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林禹成到底是为什么不爽呢?
那之后几天, 陈盛都百思不得其解。
林禹成这人直妥,尤其是面对他时,有什么情绪通常都写在脸上。印象中他还真没有看不透林禹成心事的时候, 但是那几天,林禹成分明是让他感到陌生了。
研三上正是论文收尾的时候,林禹成一边忙论文一边忙家里的事,好在是不用找工作,不然真能忙得头顶冒烟。
陈盛则闲成了另一个极端——论文他上学期就已经写完了, 毕业后肯定是进自家公司, 他确实可以躺在床上看着林禹成忙碌, 然后因为闲得发慌老找他说话而被骂到闭嘴。
今天上午朱茗有课, 下午说是要回家一趟, 所以他也约不着人,就只是盯着林禹成的背影琢磨。
是因为眼镜蛇的事?不对。网上有佘家的负面新闻他高兴还来不及, 当时顶多是担心茗茗。他虽然脾气大,但也不是乱发脾气的人。
那是因为他偷穿他衣服?不对。虽然他拿的那件确实是新款名牌, 但是他根本不是第一次穿林禹成衣服,只要事后洗好了还回去就行。
那是因为觉得他渣, 他不该去跟茗茗接吻?开玩笑,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真正的要紧事儿是啥他又不是不知道。哪怕是他不认真, 林禹成也没幼稚到连接吻都管。
何况他觉得他现在也没那么不认真。
陈盛想着翻了个身,看着窗外的乌云。
明明是阴沉的天气,陈盛心里却一点儿不低落,那种从未有过的悸动似乎还萦绕在他心间, 久久不能平复。
他仍记得那晚的晚霞,映红了他们的脸。他们漫步在A大情人道上, 朱茗说喜欢他身上的香味,还借口天气热,红着脸解开他的衣衫。
他从不知道,原来牵手、接吻、上床并不是一场通关游戏,这些并不是按部就班地来的。
而是在某一刻忽然情动,于是宇宙万物都在提醒他——就是现在。
朱茗确实是他的菜,是他第一眼就很喜欢的人,即便只是垂着张小脸默默脸红的样子都会让他产生反应。但是在那晚的路边,看着朱茗想触碰他又不敢的模样,陈盛清楚地意识到,他想要一个吻。
只是一个吻。
然后就被打断了。
回忆到这里终止,陈盛拿开了自己轻触嘴唇的手指,到底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我还是觉得你最近有点毛病,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听过没?再着急的事儿你能有点眼力见儿不?”
林禹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看时间:“我说了至少半小时内不要跟我说话,这才过去5分钟。”
“那你不是还没回答我吗?你是不是单身24年单成变态了?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个棒打鸳鸯的爱好?”
“你也得是鸳鸯才行啊,癞蛤蟆跟天鹅我还不能打了?”
“靠,癞蛤蟆也太过分了。我承认我之前在分手那个环节可能做得确实不到位,但是我在恋爱过程中对人还是很好的啊。我比那些要求双方AA的,见第一面就动手动脚的那种,不又强了很多吗?或者就说长相上,我至少是不恶心人啊。”
“不要比烂。”
“行,我不比烂,我就跟你比。你在恋爱过程中做得可能还不如我呢——你能听懂女孩子的弦外之音吗?你知道什么神色是默许牵手、什么神色是不能吗?你知道接吻怎么接最舒服,怎么亲能亲得分都分不开吗?”
听着这描述,那天的场景轰得一下又蹿进了林禹成的脑子,他又炸了:“你能坚持半小时不说话吗?能吗?”
“不说话?寝室是什么地方?公共区域。我说我的,你别理不就行了,你看你声声有回应,其实你还是想跟我说话……哎哎哎你别过来我不说了!”
*
是的,诚如陈盛所说,不恶心是真的很重要。
此时的朱茗正陷入一种生理性的难受,因为台上的人体模特是位大爷,什么衣服也没有穿。
这是一堂人体课,画裸模更能学习肌肉走向,是很宝贵的练习机会。
朱茗抬头看看大爷,又看向身旁的同学们。
是真的有人能心无旁骛,以专业态度进行作画的,但不包括朱茗。
她很确定,自己仅仅能做到尊重,但是要细致观察这具身体的每一块肌肤每一道褶皱,然后印入脑海,画到纸上,对她来说简直就像跟对方的身体进行了一场交流。她有点顶不住。
于是她反复告诫自己,不要这么狭隘,油画主体从神到人经历了多么漫长的演变,并不是只有好看的人才能入画的。大爷就大爷吗,大爷在这儿一坐一上午也不容易。
但是在画到大爷腿间的时候,她还是感受到些许痛苦。她的画笔颤抖了。
好累,想下课。
*
结果就是午饭吃得少少的。
室友给她带了酸梅汤过来:“喝点开胃的吧。看来洞察力太强了也不是好事,我眼瞅着你画着画着就不行了。”
朱茗接过来嗦了一口,缓过来一些:“我这样太不好了,大爷要看出来了得多难过啊。但是话又说回来,老师就不能给我们请些年轻漂亮的模特吗?”
“那你说的,年轻的贵啊,找帅哥美女脱给你画那得多少钱呢。”室友给她整笑了,“不过听说之前有学姐主动做过模特,那学弟画着画着直接鼻血喷出来了。所以说真找年轻的其实也难办。”
“对哦……那还是别了。”朱茗本身就属于气血比较充足的人,真要是找个帅哥脱光了坐那给她画,她也不保证能留住鼻血。
见她略显失落,另一室友插话道:“不过你的人体本来就画得很好了吧?之前你那幅画不是在网上火了一把吗?我看有懂行的专门夸人体比例不错。”
“啊……比例我确实还可以,但人体也不是只看比例。”朱茗挠了挠头,“我觉得那个纯粹是因为佘氏的事才会火吧?网上比我画得好的人多的是呢。”
“嚯,说起这个我真是气死——看到有人说侵犯商标权什么的,我还在网上跟人吵呢。我就给他看证据,我说我就是A大的学生,高清图画的根本就不是佘氏的商标。结果他跟我说啥?他说那故意画得这么像就是蹭热点想火。这家伙把我给气得……”
“好了好了,不气了。”朱茗给她顺顺背,“这些东西不就一阵风吗,我看现在都已经没热度了。”
室友就接着扒饭:“你也是点儿背,怎么就刚好碰上佘氏丑闻正热的时候了——你看那个视频没,佘公子好大的官威啊,跟交警说话都那么不客气,那句‘你知道我是谁吗’都被剪进鬼畜区了。噫那个嚣张啊……”
旁边补了一句:“管他呢,人狂有祸,让他火吧,什么时候变成碳烤蛇就老实了。”
食堂里一桌四个女生闷头窃笑。
外面天还阴阴的,雨半天下不下来。又有人关心道:“茗茗确定下午回家吗?看这样子恐怕你在路上雨就要下了,不如跟我们一块儿在寝室睡觉,明天再回吧?”
“……我还是今天回吧,有点事想跟我妈聊聊。”朱茗边摆弄喝空的酸梅汤杯子边说。
越是阴雨天,就越是容易多想。不趁着这股子不安劲儿回家,还要等什么时候呢?
朱茗最近的心结,说来说去还是关于林禹成和陈盛,但这些事儿也不能老去烦室友,最好的处理方法还是回家找顿骂。
朱茗妈妈是个道德感很强的人,朱茗在回家前就知道她这情况只要回家一说,那肯定就是要挨骂的。不过她也想着自己可能是就欠教育,这顿骂挨完她应该就不那么躁动了,或者说至少会更明确这是“禁忌”,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红线。
但她还真没想到会被爸爸一句“骑驴找马”搞得更懵。
与此同时,男寝的兄弟二人也各怀鬼胎,曾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生死之交,如今竟也生出些许嫌隙来。
毕竟是都反常成这样了,聪明如陈盛,哪怕再相信林禹成的人品,也不禁暗自嘀嘀咕咕。
林禹成不是那种会欺朋友妻的人,可他也不是那种会对女人动真情的人。那如果现在他真的春心萌动了,是不是意味着……
不知这些心思在陈盛脑袋里拐了多少个弯,最终他带着试探的心思,在床上懒洋洋叹了口气:“怎么办,我现在是真想放弃了。”
窗外雷声轰鸣,大雨将落未落。
林禹成正在学习与工作间的休息时间,他玩着手机,闻言瞥了陈盛一眼。
因为他很清楚,陈盛如果真想放弃,那就会直接拉黑女方并消失,绝对不会提前跟他说。
是……察觉什么了吗?
“那你赶紧分手,我可替人家谢谢你。”林禹成说,“我话说在前头,这次分手你给我好好讲,再把我电话甩出去自己玩失踪,咱俩就绝交。”
啧,表现有点平淡啊,放以前不是会立刻开始教训他吗?
陈盛便又翻了个身:“那我还是再坚持坚持吧,主要这白幼瘦是真合我口味。”
他索性把话说得更难听,同时也留心观察着林禹成的微表情:“我就是不明白啊——都谈这么久了,这姑娘为什么还不让睡啊?”
第22章 聊天记录
又是人体课, 朱茗已经基本免疫了,面无表情地用细腻的笔触勾勒着大爷脖子上的老年斑。
然后中午吃了一大碗饭。
打从开学后她还没跟陈盛约会过,之前难得约了一次, 还被林禹成半途打断了。所以她并不知道关于“不再让林禹成参加约会”的方案能不能实现,以及林禹成还会不会在某天的晚上10点半忽然找她。
陈盛倒是还维持着之前的聊天频率,有事没事就找她聊两句,天上有朵长得挺标致的云都得拍给她看看。
朱茗点开来,被可爱得抿嘴一笑, 但这笑很快又收敛回去。
她到底还是觉得和林禹成聊天更有意思——说起来好像也没聊什么有营养的, 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事, 但是假期里每每想到约会后就可以跟他聊天, 就觉得一整天都有期待, 约会时玩得也开心。
而林禹成也从不让她失望,每当她回到花店, 洗完澡吹完头发,舒舒服服地躺到自己的小床上时, 就看到手机显示着准点发来的消息:【到家了吗?】
但是这样的消息自打开学后就没有再收到了,由此产生的明显的沮丧情绪就提醒着朱茗——啊, 我可真是个坏女人啊。
该不会真的只是关心她到没到家吧?还是说现在回学校住了,他没了找她的借口?
