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你就不怕姐姐,把你改成奇……


    第五十一章


    费家的老宅坐落于港城半山的位置。


    这座已经陪伴费允承度过半生的深宅外有着密实而不透风的林荫大道, 通过终日不见阳光的盘山公路角落一路回转,再豁然开朗。


    可这依旧是一座很老的宅院了。


    在这个潮湿多雨的季节,斑驳的青石板下渗出除之不尽的苔藓, 院中勾角的屋檐下, 摆做装饰的水缸被雨声敲得清脆。


    这座并不符合当地大多建筑风貌的院落, 在蒙蒙阴雨中像是盘踞在这座城市许久的幽魂,笼罩着独属自己挥之不去的阴影。


    沉寂, 阴冷。


    哪怕再多的佣人脚步飞快的这座院落里穿梭而过,也不过带起更多凉意, 沁着人的骨髓。


    这是鹿汀朝最近才有的感受。


    在一整面实木切割的餐桌上, 仅有的三个人也显得过分寂寥。


    主位空着,手脚勤快的菲佣接连不断的往返于厨房和餐厅的位置。


    盛夏的晚风从雕花老旧的窗沿倒吹进来,卷起波丽娜栗棕色的长卷发, 拂过鹿汀朝左侧的耳际线。


    最新走过来的一名菲佣放下手中的凉盘,摆好位置, 突然小心的问:“大小姐, 餐后小点还是给您上雨前茶吗?”


    费修齐:“当然,那是姐……”


    波丽娜却道:“不, 给我上黑森林慕斯,再加一杯冰拿铁。”


    费修齐的神情有些疑惑:“姐?你不是最不喜欢那些甜津津的玩意儿。”


    “那是因为Devin在。”


    波丽娜双手交叉放在餐桌上,指尖圆润细腻, 唯独指腹的位置留了一层薄茧, 那是拿手术刀留下的痕迹。


    “阿齐。”


    波丽娜的声音是凉而淡的,像是沁了冰水的意味。


    她微微抬起头, 看到高顶的天花板上,一根根百年的实木围合而建,半晌, 才又看向费修齐。


    波丽娜:“阿齐,你看,那根木头已经腐朽了。”


    鹿汀朝下意识顺着波丽娜的目光望过去,只看到高高的顶和被完全遮蔽的日光。


    波丽娜道:“我也不再年轻了。”


    “我从小带着你长大,而Devin是压在这座城市上空无论是谁也翻不过去的一片天。”


    波丽娜的声音颤抖了一下,她闭了闭眼,终于还是道,“可是阿齐,我还是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能离开这里。”


    波丽娜:“我不喜欢雨前茶,也不喜欢这种过分坚实的雕花窗棂,不喜欢会长满绿苔的的青石板,不喜欢觥筹交错的宴会厅里虚伪的脸。”


    “——就如同我更喜欢别人称呼我波丽娜,而不是费大小姐。”


    波丽娜问:“那你呢?阿齐。”


    菲佣早已经退了下去。


    在几乎空寂的中式大宅里,餐厅吊顶的灯火明灭的如同鬼火,映出费修齐显得茫然的脸。


    “Devin年轻时是港城第一的美男子。”


    波丽娜轻轻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个近乎惨淡的微小,“前两天,女孩们的投票也刚刚出来,阿齐,你现在也是港城最靓的金龟了。”


    波丽娜说:“我曾经那么害怕我们变成父亲的模样,阿齐,你看,血缘是不是……真是可怕的东西。”


    “我没有,姐。”


    费修齐在才餐桌上的手指绷得笔直,像是一张即将拉断的弓弦。


    他的声音是嘶哑的,停了几秒,才又重新道:“姐……”


    “你有,阿齐。”


    波丽娜摇摇头,“如果你还记得我们从小说过的道理,那鹿汀朝此时此刻应该和鹿兜兜一起回到北城,而不是被你困在这里。”


    费修齐猛然抬头:“我没有!”


    费修齐:“是……是Devin的意思。”


    波丽娜深邃的眉目里含着怒意:“是吗?”


    费修齐扭开脸,目光正落在低头用叉子吃乌梅小番茄的鹿汀朝身上。


    哪怕已经是这种时候,鹿汀朝的神情依旧是无辜的,他戳了一颗大概自己觉得不错的小番茄,美滋滋的含进嘴里,然后也抬头——


    和费修齐四目相对。


    接着鹿汀朝被沁了乌梅汁的小番茄酸得皱起了漂亮的脸。


    费修齐只觉得心脏像是被透骨的冷水泡过,又取出来,转头放进了一箱充满糖精的蜜水里。


    这糖精的蜜水是廉价的,是肤浅的,是触手可得的。


    但也确实是甜蜜醉人的。


    费修齐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他吸了口气,缓缓道:“姐,让他离开港城,回北城谁身边去?庄稷,还是莫岭南?”


    费修齐问:“他们会比这里好吗?”


    费修齐:“你也知道朝朝根本没有一点独立生活的能力,他是一株被养废了的玫瑰,只能被关在无菌的环境里才能好好生存,他的衣食住行饮食起居,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用钱堆起来……”


    波丽娜:“那你们问过他吗?”


    波丽娜语气尖锐:“还是说,阿齐,你宁愿让他被父亲圈经在这里,被养在大宅里。”


    波丽娜:“究竟是为了满足父亲,还是满足你自己的私欲?”


    费修齐:“我……”


    波丽娜冷笑:“阿齐,我从小看着你长大,让我猜猜看,你斗不过父亲,我也斗不过父亲。”


    波丽娜:“你不过是想,如果父亲不在的时候,大概鹿汀朝也总能是你的。不是吗?”


    费修齐脸色陡然煞白,他攥紧盘上的金属叉,半晌,终归是没能说出话来。


    “这是一件太让人恶心的事。”


    波丽娜的普通话说的远比费修齐好的太多,甚至大抵要比费允承都流利不少,因此用词也显得更加苛刻。


    身材高挑又迷人的女性站起身。


    她不再身着下午那件从外奔波而来的冲锋衣,而是换了一件天青色的旗袍,更偏向于外国人的五官和一直到腰的卷发随着她的动作漾出一抹说不出的风情。


    波丽娜脚下的高跟鞋在经久弥长被精心养护的实木地板上踩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她走过餐桌,走过边柜,走近半开的窗棂。


    今夜港城有雨。


    波丽娜沉沉的目光透过雕花窗棂,屋外的一块青石板被雨水冲的干净,几尾锦鲤在花缸中不知疲倦的来回往复,像一场没有终点的迷途。


    “十七年前,这里曾经被血浸透过。”


    波丽娜回过头,朝费修齐指了一下,“阿齐,还记得吗?”


    费修齐的神情一顿:“……我知道。”


    波丽娜轻声道:“其实那是一对很无辜的夫妻,只是想赚一点钱,文化很低,运货的人跟他们说是普通的面粉,他们也相信。”


    “什么面粉?”


    鹿汀朝好奇的转过头,跟着往前走了几步,正巧能看到窗外的那块天井。


    鹿兜兜从角落里给自己搭的小城堡里“吧嗒吧嗒”的走出来,从鹿汀朝手里取出装乌梅小番茄的盘子,放回桌上,“就是那个,朝朝。”


    鹿汀朝:“那个是哪个……啊……啊?哦……”


    鹿汀朝缩了一下脖子,很怂又很小声的道:“我擦,波丽娜姐姐,你们爹还干这个啊?”


    波丽娜唇边弯出一个笑来。


    她踩着高跟鞋,回身揉了揉鹿汀朝白嫩嫩的下巴,又仔细且轻柔的擦去鹿汀朝嘴边的一点点水渍:“朝朝,那时候,就连港城都还没回归多久呢。”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波丽娜的指尖像是带了雨水的凉意,卷过鹿汀朝的皮肤,熨得他微微一个机灵。


    费修齐终于道:“……我记得。”


    “不,其实你不记得了,阿齐。”


    波丽娜薄淡的目光扫过坐在餐桌旁的费修齐,又重新回到面前的雨帘里,“一趟车两刀,从九龙到新界,他们忙了整整一天,只在中途休息了二十分钟。”


    “那是女主人去给他们的女儿挑选生日蛋糕。”


    波丽娜的声音逐渐在丝丝缕缕的雨声中拉远又清晰:“那真是很大很大的一笔货……足足二十车,正好能购买一个当时店里最贵的奶油蛋糕。”


    费修齐:“姐!”


    波丽娜伸出手,细长的指尖被雨水浸湿,然后再顺着线条无声无息的落进地面里。


    “阿齐,那时候我们还很小,站在楼上不小心看到了这一幕。”


    波丽娜慢慢的说,“那时候,你牵着姐姐的手,说他们很可怜,长大你一定不要这样。”


    费修齐猛地站起来:“姐,这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波丽娜直视费修齐的眼睛,“罔顾人伦,灭绝人性,只为一己之私,费修齐,难道不是这样吗?”


    费修齐:“我……”


    波丽娜却打断了他:“那对夫妻的女儿在柏瑞安教授的实验室工作,当初级助理。”


    费修齐一愣:“她不是被Devin送去孤儿院……”


    “是啊。”


    波丽娜伸出五指,攥了一把雨水在手心里,“但有一天,我们也应该做自己应该去做的事。”


    波丽娜侧过头问费修齐:“知道为什么我不让她在我自己的研究室吗?”


    鹿汀朝探头:“为什么?”


    波丽娜用没沾过水的另一只手摸了摸鹿汀朝柔软的发丝:“因为她说她很恨我。”


    费修齐惊道:“你把那件事告诉她了?”


    “是啊。”


    波丽娜回身:“阿齐,Devin的确是我们童年时光中最厉害的人,但我不想这样了。”


    波丽娜收回落在窗棂外的手,用一张方巾擦净水渍:“明天我要回中亚的实验室,到时候,我会带朝朝一起走。”


    “我不同意!”


    费修齐上前一步,伸手要拉鹿汀朝回来。


    波丽娜眉眼一扬,露出一抹独属于费家人的张扬与逼仄:“这是通知,不是征询。”


    波丽娜踩着高跟鞋一路上楼,在木质的楼梯扶手处微微偏过头:“阿齐,你一天没学会成长,就永远都比不过父亲。”


    眼见波丽娜的身影向楼上越来越远。


    费修齐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急急往前冲了几步:“那你呢?姐!Devin临时出国,但他很久没出去这么长时间了,和你有关系吗?!”


    悠长的高跟鞋声在地毯尽头悄无声息的停止。


    良久。


    波丽娜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阿齐,该让朝朝休息了。”


    *


    自从费允承出门之后,鹿汀朝就十分厚颜无耻的赖在了鹿兜兜房间里。


    不为别的,主要是他不想每天晚上都看到费修齐。


    而且鹿兜兜房间里还有很多玩具。


    虽然鹿兜兜不喜欢玩,但鹿汀朝可太喜欢玩了。


    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


    鹿汀朝带着鹿兜兜飞快的洗好了澡,鹿兜兜十分熟练的从柜子上挑出一本书翻开,鹿汀朝则毫不客气的趴在羊绒地毯上,和鹿兜兜的一大堆玩具斗智斗勇。


    空调开得温度正好,鹿汀朝玩了一会儿,昏昏欲睡:“兜兜?”


    鹿兜兜已经睡着了。


    暖黄色的灯光很温和的罩在孩子的小脸上,鹿汀朝揉了揉困顿的眼睛趴在床沿上,在突然的一秒,发现其实鹿兜兜的脸颊线条也很像庄稷。


    而他已经离开庄稷好像很久很久了。


    鹿汀朝想起波丽娜姐姐在鹿兜兜刚来到世界上的时候,在自己刚清醒过来的时候告诉他,在过程中他的身体多少受到了影响,以后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了。


    那可太好了。


    鹿汀朝还记得当时的自己这样想。


    他和庄稷走过少年时光,然后分开。


    分开也就分开了。


    鹿汀朝这人是一个从来不知错的人,直到现在,他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包括明天波丽娜要带他走这件事。


    也不知道明天波丽娜姐姐要带他去哪里。


    鹿汀朝一向是很少自己决定什么事的,多数情况下他都非常随意,儿时是爷爷决定,后来是庄稷决定,再后来是莫岭南,费允承。


    不过就算无论去哪里,也比现在要好。


    鹿汀朝揉了揉眼睛,顺手给床上的鹿兜兜盖了一下被子,然后准备开始睡觉。


    “吱——”


    屋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由外推开了。


    鹿汀朝吓得浑身一抖,在立刻转身跳窗就跑和勉强对峙之间狠狠徘徊犹豫的时候,听到了费修齐的声音。


    “朝朝。”


    大概由于是在夜色里,费修齐的声音显得很低,有种难言的哑意。


    他没有开屋内的大灯,而是手中提了一盏八角的小灯,光线影影绰绰,正巧只能照亮一方天地。


    鹿汀朝觉得这一幕实在是有点惊悚,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瞧过去:“费修齐,你干嘛?”


    费修齐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睡,还穿着傍晚吃饭时候的那件浅色衬衫,居家裤被他穿得也相当挺拔。


    这样看过去,似乎继承费允承原本港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也说得过去。


    费修齐提着八角灯脚步清浅的走进卧室。


    每走一步,鹿汀朝都后退一步:“你你你……”


    鹿汀朝终于缩到了床边上,他伸出手颤颤巍巍的用细白的手指点着费修齐:“你不会是半夜要来找我私奔吧?!”


    费修齐:“……”


    闪闪烁烁的灯光中。


    费修齐的神色似乎微微变了一下,也只是有以下。


    他轻声问:“如果是呢?”


    费修齐说:“朝朝,我可能没有父亲有钱,但我应该也能养你了。我们去国外吧,好不好?”


    “不好!”


    鹿汀朝义不容辞的拒绝了,“你都没出道几年,才能攒几个钱……我很花钱的,而且我不想过苦日子诶!”


    费修齐目光执着的看着鹿汀朝,一眨不眨。


    被这样盯了好一会儿,鹿汀朝终于后知后觉的毛骨悚然了,也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自己刚刚话好像说的不够完美。


    于是鹿汀朝飞快的开始找补:“啊,其实也不仅仅是钱的原因啦,你看我已经是有孩子的人了,我不应该去外地,我应该好好努力生活养……”


    费修齐轻声道:“我把所有钱都给你,朝朝,我名下的所有钱。”


    费修齐:“我们去国外结婚吧,好吗?”


    鹿汀朝:“……”


    鹿汀朝神情迷茫了一会儿,很努力的自顾自又想了半天,又想出一个办法:“可是如果我们结婚了,你给我的钱不就又是共同财产了吗?”


    费修齐道;“那我签财产转让,做公证,怎么都可以。”


    费修齐:“你和我在一起吧,朝朝。”


    鹿汀朝:“啊……”


    可是鹿汀朝不想去国外。


    他首先不想受要飞十几个小时的罪,哪怕是头等舱,而且也不喜欢国外的饮食,没有他最爱的小吃摊,也没有他喜欢的那些垃圾食品。


    国外的人还都又高又壮,会显得他自己更加弱小。


    最关键的是,鹿汀朝在港城已经吃过一次被关起来的亏了。


    鹿汀朝琢磨来琢磨去,始终找不到一个能完美解决的回答,于是困扰的连精致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倒映在费修齐的目光里。


    然后费修齐突然理解,原来爱情真是苦的。


    他在曾经顺风顺水的年年岁岁里从来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因为爱一个人肝肠寸断,因为别离而生死不能。


    他费修齐只要站在那里,足够有人趋之若鹜,源源不断。


    可惜这所有人中,唯独没有他真正爱的人。


    他在这令人悲伤又令人成长的二十二岁,很凑巧的爱上了一个人——而这个人不爱他,甚至没有一点点爱他。


    费修齐闭了下眼睛,才发现自己落下泪来。


    他狼狈的伸手擦了一把,光影闪烁,对面他爱的人就连这个时候,注意力都不在他的身上。


    鹿汀朝又在苦思冥想。


    怎么能既不伤害别人的自尊,又能想个好方法避避风头。


    “朝朝。”


    费修齐用普通话念这两个字的时候,有种特别缱绻的味道。


    沉浸在自己思索中的鹿汀朝抬头:“啊?”


    费修齐的声音就好像最后的一盏灯火:“你有没有一刻,哪怕只有一秒,为我心动过?”


    鹿汀朝:“啊……”


    鹿兜兜还在床上睡得很熟。


    窗外是大雨之后的夜色。


    鹿汀朝有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老实巴交的道:“……我一般不太会心动。”


    “明白。”


    费修齐惨色的脸笑了一下,“朝朝,你一般只是等待。”


    就像一株盛开在悬崖边有毒的花。


    等待猎物好奇,前来,轻嗅,上钩,然后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鹿汀朝迷惑:“等待什么?”


