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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用司听白换周昭(一更)


    程舒逸的反应是司明裕的意料之外。


    司明裕看着眼前这个极力压制着情绪的女人,不可置信地笑起来:“程小姐居然会拒绝?”


    这麽多年,程舒逸跟疯狗一样死死盯着这个案子。


    当年出事后司明裕已经上上下下打点的滴水不漏,任凭程舒逸和她那个警察朋友查破天也一丁点线索和苗头都没有找到过。


    原以为人受挫就会放弃,可程舒逸的坚韧和执着让人惊讶。


    即使司明裕丢出过无数戏耍她的假消息,她也没停过对司家和周昭案的追查。


    过去九年如一日的查着周昭的人,现在居然会因为司听白而拒绝这场划算交易?


    司明裕意外极了,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追问道:“程小姐就这麽爱听白吗?”


    说到爱字时,司明裕的笑意变得讽刺,连眼神都变得鄙夷。


    爱怎麽可能放任司听白闯火场,爱怎麽可能给司听白安排如此高压的工作,爱怎麽可能在铺天盖地的全网黑下一句话都不帮她说,爱怎麽可能把人累到低血糖昏迷过去。


    程舒逸根本就不配爱司听白。


    一想到眼前这个女人拥有了自己最珍贵的妹妹却丝毫不珍惜,司明裕的眼神腾升起杀意,冷冷盯着程舒逸,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出破绽。


    可程舒逸却没有表情,那张漂亮如神迹的脸始终冷着。


    没人知道程舒逸的心里正此刻正承受着一场汹涌失控的海啸。


    爱这个字是程舒逸最不屑,也最不敢奢望的字眼。


    压在桌下的手,右手指甲早已经深深嵌入左手掌心里。


    程舒逸用身体的痛苦强迫自己控制着分崩离析的情绪。


    这是她经常干的事情,即使天塌下来砸在肩膀上,程舒逸也会一声不吭。


    她不允许自己拥有脆弱,柔软与爱。


    就连怜惜的情绪也是一种罪过。


    强压下所有的情绪,被指甲掐到极致的皮肉已经溢出血液,鲜血让程舒逸清醒,也让程舒逸冷静。


    “当然。”程舒逸抬起眼,冷笑道:“她年轻漂亮又听话,你知道她这几个月给我带来了多少收益麽?”


    司明裕看着程舒逸眼神里的隐忍,心下已经明了,于是故作可惜道:“那既然程小姐不愿意的话,我们就没有什麽好谈的了。”


    说罢她开始摆弄文档袋,厚厚一沓纸页撞击着桌面,发出闷闷的响声。


    程舒逸盯着她的动作,在看见司明裕即将把文档袋放进了包里时,她开了口。


    “谁说我不愿意?”


    女人冰冷的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响起,回荡在空旷的店面里。


    指甲已经嵌入到肉里,没有了表皮的掩护,鲜血更加肆无忌惮的汹涌。


    司明裕的视线越过程舒逸,落在屏风后,意味深长地勾起唇。


    在程舒逸说完那句话后,原本安静的屏风后开始晃动,挣扎想要站起来的影子被牢牢按住。


    一场无声的抗议与愤怒,可惜背对着的程舒逸什麽都看不见。


    被放进包里的文件袋又被拿出来,司明裕指尖点了点文件袋,轻声道:“这才是我了解到的程大经纪人,公认的狠心冷情,是不会有爱的。”


    程舒逸视线从文件袋上挪开,冷冷道:“你查我?”


    “司家被程小姐紧紧盯着查了这麽多年,我查你一次也算礼尚往来。”司明裕将文件袋拿起来,翻转了一下道:“只是有一点我没有查明白,估计还得程小姐本人来解释了。”


    “这个周昭,是程小姐的爱人吧?”司明裕抬起头,视线像是落在程舒逸身上又像是越过程舒逸落在那个屏风上:“能让你执着九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的人,是初恋吗?”


    看着不断强调周昭重要性,以及试图挖掘周昭跟自己关系的司明裕,程舒逸知道她是想逼自己承认周昭的重要。


    以此来要挟和逼迫自己同意这场交换。


    程舒逸也勾起唇,淡道:“这和我们的交易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纯属是个人好奇嘛,毕竟能让程大经纪人拿手底下未来可期的人来换,我猜肯定是重要到无人可比的存在。”司明裕不断重复补充着,像是怕有人听不清,还特意大了些声音。


    屏风后的身影不断挣扎着,似乎想要冲破束缚和阻碍,来加入这场谈判。


    那个影子越是挣扎,司明裕的笑意就越深,她很好心情地问:“既然程小姐同意了,那这个文件袋就归你。”


    那已经被拆开过的文件袋甩过来,像施舍的赏赐般丢在程舒逸面前。


    垂眸看着眼前厚厚一沓的案情记录,程舒逸并没有抬手去接,而是抬手端起面前的咖啡。


    Flat White错过了最佳饮用的时间,冷掉的口感失去了浓郁与甘甜,只有绵长苦涩顺着口腔蔓延至四肢百骸,程舒逸垂下眼,默默咽下这口苦涩。


    “我同意交换,但我不只要案件卷宗。”程舒逸将杯子放回桌面,抬起眼盯着正看着自己的司明裕,冷声道:“我还要周昭。”