朱茗皱皱眉头,还是觉得借口这种东西只要想找就会有, 他既然不找她,应该就是想结束这段“关系”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倒也是好事,虽然会有点难过,但也是处理问题的一个方法——那就是他们不约而同地以开学为分水岭, 很有默契地想要结束这个会伤害到陈盛的行为。这样谁也没有亏欠谁,只要把暑假发生的一切当作如梦如幻的美好回忆就行了。
可万一不是呢?万一他是知道了她跟陈盛说的“以后不想和林禹成一起”, 于是误以为自己给她造成了困扰呢?那他得多难过啊。
而且就算是普通朋友之间,总是一个人主动的话,时间长了其实也会觉得郁闷吧?会担心自己是不是惹人烦了,或者想要试探一下如果自己不主动,对方还会不会找自己。
这么想着,朱茗从和陈盛的聊天界面退出去,点开了和林禹成的聊天框。
那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因为怕陈盛看见,朱茗清空了和他的聊天记录。
她修长的手指按下几个键,但很快又通通删掉了——不行啊,本来就决定减少联系的,现在明明已经断得这么自然了,她再这样找过去的话,那感觉……感觉接下来就得她来对这段关系负责了。
她可负不了责啊。
朱茗苦恼地抱住自己的脑袋,食堂里来来往往的人都能感觉到她的焦虑,于是同情地瞥她一眼,然后快速走开。
于是她脑海深处又传来一个猜测——林禹成该不会真是室友们说的渣男吧?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欲擒故纵吗?好吧他真的很会,她根本不是对手。
正纠结着,手机又震了两下,朱茗赶紧抬头看,却是没有得到回复的陈盛又发来消息:【在干嘛呢?】
朱茗赶紧切回去:【在食堂吃饭(笑)。】
陈盛:【哦哦,今天下午没课的话,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朱茗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问林禹成去不去,但是她很快控制住了自己个儿:【可以啊(可爱)。】
陈盛:【你这组表情包禹成也爱用。】
朱茗险些把手机甩出去。
她定定心神,抱着手机炯炯有神地回复:【(惊讶)是吗,真巧啊。】
陈盛:【是的,不过他一般只用(吃屎吧你)这个表情。】
这是给你发的时候只用这个吧。
朱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顿一顿,陈盛那边消息就发过来了:【我还以为是他发给你的呢。】
朱茗:【不是额,我室友会用这个。】
陈盛:【原来如此。那你先回去午睡,醒了叫我。】
朱茗:【嗯嗯,好的哦(超开心)。】
*
放下手机,陈盛脸色不太好看。
其实那组表情包朱茗不是第一次用了,但是陈盛一直觉得凑巧用同一组表情也很正常,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把朱茗和林禹成往歪了想。
林禹成这人脑子里是淤泥,青春期别的男生凑一块儿看美女,他就跟没开智似的对女生毫无兴趣。从18岁那年起他就是学业家业并重的状态,硬生生压得他无暇亲近女色。每次陈盛开玩笑说要给林禹成介绍对象,林禹成都得恼羞成怒作势捶他。每每他在外面闹出事来,林禹成又会将他臭骂一顿然后扬言绝交。
陈盛知道,他想绝交的心是真的,但过了几天之后的心软也是真的。
就这样的人,陈盛宁愿承认是自己脑回路龌龊,也不想相信林禹成会偷摸地去和茗茗聊天。
但他已经这样想了,他明摆着就是龌龊的,他在猜忌自己从小处到大的兄弟。
那天他故意说些难听话刺激林禹成,想看他的反应,结果是林禹成看着他叹了口气,然后说了声“你没救了”便出门了。
他虽然很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平时说话还是会注意别惹到林禹成的。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林禹成面前说得这么露骨直白,所以对方的反应和平时不同倒也正常。
大概是自己无赖的程度,已经超出了林禹成的预期吧?彻底无语了,说不出更多话来了?
那次试探并没有让陈盛看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但林禹成反常的模样又实打实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总觉得他那向来正义凛然的禹成哥好像不是那么理直气壮了,所谓的失望和愤怒当中也夹杂着一点复杂的情绪,让他愈发看不清了。
而现在,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林禹成的手机正放在桌面上。
陈盛的视线精准地落了上去。
林禹成的手机密码,他当然是知道的。但真的要看吗?真的有怀疑到这个地步吗?
这么想着,陈盛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屏幕。
朱茗确实是从认识禹成后才开始用这组表情包的,这些惊讶俏皮的表情,想想林禹成曾经可能给朱茗发过,他就感到一阵反胃。
算了,看就看吧,看了心里就踏实了。要真是误会了……那也是好事,大不了以后再加倍对他们好就是了。
陈盛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过去的,反正反应过来时,林禹成的手机就已经在自己手里了。
他轻点屏幕唤醒密码界面,忽然又生出几分类似“近乡情更怯”的心思。
他在想,如果一切和他猜测的一样,那林禹成会不会已经改密码了?
林禹成的六位数密码这么多年都没变过,要是用那串密码已经打不开这个手机了,那他要去兴师问罪吗?他能强迫林禹成把手机解锁给他看吗?真这么做的话,不就暴露了他内心的这些猜忌了吗?
这太诡异了,陈盛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么对林禹成,他对这有着天然的抵触。他从小就讨厌这世上所有人,唯独林禹成他觉得还不错,如果林禹成真的做出这种事,那他整个世界观都会崩掉——甚至单是他竟试图查林禹成的手机这事儿,就已经让他觉得自己不像陈盛了。
就在这时,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是洗好了吗?
陈盛心下一急,飞快地把密码输了进去。
还好,解锁了。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立刻去看林禹成和朱茗的聊天界面……
*
林禹成从浴室出来时,看到的就是陈盛站在桌边,手上拿着他的手机。
这不是什么罕见的场景,甚至陈盛缺钱的时候直接拿他手机给自己打钱都行。
于是林禹成也没说什么,只是擦着头发走过:“借多少?记得还啊。”
但这次的气氛显然与平时不同。
陈盛忽然把他手机往桌上一撂,声音不大,却也是把林禹成惊了一下:“你能轻点放吗?膜碎了你帮我贴?”
“这就是你跟茗茗的聊天记录?”陈盛问。
林禹成低头瞥了一眼——没错,是一片白板:“怎么了?”
“她给你发的油画文件呢?”
“我存电脑里了啊。”
“我是说你删过聊天记录!”陈盛叫道,“你删跟她的聊天记录干嘛?”
林禹成直接给他个白眼:“你小子是不是犯什么癔症了?这我手机,我不能删聊天记录?”
他一边往自己的床铺走去一边把陈盛扒拉开,一如往常地嫌弃道:“滚开别挡路。”
*
林禹成确实有日子没联系朱茗了,但朱茗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是还在生她险些与陈盛接吻的气。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他们在网上聊得很开心的,甚至好几次她跟陈盛都说晚安了,都还会跟他再聊一会儿。如果没有陈盛的存在,林禹成都要以为她是爱上自己了。
所以确实有那么几个瞬间,林禹成以为自己离成功不远,他觉得这墙角他算是撬动了,甚至都开始脑内演练该怎么跟陈盛摊牌了。
结果就看到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做那种有伤风化的事,她甚至闭起眼睛,用手去摸陈盛的胸口——他都想不通陈盛那个胸肌有什么好摸的,练得还不如他呢。
林禹成简直是要被气死,他那么担心她被骗,煞费苦心地想帮她从心理上摆脱陈盛,到头来人家根本就不觉得陈盛是个渣渣,甚至还谈得十分得趣。
那他算什么呢?
完事儿还得被陈盛猜忌,还故意说那种难听话来恶心他,试探他的反应。那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特别恶毒的想法,想着要不自己还是退出战场祝他们百年好合吧。
于是憋着这么一股气,他就再也没找过朱茗。而让他更加气闷的是,朱茗竟也没找他。
直到现在,每当他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都还会条件反射的想要给朱茗分享,但是点开对话框就算了,想想人家可能也不稀罕。
而这时再往旁边一瞥,往往就能看到陈盛捧着手机笑得一脸灿烂,手机屏幕左侧正是朱茗的头像。
于是林禹成就更加确信了,朱茗之所以会理他,其实仅仅是出于礼貌,或者她就是在网络上比较健谈,没有什么其他意思。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好女孩吧。只要他不纠缠,他们的故事就真的会结束……
这么想着,林禹成不知第多少次点开那个空白对话框,上头的备注亲昵又得体地写着“茗茗”。
几乎是同一瞬间,左边忽然弹出了消息。
是一张照片,拍的是一朵长得很标致的云。
朱茗:【好看吗?】
林禹成:【好看(超开心)。】
第23章 疑神疑鬼
林禹成还想说点什么, 但是那边很快又发来消息:【睡午觉噜(笑)。】
他便也不多话:【好的,午安(Zzz)。】
完事儿往陈盛那边瞥了一眼,手指灵活地又把聊天记录删了。
他觉得这个事儿还是得从长计议——茗茗还是会找他, 这就说明她心里有他,但她只是冒个头就又缩回去了,那就是她还是被道德感所缚,不敢真的越过红线。
那他确实不能贸然有什么动作,毕竟撬墙角这事儿也不是好人能干出来的, 虽然他明知陈盛只是玩玩, 但茗茗又get不到——她太过天真善良, 哪里想得到自己的男朋友竟如此人面兽心。
说起来陈盛会对他和朱茗的事儿这么敏感, 倒是林禹成没有想到的。在他看来陈盛在面对异性时完全是用下面的头思考, 对朱茗也毫不例外,他满以为即便陈盛发现了顶多也只是奚落他两句, 说不定还会主动退出成全他,但现在看起来好像没这么简单。
先是做那种显而易见的试探, 后是拿着空白聊天记录这种丝毫算不上证据的东西来质问,这对于陈盛这种自诩聪明人的人来说, 实在是有些欠考虑了。
也就是,他急了。
为什么呢?
林禹成更先想到他是没法接受一直以来很有节操的朋友突然碎了一地。
他其实大致知道陈盛为什么一直跟他交好,为什么能站在窗台上逼自己亲爹借钱。或许他在陈盛眼里一直是正直大哥的形象, 那么陈盛就不是不能接受女朋友被人觊觎,他只是不能接受这个觊觎者是林禹成。
但林禹成又会想起陈盛老挂在嘴上的那句没谱的话——“除了我老婆不能给你睡,其他你随意。”
也就是说他到底在这方面没那么随便,但这难道是因为他把“老婆”看得很重吗?
不是的。林禹成知道, 真的尊重的话就不会说这种话来调侃,他说白了只是把“老婆”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当作了彰显自己尊严的一个符号。
那他活该被撬墙角。
老实说最近林禹成是有在反省的——他确实是被一开始那个想跳护城河的姑娘吓着了,后面再有女生突然哭着给他打电话,他就生怕对方再有轻生念头,总是忙不迭的去当面安抚。但是他这么做,实际上却也是帮陈盛摆平了“麻烦事”,让他从未受到教训,于是愈发有恃无恐。
这波啊,这波是子不教,父之过。
现在回旋镖终于扎了回来,因为他以往的溺爱纵容、优柔寡断,导致这畜生盯上了他喜欢的女孩。他这才觉得痛啊,太痛了。
好在现在管教也不晚,这种烂人是应该吃点亏才能知道下次不能再犯。
林禹成就这么说服了自己。
不过他也知道,真要救茗茗于水火,他也不能把自己的形象搞得太差——如果被陈盛发现他的这些小心思,他会如何在茗茗面前诋毁他?如果在没有万全把握的情况下贸然跟茗茗表明心意,茗茗又会如何看他?
他在这方面吃了太多亏了,从小当他和陈盛说法不一时,所有人都会选择相信陈盛——他顶着这张脸,可信程度实在太低。
还是得稳住,那个有勇无谋的林禹成已经死了,现在的他已经开始讲人性、讲策略、讲行为背后的逻辑。
正在这时,陈盛忽然翻身下床,拿了浴巾就往浴室走。
林禹成还是很不习惯对陈盛设防,嘴巴远比大脑快:“大中午你洗什么澡?”
陈盛还一脸不乐意:“你刚不也洗澡了吗?”
“我洗澡是我下午要去拜访一位老教授。”
“我洗澡是我下午要跟我家茗茗约会——可惜啊,你来不了,你得拜访老教授。”
林禹成实在是没忍住,好在他的生气也合理:“不是你在这阴阳谁呢?谈个恋爱给你谈得脑子都不正常了。还‘我家茗茗’,我是能跟你抢还是怎么着?”
这种时候就能看出陈盛确实是祖师爷。他瞄了林禹成一眼,硬是撇出一个半开玩笑的语气:“那可说不准。我家茗茗这么漂亮,我可得护好了。”
好家伙,一身的优点你小子就只能说出个漂亮。
恼归恼,林禹成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很被动的境地,他这话无异于说“放心,我对你女朋友才没兴趣”。
这对他之后接近茗茗很不利。
于是他索性开口:“神经病。对了,我下午要见的是艺术系的刘教授,我想要她那幅《蛇女》的展出权。要是谈得顺利那还好,万一要不顺利,我可能还得拜托茗茗从中帮忙。”
陈盛真是要给他烦死:“茗茗自己都忙得要死,哪有空管你的闲事?”
“不你说的带我认识茗茗,就当多个艺术系人脉吗?”
二人话接得飞快,到这里一时卡住,谁也不想让谁。
到底是陈盛先松口:“你先去谈,真要是不顺利再说。”
林禹成嗤笑一声:“那我这不是先跟你报备吗?省得你又觉得我要图谋不轨了。谈个破恋爱给你谈得疯疯癫癫的,我以后可不能变成你这样。”
*
真的是他太疯了吗?真的是他疑神疑鬼吗?
