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陨拧着眉头在老宅里四处走动, 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安心慌的直觉跃上心头,顾星陨自己都说不清楚,这直觉从何而来。
他走到原本属于自己的房间, 一推开, 发现自己的房间倒是完全没有变动, 就连墙上原本粘贴的那些明星海报都还在,仿佛他真的是刚从大学回来。
顾星陨微微松了口气, 一个大字瘫扑到床上,舒服地叫了一声。
他闻着被褥上刚晒过阳光的味道闭眼躺了一会,睁开眼的时候, 一侧头, 正好与床头贴着的那张秦洵对视。
不过, 以前他眼里的偶像,经过上次裴凛山那么一说之后,倒好像没那么崇拜了。
顾星陨悠闲地在床上抖着腿,转动脖颈, 一仰头, 从窗户望出去,外面灰蒙蒙一片, 正是属于深秋寂寥的天色。
看着看着, 顾星陨一僵。
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拉开自己房间里造型古朴的窗户, 向外看,脑子一震。
那株……那株桃树呢?
顾星陨看着院子中央那有如脸盆大小的桃树横切面, 上面的年轮一圈一圈, 他抓着窗柩的手指都开始发抖。
谁,谁把他母亲最爱的桃树砍了?
谁敢!
顾星陨红着眼冲下楼, 高声叫着:“老李!老李!”
“哎!”听到顾星陨焦急的呼喊声,老李连手都来不及擦,从厨房里跑出来,“少爷怎么了?”
“那株桃树呢!”
顾星陨十分焦躁:“谁把桃树砍了!”
老李神色一僵,嗫嚅道:“少爷……”
“那可是我妈最爱的桃树!是老头子为我妈亲手种的,这么多年了,谁他妈胆大包天敢把桃树砍了?!”
顾星陨气得都快要失去理智了,毕竟他也算是和这桃树共同长大,小时候难得的娱乐便是爬到树上躲着,盛夏时也会在树下乘凉。
到了桃花盛开的季节,他房间里的窗户便会天天开着,只等那树将自己盛满花骨朵的枝桠伸进来。
而现在,哪个不长眼睛的竟然敢把桃树砍了,顾星陨简直都想和那人拼命。
老李显然也很伤感,叹了口气后说:“少爷……是……是你二叔。”
顾星陨一愣,他二叔?那个一年到头都不会回老宅几次的男人?
顾星陨磨着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李低头,又半天都不开口了。
顾星陨等了半晌,忽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行,行,你不说是吧,你不说我自己去问他!”
虽然是个不时常走动的亲戚,但也毕竟是他二叔,家里的住址他还是清楚的,只不过和他们顾家老宅一南一北,离得极远罢了。
说着,顾星陨就往外走,一边叫高声司机的名字:“老纪!老纪!”
叫老纪的中年男人很快跑了出来,“少爷,您叫我?”
顾星陨简直一脸怒气,“你把车钥匙给我,我出去一趟。”
“少爷。”老纪看到老李对他摇头,十分为难:“这……要不您去哪里,我送您过去?”
顾星陨双手插在口袋里,不太耐烦:“那也行,去我二叔那里,我有事问他。”
老纪总算知道老李为什么对他摇头了,他小心翼翼地望着顾星陨阴沉的脸色,低声道:“可是少爷,您说的二爷……现在已经搬进疗养院了。”
顾星陨表情一滞:“进疗养院了?”
脑子里回响起之前在酒店遇到顾斌时对方说的话:“不不不,堂哥,你放心,我爸他现在特别好,真的,特特特特特别好,就在那个疗养院里,整天和老头老太太打牌,你放心,放心好了。”
顾星陨一脸茫然:“他不是还挺年轻的吗。”
就算七年过去了,他也顶多顶多五十吧?他记得他那个叔叔一向十分清高以艺术家自居的,眼高于顶,瞧不上他们家这些俗钱,怎么现在就开始堕入凡尘进疗养院和老头老太太一起打牌了?
老李轻声吩咐老纪下去了。
缓慢走上来,解释道:“少爷,这七年间里,也发生了不少事,这株桃树被砍,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再说……再说后来,您也给二爷吃教训了,要不他现在怎么在疗养院呆着呢。”
“哈?”
顾星陨回头,伸出一个指头指着自己,“我?你这意思,让他进疗养院,是我的手笔?”
老李看了一眼顾星陨,点头。
顾星陨有点懵了。
想了一会儿,嘟囔,看来这七年他过得还挺好的,进化成社会精英执掌顾氏也就算了,连他二叔都敢整,还真是牛人一个。
不过到底还是不开心,顾星陨走到后院去看桃树,蹲下身来抚摸了一下树木的年轮,那粗粝的质感扎手,却让他回忆起童年的那些欢欣来。
那时候桃树已经很高大了,他整日里闲着没事就爬到树上去睡觉,蒋欣欣女士有时候找不到他,急了,就站在院子里大声喊,“小星!小星!”
他在桃树粗壮的枝桠上翘着二郎腿,正舒舒服服躺着呢,听到他妈焦急的呼喊,先是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吊儿郎当地答:“妈,我在这儿呢。”
蒋欣欣女士一抬头,看见他跟个猴儿似的的扒在树上,先是一愣,下一秒抄起自己脚上的高跟鞋就砸过来了。
“好你个小兔崽子,爬那么高的树,你要吓死你老娘我啊!”
一只鞋没砸到,又脱了另外一只。
“哎哟!妈!妈!妈我错了,你别砸了!我就下来,就下来!”
他麻溜的爬下树,蒋欣欣女士则早已等着他,一把揪起他的耳朵。
“哎哟,哎哟疼,疼!妈!”
“就是让你疼的!给我滚进来!”
他被蒋欣欣揪进宅子里,身体扭曲着喊疼,老头子端着茶路过,露出心疼之色:“阿欣,别光脚,地上冷。”
他泪花一下就出来了:“爸!你就知道关心蒋欣欣!哎哟——”
他挨打叫唤的声音传得整个宅子里的人都听得见,不过小霸王如顾星陨者,好了伤疤忘了疼,第二天照旧麻溜地爬到树上去了。
那时候的阳光啊,很烈,纵然被茂盛的绿叶遮挡着,可总有那么一些光束,从枝叶的缝隙中洒进来,混合着轻缓的春风,让他恍惚觉得睡在云端里,摇摇欲坠。
一阵秋风拂过,顾星陨打了个寒噤。
意识到他在这桃树前蹲了太久,顾星陨站起来,腿脚都在发麻。
他神色恹恹地从后院走进前厅,舒适的暖气袭来,顾星陨身体放松下来,心里却始终难受着。
没多久,厨房就做好了今日的饭菜,他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餐桌前,看着这一排丰富的菜色,头次觉得食难下咽。
“老李,你也坐下吃吧。”
老李也没多说什么,答了句“好”,就陪他坐下吃了。
顾星陨原本是觉得,自己回老宅应当是很开心很放松的,可是老宅的变化和后院的那株桃树却让他觉得憋闷了,一种不属于他的、内心深处的荒凉涌上来,顾星陨惊觉,潜意识里,他好像在为老宅难过。
寂静无声地吃了一顿午饭,顾星陨食不知味,犹如一个游魂般地上楼休息。
脚步迈到最后一级台阶时,他的目光忽然往右望去。
老宅三楼是他们一家的卧室,左边是他的,右边则是他父母的,顾星陨握紧了楼梯扶手,在原地站了一会,就抬步往右边走了。
这种感觉不是很好,或许是之前被回老宅的兴奋感盖过了,这次再走这道阶梯,他竟然觉得很抗拒,通向右边的走廊就像一道幽深得没有尽头的路,但是怎么可能呢,那是他父母的房间。
“咯吱。”
拖鞋踩过深色的木质地板发出腐朽的声音,顾星陨心里的感觉越来越不好,他走到门前,去握门把手,可这一握他就愣了一下,他抬起手,发现一手的灰。
爸妈到底是出门多久了?家里的佣人怎么这么不上心?门把手上的灰都这么厚了还不擦?
顾星陨深吸一口气,抖着手去开门。
锁了。
打不开。
顾星陨下意识松了口气,身后有声音传来,他回头,是老李。
顾星陨的神色有点不自然:“老李,最近老宅没人管是吗,这里的灰尘都这么厚了。”
老李的身体也有些僵:“少爷,是……是我失职了,我马上就叫人来擦。”
说着,转身就走。
顾星陨又叫住他:“等等。”
老李的脚步定住了,回身。
心底开始有隐秘的焦躁感,像被无数蚂蚁啃噬一般,难受得令人抖腿,顾星陨烦躁地换了个站姿,“这门怎么锁了?有钥匙吗?”
老李沉默了一下,“少爷,先生夫人出门的时候吩咐锁的,没有钥匙。”
“……呼。”
有什么东西,埋伏在血管下,呼之欲出。
顾星陨说:“那好吧。”
说着,就跟着老李往楼梯走。
两个人走至楼梯口,顾星陨又停下来了。
老李走在他前面,回头:“少爷?”
“呲——”
汽车的急刹声忽然在脑海里回响。
刚刚还回头笑着和人打招呼的一对夫妇被撞得陡然升空。
那一瞬间很长。
顾星陨闭紧了眼,头疼欲裂。
一双脚仿佛在地上生了根,沉重如有千斤,顾星陨发觉自己没办法就这样轻易地转身离去。
那一刻。
顾星陨忽然回身,几个大步就往那个房间奔。
老李一惊:“少爷!”
顾星陨抓着门把手疯狂地拧动着,力气大到房门发出震动声,顾星陨管不着了,他觉得他好像要发疯了,这个锁着的门让他没由来地难过,难过到他快要站不住。
“少爷!少爷!少爷你这是做什么,没有钥匙,打不开,打不开的少爷!”
老李有些急,过来拉顾星陨,顾星陨一把甩开老李,“你别管我!”
老李被他一下掼到地上,摔得当场就皱起了脸。
顾星陨拧了一会儿门把手,又是锤又是撞的,发觉就凭这样,的确没法把这个锁搞开,他的眼里已经没有摔在一旁的老李了,深呼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抬脚就往门上踹。
“砰!砰!砰!”
巨大的踹门声从三楼传遍老宅,所有的佣人都停下手里的事跑出来了。
他们听着三楼的动静,却没一个敢动,自发地站在楼梯那儿,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良久,有个老仆擦了擦眼睛:“就说,就说瞒不过少爷的。”
除了他,没人说话。
直到那道厚实的实木门终于被踹出一些缝隙,顾星陨的脚都震麻了。
“砰!”
最后一下,门被踹开,一股陈旧腐朽的气味伴随着漫天飞扬的灰尘从房间里喷洒而出,顾星陨站在门口,看着房里结满蜘蛛网的所有陈设,不自觉地流下满脸泪水。
哪儿有什么爱兰岛。
他的父母去的地方,是天国。
而他醒来后第一次记起的那个车祸画面,就是来自于自己的父母啊。
顾星陨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而后放声大哭。
第32章 纵
裴凛山匆匆赶来老宅的时候是傍晚。
他脸色铁青, 风尘仆仆,都来不及换拖鞋,冲进来抓着一个佣人就问:“星陨呢?”
“少爷在三楼房里。”
裴凛山抬步上楼, 身后佣人叫住他, “裴先生!”
裴凛山不耐回头, 那佣人却露出一副难过的表情:“李管家的腰扭了,站不起来, 被送到医院去了,少爷现在一个人,很难捱。”
裴凛山抿了抿唇, “我知道了。”
三楼很安静。
裴凛山走到房间门口, 还有个佣人在那守着。
“裴先生。”妇人很小声:“少爷哭了一下午, 现在应该是哭累了,没什么声了,你进去看他,我等会端杯热水上来。”
裴凛山颔首, “麻烦你了。”
佣人走了, 裴凛山推门进去。
偌大的一张床鼓起一个小包,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 掀开被子。
被子里的顾星陨一惊, 原本紧埋在膝盖里的脑袋抬起头来, 那一张脸哭得久了, 又憋在被子里,红得不成样子, 眼睛也是, 几乎肿成了核桃。
裴凛山看得心疼,很轻地叫:“宝宝。”
顾星陨的目光有些直, 他看了裴凛山一会儿,又直愣愣地低下头去,整个人紧抱着膝盖,宛如在母亲子宫里的胚胎。
裴凛山的手伸进被子里去捞他,他也不挣扎,裴凛山于是脱了鞋上床,将顾星陨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很温柔很温柔地抚摸着。
“宝宝。”
他再次这样叫道。
顾星陨如同一个木偶一般,躺在裴凛山的腿上,眼睛睁着,一动不动。
他不说话,裴凛山也不在意,低着头,轻声说:“我给你买了只兔子。”
“听老李说你小时候特别喜欢兔子,所以来的时候买了一只给你养。”
“哦,还有猫,你还记得吗,之前在酒店外面捡到的那只,把你吓了一大跳,那天早上走的急,我也忘记和你说了,我把猫送到宠物医院去打疫苗驱虫了,顺带洗澡美容,今天医院打电话来说,可以去接回来了。”
“你喜不喜欢猫?我觉得你是喜欢的,没有自作主张吧?”
“喝口热茶好不好?嗓子是不是不舒服?”