    费修齐却不再接话。


    他弯下腰,小心又轻盈的带着儿童被抱起床上的鹿兜兜,另一只手伸给鹿汀朝:“走吧。”


    鹿汀朝后退了一下,没敢拉住他,有些瑟缩的小声道:“走去哪里啊……我,不想出国……”


    “你不是想回北城吗?”


    费修齐主动伸手,攥住了鹿汀朝显得柔弱的手指,“我送你回去。”


    鹿汀朝猛然间愣了一下,随即却还是有些犹豫:“可是……”


    鹿汀朝咬住下嘴唇:“可是波丽娜姐姐也说明天要带我走的,费修齐,我……”


    被放在一旁的八角灯已经快照不出来时的路。


    费修齐回过头:“你就这么相信她?”


    鹿汀朝下意识问:“那我不相信她相信谁?”


    一片黑暗里。


    费修齐突然笑了一下。


    他的声音低沉,缓缓道:“朝朝,我想要你,Devin想要你。”


    “姐姐身上留着的是费家人的血。你猜……她想不想要你?”


    鹿汀朝一呆。


    “姐姐平时呆的地方在中亚。”


    费修齐微微俯身,贴在鹿汀朝耳边,“BB,你了解那里吗?”


    灼烫的气息吐在鹿汀朝耳边,他下意识想退开一步,却被费修齐反手拉回了怀里。


    “姐姐那里有整个亚洲最大的人体机能实验室。”


    费修齐伸出手,擦去鹿汀朝额边不知什么时候沁出的冷汗,“你能勾得我背叛Devin,勾得莫岭南魂不守舍,勾得庄稷到现在不断加派人手还在找你……”


    费修齐吻了下鹿汀朝的额头:“你就不怕姐姐,把你改成奇怪的样子吗?”


    鹿汀朝悚然一怔,瞬间整个人凉进了骨子里。


    “走吧。”


    费修齐重新牵了鹿汀朝的手,带着他一步步走下楼梯,穿过主厅。


    明晃晃的月亮像是被大雨洗过,显得过分璀璨,愈加映出这片深宅的幽暗与深沉。


    费修齐带着鹿汀朝走过好几道拱门,又回答了好几次夜间保镖的巡逻招呼,脚步声响在空旷的地板上,慢慢让人觉得恐慌。


    鹿汀朝下意识越来越抓紧费修齐,连声音都发着抖:“可是……波丽娜姐姐不会看到我们吗?”


    鹿汀朝跌了个踉跄,被费修齐单手揽住。


    “她睡着了。”


    费修齐握住鹿汀朝细瘦的腰,“不怕,朝朝。”


    鹿汀朝小心的屏住呼吸:“可是波丽娜姐姐不会醒过来吗?”


    “今晚不会。”


    费修齐重新握住鹿汀朝的手,“没关系,我们就要到了。”


    从天井一路向后,穿过客堂和书房,再绕过一个大的会客厅,就是后院花园的位置。


    这里鹿汀朝其实只来过一次,是一片茂密的沙漠玫瑰林。


    此时此刻,幽静而低矮的路灯静静地泛着冷色的微光,被倾盆大雨洗过的沙漠玫瑰开得正是艳丽。


    沙漠玫瑰的荆棘坚韧带刺。


    费修齐却硬生生从林中拽出了开得最好的一朵,鲜血淋漓的手捧着鲜花,送到鹿汀朝面前。


    不断向下滴落的血渍漫过玫瑰的筋脉,显得愈发妖冶艳丽。


    “我爱你。”


    费修齐说。


    鹿汀朝:“……”


    朝朝不爱你。


    鹿汀朝抿了抿唇,不知道该不该出于礼貌伸手去接过这朵玫瑰,又觉得上面血淋淋的。


    就在他犹豫中。


    沙漠玫瑰林中的小径另一边传来另一道显得沙哑的声音。


    “鹿汀朝,过来我这。”


    声音分外熟悉。


    鹿汀朝愣了愣,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就在这片沙漠玫瑰林的边缘,原本一直关着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敞了开来。


    大雨早已转成滴滴答答的小雨,从蜿蜒的石子小路上不断渗入旁边的泥土里。


    身形颀长的男人眉目俊朗,单手撑一把黑色伞骨的长伞,就站在小路尽头。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身前是费修齐,身后却是另……


    第五十二章


    大概是因为实在太久没见, 鹿汀朝甚至隔了几秒才听出了那个人的声音。


    鹿汀朝顺着声音去看——


    在半开的围栏院墙下,莫岭南手中的长骨伞似乎遮风避雨,看上去有种别样的安全感。


    而费修齐手中的玫瑰仍在盛开。


    这朵沾了血的荆棘玫瑰花朵上还沾染着最后一滴雨珠, 随着费修齐的颤抖扑簌簌顺着花萼滚落, 无声无息的落进潮湿逼仄的空气里。


    莫岭南向鹿汀朝伸出手。


    男人包裹在风衣下的手臂线条有力无比, 掩映在玫瑰丛径的路灯里,有种远道而来的莫名味道。


    鹿汀朝下意识向莫岭南那边迈出一步。


    只一步, 便被费修齐拦住腰狠狠带了回来,一把重新圈进了怀里。


    “鹿汀朝——!”


    费修齐的声音几乎是嘶哑的, 像是万念俱灰后的悲恸, 又像是死灰在尘土中漂浮的决绝,“是不是只要有他们在,你就永远看不到我?鹿汀朝!我也是你男人!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们?!”


    鹿汀朝:“……”


    鹿汀朝差不多是被费修齐砸进他胸口位置的。


    肉肉相贴的距离, 他听到了费修齐震颤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


    又一下。


    那还是很年轻的心跳声。


    就像他曾经还和庄稷在一起时一样年轻。


    于是, 鹿汀朝觉得实在有点难以回答这个问题。


    可费修齐像是决了堤的泪水不要钱似的顺着他那张最近经常被挂在娱乐新闻首页的脸上落下来, 顺着鹿汀朝的脖子,一直氤氲进鹿汀朝的每一寸肌肤里。


    雨水是凉的。


    可费修齐的泪却是烫的。


    烫得鹿汀朝整个身子都微微颤了一下, 嗫嚅着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莫岭南修长笔直的长腿迈开脚步,踩着湿润的石子路一步步逼近, 直至站在鹿汀朝身边。


    莫岭南的声音和费修齐是截然不同的。


    除了相当大的年龄差距, 岁月在两个人身上着实分开了太久的鸿沟。


    男人黑色长风衣的衣角被雨水打湿,但每一个字依旧平和, 稳定,有种从容不迫的味道。


    莫岭南再次说:“朝朝,跟我回北城。”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贴靠了。


    鹿汀朝一边被费修齐圈在怀里, 另一边则是莫岭南骨节分明的手掌。


    “啊……”


    鹿汀朝有些艰难地自费修齐肩膀上偏过身子,短暂的决策后,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唔……!唔唔!”


    费修齐的怀抱没有任何松动,一只甚至带了恨意和决绝的手猛地由下抬起鹿汀朝单薄的下颌。


    下一秒。


    费修齐狠狠吻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雨中站了太久的关系,亦或是来找鹿汀朝之前费修齐又去做了什么。


    总之这个吻是泛着凉意的。


    费修齐没有打伞,勾角的屋檐上滚落的雨珠一滴滴砸在他背上,砸得他连心都撕裂般的疼痛。


    唇齿纠缠。


    鹿汀朝本来就娇生惯养,他先是被费修齐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后立刻想起莫岭南此时此刻还站在旁边,顿时慌忙的挣扎起来。


    可费修齐就是不松手。


    鹿汀朝更怕了,他既担心费修齐怀里的鹿兜兜突然醒过来,也更怕旁边的莫岭南看到这一幕生气……万一生气后不带他回北城,他自己又回不去。


    过度的焦虑和担心充斥了鹿汀朝那双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像是凝了一汪水,无助又可怜,越发引起人施虐的暴躁。


    交错的呼吸里越发染上了几丝不堪言说的渴求。


    在鹿汀朝又一次挣扎着伸出手时,另一只由身后而来的手掌全然掌控的攥住了他的手腕。


    和费修齐冰冷的温度不同。


    身后的温度是暖的。


    随即男性的温热体温握住鹿汀朝的肩头,像是给予依靠,又像是要参与占有。


    莫岭南极度厌恶而冷漠的视线凝在费修齐身上:“松手。”


    就在同一秒。


    “唔——!”


    鹿汀朝痛得闷哼一声,连身体都整个一软——


    他像是疼得狠了,下意识像小动物般要去挣脱,却被身前身后的束缚死死地固定在原地。


    莫岭南忍无可忍的手臂终于将费修齐狠狠向后推开两步,反手将鹿汀朝揽进怀里,接着男人微微低头,看到了鹿汀朝唇上刚刚被咬出的伤口。


    那是一道很深的伤口,用犬齿的尖口咬的,不过几秒钟时间就沁了血。


    鹿汀朝从来就是个特别受不得疼得人,眼泪这时候已经盈满了眼眶,欲坠不坠,看上去可怜又凄惨。


    “不哭,乖。”


    莫岭南用指腹小心翼翼的擦去鹿汀朝唇上得血迹,如同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吻了吻他的眼睛,“我们回家。”


    鹿汀朝疼得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但还是摇摇头:“兜兜。”


    夜色里。


    莫岭南不着痕迹的沉默片刻。


    只是短暂的一秒,无人发觉。


    “好,不担心。”


    随即莫岭南温和的亲了亲鹿汀朝的发顶,重新看向费修齐。


    情场的剑拔弩张是一场不着硝烟的械斗。


    只可惜无论从阅历,财力和能力,费修齐还略逊一筹。


    莫岭南的目光和姿态几乎是居高临下的,他皱了眉:“有意思吗?”


    “没意思吗?!”


    费修齐信手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扬起一个有些病态的笑来,“看我当着你面亲朝朝,你刚不是快嫉妒疯了吗?!看你那张老脸——”


    莫岭南猛地沉下声音:“费修齐!”


    费修齐大笑,嘶声道:“你装不住了?莫岭南,半路截胡算什么本事,就算你能带朝朝回去,你就能保证他愿意一直留在你身边?”


    “就算你能带朝朝回去……”


    费修齐死死地盯着莫岭南,眼底泛着通红,“你也会像我一样,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断回想朝朝在北城的时光,和我在一起被我疼爱的时光,它们会日日夜夜纠缠着你,你真以为……”


    鹿汀朝听不下去了:“费修齐,你是不是变态啊?!”


    从莫岭南怀里探出头的那个人嘴上还带着刚刚留下的伤口。


    还是那么漂亮,那么灵动,那么像一朵灼灼热烈的花。


    开在如此潮湿幽暗的土壤里。


    费修齐所有恶毒的话语被湮没在雨幕里。


    他一眨不眨的望着鹿汀朝,最终惨淡的闭了闭眼,将鹿兜兜小心的放在了鹿汀朝怀里。


    莫岭南从鹿汀朝怀里抱过鹿兜兜,又牵起鹿汀朝的手。


    费修齐突然道:“朝朝,你等等我不行吗?”


    莫岭南脚步未停,带着鹿汀朝走过湿润的石径,一路向前。


    费修齐猛地向前追了上去:“鹿汀朝!你等我十年……不,五年!五年好吗?”


    凌晨五点。


    港城夜幕破晓。


    淅淅沥沥了一夜的雨水重新开始瓢泼。


    一辆黑色内地拍照的宾利停在小径尽头。


    鹿汀朝在莫岭南的伞下回头,对费修齐摆了摆手:“不好。”


    鹿汀朝说:“费修齐,再见。”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兜兜还在睡,不行……莫岭……


    第五十三章


    车上的司机还是以前跟在莫岭南身边的老张, 一上去立刻从驾驶座上转过来给鹿汀朝打招呼:“鹿小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莫总盼您好久了!”


    莫岭南将鹿兜兜在儿童座椅上安置好:“多嘴。”


    “哈哈!”


    老张发动车子, 宾利富有特色的轮毂在雨水浸润过的路面上向前滑动, 离身后半山的深宅越来越远。


    鹿汀朝下意识向后看了一眼。


    只是看上去很不经意的一眼, 却格外敏锐的落进莫岭南的目光里:“在看什么?”


    鹿汀朝赶忙收回视线:“没,没什么。”


    莫岭南伸手握住了鹿汀朝的手。


    大概是以前那段工作的关系, 莫岭南的每一根手指指腹上都有一层粗糙的薄茧,骨节分明, 整个包上来的时候, 可以完完全全的包住鹿汀朝整只手。


    鹿汀朝试着抽了两下没能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只得任由他去了。


    已经到了日光破晓的时候。


    天色却还是一片阴霾。


    费允承修建这座别墅的时候位置选得格外好,哪怕是从半山的盘山路远远眺望, 也能看到维港川流不息的繁忙。


    随着雨雾氤氲,山间有了一片雾色。


    莫岭南揉了揉被自己攥在掌心里的手:“朝朝, 我们终于要回家了。”


    鹿汀朝一时间没有接这句话。


    主要是回家这个词稍微让他觉得有些茫然。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对于鹿汀朝来说,家是爷爷住的那院别墅。


    后来他被从鹿家赶出来, 被庄稷领回家,家又成了庄稷在市中心闹中取静的那套豪宅。


    在这短短的几十年里,鹿汀朝发现自己总在不断地搬家, 不断地挥别, 又不断地失望。


    在经年累月后的这一秒。


    鹿汀朝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自己的疲惫。


    而莫岭南的另一只手轻轻抚摸过鹿汀朝的脸颊,指尖落在鹿汀朝唇线的位置, 似有若无的微微向内求索几分,随即又像是不小心碰到了鹿汀朝唇齿间费修齐留下的伤口。


    “嘶——”


    鹿汀朝痛得往后一缩,随即重新被莫岭南揽回怀里。


    “弄疼了?”


    莫岭南低头凑身过来, 安抚味道很浓的吻了吻鹿汀朝的额头,又低下头,想要接吻。


    “别……”


    鹿汀朝下意识伸手想去推,却轻而易举被男人捉住手腕按在车后座光洁的皮面上,下一秒就被摄住了呼吸。


    莫岭南和费修齐是不同的。


    就像费修齐喜欢用很清新的柠檬茉莉香氛,而莫岭南衣服上总是沁着檀木尾调的味道。


    也如同莫岭南想要做什么,总会想尽一切方法做到。


    鹿汀朝从昨晚就没有睡好,此时此刻又折腾了快一宿,精疲力竭中摆脱不了莫岭南的纠缠和求索,连呼吸都很快不稳起来。


    在雨幕里。


    莫岭南带着茧的手从鹿汀朝的帽衫下沿不着痕迹的探入,一点点摩挲向上,很快就让鹿汀朝发起抖来。


    鹿汀朝唯一空出的一只手努力向后推着莫岭南的肩膀,断断续续开口:“不行,在车上……”


    莫岭南吻着鹿汀朝:“不要紧。”


    鹿汀朝推不开面前的人,只能努力向后缩:“兜兜还在睡,不行……莫岭南……”


    ……


    到底还是孩子,鹿兜兜在儿童座椅上睡得很熟。


    莫岭南深吸口气,重新在鹿汀朝唇上辗转的吻了又吻,才松开手,将人重新抱进了自己怀里:“朝朝,我很想你。”


    鹿汀朝甚至依旧能感受到身后来自男人的压迫,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小心翼翼的点点头:“嗯。”


    似是欲壑难填。


    莫岭南索性将鹿汀朝直接抱着坐在了自己腿上,又将头枕在鹿汀朝的肩窝里。


    ——这是一个格外亲密的姿态。


    莫岭南亲了亲鹿汀朝有些泛红的耳坠:“这次回去,我们就会一直在一起了。”


    鹿汀朝任由莫岭南抱着,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他总是个对未来从来没有任何规划的人。


    要不然也不会把自己的生活搞成这副模样。


    莫岭南的声音里带上几分笑意:“在想什么?”


    鹿汀朝老老实实道:“想回去以后还要不要出去工作。”


    费允承是从不允许鹿汀朝出门工作的。


    在这寸土寸金的港城和内娱有着很不相同的娱乐圈生态系统。


    从鹿汀朝进入这片土地的第一秒,就几乎完全放弃了娱乐圈的相关工作。


    再加上鹿汀朝本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实绩,他的爆红来源于各种绯闻,各种八卦,还有和费修齐大势的CP粉。


    如今费修齐放弃内地市场转而回港,在这种人才辈出更新换代过猛的地方,长时间的不营业相当于自我放弃。


    鹿汀朝重新打开工作手机的时候,终于有了一秒短暂的实感。


    现在的他,貌似就很符合粉丝口中所说的——废物花瓶。


    一问粉丝一千万,一问活人不到一千个。


    而且他已经不再是最年轻的了。


    现在的新人甚至许多不到二十岁,现在的他却已经二十五岁了。


    鹿汀朝垂头丧气的抿了抿嘴,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有一点担忧。


    “如果不想回娱乐圈工作。”


    莫岭南和鹿汀朝五指相扣,语气里的试探很轻,是鹿汀朝意识不到的那种委婉,“我让秘书给你安排,来我这里上班,好不好?”