陈盛自己都有点拿不准了,只不过暂且认为是自己第一次心动、神经比较敏感,这样会让他心里好受一点。
朱茗午觉睡醒后就和他说了,他洗了澡换了衣服,早早到她寝室楼下等待。
到了离约定时间还有5分钟时,朱茗急急忙忙从寝室楼跑出来,奔到他面前时还有点喘:“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啊,我室友说看到你在楼下,我就赶紧下来了。”
是的,茗茗总是这么好。
回想起来,每次约会茗茗都很准时,有时还会早到一点等他,而且没有任何怨言——陈盛甚至都还没见过她生气什么样。
陈盛跟很多女孩子约会过,有时她们的迟到甚至带着些考验男方耐心的意味,让他觉得十分可笑。当然有时他也会迟到,这时要面对的暴风骤雨就不是三两句话可以平息的了,会把他的游戏调整为高等难度。
但是跟茗茗在一起总是这么轻松,她这担心他久等的样子,看得陈盛心里暖暖的。他觉得自己正被真实地、毫不计较地爱着。
他有理由相信,即便林禹成确实动了歪心思,茗茗也是真心爱他的——上次他向茗茗索吻,茗茗不是也同意了吗?
如果他没想错的话,那应该还是茗茗的初吻。不过他也不是特别确定。
恋爱三个多月了,陈盛才意识到自己对朱茗知之甚少,这太离谱了。
他清清嗓子找到自己的声音:“嗯……收拾好了就先过来了。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果不其然朱茗还是一如既往的随和:“我都可以啊,你想去哪里?”
“要不……我们今天找个好说话的地方?”陈盛都快不知道这嘴是不是自己的了,“我想多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
这让朱茗很迷惑:“关于我的事?”
“对。就是你的成长经历,你的亲人朋友,你的生活环境,你的学习生涯。”陈盛说,“我觉得作为男朋友,我还是太不了解你了。”
这实打实的让朱茗犯了难,对她来说无异于一场面试:“啊……我吗?可我身上没有发生过什么有意思的事啊。”
她甚至感到羞愧:“我一直不太会和人沟通,就是因为我本来也没什么可说的。我的亲人朋友都是普通人,学习生涯也按部就班。我不像你和禹成哥那样,有着讲起来很吸引人的经历。”
“不是,你没明白。”陈盛看着她,“我不是想听故事,我只是想更了解你。哪怕是无聊的、普通的,我也想听听看。”
此时的朱茗想的是——可我不想讲啊。
她那些事有什么好讲的,说出来跟流水账一样,跟任何一个乖巧长大的女生都没有区别。陈盛为什么想听这个啊?他该不会听着听着打瞌睡吧?她这种说话絮絮叨叨半天找不到重点的性子,谁听她说话都得烦吧?
朱茗是不想在男朋友面前暴露自己最大的缺点的,但不知道陈盛今天怎么就这么执着。她只好提议:“那要不……我们去画室?”
她脚趾抠地:“虽然很高兴你想更了解我,但我真的不确定我会说出什么。去画室吧,今天下午没课,没人会去那边……”
“可以啊。”陈盛欣然接受,并觉得她和别的女生都不一样——旁人第一反应肯定是咖啡厅、清吧之类的,但茗茗不一样,茗茗想去画室。雅。
但他还是很有经验地提议:“要不先去买两杯奶茶带过去吧?光聊天不喝水,嘴巴会干的。”
朱茗如临大敌——还要带水?这是要聊多久啊?这跟审问有什么区别?
“也、也行。”朱茗说着拿手机看了眼时间——才2点,就算5点吃饭,也能审她个3小时。
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朱茗的潜意识里还是知道,男朋友想更了解女朋友,这是非常正常正当的,倒是不擅长沟通的她比较古怪。
于是壮士断腕道:“好,那就先去买奶茶,然后再去画室。”
“嗯。”这明显的抵触被陈盛看在眼里,加上看到朱茗的手机,他忽然又想起些不愉快的事情。
他忍不住开口:“还有,茗茗……”
“嗯?”
“作为男朋友,我能知道你的手机密码吗?”陈盛看着她的眼睛问,他想看她会不会因此慌张。
但朱茗还是一如既往一脸莫名:“我的手机密码?”
她理所当然道:“我的手机密码是你生日啊。”
那一刻,陈盛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大的混蛋。
他难以自持地拥抱住朱茗,根据头顶上飘来的细小尖叫声可知,她那三个牡丹室友又在偷看了。
第24章 情窦初开
但是朱茗并不明白陈盛为何如此激动, 在她看来,把男友的生日设为密码是理所当然的事。
就像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拿林禹成的表情包逗陈盛, 拿陈盛拍的风景照哄林禹成一样。
*
“我真的没什么可说的,大多数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朱茗还是觉得很费解,“我妈妈是开花店的,爸爸是普通职员,平时妈妈管我比较多, 就和绝大多数家庭一样。”
安静的画室内是满满的颜料香气, 让她安心不少:“然后后面的每次升学也都是按部就班的, 没有跳级也没有留级, 在班里没什么职务也没卷入恩恩怨怨。虽然成绩不好又不爱说话, 但是很幸运的是和我玩的都是很友好的同学。”
“尤其是到了高中开始画画之后,同学们就对我更好了, 老师也喜欢我……然后我就考到A大来了。”
哇哦,三分钟就说完了。
好在陈盛还是会聊天的, 他引导着谈话的节奏:“你高中才开始接触画画吗?”
“也不是。”朱茗想了想,“其实小时候就喜欢, 所以小学时的黑板报都是我出的——这么一说好像就是从有一次画黑板报开始,我们班主任一直表扬我,然后还顺带提了一下不允许起外号的事, 从那之后大家就对我不错了。”
这要是换了别人应该会铭记这个老师一生吧。
陈盛语塞片刻,试图继续深挖:“所以你是从小就发现了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然后早早地决定了要走这条路……”
“不是的,这怎么可能。” 朱茗连连摇头, “我妈当时还生气呢,觉得那么大个黑板报就我一个人出, 耽误我学习了。后来她专门找老师沟通了一下,老师就派了两个人给我写字——这两个女生可喜欢我了,到现在她们俩还会给我寄好吃的呢。”
所以她朋友缘还挺好的。
陈盛觉得好笑,但还是继续道:“所以即便是小学时的朋友,你也保持联系?”
“是的呀,又没有绝交。”朱茗其实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我在班里不是很核心,所以朋友也不多,一般来就说是自己待着的。但是可能是怕我总是一个人会寂寞,有些同学会主动跟我说话,然后就成了朋友。所以虽然说是跟小学朋友也联系,但其实人也没有很多,总共算起来的话也就……”
朱茗说着开始掰手指,陈盛眼看着她都把快第二只手掰完了,到底还是没掰清楚:“大概就是不到十个这样子。”
“……你的精力足够维护十个朋友吗?”
“我没有花什么精力啊,就只是偶尔聊聊天而已。如果你说常见面、能约饭的朋友,那现在的话就是室友们了。”
那陈盛就看不明白了——朱茗只是个画画的,她显然没法从这些朋友身上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那她为什么要保留这些无效社交呢?如果说跟现在的室友处好关系还有能给自己营造良好生活环境的意思,那跟以前的朋友为什么还要联系呢?
反正对于陈盛来说,他对人际关系的重视程度大概分为三个梯度——一是他真正觉得值得来往的林禹成,二是让他有利可图的那帮发小,三是目前还在身边、能对他生活环境造成影响的同学。
至于以前认识、现在没什么交集、以后也不会有的那些“朋友”,他从来都是直接删掉,不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多费心神。
他一直以为朱茗是那种只知道画画、没什么朋友的内向乖乖女,但这么看来她好像也不是特别内向,或者说她的内向根本就不耽误她交朋友?
还有这样的人呢?
他觉得愈发有意思了——一个很坐得住、很享受独处,却又能吸引很多人喜爱的小姑娘。
“这方面我就不如你。”他这话带着些特意讨好的意思,“对于我来说,真正说得上朋友的只有林禹成。”
但朱茗并不会因此开心,只会觉得他们的脑回路有些接不上:“但是朋友数量的多少也没法评价一个人的好坏吧?我们是两个人啊,不同的人当然会有不同的生活方式。”
“嗯……你说的也对。”陈盛现在根本没法反驳她,他觉得她说什么都对,“所以你妈妈应该是那种比较传统的人,她其实不希望你学艺术。”
“是的,她一直就希望我走文化路线。她没有上过大学,就算做生意很成功,也一直被我爸爸家的人轻视,觉得她没有文化。包括我出生后比其他小朋友笨一点,爸爸家那边也总说是遗传了我妈。”
听起来是挺让人辛酸的家庭矛盾,但朱茗看起来很无所谓的样子,像是在描述别人家的事。
她甚至喝了口奶茶:“但是我成绩实在太差了嘛,照那样下去我没学上的,那我妈更不能接受。幸好就是我还会画画,然后她就让我学了。”
“然后你就考上了A大。”陈盛接道,“所以你算是阴差阳错地走上了一条适合自己的路。”
“可以这么说吧。高中时真的过得很开心了,每天上课都被表扬,还有很多同学向我请教,虽然我也不太能说清楚。”朱茗被这么一带,就又想起了一些事,“这个阶段我朋友特别多,还有人因为想坐我身边而吵起来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陈盛的兴趣所在:“男的女的?”
朱茗嚼珍珠的嘴巴一顿,有些僵硬地看了看他。
让陈盛哭笑不得:“没关系,你说啊。是别人抢你又不是你抢别人——而且这都是以前的事了,我还能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吗?”
倒也是,陈盛看着确实不像那种敏感多疑的男生。
朱茗便也放心道:“是男生啦。本来其中一个每天坐我旁边跟我说话的,后来他请了两天假,另一个男生占了他的位置,等他回来后面一个就不愿意挪位置了。然后他俩就吵起来了。”
“你觉得他们是为了和你挨得近才吵的?”
“他们喜欢我。”朱茗确切地告诉他。
这笃定的语气让陈盛挑了下眉头,神情里竟有几分赞许:“你怎么知道,他们向你表白了?”
“那倒没有。”朱茗说,“但他们总找我聊天啊。我一直觉得跟我也能聊得下去的话,应该就是真的很喜欢我了。”
陈盛真想说“谁会不喜欢跟你聊天呢,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可爱”。但他隐约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收敛收敛,一个太舔的男生会很快在女朋友那里丧失魅力。
于是他强行压下这种冲动,只是问:“那他们当中有你喜欢的吗?”
朱茗又是一个迟疑,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陈盛有些意外:“你也喜欢其中一个男生?”
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不是朱茗的初恋:“那你们后来有在一起吗?你们这也算是两情相悦。”
即便这问题问得犀利,朱茗也看得出陈盛没有生气——他依然是用探索的语气在询问。
于是朱茗也坦然道:“没有,我妈说我眼光差,说我要是敢跟那个男生恋爱就断绝母女关系。”
陈盛一下子笑出声来——虽然初恋不是他他也能接受,但得知自己是朱茗的初恋,还是让他心花怒放:“那还真是要谢谢阿姨了,不然都不见得能轮得到我。”
与他的喜悦相对,朱茗倒是有些惆怅了——虽然陈盛也很好,但是回想一下高中时的那个,该说不说也是难得一见的俊美黄毛啊,他不比陈盛差什么。
妈妈非说他一个月不吃早饭才能攒出个生日礼物,可见家境太差,骂她太笨被区区一个八音盒收买了。可是喜欢上了就是喜欢上了啊,又不是说他家境不好朱茗就能控制住自己不心动的。
到现在记起这茬,朱茗还是有点埋怨妈妈的专制,如果妈妈不阻拦,她的高中应该会有故事。
于是从这事儿开始一发散,朱茗又记起了自己高中时不太愉快的一面:“但是也有一些令人难过的事啦。虽然老师同学很喜欢我,但我去学艺术这件事还是让我妈觉得很难过。她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且画画过程其实也很让人痛苦——很多时候已经到了哪怕老师夸奖我、让我放松点,我也还是觉得自己画的是一坨屎的地步。我的笔没法画出我想要的效果,甚至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我想画什么……”
她越说越沮丧了:“其实就是禹成哥上次说过的,鉴赏能力总是远高于创作能力。像最近开始上人体课,我才知道我以前学的只是简单的比例,对于肌肉的光泽、弹性、明暗处理都很差。就感觉刚刚对光影有了一点心得,却已经开始面临新问题了。”
朱茗聊起这些简直是收不住话头:“虽然老师会给我们请模特,但基本上都是肌肉很不明显的那种,我也试着去画石膏了但是总是觉得缺少一点呼吸感,没有生命力,所以我就一直跟我室友说要是老师能给我们请一些年轻模特就好了……”
当这样的倾诉告一段落却没有得到回音时,朱茗才意识到自己又犯老毛病了:“啊对不起,我一说画画的事就这样,是不是听起来很烦?我确实觉得最近进步很不明显,所以……”
她不说下去了,因为她眼睁睁看着陈盛把手探到了自己领口:“那如果我来给你当模特的话……够年轻吗?”