“好好,不喝,我不动你了。”
“你不是喜欢秦洵吗,他最近在演《无尽之城》,这个故事是根据一本小说改编的,金临先生你知不知道?就是他这几年新完成的作品,你想不想听剧情?”
“秦洵演的是里面的一个废柴……”
“……最后,秦洵灭掉这个全剧大反派,就和心爱的小师妹游荡江湖去了,是不是很快意?”
“宝宝,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们也去国外度假吧,或者你不是喜欢骑马吗,我带你去草原,嗯?”
“你不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们就去别的地方,想不想看极光?”
“……”
房间里的絮叨声从傍晚到深夜,佣人送来的热茶和饭菜放在一旁全冷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星陨完全地睡在了裴凛山怀里,他闭着眼睛,紧抓着裴凛山的大衣领子,一刻不松。
渐渐的,裴凛山也困了。
他看着怀里仿佛已经完全安睡过去的青年,说着说着,亦跟着困倦地闭上了眼。
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
裴凛山迷糊间下意识搂了一下怀里的青年,摸了个空。
他一下惊醒,坐起身来却看到坐在窗边床前的顾星陨。
他在抽烟。
姿态不怎么娴熟,但显然也不是不会。
裴凛山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一把抽过他唇间的香烟,放进自己嘴里深吸一口,“少抽点烟。”他这么说。
顾星陨侧头看他一眼。
裴凛山跟着坐下来,叫:“宝宝。”
顾星陨说:“别这么叫我。”
是完全嘶哑的声线,像被砂纸摩擦过一般。
裴凛山心疼得要死,说:“好,不叫。”
嘴里的香烟也不过就剩最后几口,到了尽头,裴凛山下意识找烟灰缸,没有。
他犹豫了一下,顾星陨又说:“没事,家里的木地板早快坏了。”
裴凛山放心地在地板上捻灭烟头,微弱到听不见的“滋啦”声响起,猩红滚烫的香烟将地板灼出一个黑色的斑点来。
“怎么还不睡?”裴凛山问:“还是,你饿了?我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说着,裴凛山又立刻站起身,迈步子的时候发觉顾星陨抓住了他的裤脚。
顾星陨没说话,就这么抓着。
裴凛山顿了一会儿,还是坐了回去,“你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对身体不好。”
顾星陨在他坐下来时就松了手,这会儿抱着膝盖看着地板。
裴凛山就叹气:“你累不累?躺到床上去休息好不好?”
眼睛余光瞥到顾星陨光着的脚丫,立刻捉住了往自己怀里放,两个人的位置也变成对立而坐,“别光脚,地上冷。”
阿欣,别光脚,地上冷。
顾星陨忽而抬头,和裴凛山对视。
他叫他:“裴凛山。”
“什么?”
“吻我。”
裴凛山愣住。
顾星陨始终直直地看着他,见裴凛山没反应,将自己的脚从他怀里抽出来,往前一探,轻声在他耳边说:“没听见吗,我叫你吻我。”
裴凛山眼睛里的墨色宛如深渊,他克制地盯着顾星陨漂亮的脸,最终没克制住,心里暗骂一声,叼住青年那蔷薇色的唇瓣就凶狠地吻了下去。
裴凛山忍耐太久了。
忍耐到此刻,心里的野兽放纵出来,根本收不回去。
他知道这不是最好的时机,现在的顾星陨只不过是一头深受创伤的小兽。
就像多年前一样,少年也是这样哭着求他,不过那时候他忍住了。
合格的猎人需要耐心,哪怕内心再怎么蠢蠢欲动,他也觉得自己可以等待。
可是现在不一样。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对调,他才是被顾星陨吊着求而不得的那个。
在顾星陨荒漠一般的内心世界中行走太久,他又累又渴,不知道有多久没和青年这么亲密过,以至于现在只要一握住他的腰,他都心猿意马心跳到不行。
这是他的裴太太。
他心想,如果顾星陨需要他,他可以为此奉献一切。
一室春光。
再次醒来的时候都是下午了。
窗外阳光正烈,裴凛山搂着顾星陨,从沉沉睡梦中醒来。
怀里的青年头发凌乱,嘴唇嫣红,从脖子往下,身上密密麻麻,全是暧昧的深色印记。
裴凛山下意识又要举旗,忍住了。
他轻手轻脚地将手臂从顾星陨的脖颈间抽出来,小心翼翼地穿着衣服和裤子,生怕把那好不容易睡着的青年弄醒。
他太累了,应该多休息一会。
下楼的时候发觉整个老宅里都很安静,裴凛山看着手机上一连串的未接和短信,挑选着几条回了,走到客厅,发现老李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电视倒是开着,很小声,不过老李很明显没看。
他走过去,喊道:“老李。”
老李动作幅度很大地在沙发上震了一下,姿势十分别扭地回头,“裴先生!”
裴凛山皱着眉看他扶腰的动作,“你既然伤了就别再乱动了。”
老李“哎”了两声当作回应,又问:“少爷呢?”
裴凛山坐到沙发上,说:“他睡了。”
老李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裴凛山从外衣口袋里拿出打火机,摸烟的时候想起之前半夜顾星陨就是从他口袋里拿的烟,果然摸了个空,裴凛山将打火机往茶几上一扔,发出清脆的声响。
“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于顾星陨回老宅这事,他之所以没阻止,是因为他以为这边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毕竟顾家父母去世都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时间过去这么久,老宅又怎么还会有关于这件事的点滴?
不过也是他过于大意了,他和顾星陨结婚后,来老宅的次数屈指可数,顾星陨对这一栋老宅讳莫如深,好几次他过来,也只是在门外等了顾星陨一会。
顾星陨不让他进去。
这就导致他对老宅这边的事情基本不了解,哪能想到,顾星陨失忆后回来一次,立刻敏感地发现真相,又再次将这丧亲之痛深刻地体验了一遍。
裴凛山只要一想到昨日过来时看到的顾星陨,那副仿佛已经了无生趣死气沉沉的脸,就心痛到无法呼吸。
这还只是侧面知道了这件事,如果是当年那个亲历现场的顾星陨,又到底该有多崩溃?
裴凛山不敢想了,他怕他一想到这件事,悔恨就能将他彻底撕碎。
隐隐的烦躁感从心底升起,裴凛山的手指反复捻动,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裴凛山这是烟瘾犯了。
他听着老李讲昨天发生的事情,思绪却回到了很久以前。
第33章 万字补偿 上
从他第一次见到顾星陨开始算, 已经一年有余。
他展开热烈且浪漫的攻势追求顾星陨已经很长一段时间,然而那个漂亮得令人心悸的少年对他总是横眉冷对,到了后来, 再见他都到了避之不及的地步。
圈子里都笑话, 一向不近美色宛如高岭之花的裴少爷也有了啃不下来的硬骨头, 多少荧幕里被万千少女追捧的男神眼巴巴地爬裴爷的床,而裴爷呢?要是他真的一视同仁清心寡欲也就算了, 可偏偏他不是。
他追着顾家小少爷去了爱兰岛,随随便便就将裴家私有声名远播的豪华游轮山远号送了出去,要不是顾星陨不要, 恐怕连爱兰岛他都能拱手相送。
完了又追着人去看了一场又一场的重机车赛事, 顾星陨喜欢机车, 行,送!一千多万的专人定制车款送到顾星陨学校的教学楼下面。
那时候裴凛山身穿黑色皮衣长筒马丁靴靠在摩托车机身上,一双逆天长腿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然而他冷厉的眉眼却让人望而却步, 直到顾星陨随着人流从教学楼里走出来, 他摄人心魄的目光才真正落到了实处。
他永远不动声色,只站在那儿, 遥遥看他, 却依旧让顾星陨感到避无可避。
小零们咬着手指说裴爷简直A出天际, 一脸愤懑, 但再一看顾星陨那张脸,又纷纷偃旗息鼓。
直到九月份, 顾星陨躲着他, 开学的时候都没来报道,裴凛山在白露城蹲了一周有余, 愣是没能蹲到顾星陨的人影,这才挫败地同好友一起喝酒,大醉一场。
那天晚上,裴凛山在顾星陨的公寓楼下抽了一整夜的烟,凌晨天色将白的时候,转身上了自己的宾利车。
车里有行李,他去了国外。
追得紧了,总该将人晾晾。
裴凛山听从了好友的建议,决定放顾星陨几个月的自由,正好最近和家里闹得也不是太愉快,他便决定去国外散散心,重新拿起摄影机,走遍了华国以外的半个大洲。
然而那些身处异域与奇旷美景的瞬间,他却总是能想到顾星陨。
他拍的风景,见过的人物,还有旅途中买下的那么多新鲜玩意,全是他想和顾星陨分享的东西,出国时只有一个背包,两个月后回来,他带了好几个行李箱。
那时候方何来机场接他,一个一个行李箱往车上搬,搬的大汗淋漓。
方何在萧瑟秋风里咕咚喝下一大瓶水,之后沉默。
他不以为意,只以为方何最近仕途不顺,直接让方何开车去白露城。
方何靠在车前问他:“为什么要去白露城?”
他奇怪地撇方何一眼,“去找人。”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让他十分疲倦,他径自拉开路虎的副驾驶车门坐上去,昏昏沉沉地想要补个眠,然而他等了很久很久,方何才上来。
他终于觉得不对劲,问方何:“是不是出事了?”
方何抓着方向盘,轻声说:“你不在的这两个月,顾家倒了。”
“所以你要找的人,恐怕不在白露城。”
或许是他的确和顾星陨没有缘分,在顾星陨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并不在他身边。
后来的很多故事,也都是他从别处听说。
顾星陨身处车祸现场亲历父母双亡场景的绝望。
以及顾氏易主、财产查封,他被赶出老宅无处可归的凄凉。
听说曾经的天之骄子顾大少爷跪在地上求人,最心爱的摩托机车低价贱卖,听说他被那些纨绔们抓着灌酒,一瓶一瓶的烈酒灌下去,顾星陨当夜就进了医院抢救。
还听说,顾星陨差点被爱慕裴爷而不得的小零们羞辱,叫他在酒吧的圆台上跳脱衣舞,幸而顾家管家到的早,不然事情能到什么地步,方何都不敢想象。
墙倒众人推,何况是曾经那样强大的顾家,多少人巴不得上去分而食之,再有够不着的,戏弄戏弄顾少爷,也是个值得炫耀消遣的事情。
顾家父母不在了,顾家父母的掌中宝顾少爷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什么顾氏财阀继承人,什么星星见到他都要羞愧得陨落,丧家之犬顾星陨,是人们随便给点希望就能让他吐舌头认主人的玩物罢了。
然而这些,裴凛山统统只是听说。
回来的当夜,他找顾星陨几乎找疯了。
那一天,夜里的街道长得仿佛走不完。
路灯将原本雪白的积雪映照成昏黄的色调,他开着车发了疯地在路上找,路上的行人零星,各自插兜低头,脚步匆匆,他一张脸一张脸地望过去,人们的表情麻木且冰冷,不管第多少次看过去,都不是他想要的那个。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蓝牙耳机里频繁传来冰冷的机械女音,裴凛山是真的急了,偌大的安京,他穿行于万家灯火之中,却没法找回属于自己的那个小孩儿。
直到凌晨0点40分,在第37次推开的店门中,他终于看见了他。
起初他很急,立刻大步奔过去,身上的大衣带着门外的寒霜,惊得店里顾客纷纷回头看他。
但离人几步之遥,裴凛山的脚步又慢慢地顿住了。
他看见,单薄瘦弱的少年隐蔽地坐在快餐店的角落,手上抓着块蛋糕,一边哭,一边吃。
蛋糕是快餐店最便宜的那种,很小一盒。
曾经的天之骄子、亿万财富继承人顾星陨,坐在快餐店狼吞虎咽地吃一块最便宜的小蛋糕。
这一幕,几乎让裴凛山窒息。
顾星陨一边吃着,一边拼命用力地擦着眼睛,但是没有用,眼泪还是会从手掌的缝隙间掉出来,他接不住,只能任由眼泪一滴一滴砸进热牛奶里,又流进嘴巴里。
泪水会是苦的吗?
还是经过牛奶的中和,也会变甜?
裴凛山的思绪恍了一秒,只觉得心底密密麻麻的痛楚快要将他撕裂。
但少年完全顾不上那些,只管将蛋糕一股脑往嘴巴里塞,仿佛塞下去,就能止住这要人命的眼泪,直到他终于噎住,发出因缺氧而不断吸气的声音。
在这个城市,成年人每天为了生存而疯狂奔波,挣扎着,又悄无声息地崩溃着。
他们对少年颤抖的哭音视若无睹,像假的躯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纷纷低头避让。
而这其中,裴凛山像踩着刀刃,痛得无以复加,却一步一步的,朝少年走近。
察觉到桌前投射的阴影,顾星陨抬头,在一片泪光朦胧中,看到裴凛山。
他哭得打了个嗝,看见裴凛山的时候却笑了,嘴里剩余的食物还来不及咽下去,他用故作轻松的语气,含着食物模糊不清对他说:“裴凛山,我想好了,我跟你走。”
那个时候,裴凛山就想,这一辈子,只要顾星陨高兴,他做什么都行。
为他死,为他活。
只要他一句话。
老李将昨天发生的事情讲完,佣人也将厨房新煮好的热粥端上来了。
裴凛山陡然从思绪中回神,说了句:“谢谢。”
佣人手里拿着托盘,欲言又止。
裴凛山发觉,便温声问:“怎么了,还有事?”
