日多次反省自己的言行, 起到规劝自己之用, 嬴异人认为这句还有些用处。
嬴政:“今日是否让自己国家的黔首全?都吃饱穿暖?是否让朝中?臣子?都尽心国事?是否让别的国家都臣服?”
嬴异人听完,瞳孔略微有些放大, 心里疑惑, 孔子?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不过?,这话?听着他心里很舒坦啊。
“你口中?的阿珂是指?”
虽是疑问的语气, 但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根据秦谍的密报和屠门贾的叙述, 嬴异人早就得知姜珂的存在,并知道她已经跟着嬴政回到咸阳, 现在就在章台宫中?。
嬴政道:“她名姜珂, 是儿?臣的门客。”
嬴异人从屠门贾口中?得知,姜珂是位女子?, 且年纪很小?,才只有九岁,和政儿?年纪一般大。
屠门贾还给了他一卷简牍,说这是姜珂来找嬴政自荐时的对话?, 他一开始没怎么放在心上, 只以为这是小?孩子?之间的扮演游戏,便将其随便放在殿中?的架几案上了, 没再注意。
现在看来,这姜珂……
好像还真有点儿?东西。
他按照记忆从案上翻找出那份简牍,很厚一卷,拿在手中?,沉甸甸的。
嬴异人心想?,这小?娃娃还挺能?说。
“关于诸子?学说,你还有何观点?”
嬴异人一边问,一边打开手中?的简牍。
姜珂虽然能?忽悠,但自荐那日终究还是有疏忽。
因为历史的原因,他知道嬴柱和嬴异人活不长久,绝对自信嬴政十三岁就会继位,成为秦王,一统天下。可别人不知道这件事,当时她就那样直接地说出要辅佐嬴政成为秦王,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难免不会认为她有狼子?野心。
好在屠门贾教导嬴政多年,姜珂还救过?他,都是过?命的交情,所以将她那天的某些“豪言壮语”给省略了,只留下这些百家学说之言。
嬴异人一心二用,眼睛仔细看简牍上的内容,耳朵也?在认真听嬴政的回答。
“儿?臣认为,墨家所言兼爱,非攻……”
“……”
边看边听,嬴异人得到了一点小?小?的震撼,他的眼睛也?变得越来越大,逐渐从0变成了○
这简牍上的字真是每个?字都写到了他的心上,让他眼前一亮一亮又一亮。
耳边的话?更是言之有理,让他耳目一新一新又一新。
这份简牍,好啊。
这儿?子?,也?好啊!
不过?他敏锐地找出了其中?一处问题。
是关于阴阳家学说的问题,阴阳学说源于上古时期天文,厉谱,杂占等?六种术式,后又发扬为五行,亦称五德,主要是指金木水火土这五种能?力,用其来与天地万物?和谐相处。
这是阴阳家原本的思想?。
但从嬴政口中?却变成了医,工,农,律,药这五类,嬴异人虽才继位,但也?知道这五项是治理国家所必须的。
可……
“政儿?,医和药为何要贰分其类?”
医药,医药,这两样极其接近,混在其中?简直格格不入。
嬴政道:“回父王,阿珂说"药"是一种名为火药的物?件,可以用来上阵杀敌,并非是用来治疗伤势的药。不过?可惜她学艺不精,这东西还不熟练,需要再研制数年方可实用。”
嬴异人:……
听来听去,他就对这“火药”特别感兴趣,结果那女娃娃居然来一句学艺不精,还要再等?几年?
哦,不对,他还对自家孩子?口中?名为“化学”的学科感兴趣。
化者?,变化反易之词,寓意世间万物?从无到有,创造化育,想?来是个?极其有趣的学说。
老秦家有个?优点,那就是不耻下问,这一点从孝公对商鞅,文王对张仪就能?看出,同?样,嬴异人也?丝毫没有觉得向自家孩子?请教问题有什么难为情的。
“政儿?,你且给为父讲一讲这化学是何学说?”
嬴政将脑中?的知识系统地总结出来,随后和嬴异人谈论这些。
他思维灵活,言谈之间条理清晰,脉络分明,嬴异人逐渐忘了时间,听得入迷起来,随后又问了有关算学的内容,出于一个?王的敏感,他感觉若是将嬴政口中?的“简体数字”用来收取赋税,核算粮草,定会使秦国官吏们?处理政务的效率事半功倍。
嬴异人将视线移向赵姬:“阿妍,你怎么看?”
妍,是赵姬的闺名。
赵姬:?
我也?要考学问吗?