*
朱茗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过了几秒才知道自己又无意识张着嘴了,于是赶紧闭上:“我、我室友说年轻的很贵。”
陈盛拉着她的手,看着她摇摇脑袋,那神情几乎算是在放电:“你跟你男朋友算钱吗?”
“可是、可是我画得真的很慢。”朱茗脸颊涨得通红,她话都说不成块了,“你要在那里坐很久,一直不能动,你会很累……”
真会关心人啊。
陈盛的眼睛温柔得要滴出水来:“放心吧,我健身这么久,这点累还是受得了的。我只想知道我的身材够不够格给你当模特?你不是在泳池里看过吗?哦对,你还摸过……”
朱茗实在是遭不住这个。
眼见陈盛还想把她的手往自己胸口放,朱茗刷得一下把手抽了出来——不行,这是画室,她不能做这种事。
她索性起身去搬画架了,如果不看她的脸色,那声音其实还挺正人君子的:“你、你坐前面那个椅子上吧。”
于是朱茗头也不抬地整理着颜料画笔,因为手忙脚乱的缘故还把笔碰掉了三次,再一抬头就见陈盛已经坐到了前台的椅子上,衬衫脱去,露出姣好的身材。
“这样可以吗?”
朱茗哪还敢要求更多:“可以的,可以。你找个舒服的姿势,可以坚持久一点的……”
她说着就忙不迭地开始画轮廓了。
创作中的艺术家眼里永远只有自己的缪斯,朱茗一时间再看不见其他,自然也不知道陈盛略带嘲弄地向窗外看了一眼。
而林禹成也在画室外冷冷看了他一眼,继而回头向着身后的女士微笑道:“刘教授这边请,我们去校外找个地方慢慢谈。”
第25章 终生创作
是刘教授让林禹成来美院这边找她的。
因为是第一次和校内的人对接, 林禹成有些纠结自己该穿西装显得商务一点,还是该像平时在学校一样穿普通衬衫。最后理清楚了,学生身份其实是他的一个优势, 既然是去见教授,不妨用身为A大学生想要虚心求教的姿态。
然后刚跟教授接上头,路过一楼画室时,就瞅见自己兄弟坐在偌大的讲台前搔首弄姿。
他把衬衫脱掉了,看上去确实有些冲击力, 但林禹成知道那是他的上半身在发力充血, 只要稍微一卸力就不是这样了。
也不知道他能装到几时。
正在这时, 陈盛似乎也发现了他, 大老远隔着玻璃冲他一笑。
笑容这个东西, 总是有很多解释。他事后要非说是打招呼,那可以, 但林禹成当时感受到的挑衅,也是实打实的。
再一看朱茗, 小脸红得像宝石一样。她哪里知道陈盛的狼子野心,正手忙脚乱地捡起掉在地上的画笔。
林禹成看了眼门口贴的课表, 今天下午这间画室没课,不会有人来,但好在临近几间画室都是满课, 学生来来往往。
量陈盛不敢在这里做出什么出格的。
这么想着,林禹成更想尽快完成今天下午的洽谈了,他调整了情绪,回头对刘教授道:“您这边请。”
*
但是真的不顺利。
“林禹成对吧?你之前电话里说, 你是商学院的?”
“是的刘老师,我在学校官网上找到您的号码。”该说不说用学生身份谈这个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林禹成递上名片,“之前也跟您讲过,我在林氏旗下实习,现在负责A市体育场的一间画廊,预计将在今年年底开展第一场画展。我知道您有一副叫《蛇女》的画造诣颇高,已经在国内外展出多次,今天斗胆约您商谈,就是为了这幅画的展出权。”
他说着又拿出一份制作精致的单页:“这是我已经要到的参展名目,您可以看一下。”
刘教授接过来,但也不着急看,只是先问他:“这么大的项目,交给你一个实习生干?我看你也姓林,你跟林氏是……”
“对,林氏总裁是我父亲。”林禹成便适时地解释道,“我父亲已过花甲之年,公司里大半事务是我暂代,已经这样三年了。这次将业务拓展到艺术领域也是我的决定,我对这个项目全权负责。”
“哦——是这么回事。”教授说着点点头,低头看了看单页,肯定道,“你能力很强,谈下来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林禹成低了低头:“多亏名家抬爱。为了不辜负他们的信任,不管是安保还是宣传,我都会尽我所能。”
“是的,你在宣传上做得确实也不错,你的画廊我已经听两个朋友提起过了。”刘教授说着把单页折了起来,和名片一起收进手包里,像是不会再看了,“你是A大的学生,既然找到我了,那这件事我肯定也是想帮你的,但是《蛇女》这幅画我确实是已经决定不再展出了。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可以看看我的其他作品。”
这话真是让人喜忧参半,喜的是至少要到刘教授的作品了,忧的是最出名的一副没要到。
林禹成很好地藏住了自己的失望,换用一脸的关切:“我这边当然可以,能展出您的作品,已经是您对林氏最大的肯定了。但我冒昧一问,是《蛇女》出了什么事吗?有毁损还是别的什么……”
“那倒没有。只是我不满意。”刘教授笑一笑,“现在《蛇女》已经成了我的代名词,甚至很多人看到我的其他作品时会说‘这幅画是蛇女画的’。所以我在创作时会有执念,拿起画笔就在想怎么画出比《蛇女》更好的作品,创作的灵感和乐趣都被消磨了,我不希望一直这样下去。”
她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年轻的企业家,问他:“实际上我也很好奇,从你的视角看,如果我手上有比《蛇女》更加优秀的作品,你会愿意展出吗?还是说你只看名气,只在乎这场画展是否成功,只希望《蛇女》出现在你的画廊里?”
林禹成大概知道了刘教授的意思——如果反复展出的只有《蛇女》这幅画,那么她的进步将被埋没,但说实在的他作为一个以盈利为目标的画廊主,他还真就是冲着这幅画的名气来的。
他明白这份执念,但又很难理解——刘教授已经头发花白,看上去是个颇为柔和慈祥的老奶奶,竟还有这么充沛的干劲儿。对于一般画家来说,能创作出这样一幅高知名度的作品这辈子也就值了,但刘教授竟还有这么多的苦恼,还希望能够超越《蛇女》,这简直就好像……
就好像她还年轻。
真是神奇的感受,林禹成忙道:“我说过,只要刘老师的画能出现在我们的画廊中,那就是蓬荜生辉。虽然从营销角度讲,肯定是《蛇女》本身出现在画展中吸引力更强,但作为《蛇女》作者的您的新作,却也是人们关心的。如果是您认为比《蛇女》更好的作品,那么首次展出能放在我们这里,这绝对是我们的荣幸。”
这是在讲条件了——不是《蛇女》也行,但我希望是没有展出过的新作。
“那好,这是我的名片。”刘教授倒也知道他的需求,同样拿出了自己的诚意,“上面有我的工作室地址,之后可以约一天空闲,你来看看我的画。”
“好的好的,我一定……”
“最好是找个女学生一起来。”
林禹成收回名片的手一顿,然后赶忙应道:“好的刘教授,刚好我认识一个油画系的同学,我会问问她是否有时间。
*
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确实学校里出过骚扰女学生的丑闻,从那之后就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女学生去办公室找男老师,那这办公室的门就必须开着。
这事儿和林禹成没什么关系,他自己的导师也是男的,所以从来也没注意过。如果刘教授的工作室僻静且没什么别的人,那确实是找个女同学一起比较不容易尴尬。
很显然,朱茗就是林禹成口中的油画系同学。
不过此时的她正画得上头——对对对就是这样,她要的就是这样的光泽,这样的呼吸感,这样轻小的律动。照灯下的陈盛白得发光,又不像石膏一样是一团死物。
而且这么一拆解,朱茗好像也理解自己画大爷为什么画得不好了,她对这样的肌肉核心构造理解都不到位,又怎么去画多脂肪版本呢?
是的,艺术就是正义,一切为了艺术。
这么想着,朱茗就画到胸口了。她遵从本心地想往大了画,但立刻又谴责自己形不准,赶紧盖掉改回正常大小,然后再亿点点刻画细节……
朱茗深吸一口气,在桶里用力涮着画笔,眼瞅着都快卷出个漩涡了。
然后她尽量平复心跳,带着虔诚的心去沾红色颜料……哎不行也没这么红,还得加点白。
她就这么盯着那一点,反反复复审视着自己调的颜色,确定没有色差之后才落笔。
陈盛倒也没想到自己赤身的模样竟会给朱茗这么大的诱惑,尤其是在调色盘上调出一团粉色颜料之后,那微张的嘴巴呼吸略显急促,不用想也知道呼出的气流一定是烫的。
他知道朱茗在画什么部位——这个颜色的也没别的地儿了。
于是他说出了《泰坦尼克号》的经典台词:“大艺术家,你脸红了。”
朱茗都不知道这话要怎么接。
陈盛便又问:“你画画时我能说话吗?”
这个朱茗倒是会回答:“你只要保证上半身别动,其他干什么都行。”
“就动一下也不行?”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人在想装严肃的时候,语气总是凶巴巴的,朱茗也不例外。
但聪明如陈盛,当然知道她这是在假正经。
他忍住了想耸肩的冲动:“也没什么事,就是……身上有点痒。”
朱茗画笔一颤:“哪、哪里痒?”
陈盛便仰起脖子,让灯光打在自己好看的侧颈,看起来已经难以忍耐:“就是……你在画的地方。”
朱茗一副大脑宕机的样子。
陈盛解释:“因为我知道你在画哪里。看着你这样用笔刷反复磨蹭,感觉就像刷在我身上了一样……所以有点不舒服。”
那何止是不舒服,那肯定是奇痒难耐。
这么想着,朱茗像做梦一样开口:“那、那要不然我帮你……”
“……可以吗?会不会打乱了你的节奏?”
“没事的,我没那么容易被影响啦……模特一坐坐这么久,需要帮助也是在所难免的……”朱茗说着就已经把画笔放下起身。
但是林禹成谈完生意赶过来,恰好也就是这个时候。
*
“当个模特事儿还不少。茗茗你画你的,放着我来。”林禹成边说边自然地推门而入,吓得朱茗刷得一下又把笔拿了起来。
这一刻陈盛是真心想跟他干一架的,奈何他现在是模特,他不能动。
他只能干瞪眼:“林禹成你到底想干嘛?你来干什么?”
朱茗赶忙道:“你呼吸不要这么急,体态都变了。”
于是陈盛又只能把脾气压下去。
而已经二次坏他好事的林禹成看上去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不跟你说了吗?生意谈不拢的话可能还得麻烦茗茗。刚好刘教授让我去她画室,最好能和女同学一起,所以我就来了。”
“刘教授?”朱茗立刻反应,“画《蛇女》的那个刘教授吗?”
“对。没事不着急,等你画完再说。”他走到朱茗身后,找了个椅子挨着她坐下,“哇,画得真好。”
然后又抬头看陈盛:“哦对,你哪儿痒来着?”