佣人和善笑笑,“也没什么,很少看见裴先生。对了,少爷还在睡吗?要不要楼上也送点食物?”
“不用,他在睡觉,晚点我上去看看,有事就叫你们。”
裴凛山喝了点粥,老李说自己的腰还好,去医院做了点推拿之后已经好了许多,尚且能起来走走,便说要带裴凛山去楼上顾家父母的房间去看看。
裴凛山搀扶着老李上了楼,脚步动作很轻,走到房间门口时,都顿了顿。
被封存了六年的房间,忽然间打开,里面已经陈旧得不成样子。
被踹烂的房门上锁芯摇摇欲坠,裴凛山捂住口鼻走进去,空中全是灰尘。
老李叹息着说:“后来把老宅拿回来后,少爷就吩咐把这里的一切都归回原样,然后又将先生夫人的房间锁了,这么多年过去,钥匙早就找不到了。”
裴凛山点点头。
之后他与顾星陨结婚,顾星陨并未回老宅,反而是同他一起住进了那栋复式小楼,就算之后他们吵架冷战,顾星陨也是另外购置房产,一年到头也很少回老宅几次。
裴凛山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这么久了,宅子里也没个主人,这些佣人都没走吗?”
老李摇了摇头,“走了一些,剩下的都是受了顾家恩惠的,这么多年,早都把老宅当家了,他们替少爷守着这里,不管少爷什么时候回来,这里都是干干净净的。”
“顾老先生肯定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不然他走了这么久,这里的人依旧这么忠心。”
老李就笑了一笑:“顾先生啊,那是真正的大家,他的为人风骨,真是老李我这么多年见过的人里面,独一份。”
裴凛山转了两圈,看见床边柜上放置着的相框,他拿起来,拂了拂灰尘,倒是在已经变黄变质的相片里依稀瞧见了顾家父母年轻的模样。
顾先生高大英俊,穿那时候时兴的中山装,拥抱着一身白裙长发飘飘的蒋女士,真是好一对璧人。
“可惜了。”
放在这房里太久,相片都被腐蚀得差不多了。
裴凛山将相框给老李,“这个还能修复吗?”
老李接过,只是看了一眼,眼圈就红了起来。
“我,我找人试试。”
裴凛山沉吟片刻,“这种照片,应该不止这一张吧?宅子里还有其他的照片吗?”
老李一怔,想了好一会儿,“那时候夫人总是喜欢把照片都收起来,包括少爷小时候的照片,很少看见她拿出来看,不过如果要是有,应该也在这房里。”
两个人对视一眼,就各自开始在房里找了起来。
裴凛山找着找着,倒是发现了不少有关于顾星陨的东西,例如他周岁抓周时抓到的那个星星灯、小时候戴过的金锁项链、第一张幼儿园奖状……
看得出来,顾夫人是个热爱收藏这些小事物的人,分门别类地放在一个盒子里,又分别标记好这些东西,裴凛山从幼时看到成年,也仿佛一同参与了他并不存在的、属于顾星陨的童年。
时间很快过去,老李凭借自己对主人家的了解,成功找出一抽屉的老照片,都用塑膜封着,损毁程度没那么厉害,里面全是顾家父母从年轻至结婚时的照片,以及顾星陨部分幼年时期的留影。
老李甚至翻出一打录像带,看那标注的名字,不用想也知道都是顾家十分珍贵的影像资料。
裴凛山赶紧吩咐老李让人将这些东西尽量修复好。
虽然顾星陨决定封存他的过去,但是裴凛山却希望他能替顾星陨留住这些珍贵的事物,未来想念时,也好有个慰藉。
收拾完了这些物品,裴凛山又叫来佣人打扫这房间,关了那么多年,重新打扫干净可不是个轻松活,还好宅子里人也算多,吃过晚饭后,人人都加入打扫大军,整个老宅里灯火通明。
晚上八点。
裴凛山回到顾星陨的房间时,他还没睡醒。
青年安静的睡颜就在眼前,裴凛山坐在床边看着他,一时间都入了神。
裴凛山坐了能有半个小时,顾星陨才微微动了一下,发出些微弱的呻吟声。
他的额间出了汗,睡梦中眉头微皱,看起来像在做什么不好的梦,裴凛山心里一跳,下意识想去碰碰他,没想到这一碰,顾星陨立刻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地立刻惊醒。
两个人倏然间对视,顾星陨睁着眼看他,眼神里的警惕缓缓消失。
顾星陨轻轻地呼了口气,又眷恋地闭眼在被子里蹭了蹭,“几点了?”
嗓音里带着刚刚转醒的暧昧喑哑,慵懒的尾音勾着裴凛山:“房间里怎么又开着灯,我还困……”
裴凛山没忍,立刻俯下身去,炙热的吻落在顾星陨的脸颊,“你都睡了快有十二个小时了,别睡了,起来吃点东西,嗯?”
顾星陨不说话,往杯子里钻,一副困倦到极点的模样。
裴凛山也不想逼他,就着昏黄灯光陪他一块躺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青年的黑发。
不知过了多久,顾星陨终于动了一下。
他换了个姿势,仰躺着,裴凛山朝他看去,才发现青年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顾星陨目光平静又呆滞地盯着天花板,裴凛山抚摸的动作停下来,“在想什么?”
昏黄的壁灯微微闪了一下——这栋长久无人看管的老宅总归有些线路老化的问题,顾星陨的眼睛这才缓缓地眨了一下,裴凛山说:“星陨,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和我说一说。”
“……裴凛山。”
过了很久,顾星陨才开口,他动作极缓慢地微抬起头,去看裴凛山,哑声道:“我真的宁愿我……宁愿我永远也记不起来这些。”
之前那样多好啊,他还是那个被捧得不知天高地厚的顾家少爷,他读大二,答应老头子拿个奖学金回家,或许等到年尾,他就能和家人坐在一起吃团圆饭,听蒋欣欣女士唠叨,看这对夫妇秀恩爱……
可是,从他回老宅开始,这一切就都毁了。
宛如一个美妙的泡影世界在他眼前坍塌,真相如一片废墟,赤裸又令人心惊。
顾星陨独自喃喃:“你知道吗,我记起来了。”
“裴凛山,他们……他们就死在我眼前,我发誓,你绝对没有见过那样惨烈的景象,他们流了好多好多血啊,裴凛山,那应该很疼吧?”
“血是黑色的,裴凛山,你见过黑色的血吗。”
顾星陨机械地开口,“两辆车,两辆车将他们像三明治一样夹在了中间,他们就像被碾碎的肉泥一样,要不是前一秒他们还在马路对面对我笑,我都没办法承认,那些认不出模样的零碎肢体是他们。”
“是……我的父母。”
裴凛山不说话,只是那双抚着他头发的手又开始工作,且力道越来越重。
顾星陨说:“裴凛山,你说得对,我后悔了,之前……之前那样多好,多好啊。”
看似冷静平和的语气渐渐露出端倪,顾星陨开始颤抖,忍耐不住的眼泪一滴一滴,从眼角滑落到枕头上,“我后悔了……后悔了。”
看到青年在他眼前渐渐红了眼睛,裴凛山就像被一把锋利的刀扎进心脏,反应过来的下一刻,就立刻捂住青年不断流泪的眼睛。
温暖的怀抱从背后拥上来,凛冽的木质香气里夹杂了些烟草的味道,顾星陨的视野瞬间变得一片黑暗。
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眼睛上的灼热温度,那是裴凛山的手掌。
裴凛山低头,去吻他尚且温热的泪痕。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星陨,那不是你的错。”
顾星陨便抓住裴凛山完全倾覆下来的肩背,埋首在他的颈肩,紧闭着眼,将巨大的哽咽声用力地吞咽下去。
他的呼吸声粗重,良久,像是做好了心理建设,才用乞求一般的语气说:“裴凛山,带我走,带我走吧。”
他已经一刻都不想再呆在这里。
裴凛山当然顺从顾星陨的话。
当晚凌晨,裴凛山就带着顾星陨回了安京市的主宅。
新式的装潢与充满现代感的房屋样式与老宅完全不一样,整栋房子灯火通明,顾星陨叫裴凛山打开所有的水晶壁灯,窝在裴凛山怀里看电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天光大亮,他才终于忍不住在裴凛山的怀里打了个盹。
裴凛山也早就撑到了极限,见怀里的青年不再目光炯炯地盯着电视里的搞笑节目,反而彻底躺倒在他的胸膛上看似睡过去了,便抱着人也闭上了眼。
然而,就在他们相互依偎着陷入睡眠的时刻,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一则新闻引起了轩然大波。
第34章 万字补偿 下
“顾氏掌权人顾星陨停车场与丈夫十指相扣, 谣言不攻自破!”
“重伤昏迷不醒?实则低调秀恩爱!顾星陨与裴凛山亲密出游。”
“红星娱乐CEO裴凛山与伴侣甜蜜牵手出游,岂料伴侣是他!”
“婚姻不合?重伤不醒?看这里!真相震惊全国。”
……
多张顾星陨与裴凛山在酒店停车场牵手、一路甜蜜依偎进电梯的照片和动图被曝光到网上,这段被网友捶烂了婚姻不合事实的夫夫以从未见过的亲密姿态上了热搜, 更别提最近闹得轰轰烈烈的顾氏董事长玩车摔下山崖的事件热度还没下去, 被多家媒体揣测或成植物人的顾星陨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公众场合, 看起来行动无异。
说起来,裴凛山曾经可是娱乐圈不可多得、即使曝光不多也有大量狂热舔屏粉丝群的帅气大老板, 多少网友眼巴巴望着这位老板能有个桃花新闻,甚至个别西皮粉还猜测他会不会和自己的哪位爱豆有酱酱酿酿的关系,是以一直热度不断, 直到他宣布结婚。
这场婚礼之声势浩大, 让吃瓜群众们津津乐道了许久。
婚礼当天, 无数重量级咖位的商界大佬、娱乐圈明星纷纷在软件或朋友圈发文庆祝,格式标准统一,像被安排好了一般,吃瓜群众们尚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娱乐公司的CEO能有这么大能量, 直到有网友们发现他的结婚对象是顾氏董事长, 顾星陨。
顾星陨没有官方媒体账号。
不过这不妨碍网友们扒他,这一扒, 就惊翻了一圈人。
首先, 男性。
彼时同性婚姻法刚刚通过不久, 即使有人做了这个先吃螃蟹的人, 然而真的会去登记结婚的人依然不多,更别提是这种本身十分具有影响力、声名远播的娱乐圈大佬, 结也就算了, 还官方发声明,发声明还有那么多权威人士支持。
其次, 顾氏董事长。
顾氏财阀那是什么地位?在众多处于生活疾苦的普通吃瓜群众眼里,那都是神仙,随随便便就能赚十几个亿的那种,是每年富豪排行榜上当之无愧的NO.1。
好吧,这也就算了,富豪嘛,有钱任性,随心所欲,可是吃瓜群众们哭着舔屏,这个董事长为什么才24岁?还是这种娱乐圈都不多见的顶尖颜值?
妈呀,这个男人在财经杂志上一本正经、冷漠禁欲的样子也太诱人了吧!
网友纷纷留言:宝贝!请你把扣得一丝不苟的衬衫衣领打开一点好吗,就一点!!!
就这样,颜控粉丝们几乎疯了,轮番在裴凛山的微博下炮轰。
没人再问为什么这位老板好像和自家公司的艺人没半点花边新闻,枕边人长这个样子,谁还对公司里那些小白脸能动心啊?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神仙爱情,神仙颜值。
有关裴凛山顾星陨结婚的热搜在头条上呆了足足三天,之后还有自愿磕这对神仙颜值夫夫的粉丝们建了个话题,因为裴凛山的公司名称是“红星娱乐”,恰好也有“星”字,粉丝们就就叫他们“星星夫夫”。
#星星夫夫神仙婚姻#再次上了热搜。
无数关于他们的爱情故事一版又一版,太太们一边舔着他们的颜值,一边自愿产粮,总而言之,当年,“星星夫夫”所带来的震动,简直能记入娱乐圈大事记。
不过,这桩婚姻之前闹得有多轰轰烈烈,之后的结局就有多凄凉。
结婚第一个月,媒体第一次抓到裴凛山的花边新闻,他与公司艺人住同一酒店,第二日一早从同一个房间出来。
第二个月,有媒体曝光顾星陨在茶馆私会情人,牵手搂抱,姿态亲密。
第三个月,又有媒体发出动图实锤顾星陨夜深带着情人一同现身机场,亲密出游。
两周后,才有记者逮到从国外度假归来的顾星陨,他身边虽然没有那个小情人,但裴凛山也没有出现接机。
……
再往后,这桩婚姻只能被称之为“顾星陨出轨实录”。
此前从未在娱乐圈曝光过的顾董,几乎把圈里能叫得上号的小白脸明星泡了个遍,虽然都不怎么出名,来来去去的,网友们都能把他的喜好摸清了:
长得白的,性格软的,身高不超过一米八,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笑起来有酒窝最佳。
“星星夫夫”火得快,凉得也快。
粉丝怒斥自己当初看错人,纷纷脱粉回踩,网友们则感慨顾星陨之所以和裴凛山结婚,恐怕只是为了更方便泡男人。
直到顾星陨第一次泡了个大的——
他和当时的实力男演员江远道一起在一个酒店房间呆了一整晚,第二天清早从酒店离开时被蹲了一晚的狗仔逮了个正着。
这条新闻一出,就火速上了热搜。
江远道的粉丝几乎全炸了锅,吃瓜群众也是一脸懵逼。
江远道?那个身高182,剑眉星目、气质卓然,一看就男性荷尔蒙爆棚的知名演员?