“大王,妾以为政儿?说得对。”
她虽然不像嬴嘉和姜珂那般能?言会道,但好在有个?聪慧的儿?子?,嬴政说什么,她在后面附和就是了。
嬴异人又问嬴政:“政儿?,你于咱们?秦国有质赵之功,功不可没,可有什么想?要的?父王今日高兴,统统都满足你。”
君王的话?,可以信,但不能?全?信,即使眼前之人是嬴政的父亲那也?同?样,说是统统都可以满足,但这其中?有份度量,嬴政心中?的那份企望绝对不可以超过?这个?度。
说起来也?怪,嬴政觉得自己仿佛天生就懂这些道理似的。
他起身?朝着嬴异人稽首跪拜,表情恭敬:“多谢父王奖赏,儿?臣能?回咸阳见到您,留在您身?边,对此已经很满足了。阿母在邯郸时常思念您到深夜落泪,屠门先生和嫠媪照顾儿?臣多年,姜珂也?曾帮过?儿?臣许多,这些人对我恩深义厚,实难忘怀,请父王多多地奖赏他们?吧。”
其实他想?要太?子?之位,但现在还不能?说出来。
嬴异人有些惊讶,其他几人他能?理解,毕竟他们?四人一起在邯郸度过?五年时光,感情自然深厚,可这……姜珂?
“你和那小?娃娃相识短短两年时间,哪里来这么多的情谊?”
嬴政:“情谊的深厚不在于相处时间长短,有些人相识到老却还不怎么了解,有些人初次见面却仿佛已经认识很久了。”
嬴政知道姜珂为了跟自己回秦国,放弃了继续和荀子?游学的机会,也?听见了那天她拒绝燕丹的话?,从第一次见面的那件绨袍,到后来的水晶杯,他与姜珂,相识虽短,情谊却深,恰如衣之表里,相辅相成。
嬴异人:“所以你宁愿自己不要奖赏,也?要为她求一份奖赏?”
嬴政:“不仅是她,还有阿母,屠门先生,和嫠媪。”
“百年前有位叫做子?产的贤人曾经说过?,一个?人喜爱另一个?人,总是想?要那个?人得到好处,儿?臣喜欢他们?,所以想?要为他们?求些奖赏。”
听完他的话?,嬴异人高兴得心里轻飘飘的,脚步像是踩在云端。其实就算嬴政不说,他也?会赏赐这些人,他心里高兴是因为嬴政今日的谈吐,修养,知识等?都大大出乎他的预期。
就像是得到了一只封闭的木盒,本以为其中?是杂玉或刍草,可当把它打开后,却发现里面是一块无需雕琢,锋芒已露的宝玉。
好啊,吾儿?甚好啊。
……
日暮时分,天色昏暗,影影绰绰,章台宫一处偏远宫殿中?,晚风将树枝吹得直摇晃,深秋的夜晚,温度已经很冷了,可院中?人影却还未离去。
荆轲抱着剑,斜倚靠在一颗槐树上,打量着眼前姜珂,嬴嘉二人,并对她们?基本功的姿势加以修正?。
“腰背挺直,剑要和手臂维持在一条线上,对,就是这个?姿势,保持一刻钟。”
姜珂头上累出滚滚汗珠,但还是咬牙坚持,没有半点放弃的想?法。
荆轲问她:“阿珂,你累不累?”
姜珂累吗?答案是肯定的,她不光累,她都快累死了。
荀子?教过?姜珂雅言,可六国之间却没有统一的字,换句话?说,姜珂当年在邯郸的字,白学,如今又要从头开始学习秦字。
天不亮就起床,既要习秦字,又要跟着荆轲学剑术,还要关心秦庭动向,每天过?得比春耕的牛都累。
但她嘴硬。
“不,不累。”
荆轲又将视线转向嬴嘉:“小?嘉,你呢?”
嬴嘉更累,姜珂毕竟身?体里有个?大人的灵魂,她是真小?孩,但看到自家主君都没喊累,她一个?做门客的,有点不好意思喊累。
“我也?不累。”
荆轲:……
好好好,俩小?孩虽然脾气一个?比一个?倔,嘴一个?比一个?硬。但这精力是真旺盛啊!
好不容易熬到时间,姜珂和嬴嘉正?准备回去休息,忽然看到一个?身?影着他们?走来,仔细一看,正?是嬴政。
几人凑到一起寒暄片刻,嬴政突然对姜珂说道:“阿珂,你明日可有空闲?”
姜珂问道:“怎么了?”
嬴政:“我父王他对鬼谷之徒很感兴趣,所以明日要召你去长明殿中?问话?。”
姜珂有些不可思议。
这算什么,始皇他爹直聘吗?
关键是姜珂还没有准备好啊。
和嬴政不同?,嬴异人可是个?成年人,能?斗过?先王一群兄弟和华阳太?后的男人,肯定心机深沉,她紧张啊。
她问嬴政:“你会陪我一起去吗?”
嬴政摇头:“父王明日并未召我。”
又将视线转向嬴嘉,嬴嘉什么也?没说,只给了她一个?加油的眼神。
姜珂晚上又失眠了。
所以她背了一宿稿子?,这次的态度比上次认真多了。
只一宿时间她就熬出了两个?大黑眼圈。
日中?时分,她在众人的期待的目光中?去往长明殿。
这个?场景……和姜珂想?象中?风萧萧易水寒的场景差不多,依依不舍像是要上刑场似的,平白弄得有些悲壮。
在寺人的通传声中?,姜珂进入殿内,按照嬴嘉所教导的礼仪趋步向前,朝着嬴异人行礼。
“鬼谷姜珂,参见大王。”
嬴异人:“你就是鬼谷子?的徒弟?”