陈盛冷冷地盯着他,只能回出一句:“好多了。”
第26章 独立个体
画室向来是让朱茗很放松的地方, 尤其是这种画过几次画的画室,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带给她归属感。
它们总是有着相似的气味,是颜料, 是油墨,是画布,是纸张。
也有着大致相同的排列布局——角落放着石膏画具,前台有模特椅,下面是林立的画架。
但画室最让朱茗着迷的, 是画室内的无序。
它不像教室一样, 有着一排排方方正正的桌椅, 要求每个人都学一样的东西, 成长成同一个样子。在这里, 画架可以不用整齐地排成一排,学生们不用正襟危坐, 想去厕所随时可以去,想伸懒腰随时可以伸。
没有人会责怪她走神, 只会觉得她是在观察,在思考, 或者是画累了在休息。于是在画画时反而专心致志,鲜少有走神的时候。
此外最让朱茗感到放松的是,艺术创作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
只要是真能驾驭, 学生们都被允许有自己的风格,毕竟就算是不允许,也不可能有两个人能画出一模一样的画来。于是朱茗再也不用因为拿不准选A还是选B而胆战心惊——和那比起来,追逐造诣的苦闷却又不算什么了。
众生皆苦, 至少她吃的是自己想吃的苦。
朱茗很少在画室内有紧张感,想想上一次, 还是两个男生为了坐她身边而争执的时候。
而此刻,陈盛还是保持原姿势坐在台上,林禹成坐在她身边大概半米远的地方,也不打扰她,只是玩手机。
莫名让她有种被监视的感觉。
她真不觉得刚刚自己有什么出格的,不就是模特觉得痒她想帮忙挠挠吗?不对,不是她想,而是对方热情邀请她帮忙挠挠,这要是拒绝的话也很生硬啊。
虽然位置是有些敏感,但就是敏感的地方才容易痒嘛,这很合理。而且陈盛是她男朋友哎,碰一碰又有什么关系,林禹成又哪来的立场教训她……
想到这儿朱茗又意识到——也不是,林禹成其实也没教训她,他只是进来了,坐下了,甚至说话语气什么的也都正常。
她之所以觉得不舒服,主要还是,她心里有鬼。
天知道朱茗是怎么稳下心神继续去观察陈盛的身体的,她反复告诫自己不要浪费这次机会,愿意在她面前脱成这样让她画的肌肉男可不多,这要没琢磨点东西出来都对不起陈盛在前面坐这么老半天。
于是她又继续落笔,去雕琢那明显已经凸起的颗粒。
陈盛冷眼盯了林禹成一会儿,到底是不想当着朱茗的面跟他吵,只故意刺他道:“真没谈妥啊?我们禹成哥现在怎么谈幅画下来都这么难了?”
林禹成闻言脸色也不好看,刚把手机一揣抬头要回怼,却听朱茗先开口了:“怎么能这么说呢……画就是很被珍视的东西啊,尤其是名家大作,注入的全是心血,得是很受信任的人才能拿下展出权呢。”
陈盛被噎了一下——原本是想让林禹成不痛快,却不小心踩到了朱茗的雷点。
他愣住几秒,便听林禹成笑道:“茗茗别上火,我这兄弟就这样,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也不是故意没礼貌的。”
好有技术含量的劝说,朱茗听着想笑,但却能感受到陈盛的怒火:“你能少解说两句吗?茗茗也是你叫的?以后叫弟妹。”
“太拗口了,叫不惯。”
“那你喊嫂子也行。”
“茗茗你看他就这么没大没小。”
朱茗给他俩逗得直乐:“你们别这样,我都画不下去了。”
陈盛便掰回一局:“听见没,茗茗嫌你吵呢,赶紧回宿舍去。有什么事儿待会儿跟我说就行,我是她男朋友。”
“你看,你还是把女朋友看作自己的所有物,你就没有那种女性是独立个体的意识。”林禹成说着又把手机掏出来,坐回了之前的模样,“我是有艺术方面的事向茗茗请教,跟你说能有什么用——茗茗你安心画,有什么需求随时提,今天我就是来巴结你的。”
*
结果就是为了快点画完,使唤林禹成换了两次水,拿了一次大白。
完事儿后三个人一道去盥洗室门口洗笔刷和调色盘。
朱茗还是很关心陈盛的:“怎么样?一直那样坐着很累吧?”
陈盛牵着她的手跟她笑嘻嘻:“要是累的话会有什么奖励吗?”
“哕——”林禹成用难听的声音打断他们,顺带把洗好的笔刷调色盘放进桶里,“不好意思,今天肠胃不太好。”
“吃屎了是吧?”陈盛骂起他来也不嘴软。
朱茗无暇听他俩在这打嘴炮,她明显更关心林禹成之前说的:“禹成哥,你是说你今天见到刘教授了吗?”
“对,我想展出她那幅《蛇女》来着,没要到。”林禹成说着把她的小桶递给她,“说是不想因为这一幅画掩埋了其他作品。刘教授让我过两天去她的工作室看看,说到时可以给我一幅尚未展出的、比《蛇女》更好的画。”
朱茗听得两眼放光:“比《蛇女》还好吗?而且还没展出过?我真的可以跟着一起去看吗?”
这反应让陈盛心情复杂,因为他花了那么多钱,带朱茗游山玩水吃山珍海味,好像也没见她这么兴奋过。
林禹成倒觉得这是正常反应,对于搞艺术的人来说,刘教授也能算是偶像名人了,能去偶像的工作室看最新的画作,谁能不激动呢:“是的,刘教授专门提醒我找女同学一起,不然我一个人上门挺尴尬的。我一想我也不认识什么别的女同学,也就是你了……”
陈盛听得心烦:“约的哪天啊,那我也一起去。”
“不太合适吧……”林禹成看起来有些为难,“本来刘教授只邀请我一个,为了避嫌才让我找个女同学一道。这我要是带个女同学又带个男同学,拖家带口的往人家工作室里一站像什么样子?”
陈盛直接恼了:“林禹成你别太过分!我跟茗茗约会你次次跟来我说什么了吗?怎么你俩的事我作为她男朋友想去你还拒绝上了?”
“这……”林禹成一脸百口莫辩地看向朱茗。
而朱茗一到这种时候就能说会道起来:“阿盛你别跟禹成哥着急,这确实是这个道理。油画工作室本来就是闲人免进的,而且刘老师是艺术大家嘛,别看平时慈眉善目的,要是踩到底线了直接把所有人轰出去都有可能……我的意思是我们去人家的地方做客,确实应该按人家的规矩来,贸然多带一个人确实挺冒犯的……”
林禹成也微蹙着眉头:“陈盛你还是没明白,不是说你女朋友能去哪你就有权去哪的,茗茗有自己的事业,而不是你的附属品。现在茗茗明摆着是拿这当一次好机会——能观摩作品,还能跟刘教授交流,这对她以后的发展是有帮助的。你呢?你拿这对标一次普通约会,觉得多你一个也没事儿,还觉得我的拒绝不合理。”
他轻叹一口气:“你也知道我为了这个画廊付出了多少,我也是为了我的生意,又不是……唉,我都不知道你在抵触什么,实在不行茗茗介绍个别的女同学给我吧,愿意陪我一起去看画就行。”
这话让朱茗彻底着急起来:“阿盛你别这样好吗?能被邀请去刘教授的工作室真的特别不容易,我真的想去看看……”
虽然被林禹成气个半死,但朱茗这样子又让陈盛柔和起来。
林禹成到底怎么回事儿呢?不知道。陈盛宁愿认为他是故意激他,想让他对感情更认真些。
但不管怎么样,陈盛至少知道朱茗对他是真心的——从前他那么混蛋,茗茗还是对他不离不弃;他心里诸多猜忌,茗茗却直接把手机密码设为他的生日;他多方撩拨试探,茗茗分明是愿意同他接吻,并进行更多肢体接触的。
这怎么不算爱呢?甚至直到现在,朱茗还很尊重他这个男友的感受,明明是合理的想要学习和进步,却这么煞费苦心地想要得到他的理解。
如果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他还不同意……那确实也有点过了。
他只得松口道:“哎哟,该去去,我又没说什么。纯粹是我跟这孙子之间……”
陈盛说着抬头看了林禹成一眼:“最近有点不和睦。”
*
陈盛完全是确定了林禹成不对劲儿,现在就是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这样。
他看上朱茗了吗?有可能。但陈盛就是不信他会挖自己的墙角,死都不信。
所以从林禹成现在确实在整花活来倒推——既然他这不是在挖墙角,那他肯定就不是对朱茗动心了。
“看他太混蛋,想激他一激”这是个理由,当然也可能是真心想指出他和朱茗交往过程中做得不到位的地方——陈盛对女人随意惯了,很多行为都是下意识,在画室这种地方引诱朱茗和自己亲密接触可能确实不妥当,而且他也确实没有林禹成所说的“独立个体”的观念。
即便他对朱茗的态度已经变了很多,但也仅限于“想见到她”“觉得她可爱”“不想她被抢走”。此前陈盛确实没有意识到,朱茗对油画非常认真,是真心想在这条赛道上不断精进的。她不是谁的附庸,而是作为独立的人在为自己的人生努力。
这方面林禹成确实比他强。陈盛承认,即便自己再聪明,都不可能主动地想到这些。
所以就是为了教育他吗?之所以让他觉得不适,让他觉得林禹成手伸得太长,归根究底还是他自己要改得太多吗?
好吧,不管是什么原因,解决方法都是一样的。
那晚回到寝室,林禹成又给刘教授去了两个电话约时间,再加上公司的事,一晚上忙得在宿舍鬼转。
陈盛就一直没打扰他,直到他的忙碌告一段落。
然后陈盛开口了:“哥,有空吗?”
林禹成硬是顿了一下才应:“哟,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我有个非常严肃的事要跟你说。”陈盛说着从床上坐起来,坐在床畔看他,“以前的事,是我不对。”
林禹成眉头一皱,也从座位上侧过半个身子来看他:“你失心疯了?”
