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工部案件, 最终审理结果是主犯工部尚书死罪,其余涉案从犯,被江存度打包发配到边城劳动改造去了。
工部之案了结后, 剩下需要处理的, 便是补足工部的官职空缺。
江存度直接提拔孟哲为工部侍郎,孟哲检举有功,受到提拔也是应当的。
江存度也想过直接让孟哲接任工部尚书之职,可六部中的其余五部尚书, 都是先皇时期的老臣,在资历不足的情况下, 强行让孟哲坐上这个位置,对孟哲来说只有害而无利。
孟哲还需要历练, 眼下工部尚书的人选让江存度有些为难。
首先淮国公一派的人是不能再用了,其次梁太傅一方的人江存度也不考虑。
因为如果用了梁太傅一方的人, 日后江存度再有什么出格的决定, 遭受的阻力可能就会多上一分。
所以,最合适的人选, 是既有资历胜任尚书之职, 又不会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妨碍他的人。
江存度考虑了一圈,最后锁定了一人,那便是樊阳县暴发洪水时, 捐献了一千金的晔王,也就是先太子江承奕。
听江存度说出晔王的名字,朝臣们无不震惊。
“陛下,这……”梁太傅想要说些什么, 却也一时语塞。
众所周知,先太子江承奕自从双腿落下残疾后, 便一蹶不振,把自己关在了王府内,再也没有出过门。
可如今,陛下却要让晔王接任工部尚书之职。
“陛下,这是否有些不妥?”梁太傅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措辞。
“先皇在时,晔王就曾协理过朝政,如今只是接管工部,晔王难道不能胜任吗?”江存度反问道。
听了江存度这番话,众臣不禁回忆起了曾经。
先太子江承奕也曾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只可惜天妒英才,如果没有曾经的变故,说不定也能成为一个明君圣主。
思及此,百官不免又想到了陛下,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人再小觑陛下的治国能力,毕竟前不久送上勤政殿的万民伞可是实实在在的。
如今陛下又丝毫不忌讳先太子的身份,让晔王接管工部,单论这份胸襟与气度,就非常人能比。
百官最终默认了陛下的这个决定。
晔王府。
江承奕听了属下的汇报,不确定又问了一遍:“你刚刚说什么?”
“陛下在今日早朝下达了任命,让殿下接任工部尚书。”乔竹又重复了一遍。
江承奕:“……”
江承奕垂眸思考了一瞬,突然道:“五皇弟这是没人可用,把孤推出来当挡箭牌了吗?”
乔竹是江承奕的心腹手下,听江承奕如此说陛下,他只垂头不语,当做什么也没听到。
江承奕瞥向乔竹,又问:“听说五皇弟把早朝时间改到了巳时?”
“是。”这次乔竹倒是很快给了回答。
江承奕轻笑了一下,道:“五皇弟的性子还真是一点没变,也难为他坐上那个位置了。”
“那明日早朝……”
“不去。”
不等乔竹把话说完,江承奕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江承奕的双手抓着毫无知觉的双腿,他不禁自嘲道:“勤政殿的台阶太高,孤的轮椅怕是上不去。”
“殿下……”乔竹有些担心。
“从明天开始,日日都去给孤告病。”
……
国公府,书房。
淮国公坐在桌案前,面沉如水地看着手中一封书信。
看完后,淮国公起身走到烛火前,将书信引燃后,放到了一旁的铜盆中,直到书信完全烧成灰烬,他才移开目光,重新坐回桌案前。
“国公爷……”早已等候多时的鸿胪寺卿忍不住开口道,“要如何回复?”
淮国公并未立刻给出答复,他抬手按压着太阳穴,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
意外接连发生,眼下的事态明显有失控的趋势,当务之急是及时止损,以及尽快把窟窿堵上。
如此想着,淮国公瞥向鸿胪寺卿:“咱们这边不宜再有大动作。”
鸿胪寺卿:“那回信的事……”
淮国公眯眼望向北方,他道:“告诉他们,咱们至多帮他们拖上一段时间粮草。”
鸿胪寺卿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想到前不久死去的工部尚书,他又闭上了嘴巴,点头道:“属下明白了,回去就写信告知他们。”
短暂沉默了片刻,鸿胪寺卿再次开口:“那个孟哲要如何处理?”
这次的工部之事,全因孟哲而起,他们这边损兵折将,孟哲却步步高升,想想就觉得很气闷。
“处理?”淮国公反问,“你想怎么处理?”
“国公爷对这孟哲也算是有知遇之恩,可这孟哲非但不感恩,还坏了咱们的事,着实可恨。”鸿胪寺卿先踩了孟哲两句,而后道,“如今他一个新人坐上侍郎之职,定是有不少人眼红,咱们只需稍加运作,就够这孟侍郎喝一壶的了,这工部侍郎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你还没有看清当前的形势吗?”淮国公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鸿胪寺卿不明所以,谦虚请教道:“还请国公爷明示。”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淮国公极其冷静地做着分析,“只盯着眼前这点得失,只会令满盘皆输。”
淮国公深知,争一时之气,只会做多错多,此时按兵不动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对那孟侍郎,咱们非但不能打压,还要与之交好。”淮国公隐忍着说道。
“可是……”鸿胪寺卿有些不甘。
“没什么可是。”淮国公打断道,他抬眼望向皇宫的方向,“眼前输掉的,日后再拿回来便是。”
收回视线,淮国公吐出一口浊气,再次看向鸿胪寺卿:“告诉淮原郡那边,最近都安分点。”
陛下不知因何原因盯上了淮原郡,此时小心谨慎一些总是没错。
“那还要继续限售粮食吗?”鸿胪寺卿问道。
北疆收购粮食的事情已经被淮国公等人察觉,淮国公已经知会下去,禁止淮原的粮商再对外出售粮食。
“年景不好,无粮可售不是很正常吗?”淮国公说着,不禁想到陛下让他筹集赈灾粮的事情。
给淮原郡的赈灾粮,按理来说应当和北疆扯不上关系,可近日淮国公的右眼总是跳,给他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眼下绝不能再出差错了,淮国公凝眉沉思,这筹粮之事是他自请来的责罚,推是绝对不能推掉的,但是却可以拖上一拖。
理由也有现成的,那就是受水灾影响,粮食难收。
淮国公这边刚打定主意,第二日早朝,江存度就询问了进度。
淮国公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回禀陛下,臣已经筹集了购粮的钱财,也联系了京中的一些粮商,只是……”
话说到这里,淮国公做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继续道:“只是受樊阳县洪水影响,粮商手中的粮食并不充足,想要筹集三十万石,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今年的年景确实不好,淮国公找的理由很是充分,朝中一些官员听了,不自觉点头表示理解。
江存度也表示了理解:“此事还需淮国公多费心,尽快将粮食筹齐。”
淮国公躬身俯首,谦恭地回道:“是,臣定会把筹粮之事放在首位,尽快收购足数粮食,送去淮原郡。”
“筹粮之事紧要,确实应当放在首位。”江存度轻轻颔首,而后话锋一转,开口道,“从今日开始,淮国公便不用再来朝中办差了,什么时候粮食筹齐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淮国公:“???”
由于太过出乎预料,淮国公整个人都懵了,他在原地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陛下这是让他停职去筹粮……
淮国公险些没控制好表情,他垂首掩饰自己的情绪,待到平复下来后,他手臂微动暗示手下发言。
“陛下,”吏部郎中站了出来,开口道,“吏部诸事还需淮国公操持,如果淮国公离开,吏部的差事恐会耽误。”
淮国公经营吏部多年,左右逢源,尤其是在官员考核的时候,尽可能让更多的人满意,所以朝中有不少官员都承淮国公的情。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也出列道:“陛下,筹粮之事虽然紧急,可吏部的事也延误不得,不若增派筹粮人手,这样既能尽快筹粮,也能另淮国公不耽误吏部的差事。”
左都御史才刚说完,兵部尚书就站了出来:“陛下,臣觉得卢都院所言不妥。”
兵部尚书瞥了淮国公一眼,又道:“这筹粮之事,乃是淮国公自请的责罚,既然是责罚,又岂有请他人帮忙的道理?”
听了兵部尚书这番话,朝中其余官员也反应了过来,因为工部案件,淮国公再三向陛下请罪,才有了如今的筹粮赈灾之事。
既然筹粮是处罚,那么请他人帮忙,确实有些不妥。
“陛下圣明决断,臣也觉得应让淮国公专心筹粮,至于这吏部的差事,可以提拔一名官员,暂代吏部尚书之职。”兵部尚书再次开口,言语颇有针对淮国公的意思。
之前的工部案件,曝出了前兵部侍郎暗中勾结工部之事,而这前兵部侍郎又和当初的鹦哥事件有关。
当初如果不是兵部尚书机智,选择了投靠陛下,如今这尚书之位恐怕早已易主,而他退位后,最大的受益人便是前兵部侍郎。
作为既得利益者,前兵部侍郎肯定不清白,而一个小侍郎敢暗中坑害尚书,背后肯定有人撑腰。
这次的工部案件让兵部尚书看清了,给前兵部侍郎撑腰之人很可能就是工部尚书。
而工部尚书虽然在临死前撇清了和淮国公的关系,但真实情况谁又能保证呢?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兵部尚书怀疑鹦哥事件的真正幕后主使是淮国公。
有了这个怀疑,现在的兵部尚书是越看淮国公越不顺眼,所以也就有了刚才的发言。
当然,兵部尚书如此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追随陛下的脚步。
既然陛下有意针对淮国公,那他跟着总是没错。
其余朝臣虽然不明真相,可通过兵部尚书的言语,也能大致品出一些内容来。
朝中之事瞬息万变,这权力一旦离手,想要再收回来可就难了,兵部尚书提议选人暂代吏部尚书之职,这明显就是想挖坑埋了淮国公啊。
当然也有一些人认为兵部尚书此举有营私之嫌,因为如今的吏部侍郎正是兵部尚书之子齐铭,如果淮国公下台,这齐铭肯定是受益人之一。
“淮国公并无过失,如何就要另选吏部尚书?”吏部郎中忍不住出声道。
“吴郎中此言差矣。”齐铭也站了出来,“我爹……兵部尚书大人的意思是选人暂代吏部尚书之职,并不是顶替淮国公的位置。”
“更何况此事的重点也不在吏部,而在于如何快速筹集粮食。”齐铭指出问题的关键,“如果淮国公能尽快筹集粮食,那所有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经齐铭这么一提醒,百官也回过味来,眼下最该解决的是如何筹粮的问题。
可具体该如何做,没有做过生意的朝臣一时也拿不出什么章程。
今日的朝会陷入了僵局。
江存度把百官的反应看在眼中,他出言打破僵局道:“朕相信淮国公的能力,既然淮国公能把吏部打理得井井有条,那定然也能寻到筹粮的方法。”
江存度的视线投向淮国公,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朕便给淮国公七日时间,如果七日之内,淮国公不能筹集三十万石粮食,那这吏部尚书之职,还是交给更有才能之人来胜任吧。”
第42章
早朝结束, 淮国公几十年的涵养险些破功。
之前工部尚书的事情曝光出来,淮国公为了撇清关系,曾自请革职。
在无过错的情况下, 淮国公深知他定然会没事。
可他却没有料到, 陛下会用淮原郡水灾为由让他筹集粮食,更没料到,陛下会进一步把筹粮之事和他的能力,以及吏部尚书的职位联系在一起。
现如今, 淮国公被逼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如果不能七天之内筹集粮食, 那便要让出吏部尚书之职。
此前,淮国公一直把手握兵权的镇安王视作最大的对手, 而当今陛下,自登基以来, 诸多表现都像一个能力不足的新君, 因此淮国公并未真正重视暴君的存在。
直到此刻,事实摆在眼前, 淮国公才意识到, 他最大的对手,除了手握兵权的镇安王,或许还有羽翼渐丰的帝王。
陛下早已不是当年的五皇子了, 手握帝王的权力,必然要有帝王的手段,否则又如何能安稳地坐在龙椅上?
淮国公在吏部经营许久,与朝中诸多官员都有人情往来, 陛下想要罢免他的官职并不容易。
可人情不经用,一旦用了也就没了, 淮国公不想在此事上浪费好不容易积攒的人情。
所以,眼下筹粮之事,恐怕不能再拖了。
淮国公经过了一番权衡利弊,最终决定按时筹粮。
淮国公联系了淮原郡的粮商,调了一批粮食过来,在第六日的时候,筹集了三十万石的粮食。
粮食筹齐后,淮国公再度回到了朝堂上。
江存度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他道:“淮国公果然没有让朕失望啊。”
淮国公的态度变得越发谦虚谨慎:“替陛下解忧,为百姓解难,都是臣份内之事。”
“淮国公能有此心,朕很欣慰。”江存度开口,看似漫不经心地询问,“依淮国公来看,派何人去淮原郡赈灾合适?”
“但凭陛下做主。”淮国公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如果陛下不问,淮国公或许还会想办法运作一番,派一个自己人,可陛下明着问了出来,淮国公便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
江存度很满意淮国公的回答,他的视线在朝中转了一圈,最终落到了吏部的齐铭身上:“淮原郡有灾,想来淮国公也很挂心,如此便指派一名吏部的官员前往吧。”
“齐侍郎,此事交于你,可能办妥?”江存度开口询问。
齐铭当即出列,领命道:“臣必不负陛下所托,把差事办妥。”
淮原郡赈灾之事,就此定了下来。
下朝后,江存度回御书房办公。
昨日,镇安王请求朝廷调拨粮草的奏折就已送到,今日解决完赈灾粮的问题,也该回复镇安王了。
江存度找出镇安王的奏折。
奏折中,镇安王客观地陈述了大堇与达朗的对峙现状,最后言明如果粮草充足,他定能率领边军一举挫败达朗部落,镇安王所言几乎是在立军令状了。
这封奏折,江存度昨日已经看过一遍,今日他直接翻到最后,落笔批红,写下四个字:「库无余粮。」
按照系统的任务要求,除了拒绝镇安王,他还需下发一道申饬圣旨。
江存度让食乐研墨,亲笔书写道:
「今朝多灾,淮原等多地被波及,朝有贤臣筹粮赈灾,尔等何故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却不见民间疾苦?」
写完,江存度特意问系统:【我的用词准确否?】
系统:【……】
“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不见民间疾苦”,宿主确实进行了明确申饬,没有含糊其辞,系统挑不出什么毛病。
可关键问题在于,宿主要往淮原郡送赈灾粮……
考虑到宿主的种种前科,系统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宿主,原剧情里,朝廷并未往淮原郡调粮赈灾。】系统忍不住提醒道。
淮原郡虽然出现了水灾,可是并不严重,再加上国库吃紧,所以,原剧情中并未发生朝廷调粮赈灾之事。
【这和任务内容不冲突吧?】江存度却反问道。
任务要求是下旨申饬镇安王,以及不能以任何理由往北疆送粮,他的粮可没往北送啊。
系统:【……】
用“任何理由”都没能防住宿主夹带私货,系统很自闭。
【这世上不存在完美无缺的事物,也不存在没有bug的系统。】江存度好心安慰道,【系统,你要看开些。】
系统:【……】
系统不想说话,系统下线了。
江存度无声笑了笑,把系统确认没有问题的申饬圣旨放到了一边。
除了镇安王向朝廷请求调粮的奏折,近日,江存度还收到了一些弹劾镇安王的奏折。
弹劾内容大多是说镇安王狼子野心,还说大堇与达朗的关系紧张,都是因为镇安王想要拥兵自重所致,甚至还有人提到了之前和亲队伍被劫之事。
在这些人的描述中,好像镇安王马上就要反了似的,虽然江存度也希望如此,可镇安王还要等北疆平定后才会回京。
所以,这次北疆能不能得到粮草支援,关乎着剧情能不能快速推进,也关乎着他能不能早日退休。
而这些弹劾镇安王的奏折,目的都是为了阻止朝廷往北疆调拨粮草。
碰到这样的奏折,江存度都会敷衍一个「阅」字了事。
处理完奏折,江存度来到御书房窗边,望向北方。
这个时候女主夏清岚应该已经动身前往淮原郡,而他的赈灾使者,也应尽早动身才是。
只是,从系统给的剧情梗概来看,淮原郡的水应该很深,如果有什么预料之外的情况发生,就怕齐铭一人会镇不住场面。
江存度垂眸沉思,他觉得此行,除了齐铭,应当再派一个有身份之人一同前往。
可纵观整个朝廷,符合条件的人并不多。
江存度考虑了一圈,最终想到了江泠姝。
之前江泠姝在樊阳县的表现,有些出乎江存度的预料,不过想到江泠姝在原剧情中的表现,他又觉得理应如此。
眼下淮原郡的事情,江泠姝或许也能够胜任。
如此想着,江存度让人把江泠姝传了过来。
见到人后,江存度言明了赈灾之事,也分析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最后对着江泠姝说道:“如果你愿前往,朕会派一队禁军随行,听你调令。”
江泠姝眼睛明亮,没有丝毫犹豫:“儿臣愿往!”
樊阳县的事情,让江泠姝意识到,她除了做公主,也能做到其它力所能及之事。
不管是替父皇分忧,还是帮百姓解难,对江泠姝来说都是以前人生中不曾有过的体验。
与治理整个天下的父皇相比,她的能力或许有所不足,但她愿意尽力去尝试。
“儿臣定会完成父皇的嘱托,不让父皇失望!”江泠姝坚定地说道。
与初次来御书房那个胆怯的公主相比,今日的江泠姝变得自信了许多。
江存度很欣慰能看到这样的改变,他派出江泠姝,也确实是有所期待,可他不希望这种期待,有朝一日会变成束缚江泠姝的枷锁。
江存度看向江泠姝,开口道:“尽力了,便是完成了。”
江泠姝一愣,眼眶忽然有些发酸:“是,儿臣一定尽力……”
……
江泠姝离开后,江存度又传召了赈灾的主要负责人齐铭。
对于齐铭,江存度只有一句话要嘱咐:“把粮食用在最该用的地方。”
乍然听到这句,齐铭有些不解,此次去淮原郡,粮食不是用来赈灾的吗?难道还有其它需要用粮的地方?
齐铭想不通其中的关键,便开口询问:“陛下,臣愚钝,不知何为最该用的地方。”
“朕把差事交于齐侍郎,便是信任齐侍郎。”江存度开口道,“到达淮原郡后,齐侍郎觉得何处最需用粮,用在何处便可。”
江存度调粮去淮原郡,确实是希望能间接支援北疆,加快剧情的推进,可他不清楚淮原郡的具体情况,只能多做准备,然后让齐铭见机行事。
听了陛下的话,齐铭若有所思,虽然他还不知道淮原郡到底有什么,可通过陛下的态度来看,他也能大致猜出,此行恐怕不简单。
想到此,齐铭不禁开口道:“陛下,此次去淮原郡,臣可否带一人同行?”