他细细打量面前这个?女娃娃,有些胆量,水灵灵的眼睛里透出一股狡黠,从气质来看,不像他查到资料中?所显示的那样,是个?闾左之巷中?的贫苦娃娃,可看他那并不纤白的粗糙双手,又的确符合简牍所写。
姜珂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回道:“正?是。”
她看向眼前这个?男人,这位秦国的王,虽然身?着常服,可从气势来看,却给人一种无形之中?的压迫感。
也?不知嬴异人存了什么心思,将姜珂叫到殿中?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请她用午食。
宫婢们?缓缓而入,为她送上鲜美昂贵的食物?,可以说这是姜珂两辈子?以来吃过?最高级的饭了。
桌上簋鼎匕箸等?餐具一应俱全?,都是些象牙,金玉,漆器等?稀有材料所制,这还不算什么,桌案旁还站立一位容貌美丽,举止优雅的宫婢为她逐一介绍菜品。
有猩唇,獾掌,鼍羹,象鼻等?鲜味,还有天鹅炙,驼麋等?八珍,可能?是考虑到姜珂年龄尚小?,所以并未给她上酒,而是以柘桨所代替。这些珍鲜美味,平民之流别说见到,吃到,或者?听到了,就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姜珂对此,却是一道都不想?送进嘴里。
她已经在心里默默地把这些东西换算成时间年限了。
这个?判十年,那个?判五年,这个?判六年……前面的大象鼻子?不得判二十年啊?
最关键是,这些野生动物?体内指不定有多少细菌呢!
如果可以,她想?喝一碗小?米粥。
第29章 画饼
姜珂起身用?双手端起食物向嬴异人辞谢, 落座之后,她又将每一种食物拨出一部分,放置在“豆”间的几案之上, 以行祭礼。
桌案上的食物实在是太多了,光行祭礼就耗费了很长时间。
姜珂心里默默吐槽,古代人吃顿饭可真不容易。
终于走完这?套流程,姜珂看着案上这顿“牢底坐穿饭”, 心里像是有几千只蚂蚁在爬, 好?不?容易做足心理建设,告诉自己?这?是古代, 古代的野生动物泛滥成灾, 吃它们不?会判刑。
要?不?尝尝熊掌?
中学时语文书上有一句“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当时老师曾经说过孟子认为鱼和?熊掌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两种食物, 现在这?份被庖人处理好?,热腾腾的熊掌就摆在她面前, 姜珂还真挺好?奇连孟子都认为美?味的食物到底是什么味道??
这?个想法刚刚涌出,透过那只浇了浓郁酱汁, 看起来肥厚软烂的熊掌表皮, 她突然感觉自己?朦朦胧胧地看到里面有无数寄生虫,细菌, 病毒正在欢呼雀跃地向她招手。
“小姜,来吃我?呀~,我?好?喜欢你的脑子,吸溜~”
姜珂:……
她心想, 这?些东西钻到我?的脑子里, 到底是我?吃它还是它吃我?啊?
各种丧尸形象一下子映入她的脑海,姜珂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算了, 吃点蔬菜吧。
至少健康。
姜珂正要?拿箸去夹葵菹,突然发现这?双箸呈淡淡的浅黄色,整体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材质非竹非木,箸尾镶金错金,很是漂亮。
姜珂:……这?好?像是象牙所制。
拿箸的手微微颤抖,转而抓起一旁的青铜匕。
这?些举动全都被嬴异人看在眼里,姜珂表现得再淡定,嬴异人也能看出她对于这?些食物的冷淡。
根据嬴异人所收到的情报来看,姜珂并非是一个不?重视口腹之欲的人,相反她在邯郸时还会经常研究出一些从未见过,稀奇古怪的美?味。
可现在她面对如此豪华的八珍玉食,水陆毕陈却?是完全相反的态度。
当嬴异人看到姜珂的手从象牙箸上离开时,突然想到了“萁子怖箸”的故事。
据说有一次商纣王制作?了一双精美?的象牙箸,他的叔叔萁子见了很担心,因?为他认为用?了象牙箸,就一定不?会再用?粗陶杯,而会改成犀牛角,美?玉做成的杯子,吃旄象豹胎等山珍美?味,继而穿绫罗之衣,住在广室高台中,从此耽于享乐,纵情声色,如此下去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果然,在那之后纣王愈发的骄奢淫逸,甚至建造酒池肉林,研发许多残酷刑罚……
她这?是在效仿萁子,规劝寡人?
嬴异人心中情绪翻涌,秦国一年之内连续薨了两代秦王,自己?刚刚继位,内有芈姓熊氏搅乱朝堂,兴风作?浪,外有东周六国连横伐秦,墨絰兴兵,实在不?算安稳。
可她还只是个孩子,真的能有这?么缜密深沉的心思吗?
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
嬴异人决定试探一下姜珂。
“是秦宫内的饭食甘美?还是邯郸左巷中的饭食甘美??”