“正相反,我觉得以前的我才是疯子。”陈盛说,“我现在特别理解你看我时的那种焦急和无语,真的。你没一拳捶死我算你脾气好。”
“……我现在捶也不迟。”
“你不要跟我嘻嘻哈哈的,我没跟你开玩笑。”陈盛定定地看着他,神情非常认真地说道,“我爱茗茗。”
林禹成僵了一瞬,然后扯出个无所谓的笑:“我知道,你不早说了你这次是真爱……”
“不是。我承认那时候是胡说,但现在是真的。”陈盛说着站起身来一把按住林禹成的肩膀,“我想学着如何爱她、尊重她、照顾她。我想和她有未来,有场婚礼,有一个家。”
“林禹成你听明白了吗?我爱上她了。”
第27章 俺也一样
“我承认, 最开始我只是看她漂亮,是我喜欢的类型。恰好她也挺好追的,我们就在一起了。”
“我以为她和其他女孩一样, 脑袋空空,只要花上一些钱就能搞定,但是并没有。我觉得她乏味无趣,约起会来也没什么意思,索性叫上你一起。”
“但是在你加入之后, 我才意识到是我聊偏了。其实她有开朗健谈的一面, 有自己的人生理想, 是我太过肤浅狭隘, 没能和她对上。”
“我也没想过她竟然这么包容, 在她眼中我想必也是个无聊至极的人,但她还是愿意给我时间, 跟我磨合。”
“尤其是遇见眼镜蛇那天,我本来想着反正谈不久了, 索性就把当年的事儿以及我的一些小心思全都说了。”
“我以为她会很嫌弃,或者听得懵懵懂懂, 但是她完全理解了我在说什么,而且觉得我没什么错。”陈盛看着林禹成,“连你都做不到这样。你一直觉得当初是我胆小怕事不愿意站出来作证, 哪怕我跟你说了无数遍我爸根本没有问过我,你都认为那是谎言,是借口。只要我不去和眼镜蛇他们撕破脸,你就觉得是背叛。”
陈盛说:“林禹成, 你是我人生中遇上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算得上是英雄的人。我一直把自己视作那个让英雄没有得到好下场的二五仔,是比反派还要不堪的小角色。从那之后我也一直是这么活着的——只有把自己当个精明的恶人, 我才能觉得小时候我做的一切是理所当然。但是茗茗告诉我,我没那么不堪。”
他轻叹一口气,仰头看着寝室的日光灯:“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爱上’并不是一个过程。不是说需要一起经历多少事,不需要谁救过谁的命,不需要怎么轰轰烈烈过。我非常清楚地知道,我是在那个晚上,在开车把茗茗送回家的路上爱上她的。”
此时的林禹成想着——我信啊,我怎么会不信呢。
我也是这样啊。
*
如果这些话能早一点听见,林禹成觉得自己是会为兄弟开心的。
那些年他苦口婆心地劝说,真情实感地发飙,奈何陈盛不听,也不怕。他总觉得他这兄弟已经废了,却又时常想起他也有好的一面。
陈盛说得不假,在他还一根筋的幼小岁月里,他确实一度把陈盛视作和眼镜蛇一丘之貉。他觉得既然他为陈盛出了头,那不管有什么理由陈盛都不该和眼镜蛇一起玩了。
所以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对陈盛没什么好气儿,说话怎么难听怎么来,就是想把这晦气东西骂走——要是一般人被这么对待,估计早就不会再接近他。
林禹成很清楚自己对认定的“坏人”态度有多差,在陈盛视角说他是新的眼镜蛇也不为过。但是陈盛就是骂不走,每次来找他都带着各种玩具,一脸欠样儿地邀请他一起玩。
虽说他因为被陈盛诱导着干了不少小坏事,独自一人扛了不少打,但说到底那些事儿他也是真想干,差的只是一个主犯还是从犯的区别。他当时觉得只打他一个不公平,现在想想他爸确实也只能打他,总不能把别人儿子捞过来揍一顿。
后来对陈盛态度稍稍好起来,是因为发现陈盛对他是真舍得。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何况陈盛送他的东西他总是完全无法拒绝——尤其是限量版的球鞋这种,光有钱还买不到,只能托关系买、靠手速抢的。
当然到这儿林禹成心里还有些别扭,直到6年前陈家的那次借款让他们打断骨头都得连着筋。他开始接触家族企业,也明白了赤子之心不能成事,于是这个曾经埋怨陈盛的人,终究也背叛了年少时的自己。
他在陈盛的帮助下拉下脸来参加发小聚会,每次结束后陈盛还会帮他复盘,一个点一个点地告诉他他哪句话说得蠢了,真正的漂亮话应该怎么说……
他倒也好奇,当他开始用这些心眼子对付起陈盛时,陈盛会后悔把他教会了吗?
他不是没有感觉到陈盛对朱茗的特殊,但他一直不愿意相信,或许陈盛现在也是一样的状态。所以陈盛怕了,他急了,他不再藏着掖着,明摆着告诉林禹成他爱上了。
好狠的一招,林禹成知道,陈盛这是要粉碎他接近朱茗的全部正义性。
但与此同时,一股愤怒从林禹成心底熊熊升起——他确定了,确实是他在先的。
是他先爱上茗茗的。
*
那之后林禹成郁闷了好几天,情绪实在找不到出口时,他甚至还怨过朱茗——怎么就答应和这个烂人恋爱了,怎么就看不出他是个渣男了。就算没看出来,那不能缓一手吗?就不能再多看看吗?说不定他兄弟更好呢?
当然,陈盛搞他心态,他也没放过陈盛。在听完陈盛那一通真情剖白之后,他沉吟片刻,回了一句:“那你的过去,茗茗知道吗?”
当时陈盛就怔住了,因为他分不清这是普通的疑问,还是一句威胁。
林禹成见他不答,很快又补了一句:“如果你是真想和茗茗走下去,最好还是早点跟她坦白,她有知道的权利。纯靠装的话,你也不知道茗茗爱的是真实的你还是装出来的你。既然是真心,就不要搞得不明不白的。”
这话满满的全是道理。
陈盛迟疑了几秒,然后应道:“知道了,我找机会跟她说。”
所以陈盛这几天肯定也不好过。
但林禹成怀疑,就算陈盛把之前的那些事摊开了摆在朱茗面前,朱茗可能反应也不大——毕竟他之前漏过一些信息给朱茗,一般小姑娘听见差点沾人命光吓也吓跑了,朱茗还跟没事人一样说什么“等陈盛自己愿意讲再说吧”。
林禹成就不明白了,这是能等的事儿吗?
而与他和陈盛近日的苦闷相对,朱茗这几天倒是相当兴奋——集中体现在当晚就给他发了自己的课表,告诉他哪些时间是空的,哪些课是能翘的,哪些课是不能翘的。最后还说实在不行不能翘的也翘了,她都能配合。
然后从确定时间的第二天开始就给他发刘教授的旧作,逐个地给他分析哪幅画妙在哪,得过什么奖,是刘教授在什么状态下创作的,在展出时出过什么样的事。
但是该说不说林禹成对油画其实也不是那么感兴趣,他开画廊说到底还是为了赚钱。刚好这两天画廊的吊顶材料还出了点问题,也正是忙的时候,朱茗一连几十条关于油画的信息,他确实有点顶不住。
于是只好回她:【不好意思,这两天有点忙,可能跟不上回复。你可以先说,我有空会看的(笑)。】
朱茗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立刻回道:【好的,你忙你的。】
然后她又发了一张图片,是刘老师那幅《蛇女》。一如林禹成之前看到的网图,整幅画塞满了蛇身,不细看就像许多青蚯蚓充斥着画面,画面中间是一个神情凶煞的女人,下身埋在蛇群中,似与蛇群相连。
林禹成这人本来就有点恐蛇,看了一眼就两眼一闭,赶紧去查吊顶材料的事儿去了。
到了傍晚才得空重新点开聊天界面。
朱茗:【这幅画表达的是愤怒和敌对。其实我们看到的油画,表达愤怒情绪的是非常少的,因为画画本身就是件要平心静气的事——或者说至少画完了人的心应该是静的。那么人在构思时、落笔时,一般想表达的是哀伤、忧郁、痛苦、无奈,当然也有愉悦、放松、美丽、惊恐。】
朱茗:【目前最有名的表达愤怒不甘的油画应该是卡巴内尔的《堕落的天使》,是天使路西法堕落为恶魔时的场景。《蛇女》的情绪表达和那幅画情绪非常类似,主角是个美丽善良的姑娘,但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她怪物般的模样。】
朱茗:【大量的蛇尾体现的是强大的破坏力,令人恐惧,人体部分则看起来痛苦又疯狂,给人一种随时可以冲出画布的惊悚感。再加上皮肤和鳞片上精湛的处理手法,被认为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
朱茗:【而且你看其实整幅作品被阴影笼罩,因为边边角角有亮的地方,所以整体的阴暗并不是画本身暗,而是主角在面对很大的敌人或者说压力。】
朱茗:【我查了一下刘教授创作这幅作品前后的经历,除了参加过几次绘画讲座以外,就是参加过一次访谈节目。当时记者为了节目效果曾多次问到刘教授的婚恋问题,能明显感觉到教授的愤怒和抵触,这幅画应该就是那个状态下画出来的。】
朱茗:【其实我很能理解刘教授不愿意再展出这幅画,因为像我们这些人的情绪其实一般不会这么激烈,这像是气上头了催生的作品。现在可能就是气消了,事情过去了,就不太希望这狰狞的样子继续出现在大众眼前——至少如果是我的画,我会脚趾抠地。】
林禹成看着这措辞不由得想笑。
他回道:【明白了,我会去看看那次采访。】
朱茗:【约的就是明天上午对吧?】
林禹成:【是的,我到时候去你宿舍楼下等你。】
林禹成:【还有个事儿哦……可能听起来有点功利,但是《蛇女》这幅画的展出权,我到底还是想要的。“刘教授新作”的吸引力完全比不上《蛇女》,因为刘教授本人的知名度并不比《蛇女》高。】
林禹成:【你毕竟是专业人士,明天如果有能说上话的地方,能不能试试帮我劝劝刘教授?】
另一边的朱茗抱着手机在床上打滚尖叫:“当初邀请我的时候没说还有这事儿啊!”
第28章 表象之下
翌日, 一如天气预报所说,是个大晴天。
林禹成不知道朱茗的寝室是哪一间,但他知道有个阳台早就有三个女生在那里探头探脑。
“陈学长又穿七千万的衣服来了。”
“我怎么觉得那就是七千万啊。”
“我靠还真是, 茗茗你这次约的七千万吗?”
朱茗一边打理头发一边回:“对啊,说是要去刘教授工作室,刚好带我一起。”
三个脑袋又齐刷刷缩了回去——
“啥?哪个刘教授?是画《蛇女》的那个吗?”
“就是咱们学校退休返聘的那个?你今天是去她的工作室?”
“七千万有点东西啊,他怎么搞到的资源?还挺会投其所好的!”
朱茗赶忙解释:“不是为了我约的刘教授。是他家开了个画廊,为了展出刘教授的画找我帮忙……大概就是这个情况。”
“那陈盛知道吗?”
“……他知道啊, 禹成哥当着他的面邀请我的。”
“行, 他知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大白天的还是去刘老师那, 总体也是安全的。”
“对, 这七千万虽然人不行,但他硬塞的资源还是要收下的。啧, 想不到咱茗茗也不傻啊。”
“我早说了茗茗这属于大智若愚——到了刘教授那多听多看多交流,学到什么有用的了记得回来分享哦。”
就这样的, 本以为又要听室友们科普“七千万风流韵事”的朱茗,被大伙儿敲锣打鼓地送了出来。
*
说实在的, 美术生,而且是能考上A大的美术生,那说白了都是带点天赋在身上的。朱茗身边围满了事业脑, 这是她早就意识到的事。
也是听了同学们的故事之后,朱茗才知道自己其实绕开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因为同学中有些是文化课成绩也不错,为了学艺术和家里撕破脸的。有些是反复被灌输“你根本没有天赋”“那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你以为你的人生是电视剧吗”, 就这么顶着巨大的压力考上的。
这些感受朱茗都不曾体会过,她是被“放弃治疗”后投放到这个领域中来的, 所以没有经历过这种抉择,没有接受过“天赋拷问”。
她也好奇过:“所以真的有人因为没能顶住这种压力,导致被埋没天赋吗?”
室友们对视一眼,然后给出答案:“我觉得没有。”
“可你们不是说……”
“因为我当时就一个感觉,不让我画画我会死的,我这辈子只能干这个。”室友耸耸肩,“我觉得这就是天赋驱动吧,后来有学弟学妹问我他们有没有天赋的时候,我就只问他,不让你画画你会死吗?会的话就是有天赋。”
不愧是文化课成绩也不赖的人,朱茗觉得她这辈子也说不出这么高深的话。
然后她还真想过,如果有一天手受伤了,不能再握画笔了怎么办。答案是用脚或者用嘴,总之一定会画下去。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吓人,但是不画画的话,确实是会死人的。
*
所以没人能拒绝去刘教授工作室的邀请,但是下楼看到的是林禹成的时候,朱茗还是有一瞬的恍惚:“禹成哥,等很久了吗?”
“没,我刚好在食堂吃的早饭,吃完就过来了。”林禹成老老实实站在舒适距离外,“你吃了吗?”
“嗯,我在寝室吃的面包和牛奶。”
“好,我车停在校门外,不远。刚好路上想跟你聊聊刘教授的那次采访。”林禹成说着就边走边起头了,“刘教授她是终身未婚,对吗?”
朱茗点点头跟着他走:“对,至少目前还没有结婚。”
“在那个年代确实挺艰难的,不婚可能是件过于时髦的事。”
“现在也很艰难吧?反正我要是说我不想结婚的话,我妈应该是会发疯。”
直接把林禹成聊卡壳了:“……所以你……会有类似想法吗?”