“何人?”江存度问道。
“家中长姐有些武艺在身,臣想让长姐跟随,或许能照应一二。”齐铭说完,又觉得自己的形容可能过于谦虚了,他怕陛下不同意,又补充了一句,“家中的武师父都败在了长姐手中。”
江存度本就没有拒绝的意思,听了齐铭的解释,他开口问道:“可需朕安排职务?”
职务?
齐铭有些发懵,心想自己不是已经有职务在身了吗?
又回想了一遍陛下所言,齐铭才反应过来,陛下问的可能是长姐。
齐铭在家中行二,不上不下最容易被忽视的位置,幼时为了博取家中长辈的关注,他惯爱耍一些小聪明。
家中长辈也多夸他聪慧,时间久了,齐铭也自诩才智过人,难免就有些恃才傲物。
最开始得知父亲投靠陛下的时候,齐铭还有些不以为意,因为在那时的他看来,天子也不过如此。
可自从入朝为官,见识了陛下执掌朝局的手段,齐铭的心态彻底转变了。
他的小聪明在陛下面前,就是小巫见大巫。
真正有才识和远见的人,就应该如陛下一样从容内敛,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万钧。
齐铭早已在暗中把陛下奉为榜样,而今日陛下所言,再次令他叹服不已。
陛下之开明实属前无古人,赋予女子职务,在陛下看来,似乎是一件十分稀疏平常的事情。
齐铭躬身而拜,诚挚开口道:“臣替长姐谢过陛下,此事臣不好替长姐决定,还需问过长姐才能答复。”
回到家后,齐铭第一时间把此事与齐金钰说了。
齐金钰还未做出反应,兵部尚书先忍不住开口道:“胡闹!”
“陛下让你办的差事还没办,你却先跟陛下讨要了好处?”兵部尚书开口斥责道。
“不是我讨要的,是陛下主动提出来的。”齐铭辩解道。
“陛下岂会如此儿戏?”兵部尚书笃定道,“定是你说了什么!”
“怎么就儿戏了?”齐铭不服气,“阿姐既然有本事,为何不能领职务?”
“朝中当差的都是男子,金钰混在其中,你让外人怎么说你阿姐?”兵部尚书显然不能认同此事。
“爹,你好歹也是追随陛下的老臣,怎么一点也没学来陛下的开明?”齐铭突然问道。
兵部尚书瞪眼看过去。
齐铭觉得自己占理,继续出言道:“爹,你难道忘了,上次阮监正帮咱家看祖坟,都说过哪些话了?”
这阮监正,就是曾经认同陛下行宫选址的春官正,徐监正被罢免后,阮监正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新任钦天监监正。
之前兵部尚书非要找人看祖坟风水,齐铭觉得外面的江湖术士都是骗子,所以便找了阮监正帮忙。
阮监正看过后,说他家祖坟暗合龙脉,有从龙之象。
齐铭不知阮监正是有真本事,还是有意说好话,总之,这套话术刚好可以让他拿来反驳兵部尚书。
“从龙不就是向陛下看齐吗?”齐铭又道,“爹,你跟不上陛下的脚步,小心被陛下嫌弃。”
“别在这忽悠老子,陛下岂会是过河拆桥之人?”兵部尚书嘴上仍然强硬,可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
陛下难道真的有这个想法?
齐铭转向齐金钰,寻求认同道:“阿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齐金钰手握长枪,一副淡然的模样:“可以提前告老还乡。”
齐铭一愣,随后笑道:“还是阿姐有办法,提前告老还乡,免得被陛下嫌弃。”
兵部尚书扯动了一下嘴角,转头就开始寻找趁手之物。
齐铭见状,连忙躲到齐金钰身后:“爹,我还要给陛下办差,你把我打坏了,可没办法向陛下交代!”
“陛下开明,不会计较这种小事的。”兵部尚书狞笑道,又看向齐金钰,“金钰,把你的长枪给爹用用。”
齐铭:“……”
“阿姐,救命!”齐铭向家中武力值巅峰寻求庇护。
齐金钰手握长枪不动摇,对着兵部尚书说道:“长枪锋利,容易伤到人。”
“这个不孝子,伤了也是咎由自取!”兵部尚书咬牙道。
齐金钰一脸为难:“父亲,我是怕你伤到自己。”
兵部尚书:“……”
齐铭想笑,但还是努力忍住了。
“咳咳……”齐铭清了清嗓子,说起之前的正事,“我觉得阿姐可以领了陛下给的职务,如果有人敢非议,阿姐大可以出手教训他们。”
齐金钰:“我不喜欢欺负弱小。”
齐铭嘴角抽搐,开口道:“阿姐不放在眼中更好……”
“陛下才智气度远超常人,阿姐给陛下做事,也算是一条出路。”齐铭真心建议道。
齐金钰:“不去。”
“为何?”齐铭是真的疑惑了。
齐金钰看着眼前的父子二人,自从兵部尚书投靠了陛下,家中的生姜就消耗极快,后来齐铭也入朝为官,厨房管事便时常感叹生姜不够用……
齐金钰有些嫌弃地开口道:“我用不惯生姜味的帕子。”
兵部尚书:“……”
齐铭:“……”
第43章
齐金钰同意随行护卫齐铭的安全, 但却拒绝了职务安排。
对此兵部尚书倒是松了一口气,齐铭虽觉得可惜,但也尊重齐金钰的选择, 向陛下回禀了此事。
江存度给齐金钰安排职务, 只是觉得这样更方便办差,既然齐金钰无意如此,他自然不会强求。
所有赈灾人员都聚齐后,接下来就要动身前往淮原郡了。
而淮原郡在京城的南方, 走陆路不如走水路轻便,为了尽快把赈灾粮送到, 朝廷出动了近百艘漕运船只。
出发前,江泠姝和云藜、齐铭和齐金钰, 还有两千名禁军一起登了船。
因为归期不定,禁军统领梁青墨留在了宫中, 此次率领禁军出行的是副统领乔笋。
上船后, 众人向江泠姝见礼。
江泠姝看着众人,开口道:“明空此行与众人一样, 都是为了淮原郡赈灾之事, 今后大家一路同行,都无须再多礼。”
在场的都不是拘谨之人,听江泠姝如此说, 也就都放松了下来。
船只缓缓开动,载着三十万石赈灾粮,一路向南驶去。
赈灾的船队离开后,朝中难得风平浪静了几日。
主要是之前的工部案件太过震惊朝野, 百官还没有完全缓过来。
在之前的案件中,整个工部有近半的官员获罪被发配, 这段时日,吏部从下面调拨了好一些官员补缺。
官员陆陆续续地补上来后,工部也重新运转了起来。
只是,新任的工部尚书日日告病在家,而孟哲这个新任的工部侍郎又经验不足,对于一些公务的处理,有些拿不定主意。
孟哲向江存度询问意见,江存度让孟哲把工部的公文送去晔王府,让晔王江承奕处理。
如果把整个朝廷比做公司,那么皇帝就是董事长,各部尚书相当于部门经理。
现在是董事长天天日理万机,部门经理却在家偷闲,岂有这样的道理?
江存度觉得,在其位,就该谋其政,江承奕既然做了这个工部尚书,就应该把工部的事情处理好。
就算是居家办公,也得把公办了!
孟哲按照陛下所说,拿着公文来到了晔王府门前。
江承奕多年不出门,晔王府也常年大门紧闭。
孟哲站在紧闭的大门前,他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抬起手,准备敲门。
而就在手即将敲下的瞬间,孟哲又猛地收了回来。
孟哲收手,紧张兮兮地整了整身上的官服和官帽,然后又把收在袖中的公文拿了出来。
做好这一切后,孟哲再次抬手准备敲门,这一次,他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红漆大门,抬起的手却迟迟没有动作。
孟哲心中纠结,一会儿如果见到了晔王,他是应该称呼晔王殿下,还是称呼尚书大人?
“晔王殿下”和“尚书大人”,两个称呼在孟哲脑中打转,而孟哲本人也开始在原地转圈。
社交是孟哲最不擅长的,如今碰到这种难题,孟哲急得鼻尖上出了一层薄汗,他甚至都有些想要退缩了。
可很快他想到,陛下把工部的事情交给他,就是信任他,而他绝对不能辜负陛下的信任!
孟哲停止了转圈,他看着手中的公文,最终决定称呼尚书大人。
因为他此行过来,是为了工部的事,用工部的称呼更正式一些。
解决完称呼的问题,孟哲长出一口气,他再一次站到了晔王府门前。
这一次孟哲没有再犹豫,他闭着眼睛,抬手便敲了下去。
吱呀一声,门突然打开了,孟哲的手敲了一个空。
孟哲懵在原地,呆呆看着眼前打开的大门。
而门内,负责守门的门房探出头,盯着孟哲打量。
从刚才开始,门外就一直有窸窸窣窣的动静,门房这才开门一看究竟。
眼见孟哲穿着一身官服,门房开口询问道:“这位大人,你来晔王府有什么事吗?”
孟哲回神,握紧手中的公文,他道:“劳、劳烦通传一下,我…我要见尚书大人。”
“尚书大人?”听到这个称呼,门房一时没反应过来,只道,“这位大人,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这里是晔王府。”
“没…没错,我是来送公文的……”孟哲说着,把手中的公文往前递了递。
“公文?”门房扫了一眼,看到上面的工部字样,才恍然想起自家王爷现在还有一个工部尚书的头衔。
弄明白情况,门房利落地说道:“大人稍等,我去通传。”
门房这一去,很快便回来了,对着孟哲回道:“大人请回吧,王爷今日病了,不见客。”
孟哲看着手中的公文,很是为难,他问:“王爷的病很重吗?什么时候能痊愈?”
听了孟哲的问题,门房只摇头叹息,自从双腿落下残疾,他们的王爷就一直病着,至于痊愈,谁能说得准呢。
孟哲不清楚内情,他只道:“那我明日再来。”
接下来的几日,孟哲日日过来,日日得到相同的回复:“大人请回吧,王爷今日还病着……”
一连几日都被拒之门外,孟哲却丝毫不见气馁,大有见不到人,就一直坚持下去的意思。
门房很是佩服孟哲的这份定力,把情况和乔竹说了。
乔竹是江承奕的亲信,他一直都希望江承奕能重新振作起来。
这次陛下把工部交给江承奕负责,乔竹觉得是一个机会。
王府的鱼池边,江承奕正在此处喂鱼。
乔竹走过来,停在江承奕的轮椅前,他道:“殿下,那位孟侍郎又来了。”
江承奕把手中鱼食撒出去,鱼食落水,泛起阵阵涟漪,他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波澜,好似没有听到乔竹的话。
乔竹看着湖中的涟漪,又道:“殿下不如见一见吧。”
听到这句,江承奕停下手中动作,他瞥向乔竹:“那孟侍郎给了多少好处,让你替他说话?”
乔竹不见慌乱,只道:“殿下觉得实心眼值多少银子,属下就收了多少。”
江承奕默然,望着池中抢食的鱼,他道:“孤只见过心眼如筛子的朝臣,还从不知道实心眼是什么样。”
“属下把人请进来,殿下见过便知道了。”乔竹说着便转身向外。
江承奕动了动嘴,他望着乔竹离开的背影,最终还是没把人叫回来。
晔王府的大门打开,这一次孟哲终于被请了进来。
王府内亭台楼阁、水榭长廊参差错落,乔竹在前面引路,孟哲紧紧跟在后面,唯恐跟丢了,在王府里面迷路。
似是看出孟哲的拘谨,乔竹主动开口道:“殿下许久不见外人,还请孟侍郎莫怪。”
“不、不怪……我、我是来送公文的……”孟哲舌头有些打结,每次来到新环境,他就会控制不住紧张。
乔竹瞥了一眼被孟哲拿在手中的公文,他又开口道:“劳烦孟侍郎走这一趟了。”
“不、不麻烦,是我处理不好,还要多请教尚书大人。”孟哲实诚地回道。
听了孟哲所言,乔竹又想到江承奕对朝臣的评价,他也不禁感慨了一句:“朝中倒是难得见到孟侍郎这样的人。”
“是陛下信任我。”孟哲不假思索地说道,他看着手中待处理的公文,神色变得有些落寞,“可我总是做不好。”
“孟侍郎能拿着公文进到王府,已经做得比大部分人都要好了。”乔竹说道。
孟哲却摇头道:“我能来此,都是陛下指点。”
陛下?
乔竹有些惊讶,他倒是没想到孟哲来此是陛下的授意。
两人边走边谈,很快就来到了江承奕所在的鱼池边。
乔竹先行一步上前,向江承奕通传道:“殿下,孟侍郎过来了。”
江承奕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把手中最后一点鱼食扔下水,便开始旁若无人地看池中的鱼抢食。
而孟哲并未察觉气氛的异常,他见乔竹通报完,便双手拿着公文,郑重地走上前。
走近后,孟哲发现,晔王的侧颜与陛下有几分相像。
似是察觉了孟哲的视线,江承奕突然转头看了过来。
凤眸清冽冷厉,带着一股莫名的威压。
孟哲没有防备,心中一惊,脚底一滑,整个人突然失去重心,向前扑了过去。
乔竹眼疾手快,伸手一搭,便把孟哲扶了起来。
重新站稳后,孟哲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乔竹则瞥向了孟哲的脚下,鱼池边的这段路是石子铺成的,为了方便江承奕出行,乔竹曾建议把池边的石子路换成更平坦的石板路,可江承奕却坚持要维持原样。
这些年,江承奕时常来池边喂鱼打发时间,时日久了,凹凸不平的石子路竟也被轮椅碾磨光滑了。
乔竹收回视线,出言提醒孟哲:“孟侍郎小心脚下。”
孟哲后知后觉地点头,视线再次转到了江承奕身上,而江承奕也正打量着他。
“你来见孤,何事?”江承奕开口,目光在孟哲身上一扫而过,最终瞥向了他手中的公文。
“我…下官见过尚书大人。”孟哲先躬身行了一礼。
听了孟哲的称呼,江承奕微微挑眉,他开口道:“这里是晔王府,不是衙署。”
他这是暗指孟哲的称呼不对。
然而孟哲却双手递上公文,认真而郑重地道:“下官是为了公事而来。”
江承奕看着孟哲手中的公文,突然道:“是五皇弟让你来的?”
孟哲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承奕口中的“五皇弟”指的是陛下。
“天地君亲师,大人应该称呼陛下。”孟哲出言纠正道。
江承奕笑了,他道:“按照你的说法,你也应当称呼孤殿下,而不是尚书大人。”
孟哲:“……”
孟哲憋得脸色涨红,只道:“下、下官是来谈公事的……”
江承奕的视线又转回了鱼池,饱食过后,池中的鱼悠闲地游着,看起来好不自在。
“孤告病在家,不谈公事。”江承奕疏懒地开口道。
孟哲蹙眉,显然是没料到江承奕会不配合。
孟哲抿着唇思索,当想到陛下的话时,他眼前一亮,开口道:“陛下说,在其位,谋其政,大人现在是工部尚书,就应尽尚书之责。”
江承奕似乎来了兴致,他又转了回来,问:“五皇弟还说了什么?”
孟哲张着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继续纠正江承奕的称呼,而是答道:“陛下说,大人不上朝可以,但是不能不办公。”
江承奕愣了一下,突然笑出了声。
旁边,乔竹一直关注着江承奕,见到江承奕如此反应,他不由得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大人……?”孟哲却不明白江承奕为何会发笑。
江承奕未做解释,只是突然改了主意,他伸出手道:“把公文拿给孤看看。”
孟哲虽然心有疑惑,但见江承奕肯配合,立刻把公文递了上去。
江承奕接过,扫了两眼后,他不禁抬眼望向孟哲:“就这些?”
孟哲坚持不懈,日日来访,江承奕还以为工部有什么大事需要他处理,结果不料只是一些日常事务。
在江承奕看来是如此,可孟哲才调入工部不久,又一下子从底层提升至工部侍郎,许多事情根本就不知是怎样运作的,而新任的工部尚书又日日告病在家,孟哲想要寻人请教都寻不到,所以工部的大大小小事务便积压了下来。
似是看出了孟哲的窘迫,江承奕也没有再多问,而是就着公文上的内容谈了起来:“宫殿修葺,先算出大致预算,然后交由户部批款,批款下来后,先从损坏最严重的宫殿开始动工。”
“为何?”孟哲下意识问了一句。
“因为到后面,批款通常会不够用,剩下不严重的可以留待下次。”江承奕解释道。
“做预算的时候,为何不多算一些?这样就可以全部修缮完了。”孟哲又问。
“多算一些,到了后面还是会不够。”江承奕却道。
孟哲深深皱眉,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江承奕瞥向孟哲,他没料到,孟哲还真是一个不懂潜规则的实心眼。
“等你在工部待两年就知道了。”江承奕开口,语气有些讽刺,“不管最初的预算是多少,到最后都会不够用,因为人心不足。”
听了这番话,孟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发问。
江承奕却问:“你知道该如何做了吗?”
“下官知道。”孟哲肯定地回道,“陛下说,胎死腹中的正义没有现实意义,要和光同尘。”
江承奕突然一怔,他有些出神,片刻后,视线才重新落回眼前的公文上。
江承奕抬手一翻,揭过了刚才的话题,谈起了下一份公文上的内容。
“城防工事,往年都是直接征调劳役。”说到这里,江承奕顿了一下,“孤听说,五皇弟给劳役发了工钱,这次如果也发工钱的话,那就先去户部批款。”
江承奕看着手中的公文,又道:“接连两件事都需要批款,户部那边可能不会轻易给。”
原本修路,修补城墙等工事,都是无偿征调劳役,如今多了工钱支出,户部那边多少应该都会有些意见。
想到这里,江承奕的视线转到孟哲身上,他道:“如果户部拖欠工款,那你便拿出来王府拜访的执着,多跑几次户部衙门吧。”
孟哲:“……”
接下来,江承奕把余下公文的处理方法全部讲了一遍。
孟哲十分认真地记下,等他从晔王府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午时。
孟哲没有回工部衙门,而是先进宫向江存度复命。
江存度察觉孟哲欲言又止,主动询问道:“晔王为难你了?”
孟哲连连摇头道:“大人帮忙处理了公文,臣受益匪浅。”
“如此便好。”江存度颔首道,“日后的公文,也都送去晔王府。”
“是……臣、臣知道了。”孟哲应道。
江存度看着仍然立在这里的孟哲,目露疑惑:“孟侍郎可还有事?”
孟哲急得鼻尖冒汗,他想说晔王对陛下的称呼问题,可他又觉得晔王没有恶意。
向陛下禀告,他怕陛下误会晔王,可不说,他又觉得是对陛下的隐瞒。
“陛、陛下与晔王殿下关系可亲近?”想了半天,孟哲问出了这句,他觉得晔王既然用皇弟称呼陛下,那么关系应该是亲近的。
江存度不知孟哲为何会如此问,系统给的剧情梗概中,并没有提到暴君与其余几位皇子的关系,不过据他推测,以暴君的性格,应该不会主动交好其他皇子。
“不熟。”江存度如此说道,他看着孟哲,又问,“可是晔王说了有关朕的事?”