洞察一切的秦王沉声叫了她的名字。
“去坷。”
听到这?个名字,姜珂心里一颤,不?过很快恢复过来。
原身自小在东赵里长大,从未出过邯郸,有心人稍微一查就能查到她的成长轨迹,更?别说是拥有天下最强间谍的秦王,因?此,对于身份暴露这?件事她早有准备,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罢了。
“回大王,无论是东赵里的饭食,章台宫内的饭食,还是鬼谷内的饭食,都可以充饥,为人体提供营养,有很大用?处,能填饱肚子的饭食便是好?饭食,所以,姜珂以为,三?者皆美?味。”
嬴异人对她的回答有些惊讶,轻笑一声,说道?:“去坷,姜珂,你是云梦泽里的山鬼吗?”
一个原本胆量瑟缩,才能平平,从小没有接受过半点教?育的女娃娃,突然性情大变,变得能言善辩起来,还宣称自己?是鬼谷的徒弟,各种行为都很可疑,这?个时期的人,普遍信奉鬼神,因?此嬴异人自然会将她和?神鬼之说联系到了一起。
姜珂:“您是秦国的王,至高无上,有着无与伦比的权利,无论我?是山鬼,是神灵,是妖孽,或者是祥瑞,这?个答案不?就在您的心里吗?”
只要?嬴异人觉得她是鬼谷的徒弟,那她就是鬼谷的徒弟。
她道?:“百年前,珂有一师兄,名为张仪,从鬼谷下山后便投身于秦国,为惠文王效力,以连横之策打破山东六国的合纵之谋,又灭巴,蜀,为秦打下一片天府粮仓,他的能力毋庸置疑,我?们同?出一门?,请您也相信珂的能力吧。”
说完,姜珂还不?忘补充:“合纵之谋的发起者,苏秦也是我?师兄。”
嬴异人:“田间的麦苗粟稻尚且稂莠不?齐,你又怎么能证明?自己?就一定会和?你那几位师兄一样优秀?”
嬴异人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默认了姜珂的鬼谷身份。
“若你没有真实的才能,就算有苏秦张仪那般贤能的师兄,和?鬼谷先生学习再多,也只不?是在油脂上作?画,碎冰上雕刻而已,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
姜珂:“大王您误会了,鬼谷门?人虽少,可也并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入门?之前,要?先进行一次正式考核,择优收徒,而后每两月再进行一次中试,四个月一次大考,中间夹杂着无数次小考,只有学成才能下山。”
嬴异人听完,感觉鬼谷中的生活和?秦国制度还挺相似,在秦国,即使是养耕牛,也要?每年考核四次,优者赏,差者罚,若是发现耕牛体重减轻,养牛者会被处以笞之刑。
他将目光看向姜珂,心想也不?知道?这?小娃娃到底受过鬼谷子多少笞打。
“你说自己?聪慧,难道?连直木先伐,甘井先竭的道?理都不?懂吗?”
笔直的树木成材之后总是最先被砍伐,甘甜水井中的水被人争相汲取后也是最先枯竭,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从邯郸到咸阳,这?小娃娃一路上的所作?所为也太引人注目了吧?
“姜珂明?白这?个道?理,庄子认为有才能得人会遭到别人的迫害,所以才宣扬“无为”学说,可是大王,现在时代变了。”
“鬼谷中有一句话叫做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可这?句话却?不?适用?于秦国。”
姜珂的话勾起了嬴异人的好?奇心,他问道?:“为何不?适用?于秦国?”
姜珂:我?要?开始夸人了!
“因?为秦国遍地都是黄金,除此之外,还有满街巷的美?玉,玳瑁,宝珠等,譬如王老将军,蒙老将军,姚贾吕不?韦等,这?些人的才能如日之阳,熠熠生光。珂若是不?表现得稍微鲜艳一些,恐怕不?会入大王您的眼。”
嬴异人心想,这?倒是事实,毕竟她还只是个小娃娃,年龄太小了。
“你入秦来,有何目的?”
闻言,姜珂眼前一亮,这?道?题她昨晚押题押中了,还背了答案。
她挺直腰背,表情自信,用?一种很strong的语气说道?:“姜珂下山,即为天下,也为自己?。”
“姜珂想要?辅助大王您平定六国,结束这?乱世,为天下开太平。同?时,姜珂也想要?为自己?谋求名利钱财。”
她说这?话时,眼睛微不?可查地散发着明?亮的光芒,自信之意十分明?显。
虽然她是想跟着始皇混,但现在始皇爹还活着,先跟他混两年也行。
秦国虽然律法严苛,等级森严,可对于那些真正有才能,有野心的贤人却?从不?苛待,相反十分欣赏这?份野心,毕竟只有有了野心和?目标,才能更?好?地为国家出谋划策。
同?样,秦国对于那些真正有能力的人,赏赐是真给啊,动不?动就封侯拜相。然后等到他们没有用?处时,再把爵位,田地等赏赐收回来,分发给下一个有用?处的臣子。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秦国,就是一个这?样现实的国家,但依旧能引来一批又一批有才能的人。
因?为别的国家,尤其是楚国,朝中官员基本上都是贵族子弟担任,只有秦国,韩非曾言其: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夫有功者必赏。
是草根逆袭者的天堂。
嬴异人这?次是真的正视起姜珂来了,不?是以一个大人对小孩的态度,而是一个君王对臣子的态度。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百年前,惠文王在章台宫宫殿中会见张仪时的画面。两代秦王,两代鬼谷之徒的影子逐渐融合在一起,于是他传唤了史官进入殿中。
史官是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手持版牍和?毛笔,恭敬站在角落中,准备将他们之后的对话全部记录下来。
姜珂:!!!