顾星陨改胃口了?
粉丝们纷纷在各家媒体账号下辛苦辟谣,他们的正主却频繁与顾星陨一同出现在热搜上:剧组探班、生日宴会后台亲密耳语、送上舞台的娇艳鲜花,传言里冷漠寡言清心寡欲的江远道在短短三个月内,上娱乐新闻的次数比过去几年都多。
随之而来的,是江远道远超以往的曝光量和通告,各种接到手软的一线大牌代言,除此之外,还有知名导演筹备电影邀约江远道做男一号。
见此情形,江远道粉丝们纷纷统一口径说自家正主整天忙于工作,哪有那时间闹绯闻,刚辟谣辟得差不多了,就又出现顾星陨投资江远道剧组,出手阔绰的新闻。
江远道的粉丝们:“……”
那是江远道粉丝脱粉最严重的一段时间,自己一向喜欢的,低调认真、踏实演戏的青年演员插足别人婚姻,成为顾星陨的出轨对象,哪个粉丝能咽下这口气?
更何况,以这个势头来看,江远道被包养的传闻很可能是真的。
只是很快,红星就安排公关辟谣,红星CEO裴凛山义正严辞为自家艺人站台背书,更有顾星陨第一次接受娱乐采访为江远道解释详情。
顾星陨现身说法也就算了,裴凛山那边也为江远道洗白,娱乐圈诸多艺人都用社交软件为江哥陈情,所有的营销号通稿全部被撤,风向一瞬转变,粉丝们一脸懵逼的,又开始想:他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不然,被三的裴凛山怎么能还站在江远道那边?
接着江远道就拿了影帝。
用实力说话,粉丝们欢欣鼓舞,媒体们也完全闭了嘴。
经此一役,江远道的粉丝们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了,凝聚力十分之强,几乎能把所有的对家怼得毫无还手之力。
而打这之后,顾星陨的花边新闻数量也跟着急剧下降,偶有几次被媒体拍到他与江远道动态,那也是规规矩矩,只称朋友。
至于……丈夫裴凛山?那是谁?
除了结婚那时候,媒体几乎从未拍到过他们俩的同框照片。
是以如今,这一系列夫夫亲密出游的照片加动图,再加上之前赛车事故新闻的不断发酵,一下就在网络上将众人惊了个倒仰。
其热度不亚于某知名大花与相恋多年男友分手的热搜。
“这可真是,患难见真情啊。”
某律师事务所内,正吃午饭的时间点,阮辛正一边嗦着食堂的牛肉粉丝,一边举着手机刷新闻:“你说是不是,常律师?”
被全律所称之“变态工作狂”的常宁闻言,放下刚刚才找出空档回复家人短信的手机,表情冷漠地抬头:“你说什么?”
阮辛正嗦粉的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朝他看去:“我刚刚和你说话你没听到吗?不对啊,这新闻闹得这么大,你的当事人也没告诉你吗?”
常宁皱眉:“我的什么当事人?”
阮辛正露出古怪的表情:“就……就顾氏顾总啊,我记得之前他不是还来律所找过你?”
常宁一愣,接着朝阮辛正理所当然地一伸手:“拿来。”
“什么?”
“手机。”
阮辛正有些不太乐意,不过看到常宁那指节修长的五指摊开在自己眼前,漂亮得如同艺术品一般,阮辛正一下就不太忍心了,只是脸上表情别别扭扭的:“那你看完新闻就还我啊。”
常宁不以为意,接过手机,上面的界面正是有关顾星陨与裴凛山牵手现身停车场的动图,常宁一张一张点开,脸色越发不好。
阮辛正低头喝汤,一边小心翼翼窥探着他的脸色,“常律师,我看这个离婚案是不是要吹了。”
见常宁没什么反应,又小声说道:“不过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对吧?虽然我们是干的这个活计,靠这个赚钱,不过我看那个裴……裴什么来着,对顾星陨也挺不错的,他们在一起,还是顾总比较赚。”
岂料,常宁听到他这话,倒是把筷子重重一放,语气十分冷厉:“谁告诉你裴凛山对他挺不错?”
常宁冷笑:“别听风就是雨的,不是当事人,不了解详情,就不要轻下评判。”
阮辛正一愣,接着他的手机界面就弹出消息来,常宁下意识瞥了一眼:
明哥:哈哈,就你这小样,和人家坐一张桌子吃饭就激动成这样啦?下次带他来酒吧玩,哥哥我肯定帮你把人搞定。
阮辛正听到声,已经第一时间探身从常宁手里夺手机,不过常宁一扬手,阮辛正就没拿到。
“你干什么!把手机还我!”
阮辛正也不知道刚刚是什么消息,心虚得很,脸都涨红了。
常宁倒是脸色不变,在将消息看了个仔细后,这才波澜不惊地朝阮辛正开口问道:“你喜欢我?”
阮辛正刚刚才被常宁毫不客气地怼了一通,这下又被戳穿暗恋心思,立马变成了个不断冒热气的番茄,恼羞成怒道:“你乱说什么,把手机给我!”
常宁看了阮辛正一会儿,才把手机还给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不用对我费心思,我对你没兴趣。”
说着,就端起自己的餐盘离开了座位。
**************
江远道进组了。
《无尽之城》的确是如今热度超高的大IP,再加上又是自家公司牵头制作,有名导掌机,经费十分充足,他的经纪人没理由推了这个角色,更何况,这次还是和秦洵演对手戏,完全不愁收视率和话题度。
经纪人把江远道送进组,又和组里一众工作人员打点好关系,这才留下几个助理走了。
眼下江远道的演艺事业如日中天,已经趋于稳定,大多时候经纪人都比较放心他,只是临走前反复叨叨,说其他人都没关系,就是得注意秦洵。
“一定要和秦哥打好关系,听见没?”
江远道姿势随意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只管点头,经纪人还想再说,江远道的手机来了电话。
他神色一凛,朝经纪人一摆手,出去接电话去了。
一个电话接完,经纪人已经不在了。
江远道不怎么在意,只是神情看起来有点烦躁。
没了玩手机的心思,他拿起剧本准备看看。
“江哥。”
经纪人不在,始终在江远道身边跟着的小助理大了胆子,刷着手机,一脸愤懑的表情在那哼哼:“顾总怎么这样啊,之前我还以为他是受了伤不方便来找你,可是你看,他和裴总的新闻都上热搜了!”
剧本刚看了两行就被打断思路,江远道抬头,眼神颇为不愉:“在私下也就算了,现在在剧组,你在乱说什么?”
助理嘴巴一瘪,没再说话了,内心却想着:本来就是嘛,顾总是他们江哥的!
又强迫自己看了两页,实在看不下去,江远道的眼睛盯着剧本,脑子里却开始想别的事。
按理说,顾星陨虽然出事了,但是看新闻,这醒来也有一定时间了,却从来没找过他,再加上上次停车场一个照面,顾星陨看他的眼神毫无波澜,跟个陌生人似的,他简直都要怀疑现在的顾星陨是不是换了个芯子。
为了这个,他最近都睡不好觉,想休息一段时间,偏偏又被抓进剧组,这下,倒是很难抽身出去办事了。
正想着,休息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秦洵温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远?”
小助理立刻高高兴兴的跑去开门:“秦哥!我们江哥正在看剧本呢。”
秦洵被助理迎进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是么,那正好,趁着现在没什么戏份,导演叫我过来看看你,对对戏,也找找感觉。”
江远道勉强拉了一下嘴角,秦洵在他身边坐下来:“看剧本了吗,感觉如何。”
江远道扬了扬手上的东西,脸上的表情有些冷淡:“还行。”
秦洵闻言,笑了笑:“把你剧本给我看看。”
之后两个人倒是就剧情方面做了一些交流沟通,在秦洵的一再要求下,还在休息室对了几场戏,不过江远道始终不在状态,秦洵敏感发现了,不动声色地松开握着对方肩膀的手,低声问:“小远,你不开心?”
江远道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莫名松了口气:“没事。”
见助理出去买咖啡了,秦洵也挨着江远道坐下来,一只手臂搭在江远道的椅背上,侧身在他耳边道:“因为顾总的事情?”
江远道微微往右挪了一下,拉开二人距离,露出不愉的表情,视线在触及秦洵那十分关怀的眼神时,又顿了一下。
他想起之前秦洵说的话,又想起今天接的那通电话,始终皱着的眉头忽而松了。
“秦哥。”
他侧头,与秦洵近乎耳鬓厮磨,语气也很低落:“我是真的很难过。”
第35章 芋圆
裴凛山第二天上午才接到宋清的电话。
彼时, 明媚却并不热烈的阳光已经洒满了大半个客厅,给睡着两个人都披上层金色的毯子,裴凛山醒来时, 光影正落在他的喉间, 他下意识觉得有些痒, 抱着人往上挪了挪,又将毛毯拉上来虚盖过顾星陨的头顶。
他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机看时间, 发现数个来自于宋清的未接电话。
他早在昨天就嘱咐过没事不要找他,眼下这个一向听话的秘书反常地给他打这么多电话,应该是有什么急事, 裴凛山沉吟着, 恰好, 宋清的电话再次打进来。
“什么事?”
裴凛山接了,言简意赅,音量极低。
宋清简直喜极而泣:“裴总!”
不待裴凛山回应,宋清已经将昨日深夜散布出来如今还挂在热搜上的话题和照片与裴凛山讲了。
宋清很为难:“裴总……您看这个事……”
是不是裴凛山的授意, 要不要压下来……宋清没办法拿主意, 只能先问老板。
裴凛山听了,只说了句:“稍等。”便挂掉了电话。
他打开软件, 果然看见#星星夫夫合体#、#顾氏董事长现身#等等话题正挂在热搜上, 虽然名次已不再是第一位, 但还是高热飘红, 裴凛山点进去,顺着下面的网友评论一路看下去。
“宋清。”
裴凛山的电话拨回去, 轻声道:“查。”
宋清不愧是跟随裴凛山多年的心腹, 老板只说了一个字,他已经心领神会, 立刻道:“好的裴总,今天下午就给您回复。”
“热搜不用压,就这样挂着。”
“……好的。”
尽管裴凛山已经尽量压低声音,窝在裴凛山怀里的顾星陨还是敏感地动了动,裴凛山立刻挂了电话,低头去看他。
顾星陨揉着发红的眼睛从毛毯里探头,“怎么了。”
“没事。”
裴凛山拍了拍他,“你再睡会。”
正好,趁这个机会,裴凛山下了沙发:“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因为房子经常有阿姨来做饭打扫的关系,冰箱里的食材倒是很充足。
裴凛山直接将冰冻的牛肉拿出来解冻,切成细丝,加入各种调料腌制后,下水煮意大利面,等待的过程中又麻利打了几个鸡蛋搅碎,预备煮个鸡蛋羹。
“看来做饭你很在行。”
顾星陨的声音忽然响起,裴凛山回头,就见顾星陨抱臂靠在门框上看他。
一个晚上过去,那个脆弱失控的顾星陨仿佛已消失不见,纵使脸色苍白,精神气上还是有所好转。
裴凛山没提那些事,问:“怎么起来了?”
“睡不着了。”
顾星陨干脆走过去,“要做什么,我帮你。”
裴凛山想了想,也没拒绝:“帮我切个青椒。”
顾星陨举起绿色的食材,“这个?”