“没……”孟哲没料到陛下与晔王不熟,察觉陛下的视线,他紧张地握着双手,解释道,“晔王殿下用‘皇弟’称呼陛下,所以臣以为陛下与晔王殿下关系亲近……”
江存度稍愣了一下,随后不在意地笑了。
一个称呼而已,江存度并不放在心上,如果江承奕对皇位有想法,想要篡位,那他绝对第一个支持。
不过,他觉得江承奕如此,应该只是太闲了。
如此想着,江存度对孟哲道:“下次去王府,你替朕传一句话,告诉晔王,皇兄如果实在闲得慌,可以来御书房批奏折。”
孟哲:“……”
第44章
开往淮原郡的赈灾船只上, 经过几日相处,同行的众人都已经相熟。
无所事事的齐铭,拉着禁军副统领乔笋聊天:“乔兄, 你的名字是我见过最鲜嫩的。”
乔笋咧嘴一笑, 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看起来很是阳光:“我娘喜欢吃竹笋,所以我哥叫乔竹,我叫乔笋。”
听了这个回答, 齐铭非常有共同话题地接话道:“比我家好点,我爹是觉得金子结实抗揍, 所以给我们取名都带‘金’。”
乔笋认同地点点头,视线不自觉转向了长枪不离手的齐金钰, 他道:“看出来了,你家人也都挺喜欢兵器的。”
为了方便行动, 此次跟齐铭出来, 齐金钰穿的是男装。
齐铭没有刻意介绍齐金钰的身份,再加上齐金钰英气十足, 众人只当齐金钰是齐铭的兄长。
乔笋能当上禁军副统领, 自然也十分好武,之前,他见齐金钰在甲板上练枪, 早就手痒了。
这几日,大家已经相熟,乔笋便忍不住上前,对着齐金钰抱拳道:“这位齐兄, 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齐金钰看向乔笋,视线从乔笋腰间的佩刀, 转到自己手中的长枪上,她一时有些迟疑。
通常来说,兵器是一寸长,一寸强,齐金钰不知乔笋深浅,她怕刀枪无眼伤到人。
乔笋看出齐金钰犹豫,只当对方是怕输,他又出言道:“咱们点到为止,我可让齐兄先出招。”
齐金钰握着长枪的手收紧,她抿了下唇道:“不用你让。”
“乔兄,你不用相让。”齐铭也跟着说了一句,显然是对齐金钰很有自信,毕竟他亲眼见过武师父在齐金钰手下挨打的模样。
“乔兄,我觉得你可以尽全力。”齐铭又补充了一句。
听齐铭如此说,乔笋意识到齐金钰可能武艺不凡,如此他更期待能与之切磋了。
“是我唐突了。”乔笋再次抱拳,眼神明亮地说道,“齐兄,还请多多赐教了。”
齐金钰也没有再推辞,她手握长枪,与乔笋来到甲板宽敞的地方。
有比武可以看,江泠姝和云藜也从船舱中走了出来,还有在这艘船上护卫的禁军,也都赶了过来围观。
齐金钰眼见乔笋拔刀摆好了架势,她出言提醒了一句:“我要出招了。”
这句话音落下,乔笋只觉眼前寒芒一闪,他手中的刀便被挑飞了出去,插进了一旁的桅杆里。
乔笋大张着嘴,他看看自己空空的手,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围观的众人也没料到比武这么快就结束了,一名禁军突然开口道:“乔副统领今天是不是没吃饭?”
乔笋:“……”
乔笋强行挽尊道:“我刚刚没准备好,可否请齐兄再赐教一次?”
齐金钰神色淡然,点头应下。
乔笋拿回了自己的刀,这次再面对齐金钰,他谨慎了许多,然而,他手中的刀在长枪面前明显短了一截,再加上实力的差距,谨慎也只是延长了些许落败的时间。
长枪在齐金钰手中仿若活了过来,灵活得像一条苍劲的游龙,而乔笋除了被动防御,根本就寻不到反攻的机会。
这一次,乔笋坚持了五招,手中的刀便又一次被挑飞了出去。
乔笋:“……”
乔笋在原地怔了两秒,反应过来后,他匆匆对齐金钰抱拳一礼,而后连刀都顾不上收回,便灰溜溜跑回了船舱。
作为禁军副统领,他居然在下属面前输给了一个外人,真是没脸见人了。
乔笋溜走后,围观的禁军也唏嘘着散了。
同样观看了整个比武过程的江泠姝忍不住感叹:“齐公子好厉害。”
“公主,这位齐公子没有喉结。”一旁的云藜出声提醒道,“恐怕并非男子。”
听了云藜的话,江泠姝的眼睛更亮了。
察觉江泠姝的视线,齐金钰转头看去,对上江泠姝闪亮亮的目光,她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齐金钰在原地愣了几秒,而后有些僵硬地颔首,算是见礼打招呼。
江泠姝主动走上前,邀请道:“齐姑娘,不知可否邀请你一起喝茶?”
之前,江泠姝一直有意避嫌,如今得知齐金钰是女子,她便想邀请齐金钰一起喝茶吃点心。
齐金钰喜欢习武,与一般女子不同,以前她从未参加过闺阁女子之间的聚会,所以眼下这种场面,她不知该怎样应对。
齐金钰的第一反应是想拒绝,可江泠姝望过来的眼眸中满是期待与真诚,真的很难让人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短暂犹豫过后,齐金钰点头应下了。
眼见齐金钰应下,江泠姝不由得展颜一笑,立即让人准备茶点。
南下的船只上,众人其乐融融,而另一边的北疆边城,随着江存度的申饬圣旨送到,气氛却一片凝重。
「今朝多灾,淮原等多地被波及,朝有贤臣筹粮赈灾,尔等何故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却不见民间疾苦?」
谢行珏与一众将领看着这道申饬圣旨,沉不住气的杨副将率先出声道:“陛下这是何意?到底给不给粮?”
“这都下旨申饬王爷了,如何还有粮?”额头有一道长疤的薛副将回了一句。
“如今北疆局势紧张,陛下不给粮,是糊涂了吗?”杨副将心直口快地说道。
“杨副将,慎言!”陆寻山出声提醒道。
“怎么会不给粮呢?”齐锐走到众人前面,他拿起圣旨反复查看,“会不会是有人假传了圣旨?”
“这上面盖着陛下的御印,应该假不了。”陆寻山开口说道。
“难道……”齐锐看向众人,突然道,“陛下被人挟持了?”
众人:“……”
“如果陛下被人挟持,咱们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收到。”薛副将开口道,“我看就是陛下不信任王爷。”
“倒也未必。”陆寻山突然开口,他看向谢行珏,“王爷应该也看出这道圣旨的问题了吧?”
自从收到这道圣旨,谢行珏就在思考,如陆寻山所说,这道圣旨确实存在一些问题。
首先,今年确实多灾,但最严重的应当还是京郊的洪水,可陛下的圣旨上却没有提及此事,反而提到了淮原郡。
谢行珏等人并未听说淮原地区出现了严重灾害,可陛下却特别在圣旨上点出了淮原,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如果没有之前的和亲事件,谢行珏可能还不会如此多想。
可在之前的和亲事件中,陛下派了两个明显有所偏袒的钦差过来,如此可不像是不信任他的表现。
除此之外,陛下在回复齐锐的奏折中言明,和亲嫁妆充作军饷,从这一行为来看,陛下也应是有主战的意思。
既然陛下并非不信他,而且也有主战的想法,那么为何不给军中补给粮草,反而在圣旨中提到淮原郡赈灾之事?
谢行珏想到去淮原郡筹粮的夏清岚,他隐隐觉得,问题的关键可能就在淮原郡。
而此时的淮原郡,夏清岚已经到了两日。
北疆局势紧张,谢行珏要留下镇守,所以此次随夏清岚出行的,是她招揽的几名善于经商的手下,除此之外,还有祖籍在淮原郡的沈拾之也跟了过来,一行人伪装成了外来商队。
夏清岚一行人到达后,对淮原郡的情况进行了调查。
淮原郡确实也出现了水灾,但是并不严重,最起码还不到影响粮食产量,以至于整个淮原郡的粮商都无粮可售的地步。
那么粮商拒绝售粮给他们,定然是另有原因,就在夏清岚等人想要继续深入调查的时候,朝廷派来的赈灾船队到了。
淮原郡的水灾不严重,可朝廷赈灾阵仗却不小,不仅派了钦差过来,还出动了明空公主。
而不管是赈灾的钦差,还是公主,都代表着朝廷,淮原郡的官员自然不敢怠慢。
早在赈灾船队到达的数日前,淮原郡的官员就在准备接驾了。
首先是戒严,限制和排查进城的百姓,其次是派出衙役,在郡城内各处巡逻,维持治安。
在淮原郡官员的有意安排下,整个淮原郡,最起码在表面上营造出了一种和谐融洽的氛围。
等朝廷的赈灾船只到达这日,淮原郡的大大小小官员早早就等在了岸边渡口。
船只缓缓靠岸,船上的众人一眼就看到了前来接驾的人群。
云藜找出帷帽,问江泠姝:“公主,可要戴帷帽?”
江泠姝看着云藜手中的帷帽,缓缓摇头道:“此次咱们是为了赈灾而来,戴着帷帽行走,多有不便,还是收起来吧。”
“是。”云藜转头又把帷帽收进了箱笼里。
船只在岸边停稳后,江泠姝和云藜走在前面,率先从船上走下。
齐铭和齐金钰紧随其后,剩下乔笋率领的禁军,拱卫在几人周围。
等所有人都下船后,早已等候多时的淮原郡官员,整齐有序地行礼道:“下官恭迎明空公主驾临!恭迎钦差大人莅临!”
“都免礼平身吧。”江泠姝开口道。
“大家不必多礼。”齐铭也开口说道,“赈灾的工作,还希望众位大人能多多配合。”
听到齐铭的话,淮原郡的高郡守对着京城的方向一拜,开口道:“陛下心念淮原郡灾情,下官等感激不尽,自当尽心竭力办好差事!”
“如此甚好。”齐铭跟着说了一句客套话。
高郡守转向江泠姝,又是一拜道:“公主驾临,郡中百姓本应前来接驾,可日前郡中出现水灾,下官不忍惊扰百姓,故此下官擅作主张,只携郡中官员前来,还请明空公主见谅。”
江泠姝看向高郡守,神色和缓,开口道:“郡守大人心系郡中百姓,明空又岂会怪罪?”
寒暄的话说完,高郡守在旁引路,一行人向着郡城内而去。
众人行进的路上,有不少衙役巡视,百姓见此情况都主动避让,有那么一两个胆子大的,也不敢靠近,都是远远地围观。
临街的一家酒楼里,夏清岚和沈拾之等人花大价钱,在二楼订了一个包间。
众人站在窗边,看着下方通过的钦差队伍。
“这淮原灾情不重,朝廷都下放了赈灾粮,边城险要,朝廷应该更重视才是。”夏清岚手下的一名商贾开口说道,“夏姑娘是否要去信询问一下,如果朝廷给了粮草,咱们这边也能轻松些。”
“如果朝廷往北地调拨粮草,王爷会派人给咱们送信。”夏清岚开口说道,她与谢行珏早有约定,此时没有消息,只能说明,情况并不乐观。
“这真是奇也怪哉,朝廷如此,不是本末倒置吗?”另一名商贾跟着说道。
夏清岚也有些想不通,她看向倚在窗边出神的沈拾之,开口询问:“沈公子,可是有什么发现?”
沈拾之回神,看向众人,他微摇了摇头,开口道:“我并未有什么发现,只是看到了两个熟人。”
来之前,沈拾之从未想过,能在淮原郡见到江泠姝和齐铭。
第45章
淮原郡的高郡守十分周到, 给江泠姝和齐铭安排的休息府邸,就在淮原郡衙门旁边。
到达落脚的府邸,稍作休整后, 江泠姝和齐铭便转到了郡中衙门, 向高郡守了解淮原郡的受灾情况。
高郡守似乎早有准备,听到问题,他流畅地答道:“与京郊的洪水相比,淮原的水灾并不算严重, 下官上折子,也是尽臣下的本分, 想着陛下免了今年的赋税,就是开恩了, 是下官愚钝,未能领会到陛下的圣明仁德, 如今陛下拨了粮下来, 下官和淮原郡的百姓都感激在心,如若不是职责在身, 下官定亲自进京, 向陛下叩首谢恩!”
高郡守一番话,确实不作假,往年地方出现小灾害, 都是地方官衙自行放粮赈灾,事后朝廷再减免个赋税就算了事,今年他上折子,打得也是让朝廷减免赋税的主意, 可他没料到,陛下竟会如此小题大做, 不但派了钦差,还拨了粮下来。
如今钦差和赈灾粮都到了淮原郡,淮原郡就算不缺粮,也得缺粮了,不然他之前上的折子,岂不就是欺君了?
高郡守心中有鬼,所以在面对江泠姝和齐铭的时候,格外谨慎,他把假话润色过后,和真话一同讲了出来,听起来很是诚挚恳切。
江泠姝和齐铭不知高郡守心中的弯弯绕绕,两人此行,想的都是办好差事。
齐铭想到陛下对他的嘱咐,开口询问道:“郡中受灾之人,高郡守可有统计出来?人数有多少,又需多少钱粮救助?”
“下官已经统计出了名册。”高郡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册子,递给了齐铭。
齐铭接过,三两下就看完了,因为这册子上根本就没登记多少人。
齐铭把名册转递给江泠姝,而后对着高郡守询问:“为何册子上登记的都是世家大族?淮原郡难道没有百姓受灾吗?”
“公主殿下和钦差大人有所不知……”高郡守先叹了一声,一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的模样,“这些年,淮原郡虽然没出现过什么大灾,可也时不时闹上一两场小灾,这灾害不甚严重,又有郡中大族帮忙赈灾,下官也就没有惊动朝廷。”
“高郡守可否详细说说?”齐铭开口说道。
高郡守略沉思了一下,点头道:“就拿今年来说吧,原本郡中也有一些百姓的田地被水淹了,田地被淹,没了收成,百姓的日子自然难过,这时候郡中大族出面,用粮收购了百姓手中的灾田,百姓得了粮,自然就能度过今年的难关,至于来年,百姓可以租种大族的田,生活也能得到保障。”
“大家族底蕴丰厚,即使遇到灾年,蒙受些损失,也能承受得住,而百姓没什么家底,遇到什么小灾小难,日子就会变得难熬,大族出面收田,也算是替百姓承担了风险。”
“幸而今年有朝廷赈灾,有了这批赈灾粮,郡中大族的亏空也能补回来一些。”高郡守观察着江泠姝和齐铭的脸色,又道,“日前得知公主和钦差要来,郡中大族还同下官说要亲自来谢恩呢!”
淮原郡受灾的只有大族,如此不合常理的情况,自然要解释清楚,而自从得知陛下派了钦差,高郡守就一直在思考如何把此事圆过去。
经过几日冥思苦想,高郡守自以为想出了一个绝佳的理由,那便是大族做慈善收了百姓的灾田,这样所有灾田都在大族手中就很合理了。
至于郡中大族,高郡守已经提前知会过,不管有粮没粮,各家的粮仓必须是空的。
高郡守的一番话粉饰得很漂亮,如果是何不食肉糜的官员,很可能就被糊弄过去了。
可江泠姝自从得了出宫令牌,时常在民间走动,所以对民间之事她并不是一无所知,此时听了高郡守的话,她觉得很是违和。
江泠姝蹙着眉思索,齐铭也正在琢磨高郡守的话,很快两人便想到了问题的所在。
百姓今年用灾田换了粮,来年没了田,谁能保证租种土地可以得到足够的收成果腹?
眼下高郡守明显偏袒郡中的世家大族,江泠姝和齐铭无声对视了一眼,两人没有再继续追问。
“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齐铭开口,对着高郡守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我和公主殿下风尘仆仆赶来,也有些乏了,其它事情,等稍后再谈吧。”
高郡守躬身垂首,赔罪道:“是下官思虑不周,殿下和大人尽管去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唤下官。”
齐铭笑了笑,道:“我们会在淮原逗留一段时间,有需要自然不会与高郡守客气。”
“殿下和大人能用得到下官,是下官的荣幸。”高郡守恭敬地送走了江泠姝和齐铭。
回到落脚的宅邸,齐铭与江泠姝商讨了一番,两人决定先进行调查,再决定要不要放粮赈灾。
第二日一早,江泠姝与云藜,齐铭和齐金钰,四人带着二十名禁军,一起出了门。
刚一打开宅院的大门,众人便看到了两辆马车,以及早已候在门外的高郡守。
“下官参见公主殿下、钦差大人。”高郡守先见礼,而后侧身显出身后的马车,“殿下和大人是否要出行?下官已经备好了车马。”
齐铭看过去,这高郡守岂止是备好了车马,就连车夫也帮他们找好了。
高郡守的体贴周到很是让人受用,可就怕这些体贴周到都是别有用心。
不管高郡守有何居心,他们出行确实需要马车,而且初来乍到,也需要本地车夫领路,所以齐铭和江泠姝并未推辞,接受了高郡守的好意。
江泠姝和齐铭各自上了一辆马车,两人首先走访的,便是高郡守名册上那些世家大族。
公主和钦差来访,郡中的世家大族态度都很谦恭。
齐铭问到受灾损失,世家大族也都答得有理有据,还打开见底的粮仓给齐铭和江泠姝看。
江泠姝和齐铭又见了一些大族手下的佃户,佃户们谈到租土地给他们的大族,说的也都是好话。
一日走访下来,除了印证高郡守所说,江泠姝和齐铭没有丝毫收获。
回到落脚的府邸后,齐铭忍不住感叹:“这淮原郡的水,果然很深啊!”
“那高郡守应是有所隐瞒。”江泠姝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齐铭肯定地点头,整个淮原郡,百分之八十的土地都在世家大族手中。
大族掌握如此多的土地,怎么会因为一年收成不好,就让粮仓见了底?最主要的是,那些大族之人,一个个都油光满面,怎么看也不像是缺粮的样子。
齐铭想到来之前陛下的嘱咐,他不禁又感慨了一句:“还是陛下料事如神,陛下应是早就察觉了淮原郡的问题,所以才派咱们过来赈灾。”
谈到陛下,江泠姝的眼中闪着微光,她道:“明日,我还想再出去一趟。”
齐铭了然地问:“殿下可是要调查淮原郡的内情?”