这?这?这?……这?可是史官啊,和?屠门?贾那次的小打小闹不?同?,这?可真是一次名留青史的机会啊。
想象一下,两千年后,考古工作?者挖开沉睡多年的文物,看到竹简上字迹清晰的文字,念出她的名字。
姜珂。
如果妈妈知道?了秦国谋士和?她女儿的名字相同?,会不?会感到惊喜呢。
她正幻想着呢,忽听嬴异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如此着重强调自己?的才能,姜珂,你又有什么才能呢?”
“可会像孙膑庞涓那样精通兵法,上阵杀敌?”
若姜珂当真精通此道?,那秦国岂不?是要?出了七国中的第一位女将军吗?
姜珂摇头:“珂,不?通此道?。”
嬴异人有点失望,但还是忍住没有表现出来,他又问:“那你可会想张仪苏秦那样纵横捭阖,有游说各国的能力?”
姜珂再次摇头:“亦不?通此道?。”
“那你会什么?”
姜珂看出来了他的情绪,劝说道?:“大王,时代变了。”
嬴异人:?
姜珂:“一开始,各国之间打仗交锋大都为了取威定霸,那时候还没有能教?人如何打仗的完备兵法,所以孙膑师兄以“围魏救赵”之策为后世兵法开了个好?头,写兵法教?后世兵家如何研究形势虚实。后来,纵横家的合纵连横之术为各国外交政策打了个样子。”
“可是现在,秦国不?缺兵法,也不?缺外交家。大王,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研究民生的。”
民生,听这?个词,似乎是和?黔首有关?
你们鬼谷,还真是……代代不?重样。
桌案上的饭食早就被宫婢们撤走了,又有寺人献上新?的版牍和?毛笔,姜珂拿起毛笔,在版牍上画了两笔,发现这?木板太小,干脆将笔墨落在桌案上,直接在案几上画起了图案。
姜珂苦学两年的天工开物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画得简陋,但嬴异人能看出来,这?应该是个墨家的器械,不?过,看这?样子也不?像是守城器械啊?
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到达姜珂桌案,跽坐于她对面,仔细地看姜珂画图。
“大王请看!”姜珂搁下毛笔,突然发现自己?对面出现了一个那么大的大王,小小地惊讶一下,不?过很快又淡定下来,指着桌案上的图案,解释道?:“此物名为水碓,螚利用?自然流动的水源,拨动碓杆,自动舂米,居于河滨者安之,可以省下十倍人力。”
舂米,就是将新?收割的粗糙粟米放入石臼中,以捣药的方式,用?杵捣去皮壳。很费力气,秦国刑徒中劳役最重的刑罚名为城旦舂,就是罚犯罪女性去舂米,由此可见舂米的重要?性。
听完姜珂的话,嬴异人心中欢喜:“姜卿,你们鬼谷,可真是个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啊!”
一张图纸完美?拿捏秦王,称呼从姜珂爆改姜卿。
……
天色渐渐黑了,游丝细雕莲瓣纹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点燃,兰膏明?烛,华灯错些,不?知不?觉中姜珂已经和?嬴异人聊了很长时间。
老秦家祖传的习惯,求才若渴,一和?贤才聊起来就忘记时间,眼看他现在还没有结束的想法,姜珂最先忍不?住了。
“大王,时间已经不?早了,姜珂就不?打扰您的休息了。”
嬴异人有些依依不?舍,但一想到她还是个小孩子,也只好?同?意了。
为了表示对她的重视,嬴异人还特地命陛楯郎章愍带一队郎卫送她回去,看着她的背影,嬴异人心想:
姜卿,你可要?快快长大,来为寡人多多地建造些农事机械啊!
此刻行军途中的吕不?韦:……?
短短三?天时间,我?就不?是您最信任的吕卿了吗?又哪里出来了个姜卿?
姜珂在章愍的护送下,一路与他边走边聊,回到住处。
听到外面传来声音,嬴政出门?迎她,等到郎卫们离开,姜珂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呼!”她说道?,“我?今日下午和?大王谈论了民生之策。”
“阿政,你知道?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我?的主君,我?想辅佐的人只有你,可如果那样的话难免会被别人误会你居心不?轨。”
嬴政:“阿珂,我?明?白你的意思。”
姜珂继续忽悠:“嘻嘻,我?和?你关系最好?了。”
她对着嬴政说道?:“以后咱们一起搞基建,口号我?都想好?了,就叫推动科技发展,提高农业生产,齐心协力地建设地表最强大秦!”