“对,随便切,可以碎一些。”
顾星陨又举起大刀,思忖片刻,将青椒拦腰剁成两半。
裴凛山闻声回头,就见顾星陨单手拎着大刀再次如临大敌一般地朝青椒剁下去。
将手中盛出的意面放至一边,裴凛山走到顾星陨身后,从背后拥着他,“我教你。”
他将顾星陨离得老远的另一只手捉过来摁住青椒,像教小朋友写字那样,握住顾星陨拿刀的右手,纠正他的拿刀姿势后,一刀一刀将青椒完美分解。
一时间厨房没人说话,只有抽油烟机发出“嗡嗡”的声响,炉子上原本煮着意面的火还没关,里面的水花“咕噜咕噜”冒着泡,顾星陨的双手被温暖的手掌包裹着做机械运动,胸膛里的心跳声大过一切。
他感觉到闷,尤其是窗外阳光直射进来,热得他有些发慌。
“好了。”
不过一个青椒而已,切完也不过一分钟的功夫,裴凛山放开顾星陨,脸上的笑意很温柔,“剩下的我来就好了,你要是没事做,就去帮我把沙发上的外套挂起来好吗,放了一晚上,可能皱了。”
顾星陨说:“好。”
他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只是按照裴凛山的指令,慢吞吞地将裴凛山的西装外套从毯子里拿出来,被他压了一晚上,果然皱的不成样子,顾星陨想了想,拎上了楼。
他研究那个蒸汽熨烫机很久,才照着百度上的方法尝试工作。
所幸熨烫机正常地被启动,顾星陨耐心地一遍一遍烫过皱的地方,专注得都没发现裴凛山上楼来找他了。
等西装看起来没那么惨不忍睹了,顾星陨才抬起发酸的脖颈动了动。
这才看到裴凛山:“你怎么上来了。”
裴凛山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才走过去认真吻过顾星陨的额头,说:“辛苦你了,我们去吃饭吧。”
秋日里的太阳总是晒得人懒洋洋。
顾星陨的盘子里只有点缀了几个碎青椒的意大利面,旁边还有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吃下去的时候敏感地察觉到酱汁里的肉味,不过这一次顾星陨忍住了,等初始反胃的感觉下去,一口一口将面吃完。
一抬头,裴凛山正看他。
知道他在紧张什么,顾星陨笑了笑:“很好吃。”
其实以前顾星陨也没有对肉反感到这个地步,顶多是十分不爱吃,但之前刚醒来没多久时对肉的反应实在太大,吓着了裴凛山,裴凛山这才严格控制餐桌上出现肉的频率。
但是不吃也不行,人体总是需要这些,所以裴凛山也在一点一点地叫厨房加量。
到了今天,顾星陨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将饱含牛肉汁味的意面吃完,裴凛山叹了口气,起身去给顾星陨倒温水。
吃完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两个人挤着在厨房里洗碗,一向娇气的顾小少爷自然没什么经验,捉着滑不溜秋的碗差点没摔碎。
于是裴凛山只让他帮忙把洗好的碗放进橱柜。
顾星陨看着裴凛山:“你以前经常做这些?”
裴凛山想了想,才说:“也不是很经常,以前有一段时间,不是很喜欢有阿姨过来打扰,自己偶尔做做家务,感觉还不错。”
顾星陨勾了勾唇,忽然上前几步,踮着脚朝裴凛山索了个吻。
双唇一触即分。
裴凛山举着双手的泡沫,无奈地笑:“星陨。”
顾星陨却不等他了,反身撤离厨房,“不是说今天下午过去接猫吗,我去换衣服。”
顾星陨的身影很快消失,裴凛山的目光却顺着他离开的方向渐渐变得空起来。
现在的一切,和那时候多么像。
他在取悦他。
出门的时候顾星陨穿了件黑色的毛衣,他的脸色苍白,幸好有流畅锐利的下颌线撑起几分气场,再配上他那深邃的眉眼,照旧漂亮得令人侧目。
裴凛山握了握他的手,刚从暖气房里出来,也没有很冷,便由他去。
开车的时候顾星陨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车载音响,温柔抒情的音乐随之传出,顾星陨想起什么,忽然叫他:“裴凛山。”
裴凛山稳稳把着方向盘看前方,“怎么了?”
顾星陨说:“我们好像还没有给小猫取名字。”
红灯。
顺着车流慢慢稳下车速踩了刹车,裴凛山趁这间隙侧头看了顾星陨一眼。
“没关系,你现在可以给他想一个。”
顾星陨立刻露出思索的表情,“我记得是只灰猫。”
“对,一只英短,可能是去泡温泉的人弄丢的。”
顾星陨想了一会儿,暂时没什么好的头绪,正好街边有一家奶茶店,裴凛山瞥见顾星陨因空调而变得干燥的唇,将车停在路边,下车去买了杯热饮。
“渴不渴?店员推荐的这个,也不知道好不好喝。”
顾星陨没客气,接过便喝了两口,香软甜糯的芋圆跟着进了嘴里,顾星陨一顿,说:“芋圆,叫他芋圆好了。”
芋圆是一只灰蓝色的英国短毛猫,或许是因为之前流浪过一段时间的关系,芋圆比一般的英短都要瘦小一些,在医院细致做过体检,打了针,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猫咪被护士轻柔地送到顾星陨手上。
之前还一脸倨傲不太愿意让人碰的猫咪一反常态,安安静静被顾星陨抱在怀里。
顾星陨低声叫了一句:“芋圆?”
猫咪的尾巴扬了扬,似是回应。
顾星陨露出一个浅笑,旁边的小护士直看得脸红心跳,连忙恭维道:“刚送来的时候不太听话,还会伤人,你看现在多乖,它肯定很喜欢你。”
顾星陨可没说第一次和芋圆见面,这家伙就把自己吓得跌坐在地的事情,单纯笑了笑以作回应。
知道这是顾星陨刚捡来收养的猫咪,护士又详细交代了许多养猫要注意的地方,等话说完,另一边去购买猫咪用品的裴凛山也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刚买来的航空箱,还有大堆的猫粮,一些逗猫棒等等,至于其他的猫爬架之类,就直接让工作人员搬去了车子后厢。
“走吧。”
裴凛山本意想把芋圆放进航空箱,但顾星陨没让,“我抱着吧,也没多重。”
说来奇怪,之前和芋圆相处一室的时候,顾星陨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喜欢猫,但现在这只瘦弱得可怜的小动物被洗干净,用漂亮的毛发在自己胸前蹭来蹭去的时候,顾星陨的感觉一下就不一样了。
这么想着,顾星陨捉住芋圆的手,严肃道:“芋圆,叫爸爸。”
“喵!”
芋圆十分不耐地一掌拍开顾星陨的手。
“啧,你个不知好歹的小东西。”
顾星陨嘴上骂着,眼睛里却满是笑意。
裴凛山将东西放好,回头看见这一幕,跟着也笑了,“上车,回家。”
第36章 暗涌
今晚的夜格外静谧。
两个人在外吃完饭后回家, 裴凛山陪着顾星陨亲自动手组装猫爬架。
两个男人围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干活,芋圆则一脸大爷模样地窝在沙发里,舒适地打了个哈欠。
电视里搞笑的综艺还在继续, 顾星陨偶尔抬头看两眼, 唇角隐隐带着愉悦的弧度。
“好了。”
最后确定猫爬架没什么遗漏的地方, 裴凛山站起来,将原本放倒的爬架竖直放起来。
顾星陨温声喊:“芋圆, 过来。”
芋圆尚且不能适应这个名字,听到顾星陨的声音也没什么反应,尾巴一摇一摇, 姿态十分悠闲。
裴凛山主动走过去将瘦小的猫咪抱过来, 将芋圆放到爬架上, 它这才高兴地在上面来回奔腾。
顾星陨也跟着走过来,笑了笑,“还真是大爷啊。”
说着,用力撸了一把芋圆柔软的身体。
猫咪抗议着发出叫声, 裴凛山一声低笑, 将人拥到自己身前,说:“你要是喜欢, 我们可以多养几只。”
顾星陨立刻转身, 抬头看着裴凛山, “别了吧, 一只就够受了,又不是要在家里开动物园。”
家。
裴凛山喜欢他说这个词。
“那还有兔子, 你要不要?”
裴凛山漆黑的瞳孔里满是笑意, 将下巴搁在顾星陨头顶,侧头在他耳朵上方说:“老李说你喜欢兔子, 我就叫秘书买了,还没送过来。”
“兔子?”
顾星陨感觉到好笑:“小时候是养过兔子,不过,我现在又不是小孩子,现在怎么可能还会养那种东西。”
“不养吗?”裴凛山低声说:“听老李说,你小时候养兔子,结果小兔子淋了雨,没多久就都生病没了,他说你哭了好久好久。”
顾星陨一愣。
小时候为那几只白软软小可爱哭得惊天动地的场景瞬间从脑海里浮现,当时蒋欣欣女士抱着他哄,说小兔子只是回家啦。
那语气那样轻,那样温柔。
顾星陨闭紧眼,往裴凛山的怀里蹭了蹭,“我……不记得了。”
裴凛山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没多想,便说:“你不喜欢,那就不养。”
顾星陨没说话。
客厅里静了好一会,裴凛山抱着顾星陨,却觉得安心。
直到顾星陨吸了吸鼻子,忽然说:“要不那几只兔子也别浪费,做个红烧兔头……”
裴凛山:?????
两个人对视一眼,便都一齐笑起来。
这个话题就此过去。
晚上顾星陨洗了澡,裴凛山还在书房里办公。
顾星陨擦着头发站在书房门口看他,裴凛山的注意力一下分散。
“怎么不吹干。”
他撇下那头正加班报告的秘书宋清,直接招徕顾星陨让他过来。
顾星陨想了想,没拒绝,慢吞吞的走过去。
裴凛山也没避讳他,直接将通话打开免提,让顾星陨坐在他腿上替他擦头发,一边听宋清说话。
顾星陨就像一头乖巧的小兽,窝在裴凛山的怀里,一头黑发湿软柔顺,裴凛山尽量动作温柔地擦着,顾星陨就紧闭着眼任他操作。
宋清说:“裴总,江远道进组的通告已经发出去了,水军和通稿也买好了,就是这个热搜,经常半夜三更上来,撤了几回——”
说到一半,就听到裴凛山说:“是不是该剪头发了?”
“……也撤不下去。”
我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报告机器。
秘书宋清一边自我催眠,一边听老板和顾星陨虐狗的对话,脑子差点分裂成两半。
“明天带你去剪个头发吧,好像这么久都没有剪过,已经过了耳朵了。”
“好。”
宋清忽然大声:“裴总!”
裴凛山对着手机陡然露出不悦的表情,下一秒想到宋清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于是沉了声:“没什么事你就挂了吧。”
宋清:?????
飞快而小声地:“裴总您明天有个很重要的行程,之前约了国外的导演约翰逊,他今晚的飞机已经到安京了。”
裴凛山:“……”
顾星陨听到了,倒是说:“没关系,你明天去吧,我自己出门剪个头发,没什么问题。”
裴凛山想了一会儿,约翰逊的确是他很早之前就定好的会面,是因为一部中外合资的电影项目,人大导演带着自己的团队过来,也不能怠慢。
但他仍旧没说话。
“我可以叫老纪送我去。”
顾星陨见裴凛山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轻声抚慰道:“让他从老宅过来接我就可以。”
裴凛山还是不太放心,他担心现在顾星陨的心理状态,但又找不出太好的办法,所以尽管眉头皱的死紧,倒也没说什么,应下了。
嘴上叮嘱着:“那你自己多看着点儿。”
“好。”
顾星陨低头,脸上的表情隐藏在裴凛山看不见的地方。
当晚,两个人也是同床相拥而眠。
裴凛山拥着顾星陨,青年瘦弱的身躯依旧咯得令人心疼。
怎么他养了这么些时间,顾星陨好像还是一点没胖呢?
或许是因为黑夜,裴凛山在青年身上逡巡的手指给人错觉,顾星陨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裴凛山,你想做吗?”
裴凛山抚摸的动作就停了。
他收手,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星陨……今天不合适。”
和之前崩溃的顾星陨相比,现在的青年温和得不像任何一个时期,裴凛山敏感地察觉到这种变化,又不知是不是该开口触及他的伤疤。
两个人现在都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但裴凛山清楚,这只是表面平和。
想了想,裴凛山缓慢开口:“明天我尽早回来,如果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好吗。”
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顾星陨只是将头往裴凛山胸口埋了埋,没说话。
裴凛山瞬间感觉到胸膛里隐隐升上一股热气。
他的声音于是渐渐低哑下去,变得更温柔:“星陨,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顾星陨再次沉默了一会儿,道:“裴凛山,我什么也没想,什么都不敢想了。”
“什么不敢——”
他打断裴凛山的话:“我们就现在,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裴凛山还想说什么,但顾星陨立刻一副不想多谈的语气,用黏糊的音调说:“我困了,我们睡吧。”
裴凛山终于作罢。
一夜无话。
第二天裴凛山就去上班了。
他朝被窝里的顾星陨讨了好几个早安吻,才拎着西装外套出门,没几步又折回来,细细叮嘱:“老李的腰伤养了两天就差不多了,今天会过来,楼下厨房有早饭,起床热一热就可以吃,你在家乖乖的,听话?”
“知道了。”
顾星陨温声:“你去上班吧。”
裴凛山最后亲了一下顾星陨的额头,真正走了。
不久,楼下有引擎声传来,接着便是汽车驶离的声音。
顾星陨听着窗外的动静,赤着脚下床,拉开窗帘一角,瞧见裴凛山的车是真的开走了,这才回头,慢条斯理地穿衣服。
他先下楼看了看芋圆,给猫咪的盘子里放入配比好的猫粮,又转身去厨房吃早饭。
刚做好的,也不用热,顾星陨叼着吐司上楼,走进书房。
裴凛山的笔记本带走了,但还有台式机。
几秒开机,顾星陨登陆上徐承英给他的账号,很快,对方就弹过来一条视频申请。
顾星陨接了,徐承英西装革履的身影便出现在屏幕上。
“顾总。”
他坐在办公桌前双手交叉,礼貌道:“早上好。”
顾星陨调试好设备,坐下来,语气淡淡:“现在可不算早上了。”
徐承英:“……是。”
他怎么觉得以前那个冷厉不近人情的顾总已经回来了?但是一看视频对面,顾星陨穿着一身柔软家居服,黑发支棱、眉眼温和的模样,又知道是自己多想。
不过……徐承英”咳“了两声,迟疑着道:“我不太懂您昨晚信息的意思。”
昨天晚上,他都准备要休息了,却忽然收到顾星陨的短信,短信内容很短暂,他一时间回答不出,对方却又和他约好第二天视频交流。
徐承英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顾星陨主动和他联系,这是好事,便立即应了。
眼下,顾星陨坐在办公椅上,反问:“不懂?”