江泠姝点头,齐铭想了想道:“明日我也出去,让禁军驾车,咱们分成两路行动。”
接下来,齐铭与江泠姝商量了一番,简单制定了一个调查计划。
翌日一早,江泠姝和齐铭走出宅院,这次他们没有再看到高郡守。
高郡守大概也知日日出现容易惹人嫌,所以十分有分寸地没有再露面,只派了两个车夫过来。
“今日,我与殿下随便在城内逛逛,不需要你们领路。”齐铭对着两名车夫说道。
两名车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道:“殿下和大人想去哪里,尽可以吩咐小的,城内各处地方小的们都很熟悉。”
齐铭不想与两人多做纠缠,他直接摆出了官威道:“本官说不用,都让开,别在这儿碍本官的眼!”
齐铭态度强硬,两名车夫不敢再多言,赔罪过后,便回了隔壁的衙门,大概是向高郡守汇报情况去了。
遣退车夫后,江泠姝领着云藜上了一辆马车,齐铭和齐金钰上了另一辆马车,两辆马车各自选了一个方向,驶了出去。
淮原郡城内,有不少巡视的衙役,想要打探消息,最起码得避开这些衙役。
给江泠姝驾车的是乔笋,乔笋知道江泠姝和齐铭的目的,他驾着马车,专门往没有衙役的地方行驶。
行驶的路上,除了衙役,乔笋还敏锐地感知到了一些来自暗处的窥探视线。
作为禁军副统领,乔笋自然有些本事在身,他对身后车厢中的江泠姝嘱咐了一句,便一扬马鞭,加快了行驶速度。
也许是因为有衙役巡视,也或许是被告诫过,城内的街道上十分冷清,几乎没有什么行人。
乔笋驾驶着马车,七拐八拐穿过了好几条街道,最后一路向着偏僻的城郊方向而去。
甩开所有的窥探视线后,乔笋放慢了速度,缓缓停在了一个小村庄面前。
马车停下,江泠姝和云藜从车上下来。
乔笋望向前方的村庄,开口向江泠姝请示道:“殿下,可需属下前去打探?”
江泠姝也望着眼前的村庄,与城内的繁华不同,村庄内的房子多是茅草屋顶,看起来居住在这里的人并不富裕。
江泠姝轻轻摇头,对着乔笋还有随行的禁军说道:“你们留在这里。”
江泠姝想亲自去查探,她带着云藜,走到村口一户人家门前。
这户人家门前,有一名妇人正在浆洗衣物,妇人身形干瘦,脸色蜡黄,看起来生活很是困苦,可当江泠姝问起,妇人僵硬地笑着,只说:“日子很好过。”
“这位娘子,你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云藜开口询问。
“我……我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自小就这样,没、没有难处……”妇人不愿再多说,抱着木盆,回了屋子。
江泠姝和云藜继续向村内走去,可村内的人见到他们,要么门窗紧闭,要么便是回答:“日子好过,没有难处……”
就连江泠姝说出公主的身份,坦言大家如果有难处,她可以帮忙做主,仍然没有人改口。
整个村子都过得很好,可江泠姝和云藜却忍不住心中发堵。
回到村外的马车处,乔笋看出两人脸色不好,便知调查不顺利,他主动开口道:“殿下,不若让禁军前去审问。”
江泠姝看向乔笋,微微摇头道:“莫要为难那些村民了。”
江泠姝回身望了一眼,又道:“还是换一处地方调查吧。”
江泠姝和云藜上了马车,乔笋重新驾上车,向着城郊另一处村庄驶去。
马车内,云藜见江泠姝愁眉不展,便出言宽慰道:“那些村民虽然没有完全说实话,可日子应当也是过得下去的,否则也不会拒绝公主的好意了。”
江泠姝心中明白,她觉得沉闷,是因为她发觉,现实情况与书中所教不一样。
书上多教治世济民之术,可却很少提到民众拒绝被救济时又该如何做。
江泠姝回想起那些面黄肌瘦的村民,她开口询问:“云藜,他们真的不需要帮助吗?”
云藜默然,如果可以,那些村民何尝不想摆脱眼前的困苦,可是公主会离开,钦差也会离开,村民却只能留在淮原郡,继续在淮原郡官员治下谋生存。
云藜想到身不由己的自身,她不禁开口道:“他们或许是别无选择吧。”
江泠姝看向云藜,曾经她困在铃玉殿,也是别无选择,可是如今,她已经走出来了。
“不会只有一条路,父皇派我过来,派齐公子过来,就是为了告诉大家,还有别的选择。”江泠姝突然坚定地说道。
云藜有些发怔,望着江泠姝出神。
而就在这时,马车突然一个急刹,停在了原地。
云藜回神,立刻扶住了江泠姝,她对着外面问:“发生了什么事?”
乔笋没有立刻回应,云藜掀开车帘,江泠姝也探头向外望去,这一望,她望见了一个熟人。
江泠姝眨了眨眼睛,很是惊讶:“沈世子?”
“公主,不知可否让在下和友人避一避?”沈拾之有些急切,开口便直奔主题。
江泠姝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出于对沈拾之的信任,她没有多问,便点头应下了。
得到应允,沈拾之和夏清岚当即上了马车。
就在两人上车后不久,外面突然传来了喧闹声。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惊扰公主车驾!”乔笋喝问的声音传来。
“这位大人,我们正在追两个贼人,并不知道公主在这里啊!”
“贼人?”乔笋眯眼打量眼前拿着棍棒的七八人,他的手握住腰间佩刀,冷声开口道,“我没见到什么贼人,倒是觉得你们很可疑。”
随着乔笋话音落下,随行的禁军纷纷拔出了刀。
利刃当前,手持棍棒的几人连连告罪:“大人勿怪,小的们也是心急,怕贼人伤了公主殿下!”
“那贼人定是绕到他处跑了,小的们这就告退!”
追击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外面又安静了下来。
“多谢公主帮忙解围。”沈拾之开口言谢。
江泠姝摇了摇头,表示不必多谢,她对着两人道:“外面的人可能还没有走远,两位不如先随我回府再离开。”
事发突然,江泠姝决定先回去一趟,给沈拾之两人打掩护。
第一次见到公主,夏清岚有些许好奇,尤其是眼前的公主,不问缘由就出手相帮,更让她生出了几分好感。
“多谢公主好意,我们便却之不恭了。”夏清岚开口道谢,她眉眼带笑,看起来很是明媚。
江泠姝的视线也被夏清岚吸引,她出言询问:“这位姑娘是?”
“我姓夏,名清岚,是一个商人。”夏清岚介绍了自己的身份,随后向江泠姝建议道,“未免引人怀疑,公主回府前,不如先在城中逛一逛。”
“夏姑娘说得是。”江泠姝觉得夏清岚说得有道理,她让乔笋先驾车在城内逛了一圈,路过点心铺子的时候,还特意停下买了几份点心。
等到回到落脚的府邸,留守的禁军打开大门,马车直接驶了进去。
齐铭和齐金钰的调查也不顺利,两人已经先一步回来。
见到江泠姝的马车,齐铭出来,对着乔笋问:“怎么样,有收获吗?”
乔笋神色有些古怪,他道:“应该算是有吧……”
“什么叫算是?”齐铭不解,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江泠姝和云藜从马车上下来后,又有两人走了下来。
见到其中的一人,齐铭瞪着眼睛,惊讶道:“沈拾之,你怎么在这里?”
沈拾之的表现倒是很平静,回了一句“齐公子”,算是打过招呼。
众人进到房间内,云藜把新买的点心摆出来,又沏了一壶茶。
齐铭好奇打量着沈拾之,他道:“你不是留在了北疆建设边城吗?怎么会到淮原来?”
沈拾之也看向了齐铭,想到这几日查到的内容,他不禁开口发问道:“朝廷赈灾的准则是什么?”
齐铭先是一愣,随后笑了,他道:“当然是哪里缺粮,就赈哪里。”
“那齐公子觉得淮原郡缺粮吗?”沈拾之又问。
齐铭没有回答,他的视线在沈拾之和夏清岚身上转了一圈,出言反问道:“你们知道内情?”
江泠姝也看着两人,开口道:“沈世子、夏姑娘,除了赈灾,我们也想查明真相。”
“我们确实查到了一些东西。”夏清岚看向江泠姝和齐铭二人。
北疆形势紧张,夏清岚来淮原只是为筹粮,可现在见到公主和钦差,她便产生了新的想法。
夏清岚作为一个穿越的现代人,她看得比在场的人都要透彻,整个淮原郡的情况,就是世家大族兼并土地,把拥有土地的农民,变成无田的佃户。
只是这里的世家大族更会伪装,也更加可恨。
夏清岚和沈拾之调查到,早在几年前,淮原郡的世家大族就开始收购百姓的土地,放出的诱饵则是让百姓投献。
世家大族有各种渠道可以减免赋税,百姓把田地投献到大族名下,只需交少许地租即可,不需要再向官府缴纳赋税,这样便可以赚到实惠。
可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那些世家大族得到土地后,便开始逐年涨地租,到后来,百姓缴纳的地租,竟是比给朝廷的赋税还要多。
当然,并不是所有百姓都愿意投献,可那些不愿投献的,地里的庄稼总会遭遇各种意外,不是被地痞流氓拔了苗,就是被不知哪里来的野猪撅了根。
无奈之下,许多百姓都投了献。
这些年,淮原郡的赋税减少,并不是灾害多了,而是百姓手里的田少了,粮食都被世家大族和其背后的官绅把持了。
整个淮原郡的太平表象之下,其实是世家大族和官绅沆瀣一气,盘剥百姓。
听了夏清岚的讲述,齐铭少有的出现愤慨之色:“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这淮原有灾,但不是水灾,而是‘鼠灾’。”
第46章
从夏清岚口中得知了实情, 又知晓两人此次来淮原,是为了给北疆筹集粮草,齐铭直言道:“灾田在大族手中, 我们运来的粮食发下去, 也只会养肥大族家中的老鼠,既然北疆需要粮草,那些赈灾粮食,你们运走吧。”
听到这番话, 夏清岚和沈拾之诧异看向齐铭。
“齐公子,朝廷派你来赈灾, 你把粮食给了我们,回去后要如何交差?”夏清岚询问道。
夏清岚想要粮食, 可却从没想过打赈灾粮的主意,在她的计划中, 是用自己带来的商品, 敲开本地粮商的大门。
“来之前,陛下曾给了我一道口谕, 当时我还不理解, 此时我懂了。”齐铭看向众人,他道,“陛下说‘把粮食用在最该用的地方’, 现在,我觉得北疆,比淮原更需要这批粮食。”
夏清岚和沈拾之同时一怔,两人都没料到, 陛下会有此言。
夏清岚垂眸思索,不管是之前的和亲事件, 还是这次的粮草事件,陛下虽然没有直接表示支持,可却间接地向北疆提供了帮助。
夏清岚不清楚其中原因,但她可以肯定,陛下绝非传言中的暴君。
本以为要费一番波折才能筹到粮草,没想到三十万石赈灾粮直接送到了眼前。
北疆需要粮草,可缺粮的不只是北疆,还有淮原郡的百姓。
想到那些兼并土地的世家大族,还有辛苦劳作却依然生活困顿的百姓,夏清岚突然对着众人道:“我有一计,或许可以破解当前淮原郡的困局。”
投献的事情,淮原郡的世家大族表面上做了许多遮掩,他们收百姓的田,都是正经从官府走的手续,所以想要单凭投献之事给世家大族定罪很难。
此外,投献是双方行为,如果紧抓投献之事,世家大族为了自保,很可能会牵连到无辜百姓。
淮原郡的情况复杂难解,江泠姝和齐铭对如何破局还没有头绪,此时听夏清岚有办法,两人同时眼前一亮。
“要如何做?”江泠姝询问道。
夏清岚看着江泠姝,似是有些迟疑,她道:“可能需要用到公主的身份。”
“明空来此,正是为了赈灾。”江泠姝说道,“夏姑娘但说无妨。”
“整个淮原郡的上层关系盘根错节,就是铁板一块,而想要瓦解他们,就需要打入他们内部。”夏清岚分析着淮原郡的形势,稍作停顿后,她看着江泠姝,又道,“而要取得他们的信任,必然会产生一些利益往来,如此,可能会对公主的名声有碍。”
江泠姝愣了一下,随后释然地笑了,宫中也有许多人传陛下是暴君,可在江泠姝眼中,陛下是她所知的最开明仁慈的君主。
“如果好名声要用百姓的血汗来换取,那明空情愿背负骂名。”江泠姝神色很是坚定。
沈拾之下意识望向了江泠姝。
此次沈拾之跟来,是因为沈家的本家就在此地,并且因为淮国公的原因,沈家算是淮原郡最具声望的大族。
来到淮原郡后,沈拾之并没有回沈家,而是和夏清岚一起调查了淮原郡的情况。
在调查的过程中,沈拾之特别留意了沈家的情况,结果发现,沈家并没有参与投献之事。
沈家虽然没有参与,可淮原郡的现状,沈家会不知情吗?换个说法,淮国公会不知情吗?
沈拾之从淮原郡粉饰太平的假象,想到了淮国公的行事作风,他觉得有些无颜面对淮原郡的父老乡亲。
这世上,有人为了名声,可以牺牲一切,而也有人愿意牺牲一切,去换取正义。
此时,听到江泠姝的话,沈拾之也终于有了决断。
这边,以女主夏清岚为中心,众人针对淮原郡的情况制定了一个计划。
系统一直暗中关注着剧情发展,眼见剧情发展成如今模样,它整个统都不好了。
【宿主,你是不是早知道会如此?】系统质问罪魁祸首。
【我知道什么?】江存度反问道。
江存度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是神,做不到事事料事如神,他能做的只是结合现有线索,进行利益最大化的推测和布局。
【女主不但要在淮原郡收粮,还要联合公主和钦差,一起整治那些兼并土地的世家大族。】系统颇为怨念地说道,【这个支线应该是镇安王登基后才做的事情。】
上次的工部案件也是,两个支线都提前了,系统很怕主线会受到影响。
江存度也有些沉默,他往淮原拨赈灾粮,确实是想给夏清岚行方便,北疆如果有粮草支援,就能快点结束战事,而他也就能早日退休。
可如今来看,事情可能要闹大了。
这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提前退休,就得承担额外的工作。
江存度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想到淮原郡接下来可能会爆出来的事情,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前找个帮手。
【系统,多谢你的提醒。】江存度对着系统道谢。
系统:【……】
感谢完系统,江存度让人把孟哲传了过来。
工部交到江承奕手中后,被江承奕打理得井井有条,江存度觉得,以江承奕的才能,只负责一个工部,实在是有些屈才了。
孟哲过来后,江存度出言询问道:“上次朕说的话,可传给晔王了?”
孟哲有些支支吾吾:“陛、陛下……臣已经传过话了……”
江存度轻轻颔首:“晔王有说替朕分忧吗?”
孟哲:“……”
看出孟哲的犹豫,江存度又问:“晔王难道不愿替朕分忧?”
孟哲:“……”
孟哲很想说,来御书房批奏折这种越俎代庖之事,比起分忧,可能用谋权篡位来形容更合适。
可是陛下问得很认真,而晔王的回答也很正式,孟哲觉得,这也许是皇家兄弟交流感情的一种方式吧。
如此想着,孟哲如实回禀道:“晔王殿下说,在其位,谋其政,是陛下亲口所言,陛下既为天子,就应处理好奏折等事务……”
说到这里,孟哲瞄了陛下一眼,又道:“晔王殿下还说……说他确实很闲,但是不慌,因为……因为他有一个好皇弟,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江存度笑了,很闲是吧,正好土地兼并之事全部交给晔王负责。
江存度看向孟哲,开口道:“替朕转告晔王,朕不忍皇兄才华荒废,即日起命晔王兼任户部主事。”
“让晔王把历年各地的税收统计出来。”给了职务,江存度立刻就安排了差事,“顺便,再替朕问一句,税收逐年递减,是天灾,还是人祸?”
工作这种事情,就是别人多做一点,自己就可以少做一点。
把差事安排下去后,江存度立刻觉得清爽了许多。
然而江存度并没能清闲两日,朝中又发生了一件事。
左都御史的夫人温文华,状告其夫左都御史收受贿赂。
京中的官司,原本该由京兆尹来受理,可被告左都御史是朝中大员,而原告温文华又是京兆尹之女,这件事,也就被搬到了朝堂之上。
到了勤政殿,温文华依然没有丝毫畏惧,她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控左都御史收受贿赂。
“如此徇私枉法、品德败坏之人,臣妇不耻与之为伍,请陛下明察,允许臣妇与之和离。”温文华不卑不亢地陈述完事实,又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温文华的话出口,立刻引起了朝堂骚动。
一些大臣觉得妻告夫有违夫纲,便忍不住站出来替左都御史说话:“你状告卢都院之事,可有证据?平白污蔑朝廷大员可是重罪。”
温文华脊背挺直,回道:“家中的伶人小倌就是证据。”
“这……”
这个回答实在是出乎百官的意料,一时间众人看左都御史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
而左都御史早已冷汗涔涔,他出列跪到温文华旁边,为自己辩解道:“请陛下明察,臣绝没有收受贿赂,内人所告均是子虚乌有……是臣治家不严,日前与内人闹了些矛盾,这才惊扰了陛下!”
左都御史说完,看向旁边的温文华,又道:“莫要胡闹,那人并非是什么伶人小倌,而是借住在咱们府上的客人,快向陛下认罪!”
“客人?”温文华忍不住冷笑,出言反驳道,“你说那小倌是远方表亲亡故留下的孤子,可我怎么从没听说你有这样一门表亲?”
左都御史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他继续辩解道:“许多年没有走动,你没听说过也正常,再说我这表亲与窦寺丞府上妾室娘家有姻亲关系,那日你见过窦寺丞,不是都说清楚了?”
“那窦寺丞就是在帮你遮掩,你们之间定是有什么交易。”温文华语气笃定,她看着左都御史,嘲讽道,“而且,你所谓的照顾客人,就是日日饮酒作乐,夜夜畅谈吗?”
听到这番爆料,不少朝臣发出了吸气声,众人都盯着左都御史,心想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而左都御史早已汗流浃背,可他面上却仍然是一副强硬的模样:“人家客居在府上,不热情招待,难道要故意冷落吗?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我平日对你百般忍让,没想到你却越发骄纵任性,为了此等小事,就要闹到陛下面前!”
“大堇的律法不是儿戏,妻告夫会判处徒刑两年,只为了一点小矛盾,你就要让自己身陷囹圄吗?”左都御史软硬兼施,想要让温文华改口。
当初那窦寺丞找上他,说可以帮他解决小倌的身份问题,他一时鬼迷心窍,就应下了,而作为交换,在调查工部案件的时候,他帮忙行个方便。
这件事原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可却不想家中后院起了火,左都御史没想到温文华会如此敏感多疑,更没想到温文华会把事情做绝,宁愿自己服刑也要告发他,他真是悔不当初啊!