反正饼多不?压身,她不?在乎再多画一个饼了,哦,对了,还得再学学如何端水。
嬴政却?发现了华点:“阿珂,为什么是地表最强大秦?”
姜珂:……
“怎么,你连地下也想打下来吗?”
这?对于我?来说难度有点太大了!
第30章 送君
先秦时期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仙鬼崇拜, 比如齐国信仰“八大山神”,楚国崇巫,秦国有玄鸟崇拜等, 但“地府”这个概念,此时却?并未出现,除此之外,其他很多后人耳熟能详的神仙们, 也还没有被创造出来?。
秦国有一本名叫《日书》的卜筮书, 里面都是些算卦,风水, 阴阳之类的内容, 秦国黔首几乎干什么重要的事之前?都要用它占卜一下,演算吉凶祸福, 他?的地位可以比肩于现代的字典,里面《诘》这一篇章讲得就是鬼神之说。
可这里面也没写和地府有关的东西啊?
姜珂正一头雾水, 忽听嬴政开口,问她:“你怎么可能会打不下来?”
这个语气?, 疑惑中还带着点对姜珂的坚信, 弄得姜珂甚至怀疑嬴政想要她像孙悟空似的去大闹阴曹地府一趟,再给他?加八百年寿命。
姜珂:这事你问问白起和司马错吧, 我不太行。
她心?中腹诽,嬴政又道:“那日在洛水旁,你曾说过地下有两?种名为?"石油"和"煤炭"的东西,可以用来?进行叫做"工业革命"的改革。难道挖这两?样物件很耗费人力吗?”
姜珂:……
她当时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没想到嬴政居然还认真地记在心?里了。她上哪给嬴政弄什么?工业革命去啊, 可不是所?有穿越女都能?像之前?那些最强特工,顶尖杀手前?辈似的, 万能?。
她清了清嗓子,问:“耗费很多人力物力你就不挖了吗?”
嬴政坚定道:“那也挖。”
姜珂:不愧是你,政哥。
姜珂暗下决心?,以后可得少画点饼。
深秋的气?温很凉,姜珂打了个哆嗦,和嬴政一起进入殿中,肚子传来?咕咕的声音,她刚准备问有没有饭食,就忽然闻到了一阵专属于食物,很香的饭菜味道。
见她进来?,嬴嘉连忙令宫婢送上饭食,姜珂定睛一看,是粟米饭,羊肉殽,葵菜羹,一旁还有用来?调味的醯和腌菜,都是些平常菜色,虽不像长明殿内的饭食那样华贵奢侈,可却?都是她爱吃的。
此处没有外人,姜珂净了手后,干脆直接抓起一大块羊肉放到嘴里啃,边啃边问:“你们怎么?知道我没吃饱?”
嬴嘉道:“自从我认识你后,就从未见你吃过山野之味。”
姜珂解释道:“我们鬼谷没有吃那些东西的习惯。”
二?人异口同?声问道:“这是为?何?”
“它们身体里可能?会有很多咱们用眼睛无法看不到的虫子……,然后会……”姜珂巴拉巴拉解释一堆,觉得有些口渴,于是拿起案上的青铜杯喝了一口水,味道酸酸甜甜的,是梅桨。
小孩子都喜欢喝小甜水,那也不能?一天两?顿都喝啊,虽然现在的果汁不含添加剂,但这太不健康了!
于是她继续科普:“以后要多喝白水,尤其是烧开之后的热汤,因为?……”
两?位小朋友听得津津有味,旁边的嫠媪却?有些惊讶,她今年五十又七岁,嬴政和赵姬都是她照顾长大的,对于看护小孩,可以说是经验丰富。
但,怎么?感觉……这姜淑女比我还会养孩子呢!?