他的目光很平静,直视着徐承英:“那我再问你一遍,你的上司到底是姓顾,还是姓裴?”
顾星陨的语气很平,没什么责难的意味,但徐承英听着,莫名就十分心虚,他昨晚翻来覆去想这个问题想了整晚,再到今天视频会面,看见对面那个一脸平和的青年,心里始终在打鼓。
不过短短几天而已,顾星陨的变化令他心惊。
而现在,顶着对方始终直视过来的目光,徐承英感到压力:“当然是您。”
“那就好。”
顾星陨陡然间坐正,一副认真的架势:“从今天开始,你就像往常一样和我报告公司状况,不会我可以学,但是我要尽快回公司。”
这个决定徐承英自然喜闻乐见:“好的,今天我就叫人将公司近况做成报告发给您,另外,还有公司现在内部的派系情况,也会一并同您说明。”
“派系?”
顾星陨抓住了这个字眼:“什么意思。”
“啊。”
徐承英一愣,意识到现在的顾星陨什么都不知道,解释起来也有点麻烦,于是说:“现在集团内部董事会意见不太一致。具体情况我会在报告中同您说明。”
顾星陨思考几秒,“还有一件事。”
“您说。”
“关于我父母当年车祸身亡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徐承英一下卡壳:“这……”
他感觉到几分难以启齿:“裴总没告诉您吗?”
顾星陨皱眉:“这件事我希望自己来查。”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些动静。
顾星陨没在意,只以为是老李来了,便打算结束这个会话:“这个事情,你也将调查报告一同发给我吧,尽早。”
说完,就立刻关掉视频退出账号。
“喵!”
芋圆的叫声忽然响起来。
顾星陨心里一跳,只以为是老李不小心碰到猫了,刚准备下楼,就听到楼下一道尖利的女声道:“啊呀!这是哪里来的小畜生!”
女人?
顾星陨的脚步就顿住了。
他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想了千百个可能,这才慢吞吞的下楼。
楼下的女人正在赶猫:“去!去!”
正吃猫粮的猫咪一个高跳,上了爬架。
“您好?”
顾星陨握着楼梯栏杆,尝试和对方打招呼。
打扮得十分精致的女人顿时回头,在见到顾星陨的那刻,表情立刻变得嘲讽起来:“哟,顾家大少爷还会和人打招呼了啊,怎么,现在出事了,就想认我这个妈了?”
第37章 开撕
客厅里静了一瞬。
顾星陨扫视这女人两秒, 或许是保养十分得当,她看来最多不过四十,衣着打扮都十分华丽, 生怕别人认不出这是位阔太太。
能有这栋房产的权限进来……还自称为“妈”, 裴凛山的母亲?
顾星陨暗自思考, 可是又不像,毕竟她实在是年轻, 以裴凛山三十多岁的年龄来说,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不说话,那女人气势就更足了:“哑巴了?见到人不会叫?”
说着, 女人将手上限量的名牌包包往沙发上一丢, 扭着腰往沙发上坐好了, “我看到新闻还以为是假的,倒没想到,你还真是能屈能伸,怪不得当初能进裴家的门。”
顾星陨心绪翻飞, 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这女人则是冲着他一扬眉:“怎么,摔傻了?客人来了连茶都不泡?”
对方如此不客气, 以顾星陨以往的少爷脾气是一定要怼回去的, 可是现在他不清楚状况, 确实没什么底气, 于是慢慢地走到沙发面前去。
“管家不在,没茶。”
他站到女人面前去, 尽量做到表情自如, 不带感情地问:“您来,有什么事吗?”
女人——也是如今裴凛山的继母杨珊被迫抬起头来看顾星陨。
这个姿势让她感觉到压力, 于是跟着站起来,一声冷笑:“我来有什么事?自然是来看看你这个不要脸的,怎么又搭上了我们裴家。”
裴家。
难不成……她真是裴凛山的母亲?顾星陨暗自心惊,可是以这女人毫不留情的粗鄙话语来看,对方是来者不善。
顾星陨一时无言,还好,杨珊并没注意到顾星陨的反常,而是逞一时之快道:“当初不是硬气得很?你怎么跟我说的来着,说会立刻和凛山离婚,现在是怎么回事,恩爱都秀到网上去了,你不是瞧不起我们裴家吗,现在怎么出尔反尔,要扒着凛山不放了?”
裴家不喜欢自己。
得出这个结论,顾星陨的心里不知怎么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疼痛很短暂,却剧烈。
虽然实际上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可他必须硬气起来,略作思考,顾星陨甚至对着女人笑了一下:“抱歉,如果裴凛山能答应离婚的话,我……也会很乐意的。”
女人被这句话堵的一愣,好半晌,才气急败坏道:“你想离婚,难道凛山还会不同意不成?分明就是你贪恋裴家的权势,不想放手罢了!你这样一个男人嫁到裴家来,败坏我们裴家的门风,你上次怎么没在玉峰山摔死算了!”
裴家的权势。
他裴凛山不就是一个开了个娱乐公司的小老板吗?
顾星陨一时想不明白,正在想要如何应付的时候,老李来了。
“少爷!”
老李在玄关处换鞋,叫了一声:“你在和谁说话?”
听到老李的声音,两个人皆是神色一动,杨珊嘴里嘟囔一句“又是这个老不死的”,便一屁股坐下去,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副十足女主人架势。
顾星陨去玄关处迎老李,就见老李笑呵呵的:“来的时候带了点海鲜,也不知道少爷你现在爱不爱吃,对了,谁来了,裴先生还在吗?”
顾星陨缓缓摇头,低声道:“好像是他的母亲。”
老李一僵。
反应过来的下一秒就把袋子都放在地下,往客厅去了。
见果然是这个女人,老李的背脊挺得十分板直:“裴老夫人,我记得裴先生说过,没他的授意,您不能擅自进来。”
听到他叫“裴老夫人”,杨珊几乎跳脚,脾气一下就上来了:“我儿子的房子,我还不能进了?”
老李波澜不惊,提醒道:“继子。”
“关你什么事?”再次被踩了痛脚,杨珊一昂下巴,高声道:“我这次来是裴先国的意思,那是他爸,怎么,现在凛山连他爸的意思都敢违背了?”
老李一笑:“那您来,有什么要事呢?”
“我来……”杨珊的目光一转,落到站在一旁的顾星陨身上,冷笑:“自然是让我来看看你们顾家的这个矜贵少爷死了没,没死怎么还不离婚。”
杨珊牙尖嘴利,说话毫不客气。
老李听得差点维持不住表情,身后,顾星陨的手掌抚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
顾星陨越过老李,与杨珊对视,语气硬了几分:“那可能要让您失望了,我没死,死不了,现在也不打算和裴凛山离婚。”
“顾星陨!”
杨珊陡然扬声:“你什么意思?”
既然老李对这女人没什么好气,又是裴凛山的继母,顾星陨也没什么顾忌,一字一句道:“字面意思。”
“你!”
杨珊被气得再度站起来,她指着顾星陨,手指抖动着,半晌,才道:“我就知道,你爸妈不干好事声名狼藉,你这个顾家的儿子也好不到哪去,一路货色——”
“你说什么?”
听到杨珊说他爸妈,顾星陨一下就愣住了。
回过神来时下意识朝杨珊走了两步,表情变得分外冷厉:“你再说一遍!”
杨珊一向色厉内荏,被他这模样吓得顿时退后两步,跌坐在沙发上,回过神来,语气又硬气起来:“我说的不对吗?你们顾家,本来都该是阶下囚,没一个是好东西!”
顾星陨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声音沉得几近喑哑:“你,再说一遍。”
杨珊一声冷笑,“怎么,还要我重复?当初你那对父母死了也就好了,脱了罪——”
“啪!”
再听不得这女人嘴里吐出来的话,顾星陨忍无可忍,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自出事醒来后,他鲜少有动怒至此的地步,尤其是他刚得知自己父母的死讯不久,又被人这样指着鼻子说他父母“死了好”,情绪一应激,想也不想地就动手了。
“滚。”
他指着大门,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滚出去!”
嫁进裴家多年,从来都是人上人被捧着,头一回被人甩巴掌,还是那个曾经要跪着求他们裴家的顾星陨,杨珊是真的被打愣了。
她呆坐原地半晌,捂着脸上火辣辣的痛处,一时间竟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你打我?”
待反应过来,杨珊立刻起身,高声尖叫道:“你个姓顾的竟然敢打我?”
就凭这么个东西?杨珊一时脑热,站起来就对顾星陨开撕了。
活了二十年……不,二十七年,这还是第一次被迫和女人动手打架。
顾星陨因为自己母亲的关系,一向对所有女性都礼貌耐心,十分礼让,和女人打架这种事,他从来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过,到底是裴凛山的继母,即使对方再胡搅蛮缠,又是抓头发又是挠人的,顾星陨也十分艰难地维持住了理智,在老李劝架的同时,收着手没怎么回手。
最后这架还是物业的保安拉开的。
一片混乱中老李再次伤到腰,抓着空隙打了两个电话,物业很快来人,几个高大保安抓着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杨珊带到了房子外,那女人的骂声穿透墙壁依然中气十足。
负责人十分尴尬,连声对此时已坐到沙发上的顾星陨道歉:“实在抱歉,不好意思。”
顾星陨脖子被抓伤几处,头发也被薅得乱七八糟,眼下看起来十分狼狈,尽管如此,他还是教养良好的朝人一摆手:“不关你们的事。”
老李坐在沙发上“哎哟哎哟”着,腰痛得不行,嘴上还在关心顾星陨:“少爷,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给裴先生打了电话,他马上就回来了。”
听到老李说“裴先生”,顾星陨的脸色立刻肉眼可见地黑了起来。
他抿紧了唇,想问老李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碍于有外人在,到底没吭声。
渐渐的,外面的骂声停了,换成哭声。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嫁了个姓裴的,又不允许生孩子,受尽他儿子的委屈不说,现在连这么个货色都敢动手打我了。”
杨珊哽咽的声音里带着委屈,仿佛她才是那个受了伤害的人一般。
顾星陨听得心烦,第一次觉得自己跟电视里那些菜市场骂架的大妈一样掉价,转头就上楼进了房间。
很快,汽车的引擎声响起,裴凛山带着怒气的声音跟着传入耳朵。
“你来干什么!”
顾星陨将被子一拉盖过头顶,不想再听外面的动静。
而楼下,杨珊妆都花了,见到裴凛山,立刻站起来对着他哭诉:“凛山,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过来看你们,就是让他顾星陨动手打人的吗?你看看我脸上的巴掌印!”
“哼。”
裴凛山冷笑一声,没理她,径自进了房子。
“星陨!星陨!”
他焦急地喊,看见客厅里的老李和物业负责人,脚步一顿,“星陨呢?”
老李揉着腰,苦笑:“少爷都被那女人抓伤了,刚刚上楼。”
他被抓伤了。
裴凛山心里一痛,连忙几步并作一步上楼,“星陨!”
他试图开卧室门,然而门锁了。
裴凛山就更急了,一边拍门,一边喊:“星陨,是我,你快开门好不好,老李说你受伤了,你快出来,让我看看,严不严重啊?听话,开门。”
然而不论他怎么劝说,怎么拍门,里面的顾星陨都没有半点声响。
不仅如此,正在他着急的时候,杨珊告状请来的救兵也来了电话。
裴凛山拿出手机,看见屏幕上“裴先国”这三个字就心烦,他只能先按捺住了,转身去了书房,压着火气接了。
“什么事?”
“什么事?”
裴先国正开会呢,被杨珊三五个电话也打烦了,这会在会议室外语气不善道:“你家里那个又干了什么好事你不知道?他连你妈都敢打!”
裴凛山立刻反唇相讥道:“我妈早死了,你不知道吗?”
“你!”
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在催他,裴成国也不想和裴凛山多话:“好,行,她不是你妈,那也是你杨姨,顾家那小子做了多少混账事我今天都不说,但就这事,你给我拎清楚了,趁早和他断了关系。我还有事,回头再跟你说。”
说完,也不待裴凛山反应,就挂了。
第38章 收尾
宋清现在感觉到很尴尬。
虽然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自己老板的继母了——从前印象也一直不太好, 但从来没有哪一次能像现在一样,看见杨珊宛如任何一个普通妇女一般坐在门廊前又哭又骂,毫无形象可言。
尽管杨珊出身不太好, 可那也是现在裴家的女主人, 要是这件事传出去, 那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宋清第一次打心眼里为自家老板鸣不平,怎么就摊上了这样个没眼见没涵养的继母?无怪乎老板和家里关系不好了。
想完这个又开始愁, 他们是在去和约翰逊会面的路上调头赶回来的,按理说第一次见面就放人家鸽子,以这个导演出了名的守时规矩来说, 实在是太不利于己方了, 可当时那情况紧急, 老板不回来好像也不行。
“唉。”
宋清叹了口气,心想有钱人也难断家务事,老天还是公平。
“你,给我过来。”
忽然, 杨珊出声叫他。
宋清正乐得坐在车里装路人呢, 这下忽然被杨珊点名,愣了一下, 又立刻反应过来, 下了车, 恭恭敬敬道:“裴夫人。”
或许是哭累了, 杨珊眼圈通红,神色也十分倦怠, 她抹了抹眼睛, 又理了理头发,才说:“叫辆车送我回去。”
不闹了?