温文华不再看左都御史,她面向御台上的帝王,叩首道:“请陛下明察,臣妇所言非虚!”
江存度看着下方两人,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要在朝堂上处理臣子的家务事和离婚官司。
这件事要如何处理,还需调查过后再做决定,江存度的视线转了一圈,最终落到了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身上。
“此事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调查审理。”话落,江存度看向左都御史,又道,“左都御史停职听候调查,都察院暂由右都御史代理。”
听到这句,左都御史身形不稳,瘫坐在了地上。
第47章
淮原郡。
经过一日的走访调查, 毫无收获的江泠姝和齐铭,好似已经认定了淮原郡并无问题,第二日就把三十万石赈灾粮全部下放给了田地被淹的“灾民”。
而这也给了淮原郡的世家大族一种错觉, 那就是公主与钦差似乎有意交好。
郡中大族试探着给江泠姝和齐铭送了请帖, 邀请两人赴宴。
而江泠姝与齐铭没有丝毫推拒,不管是谁邀请,他们有宴就去,送礼就收。
短短几日, 他们落脚的府邸,就摆满了各种价值不菲的礼品。
而世家大族见江泠姝和齐铭收了礼, 变得越发热情起来。
毕竟这收了礼,就是有了往来, 大家就算没有在同一条船上,也算是在同一片海域, 将来要是起了风浪, 总要互相帮扶一二。
在摆宴送礼过后,世家大族又派出了自家的公子和小姐, 让家中小辈陪着江泠姝和齐铭玩乐。
而江泠姝和齐铭是来者不拒, 两人被世家大族的小姐和公子簇拥着,上街游玩。
路过一家首饰铺的时候,江泠姝想到琼颜的锦绣坊, 好奇之下便多看了两眼,立刻有小姐相邀看首饰。
江泠姝被众位小姐簇拥着进了首饰铺子,坠在后面的公子们见此情景,纷纷看向了齐铭。
“齐大人, 这首饰铺也有男子的玉佩出售。”有人提醒了一句。
齐铭此时扮演的是浪荡公子,听了这话, 他手中檀香扇一摇,开口道:“那就让本公子看看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
一众人都进了首饰铺子,江泠姝在最前方,她的视线扫到哪里,立刻就有人吩咐掌柜的把相应的簪钗环佩拿过来。
江泠姝随便选了两个,掌柜的只说公主大驾光临是他的荣幸,不肯收钱。
江泠姝扮演的是骄矜奢靡的公主,听掌柜的如此说,她微扬着下巴道:“买东西不付银钱,你当本公主是什么人?”
掌柜的立刻惶恐赔罪,而就在这时,有世家公子出面说这家铺子是他家的。
这位公子出手也是阔绰,让掌柜的把江泠姝看过的所有首饰全部包了起来,只说:“公主殿下和钦差大人亲自来淮原赈灾,我等如果拿这些小玩意赚公主殿下的钱,那可真是要无地自容了。”
这次江泠姝没有拒绝,她收了首饰,随手就分给了随行的小姐们,自己只留了一个祥云簪。
祥云簪玉质清透细腻,有种藏秀于内的淡雅温润。
江泠姝拿出一颗为了凹人设随手把玩的金珠子,坚持要自己买下这支祥云簪。
公主已经收下了其它首饰,剩下一个簪子自己付钱,众人只当公主这是充面子的表现,也便没有人再抢着付钱。
江泠姝买下祥云簪后,递给了一直默默跟在她身边的云藜。
云藜望向江泠姝,神色带着些许诧异,她没想到公主会送簪子给她。
江泠姝眨了一下眼睛,维持自己的人设道:“这是本公主给你的。”
见江泠姝如此,云藜咬唇掩饰笑意,她垂首配合道:“是,奴婢谢公主。”
看完首饰,一行人又前簇后拥出了首饰铺。
还没走出多远,就见前方许多人围在一起,不知在看些什么。
江泠姝等人也很好奇,几名世家公子让手下小厮过去清场。
很快围观的人全部被驱赶走了,原来前方有两名商贩摆了一个摊位,而摊位上摆放的竟是四盏精美华丽的琉璃宫灯。
琉璃在这个时代极为罕见,更何况是如此精美的琉璃宫灯。
在阳光的照射下,四盏琉璃宫灯闪着璀璨的光芒,十分夺人眼目。
饶是见多识广的世家公子和小姐,也忍不住惊叹连连。
江泠姝带头走上前,对着两名商贩询问:“这些宫灯如何卖?”
“这位小姐好眼光。”面对眼前明显来头不小的一群人,两名商贩也没有丝毫惧色,而是从容地介绍起了宫灯的来头,“这四盏宫灯分别代表四个季节,寓意正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听到这个描述,江泠姝眼睛一亮,她道:“这些宫灯若能进献给父皇,定能让父皇高兴,你说个价钱,这些宫灯本公主要了。”
江泠姝亮明身份,两名商贩先行了一礼,而后不卑不亢道:“还请公主殿下见谅,小人这些宫灯不卖。”
江泠姝蹙眉,旁边立刻有一名世家公子出面道:“公主殿下看上你们的东西,是你们的荣幸,本少爷奉劝你们不要不识抬举!”
“本少爷出一千两黄金,这些宫灯,你们卖不卖?”另外一名世家公子跟着说道。
两名商贩的立场十分坚定:“贵人们莫要为难小的,小的们也是替东家办事。”
“你们东家是什么人?”齐铭出言问道。
商贩看了齐铭一眼,解释道:“我们东家从南沂而来,此次来淮原是为了购粮。”
另一名商贩叹了一声,补充道:“没想到淮原也遭了灾,许多粮商都不对外售粮了,我们东家拿出这些宫灯,只为求一个购粮的机会。”
“如果哪家粮商能售粮给我们,我们东家愿意将这些宫灯无偿赠送。”两名商贩你一言我一语,说明了缘由。
“淮原无粮,你这宫灯可用其它东西置换?”江泠姝询问道。
两名商贩对视了一眼,齐齐摇头道:“我们东家只求购粮。”
“此地是大堇,不是你们南沂。”一名世家公子厉声道,“在大堇,尤其是我们淮原郡,货物既然摆了出来,就没有不卖的道理!”
“贵人多担待,我们东家说了,收不到粮,这宫灯就是砸了也不会卖。”两名商贩也很硬气,一副随时准备掀桌子的架势。
见此情况,江泠姝冷下脸,一拂袖直接离开了。
眼见公主恼了,一名世家公子出主意道:“那两个南沂人真是不识好歹,不若派人拿了他们,收缴了那宫灯。”
江泠姝瞥过去,冷声道:“你们是想让本公主把抢来的东西进献给父皇吗?”
世家公子自知失言,连忙赔罪。
江泠姝被扫了兴致,回了落脚的府邸后,开始闭门谢客,对外只说在淮原呆够了,要回京。
世家大族得到消息,只觉不妙,如果让公主就这么离开,那么他们之前的交好可能都要白费了。
世家大族聚在一起商量此事,有些人想采取强硬手段。
毕竟那南沂只是一个依附大堇的小国,完全不足为惧。
更多人则是觉得不妥,一是因为投鼠忌器,他们怕那两个商人真的毁了宫灯,二则是如公主所说,抢来的东西献给陛下怎么看都不光彩。
最终有超过半数的人觉得卖粮换宫灯,是很划算的买卖。
毕竟那琉璃宫灯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物,进献给陛下,公主再美言几句,陛下对淮原也能留个好印象。
可难办的是,沈家曾放话,禁止对外售粮。
而这沈家虽然表面不参与淮原郡的一切事务,可因淮国公的原因,沈家如若开口,就连淮原郡的郡守都要卖沈家的面子。
眼看公主就要负气离开,几个世家大族也没时间多考虑,最终决定派人去问一下沈家的意思。
当天,沈家以给公主和钦差饯行为由,送来了请柬。
之前郡中几个世家大族轮番宴请江泠姝和齐铭,只有这沈家一直没有动静,如今眼看两人就要离开,又出了宫灯事件,这沈家终于是坐不住了。
江泠姝和齐铭自然要去赴宴,因为这就是他们的计划,那两个商贩其实是夏清岚的人,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诱使本地粮商,或者说是粮商背后的世家大族松口卖粮。
傍晚时分,江泠姝和齐铭的马车停在了沈家的门前。
这几日,江泠姝两人没少赴宴,而那些世家大族宴请两人,最开始的时候,还知道收敛,可自从两人收了重礼,那些世家大族也就放开了,再次宴请时,是怎么豪奢怎么来。
而沈家的晚宴,与其他世家大族相比,低调了许多,朴素得倒有些像是平常的家宴。
江泠姝这边,是沈家主母和府中小姐作陪,齐铭那边则是沈家家主和府中公子作陪。
开宴前,沈家主母看向跟在江泠姝身边的云藜,颇为和蔼地开口道:“这位姑娘也下去用餐吧,这里有沐儿她们布菜。”
江泠姝也看向云藜,这几日为了迷惑世家大族,她们没少四处走动,想来云藜也很是疲惫,她便点头道:“云藜,你也去用餐吧。”
云藜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碍于在场的人,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云藜被领到了下人用餐的偏房,一个老嬷嬷出现,遣退了房间内的人。
老嬷嬷走到云藜身前,拿出了一个金锁。
看着老嬷嬷手中的金锁,云藜脸上逐渐褪去了血色……
今日这场晚宴,表面上一派祥和,背地里却各怀心思。
饭后,江泠姝和齐铭没有久留,只说要回去收拾行李,准备回京。
而沈家也不知试探出了什么,并没有过多挽留。
回去的马车上,江泠姝注意到云藜有些神思不属,她出言询问道:“云藜,有人为难你吗?”
云藜从呆怔中回神,她望向江泠姝,开口解释道:“奴婢只是吃不惯这里的饭菜。”
江泠姝笑了笑,安慰道:“以后咱们不来吃了。”
云藜愣了一下,也笑了:“奴婢也不想再吃他家的饭了。”
回到落脚的府邸后,夏清岚和沈拾之从房间出来,询问情况:“怎么样?”
夏清岚和沈拾之因调查淮原郡的事情,被世家大族追查,而江泠姝和齐铭落脚的这个府邸,内外都有禁军把守,外人根本就进不来,所以这几日两人一直躲在这里。
听到夏清岚的询问,齐铭摇头道:“说不好。”
“不顺利吗?”沈拾之又问。
齐铭脸上挂着疑惑:“我觉得这沈家好似挺平常的,今日这晚宴,除了正常吃饭,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试探。”
说完,齐铭看向江泠姝,开口询问:“殿下那边有情况吗?”
江泠姝也摇头:“只是普通吃了一顿饭。”
“那就奇怪了……”齐铭看着同样陷入沉思的众人,他反而看开了,对着众人道,“成败就看明天了,如果败了,大不了就用备用方案,以调查投献为由,先让禁军把赈灾粮收回来。”
夏清岚已经联系了边军前来接应粮草,等待边军赶来的这几日,就是他们的行动时间,如果计划失败,他们只能执行备用方案,先收回赈灾粮供给北疆。
众人也知多思无益,再加上天色已晚,便各自回了房间。
庭院里只剩下了乔笋,以及守夜的禁军。
乔笋巡视了一圈,也打算回房休息,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突然扫到了一个人影。
乔笋疑惑过去查看,发现是行色匆匆的云藜。
大晚上的,云藜不在公主身边,出来做什么?
“云藜姑娘,”乔笋直接把人叫住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云藜没料到会在此地撞见乔笋,她的神色有些慌乱。
乔笋皱眉又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云藜下意识摇头否认,察觉乔笋的打量,她从袖中拿出一支祥云簪,开口解释道:“白日公主送我的簪子掉了,我方才是在找簪子。”
乔笋看着被云藜拿在手中的簪子,他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天色晚了,云藜姑娘快些回房吧。”乔笋又说了一句。
目送云藜离开后,乔笋摇了摇头,也准备回房。
然而才走出两步,乔笋突然察觉了一道视线,他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不远处的凉亭中,手握长枪的齐金钰正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
乔笋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自从比武输给齐金钰,乔笋就一直躲着齐金钰走。
而齐金钰从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身份,在船上的时候,时不时就和公主一起喝茶吃点心,乔笋自然也就知道了齐金钰其实是女子。
而自从得知齐金钰是女子,乔笋自我怀疑了很长时间,以至于每次见到齐金钰,都像老鼠见了猫。
乔笋也离开后,齐金钰从凉亭中走下来,她来到乔笋和云藜刚刚站过的步石小路上。
齐金钰沿着步石小路向前,最终来到了庭院中的小花园里。
齐金钰左右望了望,借着月光,她找到了一处被动过的土地。
齐金钰将手中长枪插入泥土中,轻轻一挑,松软的泥土就被重新挖开了。
月色下,被挖开的泥土中静静躺着一枚金锁。
齐金钰目露疑惑,她将金锁拾了起来。
拂去泥土,精致玲珑的金锁上,清晰可见两个字:靖和。
这两个字,不像人名,倒有些像某种封号……
齐金钰收了金锁,将脚下土地恢复原样后,也转身离开了此地。
夜晚重归安静。
第二日,也许是怕公主离开,世家大族一早就派人上门,送来了好消息。
传话的人说,淮原郡的粮商手中还有些存粮,这些粮商愿意与那南沂商人交易。
……
京师皇城。
有关左都御史收受贿赂一案,已经有了进展。
刑部和大理寺通过温文华提供的线索,从那伶人小倌的身份入手,逐一走访京中的戏园子,一遍排查下来,那伶人小倌的身份很快就被证实了。
伶人小倌的身份曝光出来,鸿胪寺的窦寺丞帮左都御史遮掩之事,自然也就瞒不住了。
那么这窦寺丞为何要帮左都御史遮掩?而左都御史承了窦寺丞的情,暗中到底行了哪些方便?
刑部和大理寺共同提审,左都御史却始终保持沉默。
“卢大人,你也算是三司衙门的人,你应该清楚,早些招认,对你我都好。”刑部尚书劝说道。
左都御史自然清楚,可他哪敢招认啊!
当初那窦寺丞帮他,是想让他在调查工部案件的时候行个方便。
而那工部案件牵扯甚广,他此时要是认了,说不定会被当成原工部尚书的同党。
所以左都御史是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刑部和大理寺审问无果,又开始提审窦寺丞,而窦寺丞只坚持了一天就招了。
窦寺丞招认,他接受了家乡族亲的投献,把族亲的田地记在了自己的名下,以此来帮助族亲避税。
窦寺丞坦白,自从接受了族亲的投献,他心里总是不安,所以才有意交好左都御史,想着将来要是东窗事发,可以请左都御史网开一面。
就在窦寺丞招认后不久,左都御史也招认了,招认供词与窦寺丞一致。
至此,案件似乎没有什么疑点了,可是刑部尚书总觉得这案件了结得也太容易了。
心有疑虑的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商讨:“你说这卢都院和窦寺丞,真的只是为了投献这点小事吗?”
自古以来,投献一直都是很暧昧的行为,毕竟那田地是正经八百买来的,还是投献记名,很难说得清楚。
再加上谁都有几门子亲戚,当了官,有亲戚上门投献,总不好全部拒绝。
所以,在人情社会下,这种事多是民不举,官不究。
如今,窦寺丞和左都御史主动爆出此事,很像是为了掩盖真相,故意拿此事来当借口。
听了刑部尚书的怀疑,大理寺卿拿出装糊涂、和稀泥的本事:“罗大人,咱们衙门办案要讲证据,如今这两人都招认了,供词也一致,投献行为也证实了存在,到这里咱们的任务就完成了,剩下的该由陛下定夺。”
大理寺卿最后一句话,倒是点醒了刑部尚书,案件不明确,找陛下裁决啊!
刑部尚书同意了结案,他把结果呈递给陛下,同时向陛下陈说了自己的怀疑。
刑部尚书只是有所怀疑,可江存度却看得很清楚,左都御史和窦寺丞借投献之事遮掩的应是之前的工部案件。
工部案已经结案,左都御史明显不知内情,单纯是被收买利用的,至于窦寺承只是鸿胪寺的一个小官,借两人继续深查工部案,恐怕也不会有再多结果。
而两人牵扯出的投献之事,倒可以作为一个整治土地兼并的由头。
思及此,江存度说了自己的裁决:“卢都院和窦寺丞革职处理,命晔王接任左都御史之职,继续调查投献之事。”
江存度的话音落下,百官产生了一些骚动。
当然,此时的百官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陛下调查投献,群臣只以为陛下是想抓个典型,走个形式,给这次的案件做个了结。
朝臣们人心浮动,是因为晔王。
陛下之前已经任命晔王为工部尚书,后来又给了一个户部主事的头衔,现在竟是连监察百官的都察院也要交到晔王手中。
陛下如此放权给晔王,难道就不担心晔王生出什么心思吗?
“陛下,晔王已经身兼工部尚书和户部主事,再领左都御史之职是否有些不妥?”户部尚书出列提醒道。
“有何不妥?”江存度反问。
“这……”户部尚书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难道要让他说,晔王手中权力大了,容易滋生野心吗?
先皇在位时的夺嫡之争,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如果再来一次先太子夺权,恐怕又要引发朝局动荡了。
而陛下虽然偶尔任性了些,但每每遇到大事都能英明决断,如今在晔王之事上,怎么就没有一点危机感呢?
江存度不知户部尚书所想,他只道:“晔王是朕的好皇兄,朕相信以皇兄的能力定能替朕分忧。”
江存度这句话说得极为诚恳,毕竟目前能替他分担工作的也只有晔王了。
至于晔王得了权产生野心,江存度觉得,但凡他犹豫一秒让位,那都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而江存度的态度,给了百官脑补的空间。
陛下平日很少褒奖人,如今这般推崇晔王,看样子是真的对晔王很信任啊。
百官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众人感慨天家还能出现如此兄友弟恭的情谊,倒是没有人再出言反对晔王接管都察院之事。
曾经的王钦差,现任的王副院左右看了看,他见没有人再出言反对,便出列向陛下请示道:“陛下,都察院的公文是否也要送去晔王府?”
晔王的能力毋庸置疑,可因腿疾之故,晔王日日告病在家。
孟哲拜访王府送公文的事情,王副院也有所耳闻,如今都察院也被晔王接手,王副院觉得,日后他可能要和孟哲结伴去王府了。
既然任命晔王为左都御史,那么都察院的事务自然是要交由晔王处理,江存度点头应道:“有处理不了的事务,尽都送去晔王府。”
王副院退下后,刑部尚书又站了出来:“陛下,如今卢都院之事已经查明,那温氏该如何处理?”