“啊?我暂时没考虑过,毕竟几个月前我妈还在担心我早恋。”朱茗听得挠头,“而且我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这不是我愁的时候。”
“你还没到……”林禹成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然后才反应过来“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和“未成年”是两码事。
女生的法定结婚年龄是多大来着?20岁。
朱茗解释:“我生日是在11月,到时候就是刚好满20周岁。”
林禹成闭了下眼:“哦,对对,我老忘记你才大……现在是大二了。”
他再次惊异于陈盛的恶劣,这么年轻的姑娘他就是真心喜欢也得掂量掂量,何况陈盛当时还只是玩玩的心态。
他旁敲侧击地打听:“那现在阿姨对于你恋爱的事……已经不反对了?”
这话题如果是在手机上聊可能有点别扭,但就因为这是有正经事的线下见面,反而就正常了很多。
朱茗点点头:“我也以为我妈会反对,但结果就是没有,我妈挺喜欢阿盛的。就有一回,因为那身比基尼的事让她有点生气,不过我也说了那是我自己选的,不关阿盛的事。”
“就是说,你在认为阿姨不会同意的情况下,还是带陈盛去见她了?”
“对啊。”朱茗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很尴尬,“当时陈盛一直要去我家,我没办法。我都怕我妈直接把他打出去。”
林禹成在琢磨:“那要是阿姨真不同意呢?你打算怎么办?”
朱茗眉头微蹙,像是在想象这种可能性:“……那也只能分手了吧。我妈不同意的话也没办法啊。”
*
这是林禹成第一次意识到,朱茗可能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喜欢陈盛。
在他的认知里,如果是他带女生回家,那就是“爸妈,明天你们未来儿媳要来,记得准备一下见面礼”。所以他一直认为见家长是双方讲定了,谈婚论嫁了才干的事儿,他以为朱茗既然能把陈盛带回家,应该就是很喜欢。
当然也不排除朱茗可能希望家人帮忙长长眼之类的,但至少不该是“觉得妈妈大概率不会答应”“如果不答应的话就算了”这种想法。
这有点太随意了。
林禹成隐约觉得自己该问点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问合适,一时间就静住了。
于是朱茗就乐得抛弃这个无关紧要的话题,聊回刘教授的事情上:“不过我其实还挺能理解教授为什么生气的。她作为一位画家去接受采访,但是大量问题都围绕她的个人生活,这实际上也是对她作品的一种不尊重。那之后的十几年间刘教授再没接受过任何采访,显然是被问怕了。”
林禹成也不得不被她拉回来:“你说的我能理解。但是《蛇女》这幅画这些年来在国内外展出也有个七八回了,你说教授可能是气消了决定不再展出,那这也有点不合理——她总不会生气生了十几年。”
“是的,所以不是说画里除了愤怒还有敌对嘛。”朱茗说,“生气生不了十几年,但是反抗肯定是可以的。她就是在和那些爱对别人生活说三道四的人抗争呗——你看当时那个记者问的,‘您是否经历过那种失败的恋情呢’‘那您一定是觉得婚姻会影响您的绘画事业’‘所以说您是享受独处,您就是不需要陪伴’‘那您究竟为什么决定不结婚呢’。”
林禹成也疑惑:“所以是为什么……”
朱茗赶紧双手交叉给他打住:“你可千万别当着刘教授的面这么问,她恼的就是这个!”
*
林禹成昨晚也看了采访视频,可能对于朱茗来说,当时教授是“明显生气了”,但是在林禹成看来,这简直像记者在欺负人。
即便明知刘教授不想也不擅长回答这类问题,记者也一直死揪着教授的婚恋观不放,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三十分钟。刘教授脸色明显不对了,从一开始略显混乱到后面的敷衍作答,林禹成都在疑惑为什么还不拍桌子走人。
这要是换他他早就不伺候了。
但是他也确实不明白,不结婚的话,事业和自由总要为一样,要么就是不喜欢异性或者讨厌异性,可这些理由在采访中都被刘教授否决了。
直到上了车,系好安全带,他还没被朱茗掰扯明白:“你的意思是,不管刘教授说什么,对面都会有理由拿话堵她?”
“对。如果她说是因为遭遇过渣男,对面就会说‘但是并不是所有男人都这样’;如果她说是为了事业,对面就会说‘可是事业家庭能兼顾的人有很多’,如果她说是为了自由和独处,对面就会说‘那您有没有想过您其实可以试着和另一半探索出一个您能接受的婚姻模式,保障您对自由和独处的需求’。”朱茗说着也坐上副驾,把安全带系好,“这就是个没法回答的问题,就像我小时候我妈问我‘这题为什么会错’一样。记者首先是觉得刘教授做得有错,然后才展开提问的。”
她比划着:“所以我的理解是,《蛇女》面对的阴影是以那个记者为代表的嘴碎的人,画面中没有明确的女孩与蛇身相连的部分,所以女孩是观者眼中的怪物,实际却未必是。女孩想要获得强大的力量对抗压力,同时更希望自己让人心生畏惧——蛇身部分栩栩如生,让人不敢直视,其实也教授心里‘不要盯着我的个人生活不放’的愿望投射……额,怎么了?”
“没事。”林禹成收回看向朱茗的视线,把车发动起来,“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你们专业上课会讲这个?”
“你说这幅画嘛?这幅画没讲过,但是会教鉴赏。”朱茗看起来有些兴奋,“所以说你想要《蛇女》确实是不太可能,但是刘教授想给你的新作可能真的有点名堂——那是教授从蛇女困境中走出后画出的作品,是她想表达的新的情绪。尤其是她既然敢说比《蛇女》要好,那就一定是各个维度上的好。”
她呼出一口气:“禹成哥,我真的特别感谢你邀请我,我实在太想看了。”
林禹成被这话说得挠了挠耳后:“不不不,是我该感谢你,要不是你帮忙分析拆解,我估计新作旧作我都拿不下来。”
是的,这个事儿难就难在,他得让刘教授知道他懂画,那聊画就得聊刘教授的生活,可他又明摆着知道刘教授不爱聊自己的生活。
那他说啥呢?
他尝试总结从朱茗这里得到的信息:“所以你的意思是,‘为什么选择独身’这个问题它本身带有恶意,我不能问,也不能揣测。”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林禹成犯难了,他隐约觉得朱茗心里什么都清楚,但她表达不出来,他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引导她说出来。
这分明是还有什么很核心的东西被掩盖在表象下了。
好在正在他头疼的时候,朱茗自己在旁边说开了:“我觉得独身本来就不需要什么理由吧,因为她只是什么都没有做而已啊。倒是结婚是个很重大的决定,会很大程度上改变生活状态,这个肯定是有理由的——因为爱或者因为别的什么,总不能没有任何原因就结婚了吧?”
林禹成闻言长长地松了口气——是了,就是这个。
第29章 道听途说
林禹成从第一次见朱茗开始就知道她是个很有想法的女生, 她对自己专业领域的东西颇有见地,有着自己敬仰的画家,而且知识渊博——哪怕他这个半吊子东一榔头西一棒的, 朱茗也能凑着聊上来。
但是他也能感觉到她的不善言辞,所以这次谈展出权的事,他本意确实只是……想创造机会和朱茗独处,而已。
是因为朱茗前一晚突然跟他聊了些关于《蛇女》的事,他才意识到自己事先查到的资料都太浅薄, 想着朱茗说不定真能帮上忙。
结果这么一看, 还真是找对人了。
他在脑子里大致顺了一下谈判思路, 确定了哪些是禁句, 拔掉了自己脑子里一些腐朽陈旧想当然的东西, 预备以百分百的尊敬面对刘教授。
同时他对朱茗本人也有了新的了解——她在一些方面,远比他想象得更加木讷;而在另一些方面, 又比他想象得敏锐得多。
这让他愈发迷惑了。
刘教授的工作室远在郊区,距离目的地还有些路程。
林禹成瞄了一眼正在副驾驶看风景的朱茗, 尝试再说点什么:“你妈妈管你管得很严吗?”
朱茗的注意力便从风景上回来:“嗯?”
“因为你说只要阿姨不同意,你就只能分手。而且刚刚好像也说到你小时候妈妈会问你‘这题为什么错’, 所以是她管你学习吗?”
“唔,对的。我妈教我的时候很凶,不过她不打我, 就只是喊。”朱茗说得很无所谓,“但是我跟我妈关系很好的,不光是学习,我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妈管, 吃饭睡觉刷牙洗澡,反正所有你能想到的都是我妈来做。她凶的时候我就放空, 假装听不见,过一会儿就好了。”
“那你爸呢?”
“他更喜欢和朋友在一起。”
“他总得回家吧?”
“我不喜欢他回家。”朱茗说着神情有些复杂,“我小时候他总是喝得烂醉,我妈会打很多电话叫他回来,然后回来后两个人就吵架、摔东西。不过现在好多了,我妈无所谓他回不回家,他想什么时候回什么时候回,已经很久不吵架了。”
这不是不吵了,这是绝望了。
林禹成回想了一下自己爹妈,虽说他爹总是不相信他这个儿子,但对他妈总是没得说的。他时常怀疑这俩人生孩子生那么晚是因为本来是不想要孩子的,后来不知道他们怎么搞的他就诞生了——也可能是他爸发家了,财产得有人继承?
他曾经在某次跟陈盛无关的挨揍后同陈盛吐槽,他觉得他不是爱情的结晶,而是二人世界的意外。不过陈盛表示他没见过当儿子当得比林禹成还硬气的,说他挨那么多打主要是因为他在他爸面前一句好听话没说过,60多岁就得拄拐很大程度上还是给他气的。
想远了,林禹成把脑回路拽回来:“听陈盛说,你不怎么回家住,一般住在花店,也是因为这个吗?”
朱茗点点头:“对,在家会有点紧张,在花店就很舒服。”
林禹成开着车,无意识地冒出来一句:“小可怜啊。”
三秒后反应过来:“不不不,你当我没说。”
*
朱茗觉得林禹成是个很神奇的人。
从最开始见到他,朱茗就觉得他很好玩,毕竟很少有人能在饭局间表现得比她还紧张。也正因如此那顿饭她相对放松,还聊了不少跟油画相关的事。如果不是被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困扰,她应该会更愉快些。
后来在游泳馆的时候,她的视线就总是不自觉地往林禹成那边瞄,去KTV那次更是发现了他很独特的一面——他可以从不苟言笑的学长一键突变为混迹江湖的老油条,然后再变成被人情世故捶得找不着北的天真小生。
而在事后陈盛的讲述中,朱茗惊讶地发现他还有圣母玛利亚和光之战士属性。然后在她还没来得及敬佩的时候,这光之战士开始找她聊天了。
说起来真的只是聊天而已,但她莫名觉得他们度过了荒唐又快乐的一个暑假,直到开学后,从室友那里听说七千万是渣男的消息。
这人啊,是怎么又复杂又单纯的呢。
到现在他嘴里能蠢蠢地冒出一句“小可怜”,然后又很快意识到不妥让她“当我没说”。朱茗只觉得自己脸上一热,然后就是在心里直呼“他好可爱”“好高的段位”。
她咬了咬下唇,到底还是问了出来:“那个……为什么别人都说你是渣男啊?”
*
林禹成也是被问愣住了。
“我……”他顿住片刻,然后反应过来,“你都听说什么了?”
“就是说经常有女生来找你,抱着你哭什么的。”
“不不不,抱着我的还是少见,主要还是来捶我的。”林禹成耸耸肩缓解尴尬,“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陈盛恋爱经验丰富,有时候跟人断崖式分手,人家找不到他,就会来找我撒气。最严重的一次,我跟你说过的,姑娘要跳护城河,还是我给劝下来的。”
“哦——原来是这样。”朱茗恍然大悟——对啊,事先知道陈盛恋爱经验多,又觉得林禹成很容易害羞不像有很多前女友的人,可她硬是没有想到林禹成哄的是陈盛的前女友。
她不知第多少次感叹:“你们关系真好。”
林禹成苦笑一声:“这是唯一的感慨吗?你有没有想过,这么一来你男朋友才是别人口中的渣男?”
“……可是别人都说你是渣男的时候,我也没有觉得你很不好。”朱茗说着抿抿嘴,“我看到的阿盛对朋友很真诚,对女朋友也是用尽全力,虽然有点笨拙,但总归是有在变好吧……”
用尽全力是因为他馋女孩的身子,看起来笨拙是因为他根本没用心。
林禹成真的很想把这话说出来,但前半句光说他都觉得脏了自己的嘴,后半句又不太符合现状。
他第无数次在心底发问——那畜生怎么就真动心了呢?!