也不找老板讨公平了?
就这么吃个哑巴亏回去了?
宋清眨了眨眼, 又想起之前老板那模样,也是,杨珊在老板面前一向讨不到什么好,有那时间在老板这里做无用功——说不定还会被老板不客气地赶回去,还不如自己体面回家搬救兵。
宋清脑子里转了一圈,脸上礼貌道:“好的裴夫人。”
将现在的这辆车安排先送杨珊回去,宋清想了想,进了房子。
一进门,就能感受里面的一片愁云惨淡。
老李看见他,倒是想打招呼,就是腰疼,站不起来,于是不好意思道:“宋秘书。”
“哎。”宋清一见他这个样,连忙几步走过去,“您不用起来,我又不是外人,这是……伤着了?”
“唉。”
老李叹了口气,“我这是小事,就是少爷,身上不少伤口。”
宋清刚想安慰,就听到楼上传来自家老板的乞求声:“星陨,你开开门。”
宋清:“……”
默默为自己的老板点了根蜡。
两个人相顾无言半晌,宋清认了命:“我上去看看老板。”
老李点点头,宋清就上了楼。
裴凛山正叉着腰站在门口愁呢,突然看见自家秘书出现,眉头一皱:“你上来干什么?”
宋清:“……”
尴尬地笑了笑,“老板,就是和您说一声,裴夫人借我们的车子先回去了。”
裴凛山现在一听到“裴夫人”三个字就忍不住青筋直蹦,他几乎是咬着牙,冷笑道:“这个女人,我还没找她算账,她倒是聪明知道要跑。”
宋清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眼睛朝卧室门那儿滴溜转了两圈,小声道:“要不,裴总,我来劝劝顾总?”
“你?”
裴凛山狐疑打量自己的秘书几眼,半晌,让开了。
当务之急,还是看看星陨受的伤要不要紧。
见裴凛山让开,宋清上前几步,清了清嗓子才道:“顾总,是我,宋清,您还记得吗,我是裴总的秘书。”
“裴总一接到电话就立刻赶回来了,这不,公事都没顾上,您现在这样不开门也不是个办法,没关系的,我已经把裴夫人送回去了,您就开开门,也好让裴总放心不是?”
“顾总,裴总现在可不好受了——”
房门陡然被打开。
宋清猝不及防和门内的顾星陨对视,哑了声。
然而顾星陨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就将目光对上裴凛山,语气冷淡:“你现在什么人都能放进来看我笑话?”
自觉被顾星陨讽刺了的宋清:“……”
但还好,裴凛山顾不上这个,见门开了,立刻几步上前,“不是,你听我说。”
顾星陨转身往里面走,裴凛山跟着进去,顺带把房门关上了。
宋清:行,只是个外人,我走。
宋清是功成身退了,而房内,裴凛山则一脸心疼,“快让我看看,她伤你哪儿了?”
顾星陨梗着脖子坐在床边,不说话了。
裴凛山瞧见青年脖颈还有手臂上的抓伤,愧疚不已:“我马上叫黎锦过来。”
“让他来干什么?你是想昭告天下,我和你妈打架了是吗?”
“不是,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裴凛山将青年的手拉住握紧,“星陨,她不是我妈,你也别在意这个,行吗?”
顾星陨抬头,看了裴凛山一眼。
裴凛山立刻又道:“我保证,马上删掉她的权限,以后再不让她进来了,好不好?”
“你犯不着这样。”
不知道想到什么,顾星陨原本高涨的情绪忽然就都消失了。
他也不想和裴凛山吵架,于是闭了闭眼,平静道:“裴凛山,我搬出去,我们离婚吧。”
离婚。
怎么又要说到离婚了?
这两天不是还好好的?
裴凛山眉头倏然皱起,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应付,顾星陨又说:“我对你们家的事情没有兴趣,也不想知道你妈——你继母这是在闹什么,你放过我,行吗。”
你放过我。
这句话几乎一下就刺中了裴凛山,疼得他几乎稳不住表情。
他将青年的头掰过来看自己,眼睛看着对方,缓慢道:“星陨,你别这样对我。”
他放过顾星陨,谁又来放过他?
明明他们现在已经能够近似相爱的相处,怎么忽然之间,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顾星陨和他对视,半晌,笑了笑:“裴凛山,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我们顾家……都该死。”
裴凛山心里一跳,还没说话呢,顾星陨就又说:“她说的对,要不是你,我也死了,我们顾家,本来就该都死完了。”
顾星陨还在笑,只是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不,星陨,她就是个疯子——”
“你听我说。”
顾星陨反抓住裴凛山的手,说:“人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你以为,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接触外界,就是对我最好的保护吗。”
说着,顾星陨一下将裴凛山的手推开,缓慢摇头:“不是的,我只有成为顾星陨,成为我自己,靠我自己,才能堵住别人的嘴。”
裴凛山也没想到顾星陨一下将自己的企图揭穿,他露出恍神的表情,他想说顾星陨,你可以依靠我一辈子,可是当他看到顾星陨的那双眼睛,所有的话语就都吞了回去。
第一次他救不了顾星陨。
第二次也不能。
“别离开我。”
想了想,裴凛山只能说这句,他往前探身,一把将顾星陨抱住,用极力隐忍的语气说:“你别离开我,星陨。”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乞求下无动于衷,何况对方还是裴凛山。
是那个不计前嫌,费尽心思救了他,爱着他的裴凛山。
顾星陨丝毫不怀疑裴凛山的爱意。
但……
顾星陨沉默着,任由裴凛山将他抱得越来越紧。
他也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说什么都徒劳。
经历了上午的这一场闹剧,他只觉得心累,甚至想:根本就不会有什么避风港湾,顾星陨就只有顾星陨,顾星陨就只能靠顾星陨。
仅此而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早上还可预见的大好阳光彻底缩回厚重的云层里,属于深秋的阴翳再次笼罩了整个安京市,也笼罩了这个卧室。
良久,顾星陨一点一点用力推开裴凛山,避开先前的话题,只说:“老李他们都在下面等着,我们下去看看。”
说完,就率先走了出去。
裴凛山坐在床上有些愣神。
他听着楼下顾星陨轻声细语的说话,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卧室,最终落在床头柜上的那支腕表上。
之后的气氛便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将物业和保安都打发回去,裴凛山与顾星陨一起收拾了这乱七八糟的客厅,芋圆似乎受到了一些惊吓,但好在经过顾星陨的抚慰,暂时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老李的腰痛复发,被老纪开车送去医院了,中途裴凛山出去处理了一些工作事务,等公司再派车来,宋清也走了。
一场闹剧突兀开始,仓促收尾。
临近中午,忙完一切事宜,顾星陨才来得及打理自己。
将被抓乱的头发捋顺,又换了件衣服,伤口露出来,碰水还会痛。收尾
顾星陨微昂着脖子对着镜子看那道道抓伤,眼睛里的情绪明明灭灭,最终化为平静。
这一觉,可真是漫长的一觉。
待他醒来,父母没了,他结婚了,对方父母似乎还不太瞧得上自己,哪怕自己已经是顾氏财阀的掌权人。
顾星陨不太想去探究裴凛山的家世,越是显赫的家族,越低调内敛,再说,裴凛山的身份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星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半晌,伸出手摸了摸镜面。
真是糟糕透了。
裴凛山本来要给顾星陨上药,被顾星陨拒绝了,之前手掌上的伤还未完全好,多这几处不多,只要穿一件高领毛衣就能彻底挡住。
就这样,裴凛山也没有像之前那般强势坚持。
到吃饭的点,也来不及做,裴凛山叫了外送,也不是什么普通的饭店,裴凛山等级高,老板亲自过来送,端到桌上的时候,还样样热烫精致。
顾星陨叫裴凛山吃完饭就回公司,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事,裴凛山还没说什么,顾星陨的手机就响了。
他现在倒是有随身带手机的习惯了,但这个来电人还是让顾星陨一愣。
林越泽。
第39章 偶遇
悦耳悠扬的钢琴曲在餐厅里反复响着。
回音衬得这本来就没什么人气的餐厅更空荡了。
裴凛山瞧见顾星陨的神色有异, 慢慢放下餐具,这一顿饭吃得他味如嚼蜡,眼下找到机会, 主动开了口:“怎么了, 谁的电话?”
顾星陨看了裴凛山一眼, 忽然想到什么,将屏幕给他看, “你和林越泽也有关系?”
现在想起来,他刚醒来没多久时,和林越泽的那通电话怎么想怎么奇怪, 林越泽对于他不合常理的话语没有半分怀疑, 甚至还捧着他、顺着他的话来说, 不是串通好的又是什么?
果然,裴凛山只顿了一下,便说:“和林越洲有点生意上的交情。”
林越洲?
那可比林越泽难搞多了。
顾星陨又看了裴凛山一眼,这才在铃声即将挂断之前接了。
“星陨!”
这次换林越泽朝气蓬勃的, 他似乎是身处某嘈杂的地方, 背景音很吵,“你最近有空吗?”
记忆里明明才见过面不久的青年一下与自己隔了七年光阴, 顾星陨忽然不知怎么开口。
静默了一会后, 那边林越泽似乎也是察觉到他的反常, 声音陡然小了下来, 十分心虚的:“你怎么不说话?你……现在还好吧?”
自上次他说漏嘴,林越泽很是提心吊胆了一顿时间, 就怕裴大佬来找自己麻烦。
好在他看到了新闻, 好嘛,这都手牵手去泡温泉了, 那感情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说不定,他们能和好还得益于他的推波助澜呢!
林越泽这么想着,才觉得风头过了,主动给顾星陨敲了个电话。
而这边,顾星陨放下筷子,答了句:“还好。”
“哎!”林越泽高兴了,“那就好,你什么有空,我回国了,一起聚一聚啊。”
“回国了?”
顾星陨勉强笑了一下,站起身,往露台走,“你现在在哪里?用不用我去接你?”
“不用不用。”
林越泽正说着,一抬头瞧见前面的人已经走出老远,连忙追上去:“萧程你等等我啊!”
“萧程?”顾星陨一顿。
林越泽气喘吁吁的,答道:“不是,我和我……朋友一块儿呢,我这不是刚下飞机,那你等着啊,等我过两天,倒个时差就来找你!”
说完,就立刻挂了。
顾星陨握着手机,在玻璃推门旁呆了一会儿,裴凛山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这里冷。”
顾星陨回头,裴凛山笑了笑:“林越泽要回来?”
说着,就把刚刚从沙发上拿来的披肩给人披上。
顾星陨退后一步,裴凛山的手上的动作就落了空。
他勉强笑着接过披风,应了一声:“嗯,已经回来了。”
裴凛山也没勉强,便说:“那下次我们给他接个风。”
我们?
顾星陨下意识摇头,“你公司忙,不用麻烦了。”
裴凛山就不说话了。
到底是他忙,还是顾星陨希望他忙,答案不言而喻。
秋风从阳台灌进来,直冷得裴凛山心里发凉。
下午顾星陨还是独自去剪了头发,裴凛山转而去了公司。
发型师在镜子前固定住顾星陨的下巴,一边打量一边真心赞叹:“您长得真好看。”
又道:“不然其实也不用剪短,你这张脸留中长发也好看的,郭云峰你知道吗?就那个特别出名的明星,他的发型就是在我们这——”
“剪短。”
顾星陨打断发型师的心血来潮:“越短越好。”
理发师惊愕了两秒,试图继续劝:“这个长度挺……”
顾星陨陡然皱眉,“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要不要换个人来?”
一直在一旁盯着的经理连忙过来打圆场:“不是,顾总您别生气,您想怎么样都可以的。”说完,瞪了发型师两眼:“客人说要什么就要什么,你还不快点准备!”
发型师不敢吭声了。
以往给那些明星做发型的时候,因为他的资历和名气,很多顾客会喜欢听他的建议,甚至把发型全权交给他处理,哪知道这位客人脾气这么不好。
回头一想,也是,经理都在这亲自盯着端茶送水的,眼前这人自然是来头大的,惹不起。
剪发悄无声息的完成了,顾星陨感觉自己只眯了一小会儿,手脚麻利的发型师已经剪好了。
他睁眼,瞧见镜子里将眉眼完全露出的自己,第一次发现自己和七年前的不同。
这一双眼睛的弧度,太锐利了。
经理微笑上前:“怎么样,您还满意吗?”
“嗯。”顾星陨应了一声,将卡交给经理,“结账。”
“好的,您休息区稍等。”
经理下去了,顾星陨在店内随意闲逛,还未等到经理回来,倒是看见通道不远处两个人似乎在争执。
其中一个苦口婆心劝:“小景,你听哥一句劝行不?你现在这样不是挺好?那个姓赵的也是个大方的,为你砸钱出力,吊着赵公子,可不比去踩这深水潭好?”