“既然左都御史收受贿赂是事实,那便应其诉求,准其和离归家。”江存度道。
刑部尚书并没有立刻领旨,他觉得陛下可能对律法不熟悉,便出言提醒道:“陛下,按照大堇律法,妻告夫应服徒刑两年。”
“哪条律法?”江存度问。
刑部尚书略做思考,答道:“是刑律,第二卷,第廿三条。”
江存度不做犹豫,直言道:“废除。”
刑部尚书没想到陛下这么果决,一时愣住了。
礼部侍郎在这时站了出来:“陛下,大堇律法是先皇命人编修后,颁布天下的,如此轻易废改是否有所欠妥?”
江存度看向礼部侍郎,出言反问:“程侍郎觉得此条律法的存在合理?”
“这……”礼部侍郎有些犹豫,不过仍然回道,“自古夫为妻纲,妻告夫有违纲常。”
“那依程侍郎来看,国事先,还是家事先?”江存度又问。
“自当国事先。”这次礼部侍郎没有犹豫。
“既如此,温氏告发左都御史,为国除害,有错,还是有功?”
“这……”礼部侍郎再次陷入了犹豫之中。
江存度看向朝中其余官员:“众位卿家,还有谁觉得此条律法不当废?”
百官暗中交换着眼色,自古以来,革新的最大阻力,往往都是既得利益者,在夫为妻纲这件事上,在朝的每一位官员都是受益人。
试想一下,要是没有这条律法约束,日后家中后院要是发生什么矛盾,妻室来一句“我去告发你”,那还不反了天了?
“陛下,功过不能一概而论。”梁太傅出列道,“那温氏的功过,应依律法奖惩。”
“太傅认同此条律法?”江存度出言询问。
“陛下,礼法不可乱,律法也不可轻废。”梁太傅说道。
梁太傅虽然也持反对态度,但他的出发点与其余朝臣并不一样,在梁太傅看来,礼法是自古传承下来的规范,很大程度上维持着社会稳定,如果任意改动,可能会引发社会动荡。
听得梁太傅此言,许多官员都点头表示了赞同。
江存度看着百官的反应,他突然笑了:“觉得此条律法合理的都一起站出来。”
殿中有不少朝臣互相使着眼色,似乎是打算一起出列,然而他们才迈出一只脚,就听陛下又开口道:“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把出列之人都记下来,回去后重点调查一下,至于三司衙门的官员,彼此之间互相调查。”
“调查过后,如果能证实支持此条律法的官员都并非卢都院那般贪私受贿之人,朕也好安心留下这条律法。”江存度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
准备出列的官员,在听到这番话后,身体不由得一僵。
这年头,谁家里还没点阴私之事,哪禁得起三司衙门调查啊?
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要是被三司衙门公开了家中阴私,日后莫说入朝为官,估计都要没脸见人了。
如此想着,那些已经迈出了一只脚的官员,又默默地把脚收了回去。
大家十分有默契地选择了沉默,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江存度一句“记名调查”,让想出头的官员都收回了脚,勤政殿中央,只剩下了最开始就出列的礼部侍郎和梁太傅。
礼部侍郎额头冒汗,他开口道:“陛下,臣愚钝,经过陛下点拨,臣已经想通了,此条律法确实存在不合理之处,理应废除。”
说完,礼部侍郎就迅速退回了百官队列,唯恐晚了会被三司衙门记名调查。
至此,只剩下了梁太傅一人还坚守着。
江存度看着坦荡无惧的梁太傅,他出言道:“太傅时常劝朕不可乾纲独断,今朝中诸卿都觉得此条律法当废,太傅对此事怎么看?”
“是依然孤行己见,还是认同朕与朝中诸卿?”
孤家寡人梁太傅:“……”
梁太傅瞪向手下的清流官员,他没想到手下人居然会如此不争气,只因三司调查就退缩了!
而被梁太傅盯视的官员,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梁太傅。
梁太傅势单力孤,无力扭转局面。
刑律,第二卷,第廿三条,妻告夫服徒刑两年,就此被废除。
温文华告发前夫左都御史之事,不但没有受到处罚,还收到朝廷嘉奖的一百两银子。
判完这桩离婚案,江存度发现,这几日他出入御书房的时候,梁青墨看他的眼神产生了一些变化。
梁青墨看他的时候,似乎很是纠结,又好像带着一丝期待,总之是十分古怪。
江存度想了想,如今主线已经过半,莫非这梁青墨已经和镇安王联系上了?
将来镇安王回京,还要靠梁青墨开门,这可是临门一脚的重要关卡。
如今看梁青墨的表现,这一关卡应该是稳了,江存度对此很是满意。
第48章
晔王府。
继工部和户部之后, 都察院的公文也送了过来。
江承奕看着堆积在桌案上的各种公函文件,他忍不住出声道:“孤的书房都快变成御书房了。”
“孤只是说了一句很闲,五皇弟就接连往孤身上加头衔, 依孤来看, 他这是盼着孤夺权呢!”
“陛下这是信任殿下。”乔竹开口说道。
这几日,江承奕日日在书房处理公文,都没时间喂鱼了,不过人虽然忙碌, 精神却变好了,没了以往那种百无聊赖的颓靡感。
乔竹觉得这都多亏了陛下, 所以便替陛下说了一句话。
江承奕瞥向乔竹,开口道:“你还是不了解孤的五皇弟。”
“当年父皇给五皇弟指派差事, 五皇弟都敢拖着不办,父皇责问, 五皇弟直言前面有四个哥哥, 轮不到他。”回想起曾经,江承奕脸上少有地浮现了追忆之色, “后来, 五皇弟的差事,还是孤给办的……”
想到这里,再看眼前堆积的公文, 江承奕气得想笑:“五皇弟这是把孤当成了曾经的太子啊!”
看到王爷与陛下关系好,乔竹是打心里高兴,他开口道:“陛下也只有殿下一个兄长了。”
“你说得对。”江承奕想起另外几位皇子,他的神色突然转冷, “早知道孤就该留下他们几人的命,如今这些差事也不至于没人分担。”
见江承奕如此, 乔竹有些担心:“殿下……”
江承奕的手搭在膝上,感受到双腿的无力,他又道:“算了,留下那几个东西也只会碍事。”
江承奕的视线落回眼前的桌案上,他拿起都察院送来的案宗,又找出前几日整理出来的各地税收情况。
把两份资料放到一起后,江承奕突然道:“五皇弟倒是出乎孤的预料,居然想动土地之事。”
江承奕的手敲在眼前的资料上,又道:“只是五皇弟太高看孤的能力了,居然把这件事交给孤来办。”
乔竹也看着桌案上的资料,他知道自家王爷只是嘴上说说,不然这几日也不会忙着整理这些资料了。
如此想着,乔竹开口道:“殿下,可需要属下做什么?”
江承奕把手下的资料往前一推,他道:“这些还不够。”
土地在历朝历代都是国之根本,想要借左都御史和窦寺丞投献之案整改土地政策,火候恐怕还不够。
江承奕皱眉思索,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对着乔竹问:“孤记得你之前说过,乔笋被派去了淮原赈灾?”
“是。”乔竹应道,“去了有一段时日了。”
江承奕突然笑了,他道:“接下来咱们等等看吧。”
没过两日,一封请罪的折子递到了京中。
这封奏折是沈拾之写的,奏折中,沈拾之供述说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买走了朝廷拨给淮原郡的三十万石赈灾粮。
有关粮食的去向,沈拾之没有详说,只重点检举了淮原郡的世家大族。
淮原郡的世家大族明明不缺粮,却收了朝廷的赈灾粮,并且转手卖了出去,如此行为实在是恶劣至极。
原本淮原郡的世家大族卖不卖粮是他们的自由,可是朝廷既然大张旗鼓来赈灾了,那么作为田地被淹的“灾民”,世家大族就算有粮也不能卖了。
夏清岚就是抓住这一点制定的计划。
想要通过投献之事给世家大族定罪有些困难,而且还有可能会牵连到无辜百姓,可买卖朝廷赈灾粮就完全不同了,此事一旦查明,不但能惩治世家大族,其背后的官绅也难逃关系。
至于作为买方的沈拾之要被牵连,这件事也很好解决。
自古刑不上大夫,甚至有专门的八辟制度,减免高官显贵的罪责。除此之外,还有赎刑制度,也就是说在非重罪的情况下,可以花钱赎罪。
沈拾之是世子,还有陛下授予的鸿胪寺少卿官职,事发后,他自己主动请罪,再加上是因不知情才买了赈灾粮,这些因素加起来可以减免不少罪责,剩下的部分,沈拾之只需要花点钱赎刑,就可以全身而退。
所以当得知夏清岚的计划,沈拾之主动要求做了买粮人。
对于沈拾之来说,就算此次行动不能全身而退,他也甘愿拉着淮原郡那些盘剥百姓的世家大族一起下水。
沈拾之的折子递到京中后,引起了朝中震荡。
而不久后,高郡守申辩的折子也递到了京中。
高郡守替世家大族澄清,在奏折中陈说他亲自去确认过,赈灾粮全部在仓库里,一分不少。
而事实也是如此,世家大族的存粮又岂止三十万石,他们想要卖粮,又何须动用那点赈灾粮。
可淮国公世子沈拾之宁愿自己请罪,也要指控世家大族卖了赈灾粮。
两方说法不一,朝中也分成了两派,一派觉得沈拾之不会无的放矢,另一派觉得高郡守言之有物,卖粮之事定是有什么误会。
事实到底是什么?究竟谁对谁错?朝中两派争执不下,江存度决定派钦差前往淮原郡调查。
调到都察院的王副院,还有调到大理寺的周少卿,再次担任了钦差,除了两人,江存度还另加了一个刑部侍郎,也算是凑齐了三司衙门的人。
钦差才刚从京中出发,此事的结果还未可知,可对相关人来说,此时已经风雨欲来了。
国公府,淮国公一脸沉郁地步入正堂,管家像往常一样,沏上一壶新茶,端了上来。
淮国公的胸膛起伏,他看着桌案上的茶壶杯盏,突然一拂袖,把桌案上的东西全部扫了下去。
哗啦一声巨响,管家大惊,当即就跪下了,他还从未见过淮国公如此失态。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夫人柳兰嫣那里。
柳兰嫣听说淮国公震怒,她微蹙了一下眉,把襁褓中的幼子交给奶娘,亲自赶往正堂查看情况。
刚一进门,柳兰嫣就看到了满地的茶壶杯盏碎片,她小心地绕过,来到淮国公身旁:“老爷,这是怎么了?”
淮国公也正盯着满地的狼藉,听到柳兰嫣的话,他先深呼吸了一下。
等情绪稍微平复后,淮国公才开口道:“无事,只是不小心打翻了茶壶,让你担心了。”
柳兰嫣扫了一眼淮国公的脸色,眼见淮国公眉间一个川字,她便知道事情肯定不是表面这样简单,不过她也没有再追问,而是吩咐下人,把这里收拾了。
等正堂重新收拾整洁后,淮国公对着柳兰嫣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下去陪满儿吧。”
“是。”柳兰嫣应了一声,“老爷有事再唤我。”
柳兰嫣离开后,淮国公的脸色又沉了下去,他看向府中管家,开口道:“给淮原那边去一封信……”
话说到一半,淮国公突然顿住,改口道:“你亲自走一趟,告诉淮原沈家,彻底断干净。”
管家躬身应是,淮国公紧跟着又道:“还有,就说是我的命令,把那个逆子给我扣下来,你回来的时候,一并带回来。”
最后一句话,淮国公是咬牙说的,显然沈拾之这次是踩到他的底线了。
……
淮原郡。
当世家大族得知自己被沈拾之状告的时候,确实慌乱了一段时间,几家一商量,集体求见了江泠姝和齐铭。
这段时间,世家大族没少在江泠姝和齐铭身上下功夫,送礼、陪玩这些都是人情,再加上他们卖粮,可是为了换那进献给陛下的宫灯。
不管怎样,江泠姝和齐铭都不应该对他们的事情坐视不管。
而江泠姝和齐铭确实没有避而不见,当世家大族求他们做主的时候,两人出言保证,说绝对不会让无辜之人被冤枉。
这话听在世家大族耳中,就是公主和钦差要保他们。
吃了定心丸,世家大族又镇定了下来。
而另一边,江存度指派的三位钦差马不停蹄,用了不到三日时间就赶到了淮原郡。
与上次去北疆查案不同,再次被指派为钦差的王、周二人,这次明显积极了许多,赶到淮原郡的当日,甚至都没来得及喝口茶,就直接进了衙门,准备升堂。
第一次做钦差的刑部侍郎扶着腰,苦着脸道:“这一路上都快颠死我了。”
王钦差揉着屁股道:“早知道选水路了……”
周钦差也活动着快散架的筋骨道:“水路不稳定,还是骑马更快些。”
得知钦差要来,早早候在衙门的高郡守见此情况,立刻出言道:“三位大人远道而来,下官已经备好了接风洗尘的酒席,大人们不如移步到舍下,边休整,边听下官介绍案情,如此便能公私两不耽误。”
“多谢高郡守好意,我们已经在路上吃过了,这酒席就免了吧。”王钦差开口说道。
“早点把案子审明白了,我们早点卸下差事,这才是真的公私两不耽误。”周钦差跟着开口说道。
刑部侍郎十分赞同地点头道:“没错!”
三位钦差来之前,可是特意向刑部尚书请教过了,而刑部尚书又得兵部尚书真传,知道陛下这次是要整顿淮原郡。
这办差如果能明确圣意,那就可以事半功倍,就像上次,王钦差和周钦差去北疆调查和亲之事,两人像是公费旅游一样走了一趟,回来就升了职。
而这次陛下意在严查,那他们便不能按照上次的套路来。
依照陛下的意思,把淮原郡查办了,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高郡守见三位钦差如此态度,面色不由得有些沉重,不过,他很快又收拾好了表情,陪着笑道:“三位大人说得是,还是办差要紧……”
话说到这里,高郡守停顿了一下,出言试探道:“不知三位大人想要从何处开始调查?”
三位钦差互相对视了一眼,王钦差开口道:“先传当事人问话吧。”
“是,下官这就让衙役把人传过来。”高郡守表现得十分配合。
然而等人传过来,却只有世家大族派来的几位代表。
世家大族的代表一见到三位钦差,就开始喊冤。
“请大人明察,我们都是被冤枉的啊!”
“朝廷放粮下来,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又如何会卖粮!”
“如今那三十万石赈灾粮就在仓库里,大人可以亲自去验看。”
“还请大人为我们做主,还我们清白啊!”
世家大族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义愤的表情看起来倒不像是作伪。
这也是高郡守的目的,他让世家大族的人先出场,就是想先入为主给钦差留下一个好印象。
书吏把记录好的口供递给三位钦差大人。
三位钦差传阅了一遍,王钦差突然对着堂下的世家大族代表询问:“你们说了这么多,有人证吗?”
世家大族:“???”
几名世家大族代表被问懵了,他们没做过的事情,怎么让他们拿出人证证明?
“大人,那三十万石粮食如今就在仓库里。”程家代表忍不住提醒道。
粮食就在仓库里,卖没卖不是一目了然吗?
“这么说你们没有人证了?”周钦差又问。
世家大族:“……”
“大人我们可以替彼此作证,赈灾粮一直在仓库,没人动过。”武家代表自辩道。
刑部侍郎摇头道:“嫌疑人不可互相作证。”
世家大族:“……”
“大人,高郡守曾亲自去粮仓看过,高郡守可以替我们作证。”程家代表再次提供新的人证。
三名钦差同时看向高郡守,高郡守点头认同了程家代表所说。
王钦差皱着眉,很是为难的样子:“高郡守去粮仓看过,也只能证明仓库里有粮食,但是不能证明你们没卖过粮啊!”
世家大族:“……”
几名世家大族成员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憋屈过,武家代表开口道:“大人,那粮就在仓库里,我们确实没卖啊!”
“这一点我们已经了解了,现在的问题是没有人证能证明你们没卖过。”周钦差又开口说道。
世家大族:“……”
因为缺少关键的人证,案件审到这里僵持住了。
刑部侍郎看向高郡守,开口问道:“怎么不见另一方当事人?”
“下官已经派人去传了。”高郡守开口道,眼见三位钦差显露不耐,他连忙又补充了一句,“兴许是路上出了意外,下官再派人去催一催。”
“不用了,人已经来了。”
一道声音突兀传了进来,众人寻声看去,只见堂外来了几人,而为首的是齐铭和沈拾之。
齐铭率先走进衙门大堂,上前与三位钦差打招呼,大家同在一朝为官,又都是陛下一派的人,所以关系还算热络。
简单寒暄过后,齐铭看向高郡守,笑吟吟地说道,“高郡守,这边升堂,咋没通知本官啊!”
高郡守眼见齐铭和沈拾之一起出现,他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官是怕打扰齐大人休息。”高郡守解释了一句,而后视线转到沈拾之身上,出言试探道,“不知齐大人怎么会同沈世子一同过来?”
“只是恰好在路上遇到了。”齐铭开口应付道。
高郡守仍然心存疑虑,可在场的世家大族代表见到齐铭,则像是见到了救星。
“齐大人,我们真是冤枉的啊!”世家大族代表开始对着齐铭喊冤。
“诸位放心,有本官在,绝不会让无辜之人被冤枉。”齐铭出言保证道。
得了这句保证,世家大族的几位代表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相关人都已到场,案件重新开始审理,三位钦差仍然是主审,齐铭算是旁听。
“沈世子,你说你买到了赈灾粮,可有证据?”王钦差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沈拾之拿出了与粮商交易的买粮契约,交易数额是三十万石,不多不少。
三位钦差看过证据后,齐齐点头:“看样子,这买卖赈灾粮之事是真。”
世家大族的人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方才审问他们,三位钦差死活要让他们提供人证,怎么到了沈世子这里,随便一点证据,就要定案?
“大人明察,与沈世子交易的是粮商,与我们无关啊!”程家代表喊冤道。
王钦差看向沈拾之:“沈世子,对此你怎么看?”
“大人有所不知,这淮原郡的粮商与世家大族关系密切。”
沈拾之瞥向在场的世家大族代表,他冷声开口道:“元氏粮行的管事是武家三房的小舅子;盛临粮行的管事是孙家女婿的堂弟;赵氏粮行的管事是程家二房表亲的三叔……”
沈拾之一一列举,淮原郡的所有粮商,都与世家大族沾亲带故,整个淮原郡的粮食市场,都是世家大族在掌控。
百姓辛辛苦苦种地,大部分粮食却要上交给世家大族,粮食不够果腹,只能从外面购买,可世家大族却暗中操控粮价,想要把百姓手中的最后一点余钱也压榨干净。
淮原郡作为鱼米之乡,百姓本应该很富裕,可最后却连温饱都很难做到。
听了沈拾之的指控,世家大族代表慌忙替自己澄清道:“还请大人明察,淮原郡就这么大地方,互相之间难免有些亲故关系,可那些粮商所做之事,我们确实不知情啊!”