……
自那日和嬴异人谈话过后,姜珂将?超市里那本《天工开物》又重新看了一遍,还将?里面的各类种子,资源,分类做了总结。这一切的过程还是很顺利的,只不过中间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荆轲向她辞行了。
本来?送她来?咸阳就只是因为?邯郸市集上的一个意外,再加上贪图姜珂的美酒,虽然经过中间这一年时间的相处,彼此之间倒也相处出了些感情,但他?心?中那份四处游学的志向却?从未改变,于是特地选择了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向姜珂辞行。
关键是,虎狼之秦的名号天下闻名,他?虽想要出仕为?官,可对于秦国,心?中却?总有些隔阂。
姜珂劝了。
没劝成功。
一开始还在为?失去一个有用的侍卫而失落,但是转念一想,现在的荆轲还是个少年体,羽翼未丰,需要把他?放出去发?育几年,再去各国历练历练,才能?变成一个成熟体。
于是姜珂含泪同?意了。
对于分别,她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没到嗷嗷哭那个地步,挤了几滴眼泪实在没挤出来?,没办法只好尝了一口芥末,再掰半个洋葱放在眼睛下面一会儿。
好家?伙,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弄得荆轲一下子就心?里充满愧疚了。
沿着渭水,姜珂一路送荆轲至灞桥。
这座拥有着最古老历史,久负盛名的桥,古人送客东行多至于此,姜珂也不例外。
朝阳照在他?们身上,明明是一天的开头,可因为?这份离别,却?无端显得凄凉了起来?。
二?人一路沉默,最后还是荆轲最先开口:“就送到这里吧,荆轲要在这里像你告别了。”
“此处距离章台宫甚是遥远,有劳你了。”
姜珂连连摆手道:“不碍事的,并不遥远,因为?要与?您分别,珂反而觉得这道路有些短了。”
她道:“年年柳色,灞桥伤别。我听说,三月时的灞桥,柳色青濛,千花如昼,场景美丽极了,所?以大家?都喜欢折上一只桥头柳赠与?友人,寓意行人如柳般随遇而生。”
“可惜现在还未到三月,新柳未生,珂很遗憾不能?为?您折下一只桥头柳,只能?送您两?壶烈酒了。”
姜珂从背包中取出两?壶白酒递给荆轲。为?了维持这份神秘感,她硬生生把这两?瓶酒从章台宫背到灞桥,虽然酒水不沉,但对于她这个十岁小孩来?说,也不轻松啊。
“冬日气?候寒冷,若遇到紧急情况,便用这两?壶烈酒暖暖身子吧。”
姜珂的语气?很真挚诚恳,且还很贴心?说得是“紧急情况”,酒精虽然会令血液加速流动,带来?暖意,但这只是暂时现象,之后因为?血管无法及时收缩,反而会加快身体散热,让人感觉到更加寒冷。
之前?她给荆轲喝得都是几度或者?十几度的低度酒,进价不超过十五块钱,已经让荆轲说出"喝了阿珂的酒之后,就连赵地的酒都味如白水"的赞美评价。这次她特地为?荆轲准备了高达158元的30度中度酒,还不把荆轲给迷得死死的!?
算下来?,将?近一年时间,她在荆轲身上花了将?近一千块钱。
那可是一千块钱!!
所?以日后一定要把他?忽悠到自己身边来?当门客或者?护卫。
她姜珂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俗话说真诚才是必杀技,但装出来?的真诚是必杀中的绝杀,果然,荆轲拿过酒水,心?里像是涌入了酸浆似的,百感交杂,明明只是向姜珂辞行,却?仿佛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有一点点愧疚。
姜珂继续绝杀,将?自己腰间的琉璃配摘下来?送到他?手上:“此物赠君,愿君此去一路平安。”
荆轲连忙推辞:“不行,这太贵重了!”
这是鬼谷子赠与?姜珂的饰物,不说价钱,单只看这其中的情谊,若真收了,他?将?会于心?有愧。
姜珂道:“鬼谷从来?不缺琉璃,可我却?缺少像您这般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剑术高超的门客,我是真地很想招揽您,请不要怀疑珂的真心?。”
听他?说完这话,荆轲拿佩的手微微颤抖,他?这辈子所?遇见最赏识自己的人便是姜珂了,曾经听过的那些侠士传说在他?脑海中浮现,因为?秦国的虎狼之名,他?自游说卫元公时便从未想过入秦,可如今……
“阿珂。”他?问道,“秦国真的那么?好吗?让你宁愿放弃和荀子游学机会,都要跟着公子政。”
姜珂很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秦国很强,所?以我选择他?。”
荆轲不理解她的想法,在他?心?中,姜珂是个很善良的孩子,她会为?饥饿受冻的贫人而难过,就连她养的那只大黄狗,据说是在一场火灾中烧瘸了腿,可姜珂却?没有丝毫嫌弃,把它养得健健康康。
“你会为?天下不平之事伤心?,可为?什么?要选择素有虎狼之名的秦国呢?自商君入秦后,秦国发?动过无数次战争,简直是嗜杀成性,惨无人理。”
姜珂:“只要有人的地方,战争就不会灭绝。”
“荆卿,楚国建国初期。地方只有五十公里,现在楚国地方五千里,你不会以为?这些多出来?的地方是别的国家?好心?送的吧?”
“就像是一棵大树被车人砍伐后做成耒耜,对于树木来?讲,这是破坏,可对于黔首来?讲,这是一处有用的新建设。以如今的形式,我一个总角孩童都能?看出,统一是必然之势,而秦国,是这些国家?中最强的,荆卿,您不会看不出来?吧吧?”