无意听别人谈话内容的顾星陨正准备转身离开,下一秒却听到另一个青年说:“小艾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喜欢裴凛山,我回来也是为了他回来的。”
裴凛山?
他听错了?
顾星陨倏然回头,见那二人正背对着他靠着栏杆继续说话:“裴凛山是谁?红星娱乐的老板,公司里谁不知道他跟个铁面阎王似的?谁贴上去谁就得凉,你这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送。”
“呵。”
青年似乎笑了一声:“谁说是死路了?小艾哥,我对裴凛山来说不一样,你放心吧。”
“怎么不一样了?再说,裴凛山还是个结了婚的——”
“结了婚也能离婚,我打听过了,他和那个姓顾的关系不好,马上就离了。”
“离?我看未必吧?前两天新闻不是还说他们一起出游?”
青年这才似乎卡了下壳,还没回答,那边结完账的经理总算找到了顾星陨,大声道:“顾总,总算找着您了,您这是?”
这一句同时惊动了现场三人。
顾星陨靠在墙上,目光却是对着不远处陡然回头的二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什么,听到了点有意思的事情。”
经纪人艾利第一个反应过来,将梁景阳挡在自己身后,带着怒气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偷听人墙角,还有没有道德了?”
说完,还叫人:“David!David!”
很快,五大三粗的汉子从房间里跑出来,“怎么了小艾哥?”
“你们这里的服务怎么回事,不是说了我们家来做造型的时候这边不能让人过来吗?这个人怎么回事?”
艾利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其他的一些助手工作人员也跑过来了,他们几乎将梁景阳围得密不透风,纷纷对顾星陨怒目而视,似乎下一秒就能冲上来干架似的。
顾星陨还没说什么,负责招待他的经理总算反应过来,瞧见对面一脸懵逼的David,以及生气的艾利等人,连忙对顾星陨鞠躬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顾总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就叫人让他们走。”
艾利:“?????”
梁景阳:“?????”
其他助手:“?????”
经理怒喊了一句:“David!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你的顾客带走!”
David委委屈屈:“对不起经理我马上。”
说完立刻回头,对艾利等人道:“实在抱歉,小艾哥我们先走行吗?”
艾利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们这是——”
“小艾哥!”高大的汉子已经推着人往外走了,“拜托了拜托了,理解一下工作,下次给你们打折。”
艾利心思转的多快的人,眼下自然明白对面肯定是自己惹不起的主,心想也不知道对面有没有看到梁景阳的脸,只能愤懑说了一句:“算了。”
说完,没忍住回头。
对面,靠墙而立的青年依然没动,一双幽深狭长的锐利眼眸正好扫过来,艾利几乎一窒,就见对方扯了扯嘴角,勾出个冷笑。
艾利心下忍不住打了个突。
人是走完了,经理还在一直道歉,说让顾星陨别介意,他们店里客人鱼龙混杂的,以后会小心注意,坚决不会再出现这种事。
顾星陨的双手插兜,低着头,让人瞧不出情绪好坏。
“哦对了,顾总,您的卡。”
说着说着,经理想起正事,连忙把卡双手递上,顾星陨接了,抬眼看见经理那一脸讨好的笑,滞了滞。
“刚刚那人,后面那个,叫什么?”
“啊……”经理一下变得有些犯难:“顾总,这……客人的隐私,您也知道,我们这顾客大多是明星——”
“我不想再问第二遍。”
“我马上叫David过来!”
一直到上车,顾星陨都还有点神情恍惚。
看来他之前猜想的完全没错——以裴凛山的那张脸,再加上他的公司性质,要什么人没有?这不,还没离婚,就有漂亮的男模特上赶着来爬床。
另外……
顾星陨叫司机:“老纪。”
陡然被点名的中年男人立刻抬头看后视镜:“少爷,怎么了?”
顾星陨揉了揉自己的脸,疲倦道:“我这张脸,不笑的时候,是不是很吓人?”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那经理就一副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好像下一秒他能拆了他的店。
老纪:“……”
以前确实挺吓人的。
想了想,老纪认真道:“少爷,您该多笑笑。”
那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顾星陨转头看车窗外灰蒙蒙的天,半晌,倒真的笑了起来。
别说,这种脸一板起来,别人就战战兢兢主动为自己服务办事儿的感觉还挺好的。
爽。
顾星陨笑得眉眼弯弯,连带着分神看后视镜的老纪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没说的话是:少爷笑起来的样子,才是最好看。
第40章 密
回家的时候七点多了。
以现在的时令季节, 天色已然全黑。
迈巴赫的车灯远远扫过来,一晃而过,漆黑锃亮的车身就横在院门外, 停了。
顾星陨和老纪打了一声招呼, 下了车, 抬头发现房子里无半点灯光,在路灯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冷寂阴森。
他推开花园前门, 走过长廊打开壁灯,手指在门锁处轻轻一碰,“滴”的一声, 指纹锁应声而开。
裴凛山还未回来。
老李也不在。
顾星陨慢条斯理地在玄关处换鞋, “喵”的一声, 芋圆探头出来,看见顾星陨,倒是蹭了过来。
顾星陨这才笑了笑,喊了句:“小东西。”
小楼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
顾星陨给芋圆准备好晚饭, 就兀自上楼准备洗漱, 虽然今日在店里已经细致地洗过头发,但剪发后他依然觉得脖颈处痒得慌。
信息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顾星陨刚给浴缸放水, 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他只好先放下手里的物件, 转身靠在墙上拿出手机来看。
是徐承英发来的信息。
文档很多, 顾星陨将标题一个个扫过,目光最终停留在名为“顾云天蒋欣欣密案”的这个文件上。
一闭眼, 车祸的那一幕便如同就在眼前发生一般。
顾星陨深吸了一口气, 打开文档。
说的的确是顾家父母当年车祸身亡的详情,大篇的文字段落冰冷而毫无人情地记录着这一桩人间惨案:
七年前, 顾家掌权人顾云天与其妻子蒋欣欣不慎卷入安京市一桩惊天密案[注1],案件等级为绝密,二人第一时间被羁押入局。其后,历经2个月的秘密审查,二人被押送法庭,却在路途中遭遇2辆轿车失控碾压,当场身亡。
顾星陨捏着手机的手都在抖。
他要很用力很用力,才足够支撑自己靠在墙上不至于倒下去。
无数片段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如走马观花,顾星陨紧闭眼,一幕幕场景忽然清晰起来——
那时候,他还是拥有万千宠爱的顾家少爷,事出突然,父母被羁押后的第二天他才得知消息,第一时间从白露城赶回安京,然而没用。纵使他请了再好的律师,耗费再多的钱财,也没办法见到自己的父母一眼,更遑论得知事情真相。
他在外多方奔走,敏感察觉到事态严重的其他叔伯纷纷隐而不见,以往的各个世家好友对他也是神色躲闪。一时间,人们谈顾色变,对他避之不及。
那也是天之骄子顾星陨,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世态炎凉。
几近力疲之下,还是律师看不下去了,从中调停做了大量工作,之后告诉他,过几日开庭,或许能让他与父母见一面。
他去了。
第一时间赶到法院现场,在隐蔽的法院后门见到自己刚下车的父母。
接着,亲眼看见他的父母回头与他打招呼的时候,被转角冲出来的轿车撞倒,这还不算,恰是此时,另一个方向也开来一辆失控的皮卡,再度碾压之下,顾家父母几乎成了一滩肉泥。
顾星陨反复回想那个场景,仿佛一遍又一遍将自己凌迟。
喉间涌上几分铁锈味,顾星陨忍着想要摔碎手机的冲动,慢慢、慢慢地滑坐到地上去。
地板冰凉。
顾星陨却感觉不到似的,兀自将自己深埋进膝盖,直到浴缸里的水都漫出来,温热的水流抚过他的脚趾,他这才神经质一般地猛地一脚甩开脚上的水珠。
楼下,隐隐有车声传来。
片刻后,裴凛山的声音似乎跟着响了起来:“星陨?星陨?”
那声音原本远到模糊,但随着“咚咚”的上楼声响起,就渐渐近了。
“星陨?你在吗?”
裴凛山磁性的声音回荡在整栋楼里,一声一声呼唤着。
到了二楼,除了浴室的门紧闭着,其他房门皆是大敞,裴凛山了然,在浴室门上敲了敲:“星陨,你在里面吗?”
无人应答。
裴凛山烦躁地扯了扯领带,再次重重敲门:“星陨,星陨?你不说话,我就进来了?”
等了片刻,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声响,裴凛山忽而有些心慌,他单手握着门把,只迟疑了一秒,便猛地拧开浴室门锁。
浴室里一片氤氲。
裴凛山顺着满地散落的衣物走进去,看见顾星陨安静地躺在浴缸里,满浴缸的泡沫将他光洁的身体遮掩得很完全。
裴凛山松了口气,“星陨。”
他再次扯了扯勒人的领带,露出一个笑,“你怎么不应我。”
顾星陨脸色潮红,面色却平静。
他的目光空空荡荡,盯着指尖的泡沫发呆,听到裴凛山近在咫尺的问话,这才一抬头,恍惚般的,笑了一下。
“没听见。”
“哦。”
裴凛山点了点头,继续朝前走,“水凉不凉,不要泡——”
浴室里全是积水,裴凛山脚下忽然一滑,直直往浴缸里一扑。
“哗啦啦!”
水花四溅。
裴凛山腰间的髂骨狠狠磕在冷硬的浴缸边缘上,痛得叫了一声,接着整个人都掉进了浴缸里,就摔在顾星陨身上。
顾星陨惊得差点没跳起来,还没反应过来,裴凛山从水里猛地抬头,湿发黑眸,就那么定定望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
“扑通,扑通。”
狂跳的心脏压根没办法平缓,顾星陨喘着气,瞧见男人的目光渐渐往下。
然后,吻了过来。
这个吻如同一场及时雨。
尽管他们之间一句话不说,但都明白此刻自己是多么需要对方。
纷芜杂乱的思绪被抛之脑后,顾星陨的脑子里不再是血腥到令人作呕的车祸现场,欲望从心底攀爬上来,铺天盖地,绞灭了顾星陨所有的梦魇。
事后,顾星陨躺在床上被男人箍得很紧。
他的眼睛怔怔地望着玻璃门外的那一株吊兰,今日风大,尤其到了夜里,细嫩的枝叶在狂风中摇摆不停,偏偏,它又十分坚韧,始终立在那儿,怎么吹叶子也不断。
他又迟钝地想到:裴凛山今晚好像喝了酒。
不多,但也应该不少。
不然不至于疯狂到这个地步,强横,且蛮不讲理。
不过痛也好,痛能让人清醒。
顾星陨回想起自己的手机好像落在浴室了,那一堆文件他还没看,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把公司搞好,毕竟,这可是他爸妈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
这么想着,顾星陨便掰开男人横在自己腰间的手掌,想要起来,可他一动,刚刚仿佛还在熟睡的裴凛山就跟着动了。
“星陨。”
裴凛山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疲倦:“别动,让我睡一会儿。”
“我起来上个厕所。”
顾星陨小声说。
裴凛山这才松了手。
顾星陨趿拉着拖鞋,进了浴室,结果看见手机正泡在一滩水里。
顾星陨:“……”
他那时候心神恍惚,连手机没放好都不知道,直直摔在地板上,又泡了一通水,顾星陨走过去捡起来,果然发现手机屏幕已经全黑了,怎么样都摁不亮。
顾星陨叹了一口气,在地上蹲了一会儿,认命地将手机收好,转身去了书房。
裴凛山的笔记本电脑不在,但还有一台台式,几秒开机,顾星陨登陆上白天的那个账号,给已经离线的徐承英发了几条消息,又坐在椅子里发了会儿呆。
没一会儿。
门前的木地板上无声息地投出一道剪影。
顾星陨陡然抬头,穿着睡衣的裴凛山靠正在书房的门框上歪头看他。
顾星陨心里一跳,裴凛山却并未走过来,而只是问了句:“怎么还不睡?”
顾星陨将电脑关机,站起来,“有些睡不着,你呢,不是睡了吗?”
裴凛山失笑,摇摇头:“今晚喝了点酒,头痛。”
顾星陨走到裴凛山的身前,见他一副精神不好的样子,不似作假,于是说:“我去给你做解酒汤?”
裴凛山笑出了声:“你会?”
顾星陨沉默了。
他也就是顺嘴一问。
好在裴凛山并不计较这个,抬手撸了一把青年的头发,“剪的很好看。”
说完,还不待顾星陨回应,便立刻揽着他往卧室走,“陪我躺一会儿吧。”
北风呼啸。
进入11月份,安京市就格外冷了,连带着夜里的风,都猖狂得不行,发出“呜呜”的声音。
室内的壁灯昏黄,顾星陨被裴凛山抱在怀里,鼻尖闻到清爽的味道,是裴凛山的洗发水气味。
两个人都没睡,只是安安静静抱着,裴凛山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顾星陨的腰线,被子里热到发烫。
“裴凛山。”
忽然,顾星陨开了口。
“嗯?”
“我要回公司了。”
默了默,裴凛山说:“好。”
顾星陨没想到他应得那么干脆,一愣。
裴凛山又说:“星陨,你能原谅她吗?”
“原谅她,也原谅我。”
“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