    鹿汀朝愁眉苦脸的从莫岭南怀里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似乎也是一个方法。


    ……但会不会太废物了。


    鹿汀朝下意识的开始抠手指头,这个动作从他小时候延续到长大成人,直到今天也没能彻底改掉。


    莫岭南轻轻捏住鹿汀朝的手指,带着哄的味道:“可以给你单独安排一间办公室,一个人一间,配好电脑,你想工作就工作,不想工作就玩电脑。”


    鹿汀朝还是有点犹豫。


    莫岭南又亲了他一下:“你也不用去应付工作上的那些人,想吃什么我让助理给你送,等我下班,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家。”


    鹿汀朝可耻的心动了。


    但到底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还是教导了鹿汀朝不劳而获是不好的坏习惯。


    鹿汀朝犹豫了一会儿,眼睛亮亮的试探着问:“那我要干什么?有工资吗?”


    “我去出差的时候跟我一起出差。”


    莫岭南笑起来,看着鹿汀朝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引诱道,“当然有工资,我公司的福利待遇很好,想不想试一试?”


    鹿汀朝:“那……”


    宾利猛地一个急刹。


    老张抱歉的声音随即传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老板,前面这辆机车突然拦在咱们车头上,吓死我了——实在不好意思老板,我马上下车去……”


    “不用。”


    莫岭南的声线恢复了平时的冷淡。


    他安抚性的亲了亲鹿汀朝的眼睛,伸手将鹿汀朝身上有些揉乱了的衣服整理好,目光顺着车窗的位置向外看去:“我下去处理,等我一下,嗯?”


    鹿汀朝也跟着莫岭南的视线向外看了过去:“啊……”


    一辆红蓝相间的哈雷机车横在宾利的车头前。


    雨水顺着机车钢盖不断流下。


    穿着机车服的男人长腿一迈,走下车直直向宾利后座走来,紧接着掀开头盔护板,露出一张鹿汀朝意想不到的脸。


    “宿鸩?”


    鹿汀朝顾不上身后的莫岭南了,率先拉开车门,顾不上打伞就冲了出去,“你怎么来了?雨天骑机车很危险啊,你不怕危险你也不想想你……”


    不想想你……哥。


    最后这个字鹿汀朝终归没能说出口。


    因为就在这一秒,鹿汀朝才发现宿明郁这个名字真正成了他过不去的一道伤口。


    在医院住院楼下灌溉一地的鲜血,破碎的人体,转头之间的生死两隔。


    和曾经鲜活的高材生,从贫瘠的乡村走出来的状元。


    最终无声无息的死在这座璀璨夺目的国际大都市里。


    却连第二天的新闻都只占据了很短的一行。


    宿鸩却似乎比鹿汀朝平淡的多。


    雨水沾不湿他身上的摩托服,只是从头盔上倒灌进去,让他的眼里好像有些脆弱的痛苦。


    但也转瞬即逝。


    一个被包裹好的木龛从宿鸩手中递过来。


    “你想问我哥?”


    宿鸩将木龛递过来放在鹿汀朝面前,“我哥在这里。”


    鹿汀朝:“……”


    那个木龛被保护罩收拢的很好,一丝雨水都没有沾上,上面除了封口用的一道黄符,还有木纹上各式各样看不懂的梵语和雕花。


    在阴霾的雨雾中,有种说不出的忧郁。


    鹿汀朝下意识想向后退,却又不好意思在宿鸩面前表现出来,只得犹犹豫豫的伸出手:“给……给我吗?”


    宿鸩道:“你带我哥回内地去,找个地方葬了吧。”


    鹿汀朝咬了一下唇。


    宿鸩的声音是稳定的,既不像曾经第一次见到鹿汀朝时的那种敌意,也似乎并没有太多亲人离开的悲痛:“我哥估计不想埋在港城,可惜我也不想回内地。”


    宿鸩:“他那么喜欢你,你就带他回去,给他找个地儿吧。”


    鹿汀朝:“……”


    鹿汀朝愣了好一会儿,才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啊……我,我吗?”


    “你看,多可笑。”


    宿鸩扯了一下嘴角,“我哥这种人,连喜欢都像见不得光,到死你也不知道。”


    黑色的长骨伞重新撑在了鹿汀朝的头顶。


    随即而来的是莫岭南冷淡平静的声音:“不重要了。”


    宿鸩:“是啊,人都走了,不重要了。”


    “拿去。”


    宿鸩重新将木龛又往前推了推,“快点,你拿不拿?!”


    鹿汀朝:“我……”


    宿鸩:“哎,鹿汀朝,你总不想他死了还不得安宁吧?”


    鹿汀朝:“……”


    莫岭南皱眉:“你……”


    “我拿!”


    鹿汀朝像是鼓足了勇气,在开口的同一秒,用双手抓住了面前的木龛。


    不是那么轻。


    也不是那么重。


    鹿汀朝突然想起以前很多很多秒,在宿明郁还活着的时候,当他助理的时候,和他一起去出差的时候,叫他一声哥哥的时候。


    原来死去的人并不沉重。


    重得是越来越压人的回忆。


    鹿汀朝将木龛抱在怀里,一瞬间突然有点想哭。


    他努力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的问:“……那你以后去干什么?”


    宿鸩一摊手:“继续干以前的活啊,怎么?你以为我要像电视上那样,开始展开给我哥报仇的伟大事业?”


    鹿汀朝:“……”


    “醒一醒,鹿汀朝,这是港城,费允承是所有人头顶上看不到的一片天。”


    宿鸩伸手,拉下头盔,“我不是你,没有一个又一个男人来为我赴汤蹈火。”


    宿鸩:“走了。”


    他的背影还很年轻,迈上机车,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很快消失在雨声里。


    莫岭南圈过鹿汀朝的肩膀:“宿明郁那个弟弟?”


    鹿汀朝:“嗯。”


    鹿汀朝几乎不太记得宿明郁对于宿鸩的表述了,他甚至也不确定很久很久以后,他还会不会依旧记住自己记忆里的宿明郁。


    “回去以后,我让人在东山给他找一块好的公墓。”


    莫岭南用随身的手帕擦净了鹿汀朝额上的雨水,带着人往车上走,“那里环境很好,他会在那里安息。”


    鹿汀朝不知道像宿明郁这样方式离开的人到底会不会安息。


    但这种阴霾的天气总是让人觉得悲凉。


    鹿汀朝双手抱着木龛,有些安静的重新在后排坐下。


    刚刚的急刹让坐在儿童座椅里的鹿兜兜也醒了过来。


    此时看鹿汀朝重新回来,鹿兜兜圆溜溜的眼睛睁开:“朝朝,怎么了?”


    鹿汀朝摇摇头,勉强露出一个笑来:“没事,兜兜睡得好吗?”


    鹿兜兜从儿童座椅里坐起来,难得有些好奇的看着鹿汀朝手里的东西:“这是骨灰吗?”


    鹿汀朝一怔:“你怎么知道?!”


    “在书上看到的。”


    鹿兜兜指了指封口处的符纸,“朝朝亲自抱着,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鹿汀朝点了一下头:“嗯,是一个哥哥。”


    鹿兜兜很乖巧:“那我们要带他一起回家吗?”


    鹿汀朝犹豫了一会儿:“不……我们要先送这个哥哥回家,然后再回我们家。”


    “好叭。”


    鹿兜兜趴在车座上,似乎想了想,“不过朝朝,我们回哪个家呀?”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你想要怎样工作?朝朝,去……


    第五十四章


    “回莫爸爸家。”


    莫岭南将鹿兜兜从儿童座椅里抱起来放在怀里, 仔细的将小孩子身上的衣扣整理好,“之前兜兜在那里住过,记不记得?”


    鹿兜兜先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鹿汀朝, 才点了点头:“记得, 莫爸爸家很大的。”


    莫岭南揉了揉鹿兜兜的头发, 温和道:“可能不如你和朝朝在港城住的房子那么大,不过莫爸爸家里很安全, 兜兜也会有新学校上,好不好?”


    鹿兜兜乖巧的“嗯嗯”两声, 伸出小手去拉鹿汀朝的手:“朝朝, 抱抱。”


    鹿汀朝怀里还抱着宿明郁的木龛,一时间有些犹豫,却见鹿兜兜已经轻巧的从莫岭南怀里钻出来, 偎在了自己身边。


    大概是因为总跟着自己颠沛流离,鹿兜兜显然比以前黏鹿汀朝黏的更紧了。


    这个最新的发现让鹿汀朝觉得有些难过。


    他小心的将手中的木龛放在一旁, 又用两个抱枕前后固定住, 然后擦了擦手,转身抱起了窝在自己身旁的鹿兜兜。


    岁月每一天都在向前流淌。


    鹿汀朝重新抱住鹿兜兜的时候, 才发现这个孩子在他来到港城的这些时间里同样也在慢慢的长大。


    比如原本还很矮小的身板已经偷偷长高了一些,又比如比原来重了一些。


    再比如,一眼看过去的时候, 鹿兜兜的眼睛真的很像庄稷。


    这让鹿汀朝突然之间有些恍然。


    鹿兜兜以前很少有这种安安静静呆在鹿汀朝怀里的时候, 但现在小孩子却格外听话的缩在鹿汀朝的臂弯里,像找到了久违的避风港, 连声音都显得闷闷的。


    格外孩子气:“朝朝。”


    鹿汀朝将鹿兜兜又抱紧了一些:“咋啦?”


    鹿兜兜还带着童音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从鹿汀朝怀里响起:“朝朝是不是不会不要兜兜?”


    鹿汀朝险些被这个三重否定给绕晕了。


    过了两秒鹿汀朝才反应过来,顿时乐了:“当然不会呀!我最喜欢兜兜了,你可是我亲生的崽诶!”


    鹿兜兜两条小白藕似的胳膊伸过去紧紧抱住鹿汀朝的腰。


    孩子稚嫩的声音慢吞吞的, 细声细气的道:“那朝朝去哪里,都会带着兜兜吗?”


    鹿汀朝很肯定:“对呀!”


    鹿兜兜这才从鹿汀朝怀里抬起头,在车内略显昏暗的灯光下,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竟像是盛了泪,又很快被孩子自己努力缩了回去。


    鹿兜兜环着鹿汀朝的腰:“朝朝要发誓。”


    虽然鹿汀朝这人不是个特别靠谱又特别负责的家长,但鹿兜兜从小就是他亲自带在身边的。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鹿汀朝不算是带着鹿兜兜长大,倒像是两只跌跌撞撞不谙世事的小动物一起互相陪伴着成长。


    鹿兜兜的眼泪让鹿汀朝心疼坏了,立刻将自己可可爱爱的崽抱起来亲了一大口:“好!我发誓!无论去哪里都带着兜兜,这下可以了吗?”


    “……嗯。”


    鹿兜兜吸了吸鼻尖,重新趴回鹿汀朝怀里。


    过了一会儿,小孩子均匀的呼吸声在一片安静的环境里重新响起。


    到底是孩子。


    鹿汀朝伸手顺了顺鹿兜兜的头发,又轻轻捏了一下自己崽嫩嫩的小脸蛋,有些茫然的再次反思起自己的不称职。


    他并不是一个好的父亲。


    可是庄稷看上去也并不能成为一个好的父亲吧……


    鹿汀朝也不知道。


    他的人生项目里从小就缺少这个父亲的身份。


    莫岭南从身旁来牵鹿汀朝的手:“是不是抱累了,我来抱?”


    “啊?”


    鹿汀朝犹豫了下,摇了摇头,“没事,还好。”


    车内安静了片刻。


    鹿汀朝似乎很努力的鼓足了一下勇气,思索着道:“那个,莫岭南,我想了一下,要不我还是去住我原来那套老破大……”


    费允承给的钱鹿汀朝暂时是不想用了。


    庄稷的钱……应该要多留一些,万一以后鹿兜兜上学需要,不能现在立刻全部花完。


    鹿汀朝重新想起了爷爷留给自己的那套房子,那是他最后可以去的地方。


    莫岭南隐没在车后灯暗处的眉梢很轻微的蹙了一下:“我们见面时的那套?”


    鹿汀朝:“嗯。”


    莫岭南:“那个小区的水电费都需要自己抄表去交,你会抄水电表吗?”


    鹿汀朝:“啊……”


    莫岭南:“还有那里的下水动不动就会堵塞,每次堵塞都需要请人修理,你会请人吗?”


    鹿汀朝面色凝重:“……”


    莫岭南轻轻捏着鹿汀朝的指尖把玩:“那个小区没有太多公共绿地环境,鹿兜兜连活动的地方都没有,而且每天都有广场舞的阿姨,你就不怕将来影响兜兜学习吗?”


    鹿汀朝压根顾不上莫岭南的动作,一脸越来越深的担忧。


    “还有。”


    莫岭南抓着鹿汀朝的手,将他细白而修长的指尖贴在唇边,吻了一下,紧接着像是意犹未尽,将那根手指放在齿边。


    鹿汀朝顿时浑身颤了一下:“你干什么突然咬我?!”


    莫岭南的目光定格在鹿汀朝指尖属于自己的水渍,神色深深,语气却温柔:“因为朝朝不认真。”


    鹿汀朝立刻反驳:“我才没有!”


    鹿汀朝:“我只是在想你说的话。”


    莫岭南拿出手帕,既慢条斯理又充满占有意味的将鹿汀朝的指尖一点一点擦净,随即才道:“我不建议你回那边去住,朝朝。”


    莫岭南道:“首先那边环境太过老旧,也不利于兜兜将来上学。”


    莫岭南:“其次,你是公众人物,你怎么就能确定之前你和费修齐那些粉丝不会找上门,影响你和鹿兜兜的正常生活?”


    鹿汀朝的确犹豫了:“我……”


    “还是先住我那里吧。”


    莫岭南握住鹿汀朝的手,“之前给你和兜兜准备好的东西都还在家里,一切很方便,兜兜上学的手续明天我就让人去办,几天就能弄好。”


    莫岭南顿了一下,又点了点鹿汀朝身旁的木龛:“这件事我也会替你处理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给他处理好最后的事宜,好不好?”


    鹿汀朝:“……”


    这其实才是鹿汀朝所熟悉的生活。


    他不用担心,不用烦恼,一切所有的事情都会有其他人帮他做好,而他只用想干什么就立刻去干,想要什么就立刻去买,想见什么人就立刻去见。


    这个世界上似乎就没有任何能令鹿汀朝感到烦恼的事。


    ——应该是这样的。


    可鹿汀朝却突然在这一天感到空落落的。


    就像是所有人都向前走,唯独落下了他一个人。


    可鹿汀朝又不知道错误到底在哪里。


    最终,鹿汀朝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


    鹿汀朝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又很努力的补充了一句:“一定要给宿明郁找一个很好的地方。”


    “知道。”


    莫岭南凑过身亲了亲鹿汀朝的侧脸,“放心吧,登机后好好休息一下。”


    莫岭南:“睡醒了我们就到家了。”


    *


    其实北城的盛夏和港城很不一样。


    如果说港城有着潮湿和逼仄的空气,还有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向外蔓延蒸发的水汽;那么北城的盛夏则是有种让人无法呼吸的真空感。


    就像是被丢在锅里炙烤,然后再撒上一把最后的佐料出锅。


    鹿汀朝离开北城的时候还是上一个冬天,没想到这次回来已经到了夏天。


    然而在这座贫富阶级差异巨大的城市里,连空气都仿佛和港城一样被划成了不同的区域——和外面主马路上不同,莫岭南所在的小区连防暑工作的做得很好。


    穿戴整齐的安保和富丽堂皇的地下停车场将社区内外分割开来。


    甚至连地下车库都装了全部的降温系统。


    老张下车给后面开了车门,莫岭南先下车,随即转身要来接过鹿汀朝怀里熟睡的鹿兜兜。


    鹿汀朝愣了一下,犹豫的摇了摇头:“没关系,我来抱吧。”


    莫岭南垂目片刻,不着痕迹道:“好,那我把宿明郁的木龛取出来。”


    能在莫岭南身边跟这么多年,老张自然是个相当有眼色的司机,立刻回身就要去拿车上的木龛,却收到莫岭南的示意不必。


    很快,莫岭南亲自取了宿明郁的骨灰,转而跟上鹿汀朝的脚步。


    这片高级社区的电梯进入楼内时都会经过一个大的有些夸张的入户厅堂,每一栋都足有个几百平米,往往挑空极高,只用来作为装饰,摆点无用的挂画和花花草草。


    老张一路送莫岭南和鹿汀朝进入电梯。


    鹿汀朝的脚步停了一瞬,透过入户厅向外看,突然转身问:“张叔,送完我和莫岭南,你就回家去吗?”