荆轲:……
我还真没看出来?。
荆轲感觉自己心?中的那份坚持突然变得如此腐朽,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成为?丝丝缕缕的裂缝。
“荆轲以为?,你说得对……”
这一瞬间,他?都有点想转身和姜珂回去了。
姜珂:“离别终将?到来?,希望你在他?国游历的日子不要忘记珂。”
荆轲:……
那我还是走?吧。
二?人又寒暄片刻,荆轲才转身离开,这次依依不舍的人倒变成他?了,秋风瑟瑟,野色茫茫,古渡风尘,荆轲的背影朝着西边渐行渐远。
他?无数次克制住自己想要回头的冲动,心?想阿珂指不定哭成什么?样子,万一回头了肯定会心?软。
实际上并没有。
姜珂在确认他?离开后,反手又从背包里掏出来?一块新的琉璃佩挂在腰间,朝着里巷处走?去。
今日章愍放假休沐,所?以特地邀请姜珂去他?家?中做客,一来?是为?了表示对她的感谢,二?来?是介绍自己刚出生的儿子章邯给她认识。
章愍虽然是宫中陛楯郎,可他?不是世家?子弟,也非纨绔膏腴之辈,又为?人正直,没有灰色收入,所?以虽然俸禄不低,但还家?中日子还是过得有些紧巴。
主要是咸阳房价太高,他?几乎每月俸禄的三分之一都用来?贴补住房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准备了一顿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最丰富的筵席来?款待姜珂,虽然没有那日姜珂在章台宫中见过的山野鲜味,贵重八珍,但肉,菜,羹等也是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两?个颜色鲜艳的桃子。
章愍的妻子个子不高,看起来?很温柔,笑起来?有两?个甜甜的酒窝,让人见了心?生欢喜。
只看到这夫妻二?人相处不到两?刻钟,姜珂就看出来?了。
章愍妻管严。她看妻子的眼神和姜珂表哥看姜珂表嫂的眼神差不多。
这题秒了。
筵席上,傅姆将?章邯抱到姜珂面前?,在她第无数次的拒绝后,章愍终于意识到让一个十岁小孩给半岁小孩当仲母是一件多么?荒唐的事情,然后决定……让姜珂给章邯当仲姊。
相比起干妈,干姐姐倒是容易被接受一些,姜珂刚准备同?意,又意识到
不对!
我要是章邯的干姐姐,那你章愍是我的什么??
我救你一命,你却?想当我爹!
章邯今天正好三个月,长相很可爱,像是家?里挂的年画娃娃似的,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拉长尾音,见到姜珂后将?手从襁褓处伸出来?,四处乱抓。
姜珂这边辈分还未弄明白,突然感到自己腰部坠了一下,她低头看去,原来?是章邯正在用手紧紧抓着她腰间的琉璃配不松手。
见此情形,章愍和他?的夫人连忙道歉,言说娃娃太小,还不懂礼仪,并走?过来?试图亲自掰开章邯的手。
姜珂:章邯……这个名字好耳熟啊。
好像以后会是个将?军之类的?
算了,投资你一下吧。
于是她在章愍和夫人惊讶的眼神下,把琉璃佩从腰间摘了下来?,塞到章邯的襁褓中,说道:“看来?我和这小家?伙还真是有缘分呢,正好姜珂今日来?得匆忙,并未带礼,那就将?这枚配饰作为?礼物送给他?吧。”
“希望他?日后可以健康平安地长大,为?我大秦在疆场上冲锋,加官进爵。”
章愍露出荆轲同?款推辞:“姜女郎,这太贵重了,您还是拿回去吧。”
姜珂:这个流程,怎么?有点像小时候推辞压岁钱呢?
经过一番退却?辞让,章愍不敌姜珂的热情,最终还是收下了这枚配饰。
姜珂再抬头时发?现,不是,你们两?口子看我的眼神为?啥这么?炙热啊!?还全都眼泪汪汪的?
此时此刻,另一边,章台宫一处宫殿内。
嬴异人下朝之后本想再命人去召姜珂过来?,却?被告知她今日送别朋友,不在宫内,只好放弃这个想法。
然后想到了已经被他?遗忘好几天的次子,成蟜。
于是突发?奇想地把他?叫到殿中询问功课。
成蟜今年才六岁,和别的宗室子弟相比起来?很是聪慧,之前?嬴异人对这个儿子还算满意,但自从见了自己的长子嬴政,和鬼谷姜珂后,又总觉得他?差点意思,天资也不是那么?的优秀了。
成蟜进入殿中,恭恭敬敬地给嬴异人行了个礼。
从礼数看,也行。
嬴异人心?想,然后开始考察他?的功课,询问他?最近学了什么?学问。
成蟜一板一眼道:“儿臣学了屈平先生的辞。”
屈平,就是屈原,楚国人,倒是和华阳t太后思念故国的性子很符合。
“成蟜,背几句给父王听听。”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成蟜背诵的很流利,没有卡顿,嬴异人本来?心?里还挺高兴,暗想我次子今年才六岁,就能?如此流畅地背出这么?晦涩难懂的辞句。
可听着听着却?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屈原,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楚国政治家?,因为?仕途失意,国君昏庸,于是悲愤交加,投于汨罗江,以身殉国。
他?辅佐的那个君王是楚怀王,而把楚怀王一顿连忽悠带骗的纵横家?,名为?张仪,他?们秦国的谋士。
屈原是因为?白起攻破楚国都城才投河自杀的,白起,他?们秦国的大将?军……
嬴异人幽幽地看了一眼成蟜,语重心?长道:“别背了,成蟜,玩去吧。”
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