“众位不知粮商卖粮,那可知粮商的粮是从哪里来的?”沈拾之问道。
“这……应是那些粮商自己存的……”程家代表坚持狡辩道。
“沈世子,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武家代表质问沈拾之,“沈世子如此做,就不怕污了沈家的名声吗?”
“沈某所做无愧于心。”沈拾之却道,“如果沈家的名声要靠违心才能维持,那这名声不要也罢。”
几位世家大族代表没料到沈拾之连沈家的脸面都不顾及,一时被怼得词穷……
刑部侍郎拍了一下惊堂木,对着世家大族的人询问道:“沈世子方才所言,列位与粮商的亲故关系是否属实?”
“这……大人,我们与那粮商虽然有些关系,但是平常并不往来,对于卖粮之事更是不知情啊!”
世家大族代表咬死不承认,想到方才三位钦差让他们提供人证,孙家代表突然灵光一现,对着三位钦差大人说道:“大人如若不信,可以传粮商过来问话,粮商可以证明我们所说不假!”
“对,粮商可以替我们作证。”世家大族的人仿佛看到了希望,都跟着附和。
然而,上方的钦差大人们却齐齐摇头,周钦差开口说道:“你们方才也承认了,那粮商与你们有亲故关系,既然是亲故,难免有包庇之嫌,证词自然无效。”
世家大族:“……”
“大人,这沈世子也没有证人啊!”武家代表不服气地指出来。
三位钦差看向沈拾之,王钦差开口询问:“沈世子,你所言可有证人证明?”
“自然是有。”沈拾之肯定道,“那日我购了粮,三十万石粮食在码头装运,不少人都看见了,大人寻人一问便知。”
刑部侍郎拿着沈拾之方才递交的买粮契约,对着另外两位钦差道:“如此说来,此案也算是人证物证俱全了。”
眼见三位钦差又有定案的趋势,世家大族代表绷不住了,程家代表对着沈拾之道:“沈世子,买卖赈灾粮是重罪,你如何就断定自己买的是赈灾粮?”
沈拾之没有看世家大族代表,而是回身望向了大堂外的方向,江泠姝和夏清岚已经赶了过来。
方才,江泠姝和夏清岚没有一起过来,是因为两人又去了一趟城郊的小村庄。
江泠姝再次见了那些村民,这一次,她没有再向村民打听什么,也没有要求村民作证,只是邀请村民过来旁听今日这场三司会审。
如果公主的分量不够,那么就让事实来证明,淮原郡是有出路的。
沈拾之对着江泠姝和夏清岚轻轻颔首,而后看向两人身后那些面黄肌瘦的村民,他道:“如果我买的不是赈灾粮,如果淮原郡的赈灾粮如实发放,那淮原郡的灾民为何还会无粮果腹?”
世家大族的人被沈拾之问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才是明面上遭灾的民众。
“沈世子,你口口声声说买走了朝廷的赈灾粮,可如今那些粮食分毫不少的存在仓库里,你污蔑我们是小,不能污蔑齐大人啊!”
眼前三名钦差明显有所偏袒,世家大族代表见势不妙,直接搬出了齐铭。
“朝廷的赈灾粮可是齐大人亲自发下来的,如今齐大人还在这里,对赈灾粮也有监管之责,你说你买走了赈灾粮,难道是要指控齐大人监管不利吗?”
话说到这里,世家大族代表看向齐铭,程家代表开口道:“齐大人,这段时日您在淮原郡逗留,对我们几家也多有了解,您应该知道,我们是万不会做出那贩卖赈灾粮之事的啊!”
程家代表这番话有两重含义,一是暗指齐铭收了他们的礼,和他们有往来,二是暗示齐铭他们不缺钱,又岂会卖赈灾粮?
齐铭自然听出了这番话背后的深意,他笑了笑开口道:“我对众位确实多有了解……”
“齐大人明断,还请齐大人替我们做主!”世家大族代表连声说道,他们真的不想再被三位钦差审理了,只能寄希望于齐铭。
齐铭点头应下,而后看向三名钦差:“三位大人,这案子想要结案,自然不能有疑点,既然几家代表都说赈灾粮存在仓库,我看咱们不如派人去验看一番。”
听齐铭如此说,几名世家大族代表连连点头:“大人尽可派人去看,赈灾粮绝对分毫不少。”
三位钦差互相对望了一眼,王钦差开口说道:“齐大人所言有理,可这粮食又不会开口说话,如何能证明仓库里的粮食就是赈灾粮?”
“非是我们故意为难,方才我们就同几位世家之人说过了,这件事缺少关键的人证。”周钦差紧跟着开口道。
刑部侍郎也点头道:“没错,办案要讲人证物证俱全。”
齐铭皱眉,似乎很是为难。
见此情况,程家代表连忙出声道:“齐大人,您要替我们做主啊!”
“齐大人,那粮是您亲自发下来的,您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们绝对没有卖过赈灾粮啊!”
“齐大人……还请齐大人替我们作证!”
世家大族的人突然反应了过来,最佳的人证不就在眼前吗?
世家大族的人看向齐铭,异口同声地说道:“请齐大人替我们作证!”
“这……”齐铭似是有些犹豫,“本官也算是钦差,你们请本官出面作证,恐怕多有不妥……”
“我们相信齐大人定能秉公办案!”
“对,我们只相信齐大人!”
几位世家大族代表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齐铭身上,此刻,他们无比庆幸自己提前结交了齐铭。
听世家大族如此说,齐铭开口确认道:“众位当真要让本官做证人吗?”
“齐大人来淮原这段时日,我们对齐大人的为人有目共睹,我们相信齐大人定能还我们公道!”程家代表说道。
齐铭笑了,他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便出面做一次证人。”
话说到这里,齐铭看向主位上的三名钦差:“三位大人觉得如何?”
“齐大人自然可以做证人。”王钦差开口,又看向世家大族代表,“只是有一点,本钦差需要确认,众位既然请齐大人作证,是否代表认同齐大人的证词?”
几名世家大族代表互相望了望,他们觉得王钦差的话有些多余,他们请齐铭作证,自然就是信任齐铭。
然而还不等世家大族代表回答,高郡守突然出声打断道:“众位,事关朝廷赈灾粮,只听齐大人一家之言,是否会有所偏颇?”
高郡守总觉得眼前的情况不太对,所以他才在此刻站出来暗示世家大族,事关重大,还是谨慎为妙啊。
“高郡守说得有理。”齐铭不给世家大族思考的机会,他直接以退为进道,“日前本官曾受到几家的招待,此案本官理应避嫌才是。”
听齐铭如此说,世家大族代表只以为齐铭不想趟浑水,哪还顾得上那么多,连忙开口道:“齐大人,我们相信齐大人定能秉公无私,还请齐大人为我们作证!”
这次齐铭没有着急应下,而是看向了高郡守,他道:“此次来淮原,粮食均是由禁军押送,既然高郡守觉得本官一家之言失之偏颇,不若让乔副统领和本官一起去验看粮食。”
“众位觉得如何?”最后这句,齐铭是对着世家大族代表问的。
禁军听命于公主,而公主和齐铭一样,也曾受到过世家大族的热情款待,换算一下也算是己方这边的人……
世家大族代表很快在心中算好了账,点头答应道:“验看粮食之事,但凭齐大人和乔副统领做主!”
世家大族代表从没想过齐铭和乔笋会说出对己方不利的证词,因为齐铭和江泠姝收了他们的礼,尤其是那琉璃宫灯,可是卖粮事件的起因,一旦他们获罪,那么齐铭和江泠姝也脱不开关系。
抱持着这种自信,世家大族代表向三位钦差保证,绝对认同齐铭和乔笋的证词。
案件审到这里,齐铭和乔笋暂时离开,去仓库验看粮食。
等待的时间,三位钦差从座位上下来,来到衙门大堂门边。
“下官参见公主殿下!”三位钦差对着江泠姝拱手行礼。
江泠姝看着三位钦差,开口道:“众位大人不必多礼,只当明空是一个普通民众即可。”
听江泠姝如此说,三位钦差不约而同看向了江泠姝身后的村民。
跟随江泠姝而来的村民,神情麻木,透着胆怯。
村民不知公主为何要让他们观看这场官司,作为土生土长的淮原郡人,在村民的眼中,互相勾结的世家大族与官吏,就是两座不可撼动的大山。
被压在山底下久了,他们早就忘了该如何翻身了。
而齐铭去验看粮食,在村民眼中也是一种官官相护行为。
这场官司虽然还没有结束,可对于村民来说却早已有了结果,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和官吏,又怎么会有罪呢?府衙大牢里关押的从来都是穷苦之人。
村民们麻木地观看这场官司,从未设想过还会有其它可能。
齐铭和乔笋去粮仓验看过后,很快便赶了回来。
三位钦差重新回到座位上,案件继续审理。
“齐大人、乔副统领,二位大人已经亲自验看过,能否确认粮仓中的粮食是赈灾粮?”王钦差开口问道。
“齐大人,请您一定要还我们清白啊!”世家大族代表紧跟着说了一句。
在世家大族代表看来,齐铭的回答只会有一个,此时他们已经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了。
而齐铭环顾在场的人,视线最终停在了几名世家大族代表身上,他不疾不徐开口,说出最终结果:“我和乔副统领已经确认过了,那粮仓中的粮,乃是淮原郡本地粮,并非是我们从京中运来的那一批。”
齐铭这番话落下,整个衙门大堂都安静了下来。
几名世家大族代表全部愣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瞪着眼睛发问道:“这怎么可能?齐大人你是不是看错了?”
“本官也希望看错了,毕竟这赈灾粮出了问题,本官也难辞其咎啊!”齐铭叹了一声,看向乔笋,“乔副统领也可以证明,粮仓中的粮,确实不是赈灾粮。”
乔笋点头认同齐铭的话:“我们已经亲自验看过了,那粮仓中的粮食乃是本地粮。”
这一点,齐铭和乔笋倒是没有说谎,当初淮国公为了在限期内筹齐粮食,暗中从淮原郡调集了一批粮,而这批粮食转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淮原郡。
“怎么可能是本地粮,那些明明是朝廷放下来的赈灾粮啊!”世家大族代表明显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刑部侍郎一拍惊堂木,对着今日到场的世家大族代表说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尔等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不……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世家大族的人还没有回过味来,仍然寄希望于齐铭,“齐大人,您最了解我们,我们是决计不会卖那些赈灾粮的啊!”
“本官也没想到你们会做出这种事。”齐铭开口道。
“齐大人这是何意?”有世家大族的人听出不对,出声询问道,“齐大人难道也认为我们卖了赈灾粮?”
“本官只是说出所见事实。”齐铭开口说道,“既然众位有所怀疑,不如让在场的淮原百姓来评判。”
“本官刚好带回了一些粮食。”齐铭举起一只手,而他手中抓着的正是一把粮。
齐铭走到围观的村民面前,把手中的粮给村民看。
“这些是不是你们种的粮?”齐铭对着村民询问。
村民看着齐铭手中的粮,却没人开口说话。
见此情况,世家大族代表松了一口气,程家代表出声道:“齐大人,此次赈灾是陛下下旨,由公主殿下和钦差大人负责,其中如果出了差错,陛下定然会对相关人问责,如此要紧的事,怎么能让几个小民来评判?”
程家代表的这番话,是提醒齐铭,也是对村民的威胁警告。
“你们说得没错,赈灾出了问题,本官确实难辞其咎。”齐铭大方地承认道,“本官已经写了请罪的折子,回京后,自会向陛下请罪。”
“齐大人,你如此做,置公主殿下于何地?”武家代表开口问道,此次赈灾可不只是齐铭一人的事,公主也参与了。
听到这番话,和村民站在一起的江泠姝,也开口给出了回应:“明空和齐大人来此赈灾,却未能另赈灾粮发放到所需之灾民手中,明空与齐大人一样,都有失察之罪,回京后,明空也会向父皇禀明请罪。”
世家大族的人是彻底傻了眼,唯利是图的他们是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沈拾之、齐铭,还有江泠姝会宁愿自己请罪,也要给他们定罪。
“今日,公主殿下、沈世子、本官,以及三位钦差大人都在此,你们好好看看这些粮。”齐铭举着粮食,再次对着村民发问,“告诉本官,这些大族仓库中的粮,是不是你们种出来的?”
村民的目光不自觉汇聚到了齐铭的手上,他们看着齐铭手中那一捧粮,麻木的眼中一点点燃起了火光……
高郡守眼见事态发展不妙,悄悄躲到了人群后方,他想要趁人不备溜出衙门。
然而,等他暗中挪到门边一看,发现外面早已被禁军包围了。
乔笋从一旁走过来,笑着同高郡守打招呼道:“高郡守这是要去哪里啊?”
高郡守被这声招呼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眼神闪躲,避开乔笋的目光,出言解释道:“下官……下官内急,想去寻个方便……”
“原来是内急啊。”乔笋唤来一名禁军,对着高郡守说道,“茅房在后堂,我让禁军带高郡守去吧,免得高郡守迷路。”
高郡守看着眼前佩刀的禁军将士,他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开口道:“多、多谢乔副统领……”
高郡守被禁军将士带去了后堂,而这边村民盯着齐铭手中的粮,眼神越来越炽热。
那些长久以来被压抑,拥堵在心底的不可言说,好似终于寻到了宣泄的出口,不知谁先喊了一句:“是我们的粮!”
此起彼伏的声音紧接而来:“是我们的粮!”
随着村民的开口,三位钦差也终于拍案定下了世家大族的罪。
“大人我们是冤枉的啊!”几位世家大族代表连连喊冤。
作为淮原郡的地头蛇,他们平时作威作福惯了,今日还是第一次打如此憋屈的官司,哪怕是指控他们鱼肉百姓,他们也不会如此叫屈,因为贩卖赈灾粮的事,他们是真的没做过啊。
然而在场的人却没人听他们叫屈,罪名定下后,乔笋领了一队禁军亲自去查抄,最终在世家大族家中抄出了上百万石粮食。
查抄出如此多存粮,贩卖赈灾粮的事情已经不是重点。
兼并土地,剥削百姓,谎报灾情,骗取朝廷赈灾粮,每一个都是重罪。
消息传回京中的时候,引起了满朝哗然。
接连两个土地相关案件爆发出来,江存度借机提出了土地政策整改,交由晔王江承奕全权负责。
作为官绅不纳粮的既得利益者,朝中有不少反对声音。
然而江承奕这段时间可不是干等事态发展,自从接手了都察院,他便命人监察百官的动向。
这世上人无完人,更何况是被都察院拿着放大镜寻找错处,朝中百官或多或少,都被拿捏了一两处错漏。
江承奕做事十分有分寸,拿到百官的把柄后,他并没有一下子对所有的反对官员发难。
毕竟把柄只有握在手中才叫把柄,江承奕的目的是推行新政,而不是与百官撕破脸。
江承奕先拿反对最激烈的官员开刀,某种程度上来说,对新政反对越是激烈,就越说明从旧政中得到的利益越多,而这种官员大多有贪腐问题。
而有幸被江承奕选中的是掌管宗正院的廉郡王。
廉郡王的父亲与先皇是堂兄弟关系,所以廉郡王与当今陛下和晔王也算是兄弟。
先皇吸取前朝宗室乱政的教训,并未给予宗室成员参政的权力,只让宗室成员掌管宗正院,处理一些宗室的日常事务,换个说法就是做个富贵闲人。
可宗室成员到底占着皇亲的身份,外人遇见总要礼让几分,廉郡王就是仗着这一点,平时没少在京中作威作福。
这次江承奕要拿廉郡王杀鸡儆猴,除了让都察院的人搜集罪证,还策反了一个人证。
廉郡王贪财好色,纳了十几房美妾,郡王妃早就受够了,得益于江存度废除了妻告夫徒刑两年的律法,江承奕没费多少功夫,就说服了郡王妃出面作证。
都察院搜集的物证,再加上郡王妃这个人证,廉郡王直接被下了大狱。
廉郡王被问罪下狱,廉郡王的父亲老皇叔放下脸面,上晔王府求情。
江承奕见到人,只说:“皇叔如果觉得孤的处罚重了,不若让廉郡王下去陪孤的几个兄弟。”
江承奕这番话,让老皇叔想起了京中的传言。
先皇在位时,几位皇子夺嫡,自江承奕的双腿落下残疾后,其余几位皇子也先后因意外去世,唯一安然无恙的只剩下了五皇子,也就是当今陛下。
京中曾有传言说另几位皇子全部是死于晔王之手。
此时,听江承奕说要让廉郡王下去陪另几个皇子,老皇叔当即惶恐不敢再多言。
江承奕出手果决毫不留情,拿皇亲国戚开刀过后,再让都察院拿着搜集到的把柄,逐一上门找反对新政的官员谈话。
一夕之间,朝中的反对声音尽数消弭,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土地新政正式推行了下去。
第49章
京中, 江承奕雷厉风行地推行了土地新政。
淮原郡这边,首恶被判了斩决,其余涉案官员和犯事的世家大族, 全部被流放去了北疆, 世家大族名下的田地重新归还了百姓。
剩下的淮原沈家,搜查世家大族的时候,禁军也一并搜查了,结果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证明沈家参与了土地兼并,沈家侥幸逃过一劫。
不过经此一事, 淮原郡上层大换血,淮国公彻底失去了对淮原郡的掌控, 沈家也只能谨小慎微地龟缩起来。
至于无意中买到赈灾粮,引发了整个案件的沈拾之, 江存度特意发了一道圣旨, 赦沈拾之无罪。
淮原郡的事件了结,众人也要各自归位了。
江泠姝、齐铭, 还有三位钦差要回京复命, 而夏清岚和沈拾之也要重回北疆。
众人虽然同走水路,但行进方向不同,一个是往东北, 一个是向西北。
河边渡口临行前,沈拾之对着江泠姝道谢:“多谢公主相助。”
之前案发的时候,淮国公曾让管家传令下来,沈家族老得了淮国公的命令, 把沈拾之扣在了淮原沈家,是江泠姝亲自登门, 仗着公主的身份,强行把沈拾之带了出来。
“沈世子不必言谢。”江泠姝对着沈拾之说道,“此次淮原的事情能顺利解决,都多亏了沈世子。”
沈拾之却摇头一笑道:“兰芳不厌谷幽,君子不为名修,沈某也是受了公主的启发。”
江泠姝愣了一下,她道:“明空也是受父皇言传身教。”
江存度行事随心,从不在意他人的看法,江泠姝正是感受到了江存度身上那种不因外物而动摇的强大内核,她才能坚定自己的内心,去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听江泠姝如此说,沈拾之想到陛下发给他的免罪圣旨,他不禁望向了京城方向:“陛下之恩,臣不能亲自回京拜谢了。”
陛下给他的不仅仅是一道赦免圣旨,没有当初陛下应允他的和亲请求,今日的他或许还被困在国公府中。
在渡口互相道别过后,众人各自登了船。
夏清岚站在船头,望着前方驶向京城的船,她突然好奇问了一句:“陛下是什么样的人?”