    老张被鹿汀朝猛然问得愣了一下,摸了摸脑袋:“啊?对啊,鹿小少爷,一般没工作的话,我就回家了。”


    “哦……”


    鹿汀朝想了想,“你住哪里?也在这附近吗?”


    老张立刻很憨厚的笑了:“那哪能啊?!鹿小少爷,莫总家附近这房子可是寸土寸金,我哪儿买得起哟!我住四坪村那儿,您是不是都没听说过?”


    鹿汀朝的确没听说过。


    有些茫然的看了老张一眼:“四坪村?也在北城吗?”


    老张点头:“对啊,可不是!”


    鹿汀朝疑惑:“我从小也算在北城长大的,没有听说过这里。”


    “嗐!”


    老张摆摆手,“那地儿都是些像我们这种普通没什么钱的人住的地儿,您从小就没去过那些地方,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鹿汀朝皱了一下眉:“我应该……也是普通人。”


    “您怎么能是普通人呢?”


    老张赶忙道,“您从小就是鹿家最小的少爷,后来又当了大明星,然后还有莫总给您撑腰,您的吃穿用度别说是奢侈品,就连您随便的一顿饭都是我们……”


    莫岭南带着凉意的视线摄过来:“老张。”


    老张自知失言,立刻闭了嘴:“哎鹿小少爷,您看我这多余的嘴,我就是个没什么文化的人,您千万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莫岭南伸手揽过鹿汀朝:“好了,老张,你先回去。”


    老张忙不迭一路小跑着溜了。


    唯独鹿汀朝一路都很沉默。


    这套高级社区的大平层面积分外大,一梯只有一户,每户有接近五百平米,自带空中花园和大面积的露台。


    从家里看过去,不仅能看到北城的护城河,还能一览内环所有灯红酒绿的景色。


    莫岭南将木龛放好,又去检查了一下鹿兜兜熟睡的房间。


    最后走近露台,就看到鹿汀朝在望着远处发呆。


    莫岭南从身后圈住鹿汀朝的腰,是一个很亲密的姿势:“在想什么?”


    鹿汀朝的眼里很少有这种游移不定的神色。


    他盯着远处又看了好一会儿,才很慢的问:“我总觉得,我好像这样做是不对的。”


    莫岭南:“不对?”


    鹿汀朝想了想,说:“我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很辛苦。”


    莫岭南亲了一下鹿汀朝光洁的脖颈,片刻后像是很难忍耐,又亲了一下:“我的朝朝不用辛苦。”


    “可是这好像是不对的。”


    鹿汀朝在莫岭南怀里转过身,很努力的仰头,对上了男人幽沉的眼睛,“张叔,还有我在拍戏时候的那些工作人员,每一个人都很努力的工作。”


    鹿汀朝:“但我好像什么都不会。”


    “你不用会那些。”


    莫岭南低头去吻鹿汀朝的唇,“宝贝,你生来就不用去做那些。”


    莫岭南的声音在断断续续的亲吻中被压得低沉而深邃:“你只用学会如何花钱,想做什么就去做,只要你想做的事……”


    “不——”


    鹿汀朝很认真的推开了莫岭南。


    他的脸上还带着被亲吻后迷离的神情和痕迹,脖颈处的吻痕勾人又暧昧,连呼吸都是急促带着喘息的。


    鹿汀朝有些无措的抬起头看向莫岭南,又有些茫然的四处看了看。


    他仿佛一个真正的新生儿,在突然的颠覆后重新开始打量整个世界。


    鹿汀朝说:“我好像也应该认真工作,我也应该……做一个,普通人。”


    “然后呢?”


    莫岭南突然问。


    鹿汀朝被莫岭南的问题问得一愣,一时间没能答上。


    莫岭南却一步步逼近而来,他俯下身,颀长的身形完全覆住了鹿汀朝:“什么是你口中的普通人,你想去做什么工作?”


    “就像以前一样,和费修齐炒CP?被所有粉丝不断幻想?”


    莫岭南一把按住鹿汀朝想要挣脱的手,“还是去勾引更多男人,嗯?朝朝,你想要什么样的工作?”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他见任何人,都要向我汇报……


    第五十五章


    直到这次吵架, 鹿汀朝才发现原来莫岭南是并不愿意他出去工作的。


    虽然鹿汀朝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两个人吵架。


    莫岭南看上去似乎并没有生气,第二天早上还是准备好了早餐,将一切收拾齐整, 才回屋从被窝里将鹿汀朝捞出来, 抱在怀里哄了又哄:“兜兜的幼儿园我已经联系好了, 一会儿王妈去送兜兜,你再睡会儿, 好不好?”


    鹿汀朝困顿的揉了一下眼睛,双手下意识攀上莫岭南的胳膊, 软绵绵的又打了个哈欠。


    莫岭南:“先起来把早饭吃了, 嗯?”


    鹿汀朝没睡醒,摇摇头:“不想吃。”


    “不行,以前胃就不好。”


    莫岭南也不嫌弃他没刷牙洗脸, 抱孩子似的将人从被子里抱出来,一路抱进主卧内的洗浴间, 将鹿汀朝放在洗手台上。


    鹿汀朝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露在睡衣外的小腿对着莫岭南轻轻踹了一脚:“我困。”


    莫岭南大手轻而易举的握住了鹿汀朝细嫩的脚,格外顺手的将放在旁边的船袜给鹿汀朝穿上, 然后才道:“宝宝,这个点人家都去上班了,你还在懒床, 怎么能出去工作呢?”


    “谁说我……”


    鹿汀朝从莫岭南肩膀上抬起头, 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一扭脸, 蹬开莫岭南,调下洗手台,穿着船袜噔噔噔的走了。


    鹿汀朝是绝对不可能告诉莫岭南他昨天晚上偷偷在被子里看内娱的最近新闻和相关舞台, 最新的热播剧和综艺看到将近凌晨五点的。


    这是个永远都有无限新鲜血液的圈子,除非像庄稷那样已经成功到无可取代也无人能替代的高度——


    那么在这个圈子里,永远都在不断追逐新鲜感。


    鹿汀朝是浸泡在这个圈子里沉沉浮浮起起落落的人,没人比他更知道这其中的跟红顶白。


    在偷偷从心里做出这个决定之前,鹿汀朝其实也有短暂的想过,他是不是不应该回去继续当个艺人。


    可除此之外,鹿汀朝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他没有很好的学习,甚至也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学历。


    同样他也没有太多特长,除非游手好闲也是一门技能的话,他说不定倒是能有点发挥的余地。


    鹿汀朝更不想跟在莫岭南身边去做助理。


    因为他发现……他还是需要一个人的空间。


    就像是曾经的每一种时刻,曾经陪伴过他的每一个人,鹿汀朝都不认为,两个人要二十四小时无时无刻的黏在一起。


    这会让他觉得分外暴躁,而暴躁的后果往往就是让鹿汀朝想要原地放弃。


    这大概也算是鹿汀朝的一种特长。


    坚持对他来说太过困难。


    但放弃对他来说却十分容易。


    永远热情的鹿汀朝爱上一个人或许需要十天,但放弃一段感情往往只需要十秒。


    因此鉴于对这段关系的负责态度,鹿汀朝觉得还是不能接受去做莫岭南助理的这个建议。


    但当然,这条理由也不能如此明确的说出去。


    鹿汀朝最终只能在吃完早餐被莫岭南重新抱回卧室的时候主动圈住了他的腰,整个人都靠上去,乖乖巧巧地说:“我还是觉得不要出去工作了,外面好晒。”


    莫岭南自然举双手赞成。


    男人沉稳英俊的脸部线条微微松了几分,伸手挑起鹿汀朝的下巴接了个长吻:“娇气。”


    鹿汀朝撇开脸,眼睛圆溜溜的:“这也娇气?我都没让你别去上班陪我玩。”


    “陪你玩什么?”


    莫岭南声线蓦地低沉几分,蹭上鹿汀朝的呼吸,“骑大马吗?”


    鹿汀朝:“……”


    这是什么怪游戏啊?!


    莫岭南明显不稳的气息让鹿汀朝立刻有了很强的不安全感。


    他伸手推了把莫岭南:“不跟你说了,你有问题!”


    “嗯。”


    莫岭南低低应了一声,抓着鹿汀朝葱白的五根手指及其缓慢的把玩了一阵,才滚了滚喉结,“是有一点问题,晚上回来再处理吧。”


    鹿汀朝没占到便宜,被噎了一嘴:“你……”


    “还是你想现在就处理?”


    莫岭南直接让鹿汀朝坐在了自己腿上,将他耳边的鬓发拉回耳后,柔声道,“我倒是都可以。”


    鹿汀朝这次坐不住了:“你变态!”


    莫岭南扬眉大笑起来,扶着鹿汀朝的腰,两人又接了个长长的吻:“朝朝,帮我打领带。”


    鹿汀朝狠狠瞪了一眼,拽过莫岭南递过来的领带就开始往上扣。


    鹿汀朝打领带的技术倒是真的一绝,约摸是从很多年前就一直被迫锻炼,手上轻盈的几下,就打出了一个漂亮的结。


    他再顺手把床头位置的领带扣摸过来给莫岭南别上,然后熟练伸手:“给钱,打一次领带五百万。”


    莫岭南任由鹿汀朝在他怀里扑腾蛄蛹,等鹿汀朝伸手,才低头咬住了他的指尖:“可以。”


    鹿汀朝:“……”


    莫岭南从床头边拿出一张卡来,放在鹿汀朝手心里,柔和道:“兜兜下午放学时间是四点半,王妈会去接回来。”


    男人揉了揉鹿汀朝的散发着和自己同样沐浴乳香味的发丝,忍不住又低头吻了一下:“要是无聊,就带着卡到处去转转,我派了个司机跟着你,还有两个保镖帮你提东西。”


    叮嘱完一句,像是又不放心,再接下一句。


    莫岭南:“但是唯独不许偷偷去其他地方,以前那些人也不许见,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鹿汀朝从莫岭南怀里翻身下来利利索索的滚进了被子里,“你赶紧走吧!”


    莫岭南本来想再叮嘱两句什么,但看鹿汀朝很快就要没耐心了,终归压住了剩下的话。


    他伸手给鹿汀朝重新盖好被子,又哄着人重新睡着,才起身调好空调,走下楼去。


    除了莫岭南本身的工作助理和司机老张,专门负责鹿汀朝的保镖和司机也已经在楼下等候,见是莫岭南走了下来,赶忙迎上去。


    莫岭南回头又看了眼楼梯的位置,眼神里全然没了对待鹿汀朝时的那种温和,语气显得冰冷:“定位器时时刻刻带在车里,你们身上也要带。”


    莫岭南道:“盯紧一点,但不能让他察觉,不要让他发现你们是在跟着他。”


    保镖和司机都是身形健硕的体态,闻言立刻点点头:“明白,莫总。”


    莫岭南微微眯眼,又看了眼面前几个人的身形:“全程戴上口罩。”


    保镖和司机:“?”


    虽然茫然,但雇主的要求最大:“知道了,莫总。”


    “嗯。无论他去了哪里,见了谁,都要一条不落的向我汇报。”


    莫岭南点了下头,“除此以外,如果在路上碰到说粤语的人,也立刻告诉我。”


    保镖和司机:“好的,莫总。放心吧!”


    “好,其余事情你们等他起来,听他安排吧。”


    莫岭南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这才带着自己的助理和司机走了。


    主卧的鹿汀朝扒在窗帘后,盼啊盼啊,终于盼到了莫岭南那辆车从驶出车位。


    鹿汀朝立刻一个猛虎翻身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他先播了一个号码,结果显示那个号码的用户已注销。


    鹿汀朝只好又播了另一个号。


    好在友谊没有抛弃鹿汀朝,另一个号的主人很快接了电话:“喂,您好。”


    “果子果子!”


    鹿汀朝如危难中见甘露般激动的大喊一声,“是我,鹿汀朝!”


    对面传过来的男声依旧脆生生清亮亮,像是从没有被生活毒打过的透着种纯然的无辜。


    池果愣了一下,才惊道:“朝朝,我哥说你退圈去港城嫁入豪门了,你现在在哪儿呢?!”


    池果的哥哥池雨就是鹿汀朝原本的经纪人。


    鹿汀朝:“啊……”


    鹿汀朝摸了摸鼻子:“你就当我嫁入豪门失败,决定重新回来打工为生这样子吧。”


    “你?打工?”


    池果感到震撼,“打工好累的,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工作吗?而且庄稷一直在找你啊,你见过庄稷了没?”


    鹿汀朝:“……”


    实不相瞒,如果不是池果提起,最近鹿汀朝都快把这号人忘记了。


    也是在这一秒,鹿汀朝才发现,或许自己骨子里就是个挺薄情寡义的人。


    然而还没等鹿汀朝反应,池果震惊的先开了口:“你不会回来真没跟庄稷联系吧?”


    鹿汀朝沉默。


    理不直气也不壮的细声说:“……那,不是我和他分了嘛。”


    池果语气震惊:“那叫分手吗?那不是你单方面把他给甩了吗?我感觉他这一年多像是快疯了,我哥说最近圈子里在传庄稷可能快出事了。”


    鹿汀朝忙着要操心自己的正事,随口只问了一嘴:“他不是都三冠影帝了,最高荣誉了吧,还有什么事?”


    “不太清楚,只知道前阵子他录节目的时候好像药物过量晕倒在录播现场了。”


    池果毕竟也不是圈里的人,多数的八卦都是从他哥那儿听的,絮絮叨叨的跟鹿汀朝讲,“而且前阵子他去港城那件事其实也很迷惑,至今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在医院里和别人动手。”


    池果道:“不过前几天法院判决下来了,判的倒是那个先把新闻捅出来的男的肇事和侵犯名誉,庄稷没什么问题,他的粉丝好歹是松了一口气。”


    鹿汀朝:“哦……”


    池果:“你就‘哦’啊?”


    鹿汀朝:“啊……”


    池果:“……”


    如果现在鹿汀朝就在池果旁边,池果发誓自己一定狠狠揉捏鹿汀朝那张漂亮的脸,给他捏变型。


    然而现在鹿汀朝不在。


    池果只能咬牙:“先不跟你说了,你有其他事不?我得去查户籍,还有三条街没跑呢!”


    鹿汀朝赶忙道:“有有有!”


    鹿汀朝:“我打不通你哥电话了,说注销了,你有他新电话吗?”


    池果:“?你还敢说这件事?”


    池果:“就是因为你之前和费修齐那个CP,我哥电话直接被圈里打爆了,结果你人也联系不上,我哥气得最后直接换了个号。”


    鹿汀朝自知理亏,缩进被子里,细声细气道:“我不会说粤语,就去了那边也没办卡……”


    池果指指点点:“拉倒吧,你总不能一去港城就被费修齐养在宅子里吧?”


    鹿汀朝:“那倒也……”好像不是被费修齐养。


    好在池果工作忙,也没继续深究,匆匆茫茫的将池雨的新号给鹿汀朝发了过来,结束了通话。


    *


    其实鹿汀朝这个人几乎不会感受到什么愧疚的情绪。


    他从小配得感很高很高,是被惯坏的性格,或者说他就像是一个情绪黑洞,不断的需要和索取。


    无限的爱,无限的钱,无限的关注和照顾。


    也因此。


    在听出鹿汀朝语气里的愧疚的时候,池雨沉默了好一会儿,第一次没有在电话里训他。


    池雨问:“你确定你要回娱乐圈?”


    鹿汀朝很怕这种直截了当的问话,一瞬间又有点犹豫:“我……应该吧。”


    池雨严肃道:“鹿汀朝,既然你从池果那里重新要了我电话,那么我这是很明确的在跟你聊工作问题。”


    池雨问:“这是我问你的最后一遍,你现在明确你要回娱乐圈,是,或者否。”


    鹿汀朝又把整个人窝进了被子里,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是,是吧。”


    池雨:“好,下午你过来把合同签了。”


    鹿汀朝愣了:“这么快?”


    “我已经被你坑过无数回了,鹿汀朝,我又不是傻子,难道继续任由你坑吗?”