“但是据我所知,他的每一任前女友都被他害得很惨。”林禹成冷着脸说大实话,“他这个人对女生并不尊重……说白了就是玩弄人家感情。所以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么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和女生约会叫上我,放任你和他交往下去,我觉得良心不安。”
“那你还……挺善良的。”
“这不是善良不善良的事儿,我怕的是下一个是你。我怕有朝一日你们分手了,你会和其他人一样痛哭流涕地向我控诉陈盛有多么混蛋,那我……”林禹成说着说着意识到他又把陈盛想来真的的事儿忘了,于是紧急补了一句,“当然,也许你觉得你会不一样。”
眼看林禹成着急起来,朱茗也有些无措,她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又让人觉得“憋得慌”了。
但是她确实不可能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否定自己相处了很久的人。
她女性朋友虽多,但向来不擅长和男生交往聊天,于是在最初和陈盛聊天时不得不求助室友。她深知当时和陈盛聊天的并不是她本人,说起来可能还得算是欺骗,因此很担心在约会时露馅。
但是并没有——虽然她表现得和在网上判若两人,但陈盛还是很好地接受了她所有的模样。
之后安排各种约会、饭局,挖空心思在各个节日准备小礼物,反正总会给她各种惊喜。倒是她没什么事儿基本上想不起陈盛这号人,也总是在收到礼物后才很抱歉地说自己没有准备。而陈盛也丝毫不生气,只说她送不送都没有关系。
所以在朱茗看来,这场恋爱确实是她对陈盛亏欠良多,以至于只是把陈盛的生日设为密码,都能让他感动到拥抱上来。
所以朱茗觉得,他可能就是太缺爱了吧。
毕竟是小时候被欺负爹妈都不管的人,甚至有人打电话上门,他爸都能问也不问就说他和小朋友们都相处得很好,那平时怎么待他的也可想而知。
至于林禹成说的,他玩弄感情的事,朱茗扪心自问她并没有从“女朋友”的角度对此感到恐慌,而是从作为“人”的角度觉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陈盛有错。但是毕竟这是林禹成一家之言,她从来也没有从第三人的口中了解某个人的习惯。
但是对于林禹成的提醒,她也是很感谢的:“知道了……所以我之前不是说想去问问他吗?可你又说不能问……”
“问了也不会和我说的有什么区别,他做过的事不会因为他现在有了改善就消失……何况他是不是真改还不一定呢。”话一出口,林禹成自己都要被这话里的酸劲儿惊到。
他几乎想趁着这股子劲儿直接挑明了,但想想这是在高速移动的密闭空间内,他对有男朋友的女孩说喜欢,这显得他像个变态,很可能把朱茗吓着。
当然,也可能现在已经吓着了,他知道他在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有些急。
于是他试着做一下深呼吸,去向朱茗解释:“但是我和他们不一样。”
“什么?”
“别看我和陈盛关系好,我和陈盛,和你爸都不一样。我不是更喜欢和朋友在一块儿的人。”
他说得耳朵尖尖泛红:“我是那种把爱情看得比友情要重的人。”
第30章 后生可畏
当时朱茗的第一反应是——陈盛这半生终究是错付了。
第二反应——等等, 爱情指的是……我吗?
她瞄了一眼林禹成红红的耳朵,然后自己也惊得脸红。
眼瞅着林禹成又要看过来,她赶忙移开视线看向窗外, 让车内重归寂静。
*
刘教授的工作室在郊区的一个新园区内——说是新,其实也建起来挺久了,只是因为地理位置不好,大多铺面都被空置。
好在约的是白天,要是天黑了来估计真有点恐怖。
林禹成走在无人的长廊里, 只觉到处空空荡荡, 说是荒凉毫不为过。按理说刘教授应该不缺钱, 怎么就把工作室安排在这儿了, 叫外卖估计都不方便, 倒是杀人抛|尸的绝佳地点。
这时候他反应过来,从朱茗视角看这就是——一个对她图谋不轨的男人把她带到了空无一人的荒郊野岭。
换位思考一下林禹成身上都要冒汗了, 他特意做出一副有点紧张的样子:“刘教授给我发的定位就是这里啊……会不会给错地址了,感觉还挺吓人的。”
“不不不, 应该就是这里。”朱茗的眼睛在发光,她四下观察着, “让我选的话我也想把工作室放在这种地方。”
林禹成眉头一皱,差点脱口而出“那可不行,太危险了”, 好在朱茗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朱茗说:“这就像是那种世界末日之后残留的建筑,植物疯长,然后幸存者躲在里面生活。现在我们就像两个入侵者……哦不,我们是接到邀请才来的。”
奇怪的幻想, 不过还真让林禹成有点理解了这个选址。
“好吧……我看看具体的,应该是在二楼。”他说着就带头上了楼, 朱茗赶紧跟上。
*
工作室不难找,因为没人的地方连地面都布满灰尘,只有一条小走廊附近是完全干净的。
朱茗和林禹成走的应该是教授不常走的楼梯,一路上踩出了两串脚印,然后在那条小走廊处一转弯……
里面是个逼仄的窄门。
门上什么标识都没有,光线也很差,像极了一个杂物间,林禹成看看门又看向朱茗。
朱茗对他猛点头:“像我们会做出来的事。”
“好吧。”林禹成对着门框上的反光条整了整衬衫领子,然后按下门铃。
门很快就开了,与走廊的幽暗相对,里面透出明亮的灯光,同时飘来香甜的花茶味道。
刘教授就像一个很久没见到活人的末日幸存者一样,热情邀请道:“来啦?快,进来坐。”
然后她将门完全打开,呈现在朱茗和林禹成眼前的,是刚才那条幽暗走廊的延续。但不同的是,门内的一半亮堂如同美术馆的展廊,两边大大小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精美画作。
林禹成先行走了进去:“打扰您,刘教授。”
朱茗也跟上,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路两边的作品,这时再回头看向门外废墟般的园区,真就像是步入异世界一般了。
*
工作室的格局是半拉走廊连通里面一个空旷的画室,而连通处的环形节点就打造成了会客厅。
刘教授在这里摆了张小圆桌,桌上是泡好的红色花茶,倒在花瓣状的瓷杯里,看上去格外有腔调。
朱茗正被走廊里的一幅少女肖像所吸引,便听那边林禹成递上了一直拎在手上的礼袋:“教授,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他在教授变脸之前把话说全了:“是几个非遗陶瓷茶杯,分别来自汝、官、哥、钧、定五大窑。我本来就不止是学生身份,更是作为林氏员工为了画展的事来的,登门打扰空着手不合礼数,但也确实不好太贵重。刚好听说老师对非遗感兴趣,就准备了一下,您能收下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
深居简出的实干派本来也难能经住这样的周全,刘教授听罢只得接过来:“好吧,但我本来能答应这事儿,确实是因为拿你当A大的学生看待。我觉得学生经商,作为老师我应该支持。”
林禹成得体地笑一笑:“我明白,我也特别感谢刘老师——哦,这是我邀请同来的艺术系的同学朱茗。”
突然被点到,朱茗立刻将视线从那幅画上移开,顿一顿才叫道:“……刘老师好,我叫朱茗。”
本以为会是个很寻常的介绍,但让林禹成没想到的是,刘教授扶了一下眼镜,确定道:“你就是朱茗?”
*
但是林禹成是这里头唯一感到惊讶的那个。
朱茗已经很习惯这个场景了,每位老师第一次给他们班上课时,看到她的名字都会这么问。甚至有平时比较大大咧咧的,会直接来一句:“哟,1班的课啊,哪个是朱茗?”
刘教授的课是排在大三,所以朱茗还没见过她,在这里遇上了,被问一声她觉得也正常。
“是的。”朱茗说。为了防止教授再次确认,她还专门缀了一句:“我去年入学的,今年大二了。我……特别荣幸能来这儿,刘老师的画太有个人特点了。”
而对于刘教授来说,朱茗的画单看肯定是普通的,但是不可忽视的是,她才刚上大二。在这个其他学生还刚刚分流的年纪里,朱茗的油画已经很能入眼,如果她能一直保持这样的进步速度,那前程不可估量。
刘教授看她的眼神完全是看可爱的后辈:“后生可畏啊。只可惜等你读研读博的时候,我应该就彻底退休了。你有开始联系研究生导师吗?”
“……没有,我暂时都还没考虑过这个……”
“我估计等你到大三,有些坐不住的就会来联系你了。真有人找你的话可以事先问问我,我给你看看能不能跟。”刘教授说着连连摇头,“有些人啊,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哦。”
不是,这话是可以说的吗?
朱茗还没反应过来,林禹成已经惊喜道谢:“可以吗?那可真是太谢谢刘老师了!”
刘老师看看林禹成这样子又看向朱茗:“你们俩是……情侣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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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们都没有提起陈盛这号人,只连连摆手说是普通朋友。
那刘教授就明白了:“哦——普通朋友是吧。我懂,我懂。”
虽然很想回一句“不,您没懂”,但林禹成的耳朵和朱茗的脸颊,衬得任何反驳都苍白无力。他们唯一能做出的解释就是坐得稍远些,就好像他们之间真的很清白。
合着人结不结婚跟爱不爱八卦也是两码事。
林禹成又喝了口茶缓解尴尬,开始把话题往正事上引:“那……刘老师,要不我们先看一下您说的那幅画?”
“啊,好的好的。”刘教授也不知道在乐什么,只边笑边引着他们往更里间去。
墙边地上放着一幅画,大小和《蛇女》差不多同一尺寸,他们过去时还蒙着遮光帘。
然后随着帘子掀开,第一眼带给人冲击的还是大量蛇身。
大篇幅的画作直接呈现在眼前,比网图更加震撼。林禹成心里咯噔一下,条件反射地闭眼,过了两秒才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细看。
整幅画看上去比《蛇女》明亮很多,蛇身的鳞片在光照下更是亮得刺眼,林禹成差点抬手挡光,随后才反应过来这光线来自画里。画中央还是那个女孩,但这次画出了下半身。女孩与蛇尾拥抱纠缠在一起,神情欢愉享受,仿佛是在……
俗人再次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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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刘教授好像也不是特别在乎他的想法:“茗茗,你怎么看?”
朱茗都快把画吃进脑子里了:“这个鳞片……处理得太好了。我什么时候才能画成这样啊……”
她又探头向前观察女孩的面部表情:“她很享受,已经可以与这股巨大的力量相融。而且从这幅新作可以看出,‘蛇女’实际上是场骗局,主角其实有着人类躯体,并不是妖魔。现在画面上空笼罩的阴影消散了,光线改变了,但这应该不是因为世界变了,而是情绪不一样了。”
朱茗说着抬头看向刘教授:“我很为您高兴,所以您的选择最终带给您的是自洽和快乐。”
刘教授笑一笑:“感谢你的解答,但是有一点不对。这可能有一点抠字眼了,但是我确实没有做什么选择。”
她耸耸肩,无奈地摇摇头:“我也曾一度以为保持独身是我的选择,我要对我的选择负责。这导致很多时候我都提醒自己保持警惕——我不能歌颂和赞美爱情,否则我就是背叛自己;我不能因少男少女互生好感而觉得美好,否则这就好像我还是需要这种感情。但后来我发现这也是个骗局。”
她说:“我发现我其实从来没有决定,我无论如何都必须是个独身者。但事实是也从来没有任何人或事,让我觉得对我来说,陪伴比独身更好。在我的生活已经足够愉快舒适的前提下,我完全没有必要为了寻求陪伴去做一些所谓的‘努力’,这是自然而然的事,而不是我的选择。”
“十几年前的那场采访后,我感到十分愤怒,但也曾自我怀疑。我总想搞明白那些问题究竟改如何作答,我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现在如果那个记者还在我面前,他又要问我‘您为什么决定保持独身呢’,我应该会回答——”
“我没有做这个决定,但我总不能跟空气结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