沈拾之首先想到的是有关暴君的传言,但很快他又想到了美名在外的淮国公,只有内心无法示人的人,才需要用好名声来遮掩吧。
“京中多传陛下是暴君。”沈拾之开口道,“不过我觉得,陛下是一个心胸坦荡,不为名声所累的人。”
夏清岚若有所思,而就在这时,船上同行的商贾突然指着岸边道:“你们快看!”
夏清岚和沈拾之望过去,就见河岸边,淮原郡的百姓源源不断地会聚了过来。
百姓伫立在岸边,无声地为远行的船只送行。
眼前的情景,让夏清岚想到了史书绘本上的插图,还有朝廷最新颁布的土地新政,也让夏清岚想到了历史课上老师必划的考点。
夏清岚突然生出了一种自己身在某段历史中的奇异感觉。
纵观历史中的大事件,往往要用后世人的视角观看,才能察觉其中的不凡,而真正置身在那段历史中的人,通常是感受不到当下的非同寻常。
夏清岚突然笑了,她也得出了自己的结论:“陛下或许是一个盛世开创之君。”
驶向京城的船上,云藜也指着岸边:“公主,快看。”
江泠姝和齐铭等人也一齐看向了岸边,只见岸边乌泱泱会聚了许多淮原郡的百姓。
百姓沿岸而立,以一种静默无声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感激之情。
齐铭看着岸边的百姓,他突然心声感慨道:“来的时候百官相迎,走的时候百姓相送,咱们也是不虚此行啊!”
船只缓缓前行,驶出了淮原地界,在河流分支的地方,两艘船分航,驶向了各自的目的地。
与来时带着任务不同,回京的途中,众人明显放松了许多。
江泠姝、云藜和齐金钰,把小桌摆到了甲板上,三人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欣赏沿岸的风景。
齐铭和另外三位钦差也在甲板上支起了一个小桌子,一边谈天说地,一边欣赏风景。
只有乔笋为了避免和齐金钰撞见,天天窝在船舱内不出来。
直到船只驶入京城地界,在船舱闷了几日的乔笋想出来透口气,可好巧不巧,他才刚一出来,迎面便撞见了练枪结束的齐金钰。
乔笋脚下一转,想重新折回船舱,身后齐金钰却叫住了他。
“我伤到你了?”齐金钰开口询问。
每次乔笋一见到她就开溜,齐金钰自然有所察觉,她只以为是上次比武不小心伤到了人,所以才有此一问。
乔笋尴尬地停在原地,能做禁军副统领,乔笋的武艺自然不差,京中能胜过他的,除了前任禁军统领乔竹,也只有现任禁军统领梁青墨了。
可此次出来,乔笋又遇到了一个能打败他的人。
齐金钰有真本事,败给齐金钰,乔笋并没有什么不服,只是齐金钰平日冷冷淡淡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和梁青墨面无表情的样子很像,以至于乔笋每次见到齐金钰,总有一种见上司梁青墨的感觉。
乔笋觉得,如果哪天他看到齐金钰穿上禁军统领的衣服在宫中当差,他估计都不会觉得意外。
当然,此时的乔笋只是随便一想,可等日后,齐金钰真的成了他的上司,他只想回到现在打自己两巴掌——没事瞎想什么啊!
“那个……”乔笋看着眼前的齐金钰,憋了半天,只憋出了一句,“我就是想我哥和梁统领了……”
齐金钰不明所以,乔笋却已经脚底抹油重新溜回了船舱。
乔笋再次躲入了船舱,这次直到船只靠岸才出来。
从船只上下来,众人转乘马车,一路驶入京城。
重新回到京中,江泠姝和齐铭先进宫复命。
两人针对在淮原郡设计世家大族之事向陛下请罪。
江存度听了只道:“如果为民请命有错,那这世上恐怕就没有正确的事情了。”
江存度并不觉得江泠姝和齐铭有错,反而觉得两人有功当赏,可朝中一些官员却不这样认为。
齐铭回朝第二日,就有人弹劾他。
“陛下,齐侍郎此行去赈灾,却把粮放给腐败的豪绅大族,以致赈灾粮被买卖,实属失职。”
“陛下,臣听闻,齐侍郎曾日日与那些豪绅大族宴饮,双方恐怕有什么不当的交易。”
“陛下,臣也听闻,那些豪绅大族曾送了不少重礼给齐侍郎,双方来往如此密切,齐侍郎恐怕有收受贿赂的嫌疑,臣恳请陛下严查。”
弹劾齐铭的大多是淮国公一派的官员,齐铭占着吏部侍郎之职,对淮国公形成了不小的掣肘,淮国公一派估计是想要借这个时机,拔出齐铭这颗钉子。
“陛下,臣与周、王二位钦差一同南下查案,都是多亏了齐侍郎协助,才能迅速理清案件关键,让那些鱼肉百姓的官绅伏法。”这次出列的是担任钦差的刑部侍郎。
“齐侍郎如若和淮原官绅来往密切,又岂会出面作证,揭发那些官绅的罪行?”同担任钦差的周、王二人也站了出来,替齐铭说话。
针对齐铭在淮原郡的所做所为,朝中百官分成了两派,一派觉得齐铭行为不当玩忽职守,另一派觉得齐铭协助查案尽职尽责。
御台上,江存度看着这两派官员,他突然笑了。
下方的齐铭也笑了,昨日他进宫面圣,君臣二人就曾料想过会有如此情况。
眼看两派僵持不下,齐铭这个当事人主动站了出来。
“陛下,臣未查明实情,就下放赈灾粮,确实是臣失察。”齐铭主动请罪道,“臣辜负了陛下所托,实在是心中有愧,臣自请停职回家反省。”
齐铭一发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百官的视线都集中在齐铭身上,众人只见他从袖子里扯出了一条帕子。
齐铭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然后继续道:“陛下,臣离开前,还有一事放不下……”
言及此,齐铭一眨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看起来颇为让人动容:“昔日,陛下把三千佳丽的差事交给臣,臣日夜奔走,只盼能早日完成陛下的交代,奈何臣一人之力有限,时至今日也才登记不足百数,臣这一走,此差事恐怕也不能继续胜任了,臣每每想到此,就心痛难当……”
话说到这里,齐铭看向殿中百官,又道:“下官走了,这三千佳丽的差事便交于朝中的诸位大人,万望接手此差事的大人千万要上心,也好让下官走得安心啊!”
百官:“……”
百官这才想起,齐铭身上还有三千佳丽的差事,齐铭这一走,这差事可不就没人负责了吗?
“淮原郡之事,齐侍郎确实有失察之处。”江存度在这时候开口,肯定了齐铭的话,“既然齐侍郎自请回家反省,那朕便准了。”
“至于这三千佳丽的差事……”江存度的视线在殿中百官身上游走,而百官一个个都缩着脖子,唯恐这个烫手山芋落到自己头上。
江存度的视线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出列弹劾齐铭的几人身上:“严寺卿,方才你们几人说齐侍郎失职,现在齐侍郎回家反省,那这三千佳丽的差事,便由你来负责吧。”
江存度点了鸿胪寺卿的名字,他道:“严寺卿可要多上心,莫要让朕久等了。”
鸿胪寺卿:“……”
“陛下,”鸿胪寺卿忍不住开口道,“鸿胪寺事务繁多,臣恐怕不能胜任如此重任啊!”
“严寺卿所言有理。”江存度想了想,道,“既然鸿胪寺事务多,严寺卿不若辞去鸿胪寺的职务,专门负责三千佳丽之事。”
鸿胪寺卿:“……”
“陛下,眼下大堇与达朗关系紧张,正是需要交涉的时候,此时换下严寺卿恐有不妥。”淮国公突然出列说道。
江存度看向淮国公,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既如此,这三千佳丽的差事,淮国公可愿接手?”
淮国公:“……”
眼见淮国公沉默,江存度突然叹了一声道:“选秀纳妃之事是诸卿提起,朕听之,可今日朝中诸卿为何会对朕的安排百般推诿?”
“臣惶恐。”淮国公立刻出言解释道,“非是臣不愿接手,而是齐侍郎停职反省,吏部诸事恐怕需要重新安排,臣怕是分身乏术。”
“鸿胪寺事务繁多,吏部也分身乏术。”江存度看着殿中两人,他的语气突然转冷,“朕安排的差事竟还不如你们手边的琐事重要?”
眼见陛下把话说到这份上,淮国公手臂微抬示意了一下。
鸿胪寺卿一咬牙,开口道:“陛下,臣愿替陛下分忧,接手三千佳丽的差事。”
江存度瞥向鸿胪寺卿,他嘴角噙着笑,开口道:“严寺卿既然领了差事,可千万莫要让朕失望啊!”
下朝后,齐铭十分真诚地对今日弹劾他的官员拜谢道:“多谢众位大人成全!”
虽说有陛下当靠山,但领了差事也不能总拖着不办,今日被人弹劾,齐铭便顺势把三千佳丽的差事转让了出去。
至于停职回家反省,换个说法就是放假休息,等过段时间,风头一过,陛下一句话,他便能重新回来。
没了三千佳丽的差事,还能放假休息一段时间,齐铭能如此轻松,都是多亏了今日弹劾他的人,所以,此刻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感谢几人。
而被齐铭感谢的官员则有些绷不住,几人嘴角抽搐,连句客气的话都没回,直接转身离开了。
齐铭丝毫不介意几位好心人的失礼,他对着鸿胪寺卿的背影喊话道:“严大人,名册我已经登记了一部分,回头我给您送过去啊!”
鸿胪寺卿脚下不稳,踉跄了一下,等重新站好后,他以更快的速度离开了原地。
齐铭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笑吟吟地感慨道:“这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啊!”
第50章
皇宫深处, 一处无名的宫殿中。
杜公公对着眼前人发问道:“这次去淮原,你跟在公主身边,当真没发现一点异常吗?”
云藜垂着头回道:“奴婢只是照顾公主的饮食起居, 旁的公主也不让奴婢参与。”
杜公公皱眉:“跟在公主身边这么久, 你别跟咱家说你还没有取得公主的信任?公主不让你参与的事情,你不会主动过问吗?”
“铃玉殿来了许多内侍宫人,公主对奴婢的依赖不比从前。”云藜回道,“奴婢问多了, 恐惹公主厌烦。”
“那你也应该分清轻重缓急,要紧的事情就算惹公主不快, 也该弄清楚。”杜公公又道。
“是,奴婢明白了。”云藜应声道。
“你能明白最好。”杜公公看着云藜, 语带敲打地说道,“沈家收留你, 对你是有再造之恩, 否则你的身份一旦公开,有十条命都不够你活的。”
云藜的脸色有些苍白, 她低声道:“奴婢知道了……”
杜公公离开后, 云藜也跟着离开了。
两人都离开后,又有一个小太监探头探脑地从暗处出来,发现外面已经没人了, 小太监便一路向着御书房而去。
铃玉殿。
江泠姝见到云藜回来,她轻蹙的眉目舒展,开口道:“云藜,今日咱们出宫去锦绣坊。”
云藜机械地点了点头, 有些魂不守舍。
出宫的马车上,江泠姝察觉云藜心不在焉, 她开口询问道:“云藜,你是不是不舒服?”
云藜回神,看向江泠姝,她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笑容道:“奴婢只是在想香皂的事情,也不知夏姑娘的香皂在京中受不受欢迎……”
此次遇到夏清岚,江泠姝和云藜见到了许多新鲜的事物,香皂就是其中之一。
从淮原郡回来的时候,夏清岚赠送了一批香皂。
这次出宫,两人就是想把香皂带给琼颜,如果香皂在京中受欢迎,那么日后可以让琼颜和夏清岚进一步合作。
“夏姑娘的香皂是宫中都没有的稀罕物,如果在京中售卖,一定能受欢迎。”江泠姝凭着直觉猜测道。
“公主说得是。”云藜点头,看起来仍然有些神思不属。
江泠姝看着云藜,她的手收紧又松开,最后装作若无其事,又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
北疆边城,一场战事刚刚结束,大堇边军出奇制胜,达朗部落败退草原。
在淮原郡的时候,有公主和钦差帮忙,夏清岚用计,只用了短短数日就买到了所需的粮草。
就在沈拾之与世家大族对簿公堂的时候,三十万石粮食早已在商队的掩护下悄悄运进了边城。
而达朗部落收到的情报是边城粮草不足,谢行珏利用信息差,先是示敌以弱,诱敌深入,最后再攻其不备,打了达朗部落一个措手不及。
达朗部落此次落败,损失惨重,短时间应该都不敢来犯了。
边城取得胜利后,谢行珏和一众将领聚在一起开会。
此次与达朗部落交战的过程中,边军发现部分达朗兵卒使用的居然是大堇的兵甲武器。
“达朗手中为什么会有大堇的武器兵甲?”杨副将看着在场的众人,突然道,“难道是有人通敌?”
军师陆寻山点头肯定道:“应是如此了。”
“谁?到底是谁通敌!”杨副将瞪着眼睛,手握在刀柄上,“老子要砍了这叛徒!”
“杨副将你不要激动,通敌的人应该已经死了。”陆寻山开口安抚道。
经过陆寻山提醒,一些将领也反应了过来,薛副将开口说道:“军师指的是前工部尚书?”
之前工部案件爆发出来,前工部尚书畏罪自杀,其余涉事之人都被流放到了北疆,所以北疆这边对此案也有所了解。
“没错,工部一案虽然了结,可那些兵甲武器的下落一直没寻到,如今看来是暗中买卖给了达朗。”陆寻山开口说道。
“这件事要上报朝廷吗?”薛副将开口问道,众人不约而同看向了谢行珏。
谢行珏沉思了片刻,看向了齐锐,他道:“齐监军,这件事就由你写折子上报给陛下吧。”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齐锐拍着胸脯豪爽道,此次与达朗一战,他也参加了。
由于是第一次上战场,此刻他的激动心情还没能平复下来。
领了写奏折的任务,齐锐眼睛放光地望着谢行珏:“咱们什么时候去追击达朗部落?”
“齐监军,穷寇莫追。”陆寻山开口道,“达朗部落盘踞北边数百年,根基远比咱们想的要深厚,想要彻底将其打败,还需等待时机。”
……
京城皇宫。
北疆大捷的军报虽然还没有传回京中,但是江存度已经提前得知了这个好消息,这都多亏了系统提供情报。
【这场战役不该这么顺利的……】系统像是电子玩具没了电,声音都变得有些走调,不停地在江存度脑中重复着,【不该是这样的……】
【系统,你应该换个角度,以结果为导向来看待问题。】江存度开口说道,【你所发布的任务,最终都是为了让剧情走向结局,既然如此,过程顺利一些,对结果而言反而是好事。】
系统:【……】
系统:【可现在这样,剧情发展太快了。】
【系统,你对时间的感知可能和人类不太一样。】江存度却道,【镇安王到现在还没有回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系统不解询问:【意味着什么?】
江存度:【意味着在皇位上加班的我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系统:【……】
【请宿主不要消极怠工。】系统干巴巴地说道。
【嗯。】江存度十分积极地说道,【我会尽快推动剧情发展的。】
系统:【……】
系统觉得自己的CPU有些过载了,它的宿主每天都想着退休,有消极怠工的趋势,可剧情却在诡异地加速发展着,这时候它是该劝宿主积极,还是劝宿主不要太积极?
系统的CPU运转得都要冒烟了,也没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系统,你在做什么?】江存度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发烫。
【……%*@#404】系统回了一串乱码。
【系统,如果你死机了的话,我的任务是不是可以终止了?】江存度开始考虑现在就召镇安王回京继位。
【请宿主按照要求完成任务……】系统被任务两个字触动,又重新激活了过来。
江存度有些遗憾道:【新的任务内容是什么?】
【拒绝镇安王的赐婚请求,召女主回京。】系统发布了新阶段的任务要求。
接下来这个阶段,剧情发展和男女主感情发展,都将迎来一个小高潮。
剧情上,女主夏清岚通过羊毛贸易拉拢了达朗辖下的一个小族落,通过与小族落里应外合,再加上配出了火药,终于将侵扰了大堇北疆多年的达朗部落彻底击垮。
感情上,镇安王十分欣赏夏清岚的与众不同,暗下决心想要娶夏清岚为王妃,可作为手握兵权的异性王,镇安王的婚姻无法自己做主。
先皇驾崩前,把兵权交给镇安王的同时,还想给他和莞阳长公主的女儿景华郡主指婚,结果被镇安王婉拒了。
彼时,先皇已经处在弥留之际,没有更多的精力再做其余安排,而镇安王又是朝中少有的能信任之人,先皇便退了一步,传了一道口谕让镇安王享有皇室宗亲待遇。
先皇为了暴君能坐稳江山也是煞费苦心,单从形式来说,这只是一道口谕,没有任何明旨,日后镇安王如果有过,暴君可以随时收回这份待遇。
而从口谕的内容来说,进一步提升镇安王这个异姓王的待遇,是表达重视和信任,可同时也给镇安王下了一道限制,因为皇室宗亲的婚姻需要通过宗正院审核,最终再由皇帝点头同意。
因着这一道口谕,镇安王想娶夏清岚为正室王妃,只能请暴君赐婚。
暴君如果同意赐婚,也算是对镇安王的安抚与笼络,僵硬的君臣关系也能得到缓解。
可是朝廷这边,镇安王和草原小族落合作,被有心人传成了通敌,暴君对镇安王的信任进一步下降。
而夏清岚又配出了火药这种远超时代的杀伤性武器,可以说得到夏清岚就等于掌控火药,在不信任镇安王的情况下,暴君怎么可能会给两人赐婚。
为了扼制镇安王,也为了把火药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暴君下旨强行把夏清岚召回了京城。
这就是这个阶段的任务,大概了解完,江存度问系统:【这次有额外要求吗?】
系统:【不能给镇安王和女主赐婚。】
江存度:【嗯,不赐婚。】
【要召女主回京。】系统再次申明重点。
【嗯嗯,召回来。】江存度全部答应下来,又问,【还有其它要求吗?】
系统突然没了声音,似乎是在思考。
江存度好心宽慰道:【不着急,慢慢想。】
系统:【……】
系统突然想到上个任务,它用“任何理由”都没能防住江存度,此刻它突然就不想思考了。
如果系统有摆烂程序,它真的很想启动一下。
系统的能量已经消耗过度,最后它干脆放弃了运算,只强调道:【宿主要严格按照任务要求来。】
【嗯嗯,不赐婚,把女主召回京,我会严格完成这两点。】江存度连声答应道。
得了保证,系统没了声音,江存度继续想着任务的事情。
不赐婚很好办,关键是召夏清岚回京,如何确保夏清岚一定会回来呢?
江存度略做思考,很快就有了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