    池雨语气格外公事公办,“这次我们签正式商务约,违约金五十亿,你过来确认好合同,再签字。”


    鹿汀朝呆住了:“……五十亿?”


    把他卖了现在整个身家有五十亿吗?


    鹿汀朝没算过,也不敢算。


    池雨却很干脆:“就是五十亿,鹿汀朝,这就是你要重新回圈的代价,你决定好,再确认。”


    电话那边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只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


    池雨太知道鹿汀朝的性格了。


    他很有耐心的等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不过合同也不是白签的,鹿汀朝,我做事的风格你应该很清楚,既然签了合同,所有的资源自然是向你倾斜的。”


    淅淅索索的声音停了一会儿。


    鹿汀朝问:“比如?”


    池雨:“我现在手里就有一部上星的综艺马上要开,嘉宾都是影帝影后级别的大咖,还有老戏骨加持,对你回圈会很有助力。”


    鹿汀朝停了几秒,又开始打退堂鼓:“影帝影后老戏骨……我跟不上节奏吧。”


    “是旅游综,吃喝玩乐为主。”


    池雨道,“相对轻松,但你还是要收敛一下你的性格。”


    池雨又道:“不过你的粉丝基础还在,问题应该不大。”


    池雨:“你决定好,来,还是不来?”


    鹿汀朝没有立刻说话。


    池雨甚至能想象出他在那边趴在床上咬着下唇抠手指,皱着眉的模样。


    幸好池雨没有像其他几个男人那样出奇离谱的耐心:“鹿汀朝,我马上要去开会了,我给你最后十秒钟,来,还是不来?”


    “来!”


    鹿汀朝清凌凌的嗓音给了一个字,也似乎只有这一个字显得干脆利落,剩下的话就恢复到了他平日里又软又糯的味道,“你干什么总是催我……你以前都不这样跟我说话……”


    池雨以前确实不会这样跟鹿汀朝说话,其实现在也不会。


    但在电话那边,池雨的声音还是格外肃厉:“那就现在起来收拾,早上十点,准时来法务签合同,过时不候。”


    鹿汀朝:“啊?”


    鹿汀朝从床上一骨碌坐起来:“这么早……”


    池雨的电话却已经挂断了。


    空荡荡的电话线里只留下一片滴滴声。


    鹿汀朝傻眼的坐了一会儿,无助的眨了眨眼睛,最终垂头丧气的从床上爬了下来,吧嗒吧嗒的趿着脚步进了偌大的换衣间。


    而在池雨办公室内。


    身形格外修长高挑的男人终于掐熄了手中的烟,站起身来。


    男人的脸依旧格外权威,哪怕是在办公室此时此刻的烟气缥缈中,依旧显出一种过分张扬凌厉的优越。


    他似乎已经经历过一轮又一轮的暴瘦,原本已经足够令粉丝夸赞的身材彻底成了像漫画中走出的那种纸片感,在深灰色丝绸衬衫下只余一片薄肌。


    而随着男人点烟的动作,衬衫袖腕位置划过皮肤,露出的是一道又一道近乎狰狞的,像是撕裂又反复愈合的伤疤。


    那些伤疤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又什么时候弥合,总之只余下丑陋的血痂,如同蚯蚓般镌刻在原本光洁如新的皮肤上。


    “谢了。”


    男人的声音是喑哑的。


    他伸手将彻底熄灭的烟头按死在桌面的烟灰缸里,整个人站起身来的时候,站不稳似的晃了晃。


    池雨被一屋子的烟味呛得着实想开窗,。


    偏偏又怕狗仔和私生的长枪短跑隔着百米远也能拍到这位影帝糜烂不堪的样子,只得深吸口气忍了:“要不然让你经纪人来接吧,或者我让公司给你派辆车?”


    “不用。”


    男人挥了挥手,又从烟匣里摸了一根烟出来,想了想,最终还是没点火,“他不喜欢我那个经纪人,也不喜欢我助理。”


    池雨:“?”


    哪怕再不了解圈内的私事,池雨也有些迷惑:“可是你经纪人和你助理不是都跟你好多年了?”


    “没有他久。”


    男人的嗓子所呈现出的已经是种因为过度吸烟或酗酒而有的病态感,他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像是又想起什么,回过头,语气里竟然有种像是嫉妒的语气。


    又不完全是嫉妒。


    那种语调是很奇怪的,像是在干涸的沙漠中依旧走了太久太久的人看到了一汪泉水。


    偏偏那汪泉水只是海市蜃楼。


    池雨甚至觉得自己在这种语气里听出了一种来自于疯魔状态的恶念。


    庄稷回过头,轻声说:“他对你说话好撒娇。”


    这一瞬间。


    池雨读出了一种令他觉得不寒而栗的阴森感。


    这种阴森感如同潮湿的沼泽,逼仄又抑郁,让人觉得分外不安。


    池雨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立刻道:“庄影帝,鹿汀朝的性格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池雨整个人都在庄稷的视线里僵成一团,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是你主动找上我,现在翻脸不认,是不是有点没意思了。”


    场面安静。


    良久。


    庄稷轻轻笑了一下:“你说得对,池先生,真不好意思。”


    在庄稷爆火的这些年,内娱和外媒都刊登过无数次庄稷的照片——领奖时的,红毯时的,剧照,路透,或是生活照。


    但哪怕已经有了这么多张照片


    在现实生活中,庄稷的脸依旧无时无刻有着格外强大的攻击性和杀伤力。


    池雨见过庄稷和鹿汀朝最甜蜜的时刻,也最见过鹿汀朝无情和薄凉。


    眼见着庄稷瘦成一片的身形逐渐向办公室门外走去。


    池雨突然道:“庄影帝。”


    庄稷没回头:“什么?”


    池雨犹豫片刻,还是道:“我明白你找我的意思,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以鹿汀朝的性格,他不一定就会回头。”


    池雨:“你错过了他最爱你的时候,他这个人,情感其实很有限,而且一旦移情,很难再有任何反馈。”


    池雨:“你和他一起长大,你应该更清楚这一点。”


    池雨想了想,还是道:“与其这样一直等,不如你们都往前看,都往前……”


    庄稷突然回过身来。


    两人对上了目光。


    池雨剩余的话陡然一怔。


    因为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的形状仿佛造物主的天赐,眼尾微挑,向上微扬,而眼廓狭长,是最典型的凤眼模样。


    可眼睛主人的眼神里却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


    “不能了,池先生。”


    庄稷说,“从鹿汀朝离开我的那一刻起,我已经死过无数次了。”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完结章上。


    第五十六章


    原本鹿汀朝以为莫岭南派来的司机和保镖只是随口说说的, 没想到等他收拾好下楼出门,司机和保镖竟然真的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


    鹿兜兜已经去上学了,家里除了莫岭南新请来的住家保姆就只剩下鹿汀朝和面前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鹿汀朝感到有些无语:“……我从小就在北城长大的, 出去一趟, 也不逛街, 你们真不用跟着我。”


    司机和保镖齐齐摇头:“抱歉,鹿先生, 我们要听莫总的安排。”


    鹿汀朝服了。


    以鹿汀朝的性格其实很少会暴躁,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港城被关久了的关系, 这次回来之后, 鹿汀朝发现自己很讨厌这种动不动就被关在家里的感觉。


    偏偏这时候他也不想给莫岭南打电话。


    想了一会儿,鹿汀朝点了点头:“行吧,那你们带我去找个网咖吧, 我想去网速好点的地方玩游戏。”


    *


    大概是先请示过了莫岭南,司机和保镖才带着鹿汀朝找了一间看上去分外有档次的网咖。


    还是大白天, 网咖里没几个人。


    鹿汀朝进去点了一间包间, 又要了点零食和饮料,缩头进去之前对保镖留下一句:“你们在门口等我就行, 我要认真打游戏。”


    这里没什么外人,很符合莫岭南的要求,于是两个保镖没有拒绝, 一左一右的站在了门口。


    鹿汀朝连上电脑, 给池雨发信息:“签线上合同行吗?我现在过不来。”


    池雨:“?”


    没了庄稷在旁边,池雨说话显然随意多了:“腿瘸了?”


    鹿汀朝噼里啪啦的打字:“莫岭南不让我出去工作, 好像找了保镖和司机看着我,我估计他们肯定不会送我去你那儿。”


    池雨:“……”


    池雨真无语了:“你就不能谈一段靠谱的恋爱吗?”


    池雨继续攻击:“你当时和庄稷闹就不知道在闹什么,后面连续又换几个, 你到底现在和谁谈?”


    鹿汀朝渣得理直气壮:“反正这个我也不想谈了。”


    池雨:“……”


    鹿汀朝:“我准备找个借口搬出去。”


    池雨:“……”


    池雨发了个撞墙的表情。


    鹿汀朝觉得现在和他说话这人终于和以前那副样子差不多了,兴冲冲的又问:“雨哥,你今天早上吃错药了吗?为什么那么凶?”


    池雨:“……”


    对面的人没再回复信息,过了几秒,一份PDF格式的文件发了过来。


    池雨的信息也跟了过来:“你确认下,没问题的话我发在线文档你签名。”


    鹿汀朝主打一个看到合同就签,十分爽快:“OK,你发吧!”


    池雨:“?你不认真确认下节目明细?”


    鹿汀朝同样疑惑:“那你不是说这档节目挺好的吗?有钱赚还不累,我喜欢。”


    池雨:“……”


    池雨放弃和文盲交流了:“算了,你签吧。”


    鹿汀朝的身份信息和其他文件都在原本的公司留过底子,流程走得很快,不过几分钟后一份盖了鲜章的合同就出来了。


    池雨一会儿还有个会,没什么时间和鹿汀朝在这里继续插科打诨,叮嘱道:“进组时间是这个周末,去了大概会让你们先适应下,你抽空准备好行李,到时候我让人去接你。”


    想了想,池雨又道:“别带太多行李,不能超过人家影后和影帝,不好看。”


    鹿汀朝一摆手:“我知道我知道,放心吧,我出门就不爱带行李!”


    池雨:“……”


    这倒也是真的。


    大概是从小被鹿爷爷惯,长大以后被庄稷惯,鹿汀朝从来就没能养成一点携带行李出门的能力,最多备个包。


    他习惯的是需要什么就立刻去买,买不到就换家店买,甚至扫空整个奢侈品点的事也做的不少。


    总而言之,好逸恶劳,骄奢淫逸,贪图享乐。


    这数不尽的缺点,在鹿汀朝的身上毫不掩盖的时时刻刻透露出来。


    池雨也很难想象把这些缺点体现在大屏幕上会是什么结果。


    但这已经是庄稷亲自挑选好的无法更改的资源了。


    池雨叹了口气:“还有,你既然要和那谁……莫岭南,你既然要和他分的话,就趁着这两天吧,周日要开拍了,不要留下其他多余的话题。”


    “行。”


    鹿汀朝一点头。


    池雨愣了下:“这么爽快?”


    鹿汀朝说得特冠冕堂皇:“我和他又不合适,就不要打扰人家了,早点分开对我俩都挺好。”


    池雨像是随口问了一句:“那庄稷呢?”


    鹿汀朝挠挠头,一边玩网页版小游戏一边思索了一会儿:“不知道,应该也不合适吧。”


    池雨:“为什么?”


    鹿汀朝很老实的答:“我一直觉得,如果是很相爱很合适的两个人,应该不会分开吧。”


    池雨:“……”


    池雨竟然一时间没能回答这句话。


    他有时候觉得鹿汀朝简直渣的可笑,有时候又觉得鹿汀朝似乎也有一套自己的道理。


    如果真的是合适的两个人……


    “对啦,雨哥。”


    鹿汀朝认真的玩黄金矿工,把键盘敲的噼里啪啦响,抽空又给池雨打了一行字,“现在是不是很流行炒CP?”


    池雨回复:“费修齐都退圈了,你放弃吧。”


    鹿汀朝亮亮的眼珠很坏的转了一圈又一圈,滴溜溜的:“那有没有新的适合炒CP的小鲜肉,我发现炒CP真的是很容易火的一件事诶!”


    池雨:“……”


    出去一趟再回来,池雨发现鹿汀朝多多少少还是和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


    以前是纯纯糊糊的很安心。


    现在倒是有了点上进的动力。


    只不过还是一点弯路都不想走,只想走捷径。


    池雨回复:“没合适的,等进综艺了再看吧,这几天你给我老实一点,别再惹出事了,最好也别出门。”


    鹿汀朝在这种事上还是非常听话的:“知道啦,我回去搞定好事情,就回我自己那套房子住了,果果知道的那套。”


    池雨也知道鹿汀朝的那套房子,同样也知道那是鹿爷爷留给他的。


    离开和庄稷住的大别墅,再离开莫岭南寸土寸金的二环内大平层……


    池雨发现,有的时候,他也搞不明白鹿汀朝到底在做什么。


    偏偏鹿汀朝就像下了蛊一样,无论他做什么,旁边总有人豁出一切的给他兜着。


    真是疯了。


    *


    北城夏天的酷暑一直是鹿汀朝极其不喜欢的一种天气,小时候上学这期间他要么就索性不去学校。


    要么就一直等到太阳下山,坐在庄稷自行车的后面被他带回去。


    但还是热。


    还是让他讨厌的酷热。


    鹿汀朝离开自己深爱的黄金矿工小游戏,准备去前台结账,却听到前台说是他的包间已经结过账了。


    一头雾水的从前台走出来,鹿汀朝探着脑袋问司机和保镖:“你们帮我结账啦?”


    司机和保镖面面相觑:“鹿先生,没有。”


    鹿汀朝:“啊?”


    那真是奇了怪了。


    在娱乐圈待久了的人似乎自带了一种镜头感,但鹿汀朝刚刚并没有感觉到有人在偷拍他。


    还是有其他人跟着?


    鹿汀朝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身白毛汗,立刻游戏也不敢打了,灰溜溜的回了车上:“回家回家,不玩了!”


    *


    虽然已经决定好了要跑路,但鹿汀朝这个人其实是很不擅长分手的。


    其中的原因在于基本上每次分手都是他自己作的,在鹿汀朝叱咤情场的这些年里,从来没有被分手过。


    但哪怕是每一次分手都是他自己提,鹿汀朝依旧不太专业。


    因为鹿汀朝总是找不到一个特别好的原因。


    在经过了港城的一系列事之后,鹿汀朝更是彻彻底底长了教训,决定一定要找个深思熟虑,不会翻车的借口。


    什么好呢?


    鹿汀朝一路思索着一边回了家,回家路上还不忘记去市中心中环的步行街奢侈品店一通消费,大包小包的让两个保镖给他拎回了家。


    当然,刷的还是莫岭南的卡。


    鹿汀朝对此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和对自己的质疑,他依旧非常苦恼,这种苦恼伴随着他——直到回到莫岭南的房子里,王嫂给鹿汀朝打开门。


    哦?


    鹿汀朝看到一个不认识的中老年女人坐在宽敞的客厅里。


    客厅桌上原本鹿汀朝随手丢了一地的漫画和小零食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走了,换上了一盆看上去簇新的水培文竹。


    沙发罩的颜色也换了一个,不再是鹿汀朝喜欢的奶黄色,而是换成了最早的灰色。


    沙发旁边鹿汀朝平时喜欢趴在上面玩的垫子也不见了。


    鹿汀朝看看女人,眨了眨眼。


    王嫂大概是怕气氛尴尬,赶紧走过来在鹿汀朝耳边悄悄说:“鹿先生,这是莫总的母亲,这几天刚出院,就说过来看看。”


    鹿汀朝:“啊……”


    鹿汀朝砸吧一下嘴:“只是看看?”


    王嫂犹豫了一下,声音放小了些:“……可能还要住一段时间。”


    鹿汀朝眼睛一亮:“那太好了!”


    王嫂:“?”


    鹿汀朝不再搭理王嫂,换了拖鞋吧嗒吧嗒的走进客厅,倒也没去抢莫岭南老妈的座位,而是盘着个腿在沙发对面坐了下来。


    原本桌上放的属于鹿汀朝的所有东西都没了。


    鹿汀朝四处扒拉了一会儿,毫无收获,只能又转身,从电视柜最下面的抽屉找了一瓶娃哈哈翻出来喝。


    本来就是夏天,鹿汀朝穿的也少,身上留下的斑斑点点的痕迹和印记大喇喇的晃在对面人的眼前。


    没过一会儿,果然对面的女人就先开了口:“你就是小南找回来的那个?”


    鹿汀朝吸溜吸溜的很快把娃哈哈喝完了,又回身摸了一包果冻出来,回话倒是很老实巴交:“哪个?”


    女人皱着眉:“小南现在把你养在家里?”


    鹿汀朝:“……好像也可以这样说吧。”


    女人没有立刻说话,过了片刻,才重新道:“听说你还有个孩子?”


    鹿汀朝点点头:“嗯嗯,对的,阿姨。”


    女人脸色更加不太好看了,她看着鹿汀朝一边呲溜溜吃果冻,一边敛起眉目:“我是莫岭南的母亲。”


    鹿汀朝把一小包果冻也吃完了。


    没办法,莫岭南觉得这种果冻都有色素,不给他买大包的。


    鹿汀朝放下果冻壳,挺有礼貌的趴在茶几上。


    他坐的这边垫子矮,莫岭南母亲那边的沙发高。


    所以鹿汀朝仰起脸看她。


    除了庄稷的母亲以外,这是鹿汀朝第一次和另一个叫做母亲身份的人相处。


    只不过庄稷的母亲从小就不大喜欢他。


    目前来看,面前莫岭南的母亲似乎也并不是很喜欢他。


    鹿汀朝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不过幸好他在这人生的二十几年里做过很多的心理建设,只难过了几秒钟。


    鹿汀朝将自己的水杯从旁边摸过来圈在两只手心里,小声说:“阿姨,你好。”


    莫岭南母亲说过的风格和庄稷的妈妈不太一样。


    庄稷妈妈的语气从来都是很居高临下的,很有贵妇人的姿态。


    莫岭南母亲相对来说倒是更像个寻常的家长,至少语气上没有那么咄咄逼人。


    她甚至主动给鹿汀朝的水杯里添了半杯水,才开口道:“之前小南在队里干得好好的,突然就不干了,要转行,我还疑惑了很久。”


    莫岭南母亲停了一下,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为了你。”


    鹿汀朝张了张嘴:“啊……”


    鹿汀朝觉得自己有点难解释这个问题:“那个,莫妈妈……”


    “我姓舒,你喊我舒姨吧。”


    女人的语气不急不缓,对着鹿汀朝笑了一下,“当时他那个工作是个稳定的铁饭碗,他父亲没得又早,我是很不赞成他去经商的。”


    鹿汀朝将水杯握得很紧,抿了一口:“那然后呢?”


    舒姨摇了摇头:“我没拗过他,公司刚开起来那一阵,挺艰难的,后面才慢慢好起来。”


    鹿汀朝:“哦……”


    “后来他生意越来越好了,给他介绍女朋友的人越来越多。”


    舒姨看着鹿汀朝,“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开这个公司,就是为了能有钱养你。”


    鹿汀朝:“……”


    这。


    那。


    还挺不好意思的哈。


    鹿汀朝挠了挠头。


    舒姨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鹿汀朝:“没多久?”


    舒姨:“那你是什么打算呢?要和他一直在一起吗?”


    鹿汀朝抬头看着面前的女人。


    她已经有些苍老了。


    大概因为并不是像庄稷妈妈那样频繁保养或者经常医美的原因,她面上的皱纹早已经浮现在皮肤的线条上,两鬓染了些白发,眼睛里是带着审视和失望的混沌。


    原来这就是母亲。


    鹿汀朝手被水杯里的热水烫得有些疼痛,他下意识松开手,问:“听说您是前阵子刚住院出来吗?”


    舒姨低头看着鹿汀朝,点了点头:“是乳腺癌复发,化疗了一阵。”


    鹿汀朝小小的“哦”了一声:“那祝您健康。”


    “你母亲呢?”


    舒姨问,“你看着年龄也很小,母亲岁数应该很年轻才对。”


    舒姨道:“长期住在其他人家,你母亲也会担心你的。”


    鹿汀朝没说话。


    他捧着自己米老鼠的水杯喝了一口滚滚烫的白水,灼烧的温度从喉结一路淌进五脏六腑里,返出一种血腥的味道。


    鹿汀朝道:“嗯。”


    舒姨:“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想要赶你走的意思。”


    舒姨又给鹿汀朝续了半杯水,白生生的烟雾袅袅升腾而起:“你是小南亲自挑的人,我没有要阻拦你们的意思,只是有些担心。”


    鹿汀朝终于弯唇笑了一下:“我知道,舒姨。”


    舒姨:“你……”


    平层公寓的门从外被打了开来。


    莫岭南一身银灰色高定套装,手上提了个巧克力草莓蛋糕,装在精致的盒子里。


    他领带上的钻石扣还是鹿汀朝今天早上亲手挑的,在玄关流转的灯光下显得熠熠生辉。


    莫岭南第一眼并没有看向屋里,而是随手下意识将外套递给了迎上去的佣人,声音格外温柔低沉:“朝宝,过来拿吃的。”


    鹿汀朝应了一声,没起身。


    莫岭南这才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人:“妈?怎么今天过来了。”


    “这两天在屋里闲不住,过来看看你们。”


    舒姨站起身走过去,将保姆手里的衣服接过来挂好,又拍了拍莫岭南肩膀衣服的褶皱,“晚上想吃什么?妈给你和小鹿做。”


    莫岭南扶住舒姨,无奈道:“你就别忙活了,才刚出院,昨天我去看你的时候大夫还让你多静养,忙着跑什么?快坐下。”


    鹿汀朝很识相的往旁边让了让,起身像猫似的弓着身子去玄关拿了莫岭南提回来的巧克力草莓蛋糕。


    这是东城一家新开的网红店出的新品,鹿汀朝馋好久了,一直没吃到。


    而且巧克力草莓还是他家最热门的款。


    鹿汀朝舔了舔舌头,拎着蛋糕盒悄咪咪的走到楼梯旁,准备上楼去跟鹿兜兜分享。


    刚走了两步,就被莫岭南叫住:“朝朝。”


    鹿汀朝回头:“啊?”


    莫岭南道:“蛋糕明天再吃,妈过来了,我们等等一起吃个饭吧。”


    鹿汀朝:“……”


    鹿汀朝将蛋糕又放了回去:“哦。”


    晚饭到底还是保姆准备的,莫岭南亲自点了几道菜,又嘱咐了一遍:“清淡,少盐油,所有菜豆不要辣椒。”


    鹿汀朝苦哈哈的坐在一边没吭声。


    大概过了快一个小时,张嫂接鹿兜兜回了家。


    鹿兜兜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莫岭南的母亲,但这个孩子从小就跟着鹿汀朝东奔西跑,全程没体现出任何的慌乱。


    他很有礼貌的给莫岭南母亲打了招呼,还收获了来自莫岭南母亲的一个见面红包。


    舒姨对于鹿兜兜多少还是有些喜欢的,吃饭的时候都让鹿兜兜坐在她身边。


    吃了几口,舒姨道:“小南,小鹿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什么时候也给妈生个孩子?妈帮你养。”


    鹿汀朝对着面前的这一桌没有任何辣椒的菜色毫无兴趣,连筷子都没兴致动。


    又碍于得给舒姨面子,于是全程鹿汀朝做的就是挑菜,埋进碗里米饭地下,再挑菜。


    鹿汀朝是被彻底养坏了胃口的人,他真的能做到不合口味就一口饭都不吃。


    到后面,连鹿兜兜都发现了,轻轻的拽了一下鹿汀朝的衣袖。


    鹿汀朝低下头凑近鹿兜兜。


    鹿兜兜就贴着鹿汀朝耳朵道:“朝朝,一会儿我用零花钱请你吃烧烤。”


    鹿汀朝瞬间感动的无以复加:“好!”


    鹿汀朝抱住鹿兜兜猛亲了一口,毫不客气的也贴着鹿兜兜的耳朵说:“那我要吃烤海鲜,来两只帝王蟹!”


    鹿兜兜:“……”


    鹿兜兜垂下小脑袋,老老实实扒饭去了。


    莫岭南没应舒姨那句关于孩子的话,舒姨也没再说下去,转而看向鹿汀朝和鹿兜兜,有些慈爱的道:“小鹿,让你和兜兜陪着我这个老太婆吃素菜,是不是不合胃口?”


    鹿汀朝面前的米饭还是满满的一碗。


    他下意识瞧了莫岭南一眼。


    正要回答,莫岭南已经先道:“没事,妈,这些他不爱吃,等等我重新去给他做。”


    莫岭南一向会做饭的,而且有几道拿手菜深受鹿汀朝的喜欢。


    往往在时间充足,鹿汀朝又很挑嘴的时候,莫岭南都是亲自下厨。


    但舒姨显然不太能接受这一点:“你等等还要去给小鹿再做饭?”


    舒姨看了鹿汀朝一眼,又收回视线,有些干枯的手拍了拍莫岭南的胳膊:“小南,你在外面工作一天了,要不……小鹿喜欢吃什么,妈去给他做。”


    鹿汀朝:“……”


    哪怕鹿汀朝再厚脸皮再迟钝,也听出莫岭南他妈的意思了。


    “不用,舒姨。”


    鹿汀朝摆了摆手,顺势将一边也已经吃好的鹿兜兜抱了回来,揽进怀里,“我一般晚上也不怎么吃饭,我保持身材。”


    鹿汀朝从椅子上站起身,也一并将鹿兜兜抱起来,将面前的碗筷一推:“舒姨,我吃饱了,先上楼了哦。”


    鹿兜兜一眼都没有再看莫岭南和坐在旁边的舒姨,很听话的跟着鹿汀朝一起上了楼。


    好在莫岭南提回来的草莓蛋糕还在鹿兜兜的房间里。


    今晚出去吃烧烤恐怕是暂时不能实现了,鹿汀朝把蛋糕拆开切好了,少的一半给鹿兜兜,多点的一半给自己。


    被从小磨炼的鹿兜兜对此也没有任何怨言。


    一大一小盘着腿坐在地毯上美滋滋的吃蛋糕,谁都没再提楼下刚刚的事故。


    过了一会儿。


    鹿兜兜放下盘子,声音还是很稚嫩:“朝朝,我是不是也可以提前上学?”


    鹿汀朝舔了一口嘴角的奶油:“啊?那你想几点去上学?”


    鹿兜兜无奈道:“不是,朝朝,我是说,我是不是也可以提前去上小学。”


    鹿汀朝举着叉子的动作停了一下,有些震惊的道:“应该可以吧……”


    鹿兜兜道:“幼儿园这些东西我在港城的学校已经学完了,朝朝,我们上小学吧。”


    鹿汀朝从小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学渣,一直学渣到大,从没感受过学霸的世界。


    他咬着叉子犹豫了一下:“你决定好了吗?”


    鹿兜兜点点头:“嗯。”


    鹿汀朝长长叹了口气:“好吧,那等我们搬家,我就去给你办入学手续。”


    鹿兜兜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自己要搬家这件事,他凑到鹿汀朝怀里来,软绵绵的抱着鹿汀朝的腿:“朝朝,我们什么时候搬家?”


    鹿汀朝:“唔,就最近几天吧。”


    鹿兜兜道:“搬去以前老房子那里吗?”


    鹿汀朝摸了摸鹿兜兜的头:“嗯,那里可能条件没现在好。”


    鹿兜兜道:“没关系,朝朝,我喜欢那儿。”


    鹿兜兜又把鹿汀朝抱紧了些:“那是我们自己家。”


    *


    哄鹿兜兜睡熟重新从房间出来的时候,鹿汀朝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到后半夜了。


    整个房间里安安静静的,除了客厅内夜光的钟摆在一晃一晃,显然其他人都已经睡着了。


    大概是因为吃了太多蛋糕的原因,鹿汀朝觉得着实有些腻得难受。


    于是他也没立刻回房间,蹑手蹑脚的趿着拖鞋穿过客厅,先从厨房的冰箱里取了一听冰镇苏打水出来,又像小偷似的在客厅原本属于自己的零食柜里翻魔芋爽吃。


    莫岭南一向对鹿汀朝非常纵容,整个房间都是他的地盘,东西想放哪里就放哪里。


    而偏偏经过了一个下午舒姨的打扫和收拾,鹿汀朝再也没找到自己的魔芋爽。


    鹿汀朝:“……”


    很烦。


    正在鹿汀朝探头探脑准备再找找旁边的几个柜子时,一双有力的大手从后圈住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往后一带,载进了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在干什么?”


    男人的声音在夜色弥漫里显得低沉又沙哑,像是氤氲了许多独属于夜晚的味道,“我在房间里等了你好久。”


    鹿汀朝挣了一些,没能挣脱,顿时有些烦躁。


    鹿汀朝其实很熟悉自己的这种烦躁。


    每当他厌倦了一个人,厌烦了一段感情的时候,这种烦躁就会出现在他每一秒的情绪里。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渣。


    可惜鹿汀朝一直没能改正自己的这种渣。


    他下意识想将自己手里的苏打水放在旁边的餐桌上,但又陷在男人怀里。


    莫岭南的手揉了一把他细得分明的腰,鹿汀朝整个人腿一软,手里的听装苏打水一下没能放稳,顿时顺着桌面滚在了大理石地面上。


    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鹿汀朝整个人悚然一怔,下意识往莫岭南怀里缩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我不是故意的,你妈没心脏病吧?”


    莫岭南将鹿汀朝整个人抱起来,转身放在餐桌桌面上,俯身压上去,哑着声音问:“真不是故意的?”


    鹿汀朝:“……真不是,我刚手滑了。”


    莫岭南抬起鹿汀朝的下颌骨就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很漫长又绵长的吻。


    甚至对鹿汀朝来说有些煎熬。


    他双腿离地,只能悬空的挣扎,又牢牢被莫岭南抱在怀里,沉浸在黑沉沉的夜色里。


    “唔……”


    好一会儿,鹿汀朝才重新在莫岭南怀里喘匀气息,有些烦躁的推了身边的人一把,“放我下去。”


    莫岭南架住鹿汀朝的,又亲了他一下:“不放。”


    莫岭南搂着鹿汀朝的腰,两个人距离贴得格外近:“为什么不回卧室?”


    鹿汀朝扭开脸:“我陪鹿兜兜睡觉。”


    莫岭南将脑袋枕在鹿汀朝肩窝上:“晚上是不是没吃饱?我不知道妈会突然过来,对不起。”


    鹿汀朝愣了下,摇了摇头:“没事。”


    鹿汀朝是真的并不介意这件事,或者说,他介意的也并不是莫岭南的母亲。


    夜色让情人间显得更加缱绻。


    莫岭南搂着鹿汀朝的腰,一下又一下的吻他的额头到鼻尖:“要不要我再去给你做点夜宵?”


    鹿汀朝其实已经有些困了:“不用了。”


    莫岭南柔声问:“生气了?”


    鹿汀朝:“……真没有。”


    说完这句,鹿汀朝猛然想起了什么,对莫岭南道:“对了,王嫂说你妈妈要在这住一段时间。”


    “嗯。”


    莫岭南沉默了几秒钟,还是点了点头。


    他拥住鹿汀朝,又碰了碰鹿汀朝的耳尖,才开口道:“她刚出院,我本来给她找了护工在西城那边,每天过去看看她。”


    莫岭南道:“但她最近状态不太好,想过来住一阵,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


    鹿汀朝明亮又夺目的眼睛似乎像是在黑夜里闪光,干脆利落的点了点头,“这是你家,她是你妈,很正常啊。”


    莫岭南似乎松了一口气:“我担心你和她处不来。”


    莫岭南将鹿汀朝抱进怀里:“她性格比较古板,我爸走以后她一直很辛苦,有时候可能让你不舒服,我替她跟你道歉,朝朝,不要生气,好不好?”


    鹿汀朝十分配合:“没问题。莫岭南,放心吧!”


    这套平层大公寓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月亮。


    月光洒进来,笼罩在餐厅里相拥的两个人身上,也照亮了鹿汀朝漂亮的近乎妖冶的脸。


    而现在,这个人就在自己的怀里。


    莫岭南的呼吸又沉又重,他像抱小孩似的从腋下整个抱起鹿汀朝,将人压在了落地窗前。


    月亮更皎洁了。


    鹿汀朝从港城回来就没再涨过几两肉,单薄又纤细的身板被困在男人和钢化玻璃之间几乎动弹不得。


    徒劳的挣扎了几次后,鹿汀朝终于恼了:“莫岭南,我要睡觉,你有病!”


    “我有病。”


    莫岭南一把抓住了鹿汀朝四处乱伸的两只手,向后按在了玻璃窗上,“只有朝朝能治。”


    莫岭南的另一只手扶住鹿汀朝的侧脸,强迫着他半开了唇:“朝宝会救我吗?”


    鹿汀朝:“……”


    细弱而纤长的手指在落地窗上留下几道下滑的痕迹。


    鹿汀朝被困在崩溃之间,连着哭腔的声音在幽幽的月光中被刻意压得很低:“不行,莫岭南,不行,你妈妈还……”


    莫岭南用唇齿堵住鹿汀朝的呼吸:“那朝宝叫小声一点。”


    鹿汀朝猛烈的摇着头:“不……”


    夜色里。


    一道脚步声猝不及防的传至耳边,像是那脚步声的主人极不凑巧,又像是等了许久。


    “你们——”


    伴随着有些沧桑的声音,客厅的灯光“啪”的一下被打亮。


    于是在这一秒,月光倏然如影子般蜷缩撤退。


    只剩如炽的室内灯光烘烤在两个人的身上。


    鹿汀朝还被莫岭南整个抱在怀里,衣服褪了一半,模样十足狼狈。


    舒姨似乎也在开灯的一瞬间被面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就连神色都是毫不作伪的惨败:“你,你们……”


    舒姨向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像是有些脚步发抖站立不住的向旁边靠:“你们……”


    莫岭南只得立刻放开了鹿汀朝,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给鹿汀朝护好,先大跨步过去扶住了舒姨。


    “妈,你不是在睡觉妈?怎么这时候出来。”


    莫岭南的语气里都还带着未尽的哑,被硬生生按下去,扶着舒姨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又倒了一杯热水,“喝些水。”


    舒姨接过自己儿子倒的水,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本来想着今晚小鹿没吃好,我看看厨房里有什么材料,明早给他做一顿合他口味的。”


    舒姨又看了莫岭南一眼:“你们……哎……”


    鹿汀朝已经整理好自己的衣服,重新站起了身。


    他下意识回了下头,看到了落地窗里的自己。


    彼此年少的时候,他比以前更高挑,更漂亮,也更勇敢。


    鹿汀朝扣好最后一颗扣子,从莫岭南和舒姨身边走了过去。


    走到一半,在莫岭南身边的时候。


    鹿汀朝停了片刻,看了一眼舒姨,又看了一眼莫岭南。


    鹿汀朝笑了笑,对着莫岭南开口:“阿姨看上去不太舒服,岭南,你今晚多陪陪她吧,我先回去休息了。”


    *


    鹿汀朝睡了一个很难得的好觉,在这一个本来十分争锋相对的夜晚。


    他甚至压根都不知道莫岭南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第二天莫岭南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这两天莫岭南的公司在准备新品发布会,大概听说是要出一套顶奢的定制珠宝作为永恒营销宣传系列,至于顶奢到什么程度,只有猜测,还没有流出任何消息。


    不过鹿汀朝对不并不太感兴趣。


    他得到过的太多,失去的也不少,最关键的是——他现在对莫岭南这个人已经毫无兴趣。


    鹿汀朝足足睡到了中午十一点。


    鹿兜兜已经去上学了。


    鹿汀朝慢条斯理的穿好衣服整理好内务,推开卧室门出去的时候,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坐在客厅里等他的莫岭南母亲。


    “舒姨,早。”


    鹿汀朝笑嘻嘻的在莫岭南母亲对面坐了下来,照例捧起他和莫岭南情侣杯的米老鼠马克杯,“今天准备用什么水烫我?”


    场面沉默。


    大概每一个母亲对于自己视作珍宝的儿子的离谱行径都有最终的忍耐限度。


    舒姨就这样一直盯着鹿汀朝看了快十分钟,问出了今天第一个问题:“你爱我儿子吗?”


    鹿汀朝终于从一个最不起眼的,桌子底下的位置找到了他以前放在零食柜里的娃哈哈。


    白皙的手将桌子底的娃哈哈摸出来,没找到吸管,就用牙咬了个缝隙。


    鹿汀朝美滋滋的喝了一口,抬头问:“什么是爱?”


    舒姨神色难看的吓人:“你现在的衣食住行,都是小南给你提供,是不是?”


    鹿汀朝笑了。


    “你错了,舒姨。”


    鹿汀朝美滋滋的将一瓶娃哈哈全喝完了,“不是我现在的衣食住行,而是我所有的衣食住行。”


    鹿汀朝道:“就算没有莫岭南,外面还有排成队的男人为我的衣食住行买单。舒姨,您能理解吗?”


    舒姨一口气憋在心口,半晌都没说出话来,气得脸色苍白。


    “您别气。”


    鹿汀朝见她这副模样,心口的烦躁也还是忍住了没继续发泄出来,“您的那些小手段都是我玩剩下的。”


    鹿汀朝道:“您其实只是想让我别和莫岭南在一起,对不对?”


    舒姨其实已经很瘦削了。


    大概是长期的病痛夺走了她身体里原本的生机,又或许是长时间的生活担子无休无止的压迫着她。


    良久。


    舒姨那只有些枯槁的手抓住了鹿汀朝的细嫩柔白的手:“小鹿,算阿姨求求你,你离开小南吧,行不行?”


    那只干枯憔悴的手仿佛一把干柴,生疼的握住鹿汀朝。


    留下几个淤青的指印。


    原来这就是母亲的手。


    鹿汀朝愣了一会儿神。


    舒姨以为他不愿意答应,两只手便都抓了上来:“阿姨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小南是我的骄傲。小鹿,你能不能不要毁了他,你松松手,让他过正常人的生活……”


    枯黄的泪水从舒姨泛着皱纹的脸上一滴又一滴落下来:“就当是阿姨求求你,小鹿,你有什么要求就跟阿姨提……”


    “好。”


    鹿汀朝突然说。


    舒姨整个人一顿,像是没能听清鹿汀朝说什么,又像是被按下了定格的老旧回声机:“……小鹿?”


    鹿汀朝笑了一下:“好,我说好,舒姨。”


    鹿汀朝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用指尖碰了一下舒姨握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轻轻地,偷偷地。


    那是粗糙的,温热的,有着不顾一切的勇气的一只手。


    鹿汀朝缩回了自己的手。


    “舒姨,你别担心了。”


    鹿汀朝将自己的手背在身后,“我差不多收拾好了,今天早上就能搬家。”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完结章中


    第五十七章


    鹿汀朝的行李并不太多, 他从港城搬回来的时候就没什么东西,住在这里的时间也不算久。


    除了最近逛街买来的各种奢侈品,鹿汀朝和鹿兜兜的衣服只装了两个行李箱。


    舒姨从刚开始的不太相信到后面走过来, 大概是实在见鹿汀朝将衣服像烂咸菜似的折在行李箱里的样子太过惨烈, 伸手帮忙收拾起了其他衣物。


    没一会儿, 鹿汀朝需要带走的东西就全都彻底弄好了。


    舒姨看了看依旧显得满满当当的衣柜,又看了看鹿汀朝的箱子, 试探的问:“这些你都不要了?”


    鹿汀朝格外娇生惯养:“不要了,过时了, 我一般穿衣服只穿当季的, 这些应该是以前我买的。”


    舒姨:“……”


    鹿汀朝反应过来:“啊,舒姨,你是不是担心这些衣服放在这里会让莫岭南念旧?”


    说完话的瞬间鹿汀朝顿时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着实是很有道理, 立刻点了点头:“没事,你别担心舒姨, 我找个奢侈品回收的店, 就在这附近,一会儿就过来了。”


    舒姨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鹿汀朝, 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只穿当季或者超季的新款,这是鹿汀朝从小养成的坏习惯。


    以前有鹿爷爷惯着他,后面庄稷比鹿爷爷还惯着他, 再后来到了港城, 还多了从意大利的设计师特意每周飞过来给他量体裁衣。


    所以鹿汀朝身上的一切家当永远值钱,永远紧跟潮流。


    奢侈品的店员以前就跟鹿汀朝有过联系, 每次鹿汀朝的衣柜实在塞不下的时候就喊她过来搬运一次,把不喜欢的和旧了的通通拉走。


    很快,店员就上门了。


    鹿汀朝将衣柜里自己所有用不上的衣物, 钻扣,胸针和其他装饰品,连带着自己买过的包包,鞋子,一起全部打包给了店员。


    好在这家二奢店足够了解鹿汀朝的风格,除了主要负责的女店员之外还来了好几个一起整理的男店员,好几个人齐心协力之下才勉强在两个小时后弄好了所有的物品,算出了个价格。


    鹿汀朝也没讲价,甚至连手机都没掏出来,对旁边的人道:“舒姨,你让他们直接转给你吧。”


    舒姨愣了愣,又摇了摇头:“这怎么好,毕竟是你的东西……”


    “反正也是用您儿子的钱买的,我手里主要最近真没什么钱,初次见面也没给您送礼物,还挺不好意思的。”


    鹿汀朝毫不介意的摆了摆手,抬手的时候看到了手腕上的表,“欸,这个也帮我卖了吧。不过这是个情侣表,另一块不在我这里。”


    女店员恭恭敬敬道:“鹿先生,您这种定制的情侣表,还是要一对卖才能卖得上价。您看要不要两只一起出?”


    鹿汀朝撇了撇嘴:“我也想啊,但他不在这儿,我总不能去他手腕上抢。”


    “算了。”


    鹿汀朝最后还是把表摘了下来,“你们就按表上的钻和款给钱吧,打几折也行,我也用不上了。”


    最后,所有衣物胸针手表一起算下来,以一个格外昂贵的价格转账给了莫岭南的母亲。


    舒姨并不是那种豪门贵太太的风格。


    在莫岭南还是在支队工作的时候,她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名妇人,甚至没想到这些东西随便一卖,竟然能卖到几百万的价格。


    当女店员把钱打给她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舒姨的心里并没有任何收到钱的宽松,而是心里猛地一沉,像是一柄重锤重击上来的那种痛感。


    而旁边的鹿汀朝已经随手将自己在这间房子里所有用过的私人物品,大到睡衣枕头,小到牙刷牙杯蓝光眼镜,一并找了个大塑料袋哐哐往里一装。


    ——装到桌面上放的米老鼠水杯时,鹿汀朝停了一秒。


    那还是他第一次来这套房子的时候莫岭南给他们两个人配的,米老鼠竖着耳朵,唐老鸭把米老鼠搂在怀里,是一对情侣杯。


    鹿汀朝将米老鼠杯也“哐啷”一声丢进了垃圾袋里,随着脆响,大概是陶瓷瓷片碎开的声音。


    “麻烦帮我把这些也一并带出去扔了吧。”


    鹿汀朝环顾了一圈,发现自己的东西的的确确已经扔干净了,随手将塑料袋递给了其中一个店员,“下楼出门的位置就有自清洁垃圾桶,直接扔进去就行。”


    二奢店店员每次来这里都像进货一样,自然不会得罪鹿汀朝,立刻点了点头。


    只有带队过来的女店员问了鹿汀朝一句:“鹿先生,你是要搬家吗?”


    鹿汀朝:“啊……”


    鹿汀朝点了点头:“对,我准备换个地方住。”


    女店员不好再深问,点了点头:“那您后续还有需要处理的物品,可以随时联系我。”


    鹿汀朝:“好的。”


    房间内重新安静下来了。


    客厅内属于鹿汀朝的垫子和灯台,属于他的零食架,还有落地窗边属于鹿兜兜的看书儿童座已经通通不见踪影,使得这间原本就大的屋子显得更为空旷。


    舒姨突然觉得有些静得吓人:“你……要不要吃过饭再走?”


    鹿汀朝笑眯眯的转过来:“您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等莫岭南回来再走?”


    舒姨神情一顿,敛了眉目:“这是你们的事,我不好插手。”


    鹿汀朝嘻嘻哈哈一笑,从卧室里将自己的两只行李箱取了出来。


    门外已经早有鹿汀朝找来的司机在等。


    这次鹿汀朝没有找什么很贵的司机,是个普通的货拉拉,很符合他即将要去的房子的身份。


    鹿汀朝冲舒姨挥了挥手:“莫岭南回来我就不好走了,舒姨,我走了。”


    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还非常非常年轻,如果不是因为莫岭南的原因,她其实并不愿意逼迫这样的一个……男孩。


    可舒姨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鹿汀朝提着行李箱出了门,不知道为什么原因,又回过头看了一眼。


    舒姨觉得这一眼鹿汀朝似乎是在看自己。


    过了几秒,鹿汀朝才笑了一下,又摆了摆手:“舒姨,等莫岭南回来,你就跟他说是我自己要走的,你没拦住。”


    这句话说得清亮又清脆,甚至还带着几分少年味道,不知为什么听得舒姨眼底泛了几分酸。


    她往前追了两步,扒着门框站住,看着鹿汀朝走过了门厅,突然道:“小鹿。”


    “啊?”


    鹿汀朝笑眯眯的回过头。


    舒姨犹豫了几秒,轻声道:“对不起,小鹿,你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对吧?”


    鹿汀朝似乎因为这句话沉默了一下,才道:“其实我不太理解,舒姨,我从小就没爸妈。”


    他的语气里倒是听不出来太多难过,叹了口气:“不过我知道你们做父母应该都是为孩子好的,庄稷他妈也是您这样的。”


    鹿汀朝又冲着门口笑了一下:“不说了,舒姨,拜拜!”


    *


    老房子在西城一环边上,是个特别好的位置。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过去红砖的外墙染上一层风霜,像斑驳在过往里的回忆。


    这是套除了鹿汀朝还记得之外,已经被所有人以往了的老房子。


    鹿兜兜放学的时间还没到,鹿汀朝先叫了保洁来了个彻底的大扫除,然后坐在空空如也的房子里,很快就把两个行李箱的东西摆放的干干净净。


    对于一个家来说,两个行李箱的东西少得可怜。


    鹿汀朝用老式烧水壶给自己煮了壶水,从客厅里的电视柜下面翻了一阵子,翻出一包过期的苦荞茶。


    鹿汀朝不爱喝这玩意儿,但小时候经常看爷爷喝。


    苦荞茶的茶叶瓣很小,被沸水一烫,飘飘摇摇的浮在水面上。


    鹿汀朝也用指尖去碰了一下。


    透过玻璃杯壁,灼烫的温度在手指上留下一块痕迹。


    或许这就是亲人的温度。


    鹿汀朝终归还是不太明白,他轻轻叹了口气,抿了口茶水。


    这包苦荞茶不是什么佳品,是他有一天兴致勃勃从门口的茶叶铺买的,入口很苦,后味带着一种涩意。


    鹿汀朝盘腿坐在沙发上,翻了翻自己的存款,又仔细算了算这个家里应该要重新置办的家当,再算算鹿兜兜上学的费用,和以后两个人的生活费……


    唉。


    大概还是得认真挣一些钱。


    鹿汀朝趴在老房子的沙发上睡了一会儿,下午还没到幼儿园放学的点前,就先去把鹿兜兜接了回来。


    送鹿兜兜出来的幼儿园老师还是第一次见鹿汀朝,将鹿兜兜送给鹿汀朝的时候对鹿兜兜好一通赞扬,然后才有些羞涩的道:“对了,您是孩子父亲的话,那平时送孩子过来的莫先生是……?”


    鹿汀朝牵过鹿兜兜:“是我朋友,我平时工作比较忙,有时候就委托他过来送。”


    幼儿园老师恍然大悟,面上有些欣喜:“哦!哦,这样,莫先生很负责任,每次都是亲自过来。”


    鹿汀朝点点头:“对了,老师,明天起我家孩子就先不上学了,跟您说一声。”


    那个老师妆容精致的脸上有些疑惑:“可是兜兜不是才来几天吗?”


    鹿汀朝笑起来:“因为这边离我上班的地方有点远,不太方便。不过我可以把莫先生的电话给你,可能他放学要空跑一趟,麻烦老师再跟他解释一下。”


    “这……”


    年轻漂亮的老师有些犹豫,“你和他不是朋友吗,你怎么不现在跟他说?”


    鹿汀朝晃晃手机:“他在开会,我怕等等我带孩子去游乐园玩听不到电话,就辛苦老师啦。”


    幼儿园的老师这才同意了,认认真真的记下了莫岭南的电话号码,才有些恋恋不舍的和鹿兜兜说了再见。


    这个世界上好人很多。


    鹿汀朝牵着鹿兜兜走上车,隔着窗玻璃望了那个幼儿园的老师一眼。


    舒姨说莫岭南在警校和刚工作的时候都有过女朋友——确实不该误入他这条歧途。


    鹿汀朝翻开手机,找到莫岭南的所有联系,没有任何犹豫的全数拉进了黑名单。


    *


    入综艺组的前一天,池羽特意打了个电话过来再次跟鹿汀朝对接了一次。


    电话接通的时候池果正好端了饭从厨房里出来,鹿兜兜也从自己靠窗看书的小坐垫上仰起脸。


    唯独鹿汀朝懒洋洋的歪在沙发上,面前是一个格外小的行李箱,里面除了几件必须得短袖短裤,甚至连个防晒霜都没带。


    池雨听上去应该是刚从饭局出来,声音都带着点醉意:“朝朝,明天早上九点,公司的车去你那儿接你,你准备一下,别光着开门。”


    鹿汀朝:“……你才光屁股开门。”


    池果放好饭菜,比了个口型:“我哥?”


    鹿汀朝愤恨点头。


    池雨问:“兜兜安排好了吗?没有的话我让池果过去住几天。”


    鹿汀朝道:“果果已经住过来了。”


    池雨:“行吧,我就多余问这一句。行李收拾妥当了没?”


    鹿汀朝:“差不多吧,不过你说的旅游综到底是去哪里啊?我实在不会装行李,以前都是庄稷替我收拾的。”


    鹿汀朝格外纯良的问:“就装几件衣服就够呗?”


    池雨:“你……”


    鹿汀朝:“啊?”


    那边不知道是有其他事还是池雨喝醉了,没再回话,过了一会儿,连着电话也挂断了。


    鹿汀朝傻眼了:“果果,他消失了!”


    池果白了鹿汀朝一眼:“我哥八成喝醉了,算了,别管了。吃饭吧。”


    池果十分贤惠的把碗筷也摆好,任劳任怨的将鹿汀朝从沙发上拽了起来,顺手捏了一下他的脸:“不过朝朝,你确定你就带这点东西吗?”


    鹿汀朝很难跟池果讲他把自己的所有衣服都卖给了二奢店,只能打肿脸充胖子:“就……反正,我也不知道,应该够吧。”


    池果很怀疑:“你们到底去哪里啊?”


    鹿汀朝:“不知道。”


    池果:“那去干什么?”


    鹿汀朝:“不知道。”


    池果:“……那给你多少钱?”


    鹿汀朝瞪大了眼:“艹,忘记看了合同上!”


    池果:“……”


    池果:“那合同呢?”


    鹿汀朝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眼珠:“……给你哥了。”


    池果:“……”


    池果沉默许久,将筷子塞进了鹿汀朝手里:“算了,事到如今,先吃饭吧。”


    鹿汀朝:“……”


    吃饭就吃饭吧。


    吃完饭,池果去洗碗,鹿汀朝带着鹿兜兜去洗了个澡,然后对着自己的行李箱继续发呆。


    鹿兜兜中途过来了几次,拿了些应急的物品和太阳镜,防晒衣让鹿汀朝背上,然后又回到了自己平时看书的小垫子上。


    最终,鹿汀朝一个最小号的行李箱也没有装满。


    但他依旧美美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大早房门就被敲响了。


    鹿汀朝一看时间九点零五,再突然联想到昨天池雨给他打电话时说过的话,立刻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冲进洗手间快速擦了一把自己的脸和刷了牙。


    敲门声还在继续。


    鹿汀朝也来不及抓头发了,顶着炸了毛的小卷发硬着头皮打开了门。


    这座近十年来都快要被现代媒体以往的老房子已经许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六七台长枪短炮的镜头摆着不同的焦距架在了鹿汀朝面前,工作人员除了最前面的主持人,副主持,配导,编导,道具导,还有后面的总导和各种摄像镜头师。


    刚一开门的瞬间,明晃晃的镜头就把鹿汀朝照得一下子没能睁开眼。


    鹿汀朝:“……”


    不是,不是说只是一个小成本旅游综吗?


    鹿汀朝几乎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又立刻想起池果和鹿兜兜还在睡觉,只得硬生生尴尬的站在门口,装作很忙的挠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下一秒主持人已经把话筒递到了鹿汀朝嘴边:“哇哦小鹿同学,明明知道我们这是现场直播,还可以素颜出镜,你很勇哦!”


    鹿汀朝:“???”


    不是,啊???


    鹿汀朝脸色大变,立刻赶忙要摆手。


    然而面前的导演和主持却没有给他任何摆手的空间,一群人轰轰烈烈的将鹿汀朝围了起来,对着镜头道:“好啦,观众宝宝们,今天的最后一位嘉宾我们也接到了,下面就让我们一起回到车上,开启这一段富有意义的旅行吧!”


    鹿汀朝:“……”


    *


    在走下楼梯走出小区的每一步中,鹿汀朝都在怀疑自己深深的被池雨坑了。


    这根本或许就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旅游综,在现在市场上的综艺节目里,敢开直播的综艺档都没有几个——


    因为直播根本无法剪辑,艺人的很多行为,动作,表情,无法遁形。


    而这种想法。


    在走上节目组的大巴车,看到车内坐着的庄稷的那一秒,变成了现实。


    鹿汀朝的心嘎巴一下就凉透了。


    偏偏该死的主持人还在旁边卖力的宣传:“宝宝们,那么大家现在已经看到了我们的全部嘉宾,这次的嘉宾是不是非常重量级呢?”


    主持人继续道:“没错!他们分别是我们的三冠影帝庄稷,还有我们的老戏骨梅洛女士和她的丈夫,当然,还有视帝罗岭先生和他的妻子,那么最后上车的这位,想必大家都知道,就是我们前一阵的当红流量——”


    如果这辆大巴车有缝隙,鹿汀朝一定毫不犹豫的找到那条缝隙钻进去。


    或者直接来一道雷也可以,劈死他吧!


    偏偏鹿汀朝所有美好的幻想都没有发生,只有主持人笑意盈盈的向他发出邀请:“好啦,小鹿同学,不要难过,车上的化妆师会帮你补好妆的,现在先坐下来吧。”


    鹿汀朝环视一圈,只有庄稷旁边的座位还是空的。


    哦,不对,主持人旁边也还有一个座位!


    鹿汀朝立刻朝主持人旁边走了过去。


    然而下一秒主持人无情的道:“不行哦小鹿同学,我旁边是配导的位置。你就坐在庄影帝身边吧,好不好?”


    鹿汀朝:“……”


    不好!


    一点都不好!


    鹿汀朝觉得的自己完全是被骗了,偏偏他又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甚至还有视后视帝的面跑下车甩脸子,只得默默地抱起自己的小背包,垂头丧气的走到了庄稷的身边。


    偏偏该死的庄稷坐在靠外面。


    如果鹿汀朝想坐,要么就得庄稷让开,要么就得鹿汀朝自己跨过去。


    而现在,此时此刻,坐在座位上的庄稷手里正翻着一本杂志,看上去整个人毫无反应,像是压根不知道身边来了一个人。


    鹿汀朝:“……”


    啊啊啊!


    鹿汀朝差点就准备张嘴骂庄稷一顿,刚张开嘴,看到了旁边伸过来的长焦镜头。


    鹿汀朝:“……”


    鹿汀朝深吸口气,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庄影帝,您看……能不能往里让一个?”


    庄稷这才不急不缓的偏过头。


    正是晨曦朝阳洒进来的时候,庄稷的身后就是铺开一片日光的朝霞,像是自带打光板似的,将他原本就过分出挑的面容衬得愈发逼人。


    镜头对着庄稷“唰唰”一顿拍。


    庄稷也笑了一下,微微偏了偏头:“你坐里面。”


    鹿汀朝:“……”


    要想坐里面去,就必须先迈过庄稷那双大长腿。


    可惜鹿汀朝天生就没有一双很长的腿,他先试着从庄稷膝盖到前座的缝隙里挤过去,可惜没能成功。


    于是。


    鹿汀朝唯一剩下的选择就只能是从庄稷身上迈过去了。


    这个动作多多少少有点不太雅观,而且似乎也有点……不太尊重。


    鹿汀朝磨了磨牙:“庄影帝,可能,我跨过去……不太好。”


    庄稷索性放下了手中的杂志,松开手:“没关系,我不介意。”


    鹿汀朝:“……”


    行。


    要挣钱的第一场忍气吞声,就先从前夫的腿上迈过去。


    鹿汀朝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小背包先放进里面的座位上,然后用左手撑住庄稷座椅旁的扶手,很努力的抬起一条腿,从庄稷的膝盖上跨过去。


    鹿汀朝跨得认真,腿尽量抬高,尽量不碰到庄稷的一片衣角,免得又遭来网上庄稷粉丝的群殴。


    偏偏就在这时候。


    车启动了。


    大巴车突然的惯性带动着鹿汀朝整个人向前一扑,单独站着的一条腿顿时失去了平衡,当即,像倒栽葱似的跌进了庄稷怀里。


    而下一秒。


    一条有力的手臂从后腰的位置整个抱过来,直接圈住了鹿汀朝。


    同时,男人的另一只手扶住了鹿汀朝的左胯,带着他重新站直了身体。


    庄稷的神情是正经的,平和的:“还好吗?”


    鹿汀朝晃了一下神。


    人的习惯有时候真的是一种过分可怕的东西,鹿汀朝还没来得及开口,从小到大的下意识思维已经让他先伸手抓住了庄稷的胳膊。


    下一秒,鹿汀朝立刻松开了:“不,不好意思。”


    鹿汀朝也顾不上大抬腿了,连滚带蹿的窝进了靠里的座位,半晌都没说一句话,连主持人开始介绍一会儿的目的地和节目相关都丝毫没听进去。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通过直播镜头,在平台上观看的所有粉丝和观众已经热闹得快炸了锅。


    “其他几个都是大咖啊我发现,鹿汀朝是什么糊逼?也配和影帝视帝一起搭综艺吗?”


    “+1,而且凭什么做庄影帝旁边?为什么不让姜容宝宝来综艺!”


    “楼上是演的吧……庄氏都快把姜家逼破产的事你不知道?庄稷不知道为啥这么恨姜容,是真的恨啊……”


    “能不能别讨那些事了,专注节目OK?”


    “虽然但是,只有我一个人欣赏到了鹿汀朝的美貌吗……好动人的美貌……”


    “排了姐妹,虽然没收拾没化妆一头小卷毛,但是好漂亮,男孩子这么漂亮真的不会被拉去做不好的事吗……”


    “你们够了……漂亮朝朝让我舔一口……□□也行,宝宝好漂亮……”


    “为什么我觉得影帝这个行为有点刻意?”


    “什么?坐外侧那个吗?是不是身高太高坐里面不舒服?”


    “我觉得不是……”


    “那个,你们不觉得,影帝去抱鹿汀朝的那一下,几乎两只手把鹿汀朝整个人都摸了一遍吗?”


    “??啊??哈???”


    “我也看到了!虽然表面上去扶人的,但左手一路从胸侧摸到了腰,右手直接狠狠捏了一把鹿汀朝的屁股吧,为什么?为什么???”


    “真的假的?我大为震撼??”


    “我也……等直播结束我要去回顾一下录屏。”


    “带带我。”


    网络直播的弹幕由节目刚开始的几条十几条,一直刷新到了每分钟几千条,而观看人数也从刚开始的初始人数猛增十几倍。


    许多广告商几乎是立刻就给节目组来了电话,要求在直播时带上广告,经费给的相当高昂。


    然而这档节目本身的经费已经过分宽裕了,无论是总导还是配导,都不特别需要这些广告的收入。


    不过出于人情,总导还是应了下来。


    走进大巴车箱内,随口问了一句;“有没有嘉宾想接口播的,有几条不错的广告,报酬也很好。”


    梅洛和她的丈夫正在一起听音乐,毫无反应。


    视帝罗岭和他的妻子在筛选剧本。


    庄稷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有鹿汀朝非常真诚的道:“我我我!”


    总导有些惊讶于竟然真的有嘉宾接,朝鹿汀朝走过来。


    鹿汀朝从庄稷身上探过头瞅了一眼总导带着的那些广告口播,有些小声的问:“那个……能让我背一会儿吗?我可能背得没那么快。”


    “当然”


    总导怎么可能在庄稷面前为难人,很配合的将口播广告的纸卡拿给鹿汀朝,“不用着急,小鹿先生,插口播的时候配导会提示你的,你可以先熟悉一下。”


    鹿汀朝赶忙点点头:“那好那好。”


    总导调试了一下对着庄稷和鹿汀朝直播的镜头,回身走了。


    鹿汀朝向来工作算不上敬业,但目前来说到底还是赚钱要紧,他也顾不上再看庄稷了,埋着小脑袋在那儿一顿狂背。


    终于,在即将到达目的地,车挺稳之后。


    配导端着镜头走了过来:“小鹿口播准备好了吗?”


    鹿汀朝:“……”并没有记得很熟。


    然而整个车上的工作人员都在看着他。


    鹿汀朝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配导给了个镜头,主持人立刻接了过去:“好的宝宝们,在我们第一场即将结束的尾声呢,让我们诚挚的谢谢以下节目赞助商——”


    主持人递了个眼神过来,示意鹿汀朝接上。


    偏偏鹿汀朝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多摄像机和人了,一紧张……张了张嘴,突然什么都没能想起来。


    配导皱了下眉:“小鹿?”


    鹿汀朝:“啊……”


    “让我们谢谢以下节目的赞助商,谢谢‘因为我,所以与众不同’的黑胶元素,谢谢‘未来已来’东城制药,谢谢‘星辰摘月,九月星河’蓝石工仪,谢谢‘为健康负责’七叶木实木……”


    庄稷的声音向来非常好听,像一汪流动的深水,在潺潺中缓缓弹奏。


    可惜他无论在综艺还是采访中从不进行口播,当然,以他的咖位和庄氏目前掌舵人的身份,也几乎没什么内容能配得上他去打广告。


    这一段突然的口播让主持和导演一时间都没立刻反应过来。


    场面僵了两秒,主持才大笑道:“小鹿,庄影帝抢走了你的活呀?那你们这工资算谁的哦?!”


    鹿汀朝:“……”


    鹿汀朝不太开心的看了庄稷一眼。


    “算他的。”


    庄稷伸出手,熟练无比的,像是做过无数次似的点了一下鹿汀朝的鼻尖,“刚刚看他一直在那儿背,随口就跟他一起说了,鹿鹿,不会介意吧?”


    鹿汀朝:“……”


    哪怕再傻鹿汀朝也不会当着镜头的面说自己讨厌庄稷,他吸了一下鼻子:“谢谢庄影帝。”


    “不客气,鹿鹿。”


    庄稷从座位上站起身,“走,下车吧,我们去看看我们的房间。”


    其他嘉宾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下了车。


    直播不光只有这一个机位,为了更大程度的满足观众的观赏性,在直播间的观众可以任意选择不同嘉宾位置的机位进行切换。


    鹿汀朝缀在庄稷后面,一边琢磨庄稷那句“我们的房间”的意思,一边吧嗒吧嗒往前走。


    然后前面的庄稷猛地脚步一停。


    身后的鹿汀朝尖尖的鼻子就立刻撞在了庄稷宽厚的背肌上。


    瞬间,疼得鹿汀朝眼泪花都泛了出来,张嘴就要骂庄稷,结果再次看到摄像镜头,再次忍住了。


    庄稷这次回身转得很快,一把伸手拉住了鹿汀朝的胳膊:“撞疼了?”


    一滴疼出来的泪顺着鹿汀朝的脸落在了庄稷手上。


    庄稷顿时慌了,他比鹿汀朝要高几乎十几公分,为了方便看鹿汀朝的脸,整个人都半跪了下来:“撞哪儿了,宝宝,我看看,是不是特别疼?不怕啊宝宝,我……”


    现场所有人都呆住了。


    直播的镜头就怼着庄稷和鹿汀朝在拍。


    两个人所有的动作通过直播镜头,一五一十一帧不差的全数播了出去。


    所有的粉丝,观众,吃瓜群众也呆住了。


    连屏幕上的弹幕都停滞了足足十几秒后,才重新翻天覆地带有毁灭性的刷了起来。


    “我瞎了吗?我是不是瞎了??啊!!!我是不是瞎了???庄影帝!!!我是不是瞎了???”


    “……你没瞎,是庄影帝变成舔狗了这样子。啊啊啊……算了,算了,我还是瞎了吧我受不了这个刺激……”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几秒钟不在镜头前,他俩怎么就谈上了??”


    “你确定这是谈上了??我怎么觉得这是火葬场???”


    “火葬场?香香,吃一口……哦,怎么是我蒸煮的火葬场,好心酸……”


    “所有嘉宾都是大咖,只有鹿汀朝一个小咖,我怎么感觉我悟了什么……”


    “姐妹,我觉得我也悟了,我被这个世界伤透了,点烟……”


    “紧急回顾庄影帝情史中,勿CUE。”


    “我怎么觉得几年前确实看过一条八卦说庄影帝结过婚又离过婚,但一直没有锤,而且结婚对象也从来没扒出来过,只是他自己承认过一次有孩子。”


    “楼上,我给你解码。我担庄稷八年,从他出道就追,知道他为什么有一次去港城之后气跑了好几个站姐不?”


    “??姐妹细说!”


    “我不是楼上,但我就是庄稷跑路的站姐#微笑#微笑#别问为什么了,你蒸煮去给别人当舔狗,你也会心碎跑路#微笑#微笑#”


    “哦对了,补充一句,更何况不是舔狗,是去当男小三#微笑#就问是你你跑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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