    咖啡店里很安静,安静容易放大情绪,程舒逸感受到那* 口咖啡明明已经咽下去了,可积在舌尖的苦涩却怎麽也化不开。


    司明裕没有想到程舒逸的野心会这麽大,看着她的眼神里鄙夷更甚。


    “周昭啊?”司明裕沉吟片刻,像是有些为难。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两个人都在试探着对方手里握着的全部筹码。


    程舒逸知道自己唯一能用的筹码已经曝光,于是她故作淡然道:“司听白不值得吗?”


    压下所有不该有的情愫,谈好这场交易才是最重要的,程舒逸在心里警告自己。


    收回桌下的指甲再次掐住掌心,不断的痛逼迫着程舒逸强装镇定。


    长久的沉默,司明裕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浅浅抿了一口,表现得很为难的样子。


    安静的小店里只有杯子落入盘中的声音。


    程舒逸不急也不催。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程小姐真的让我很意外呢,”司明裕单手托腮,看着程舒逸反问道:“如果我说不呢?”


    程舒逸盯着她的眼睛,淡声道:“你没有说不的资格。”


    “如果你有把握,为什麽会来找我交换,而不是直接带走她呢?”


    “因为你知道,司听白足够爱我。”程舒逸轻轻笑起来,宛若一只蛰伏着的蛇,正盯着自己的猎物吐信子:“你也知道,这份爱能让她第一次离开你,也会让她离开你第二次第三次,所以你不敢也不能直接带走她,因为你需要我来帮你完成这件事。”


    “除了和我做交易,你别无选择。”


    刚刚还占据主动权笑着的司明裕彻底冷了脸,眼底的笑意散尽,表情也变得不自然。


    程舒逸这个女人,居然会比谣传中的形象还要恶劣。


    她已经不能叫冷血无情了,或者直接用没有心来形容她,更准确。


    现在程舒逸已经知道她自己手里最大的筹码并不是司听白,而是司听白对她的爱。


    所以她可以非常自信的讲出这些话。


    甚至将这份爱当成筹码,拿上桌面来与司明裕谈判。


    被自己当宝贝般珍视的司听白,自己此生不敢奢望的那份爱,居然和眼前这份文档一样轻贱。


    司明裕咬了咬牙,手掌无意识攥成拳。


    从来只有司明裕掌控别人的局面,此刻居然被这个女人反将一军。


    视线落在屏风后面,司明裕眼底凝结的霜寒散去几分,落回到程舒逸身上。


    “不愧是程大经纪人。”


    司明裕冷哼一声,“我同意了,那麽程小姐准备什麽时候帮我劝回呢?”


    牢牢嵌入掌心的指甲因为这句同意而卸了力气。


    程舒逸紧绷着的心弦微微松懈了几分。


    刚刚咽下去的那口苦涩怎麽也化不去,甚至透过胃,直直抵入心脏深处。


    从未有过的感受在蔓延,明明拿到周昭的卷宗和找到周昭是这九年来自己唯一的执念。


    可是此刻执念得以实现,程舒逸却没有分毫开心。


    甚至心脏都是苦闷的,仿佛被刚刚那口冷掉的Flat White给浸透了。


    程舒逸压下心里的情愫,用最后的理智维系着语气的平静:“但你要给我时间交接。”


    “交接?”司明裕皱了皱眉,她语气有些不耐:“程小姐可是毫不犹豫就同意了交换,应该不会再找借口吧?”


    “艺人手里的合同跟工作是早就已经聊好了的,每一个合同都绑着违约金,而且你现在不能带走她,她是近期最具有话题和关注度的公众人物,就算是要消失,也是需要时间处理的。”程舒逸几乎是强撑着理智讲出来的,她说:“等交接好了,我会通知你。”


    听着程舒逸严肃认真的语气,司明裕嗯了声:“那就好,我还以为程小姐会舍不得。”


    听到那句舍不得,程舒逸垂下眼,没有讲话。


    视线落在几乎没有好肉的手上,鲜血早已经蔓延了整个掌心,每一道伤口都触目惊心。


    看着屏风后不停挣扎却无法发出半点声音的身影,司明裕单手托腮,轻声问:“既然交易成功了,我还有个问题。”


    “这麽多天,程小姐对我家听白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屏风后刚刚还剧烈挣扎的人突然不动了,似乎也等待着这个回答。


    而程舒逸没有理会这句话,她抬起没有伤口的那只手,轻抚上手里的文件袋,指缝中残留的血痕落在陈旧的褐色文件袋上,长久地沉默着。


    “只要你后悔,我们可以不交易的。”司明裕铁了心想逼程舒逸开口,她要听见程舒逸亲口说出那句不可能,更要屏风后的人亲耳听见。


    已经将文件袋拿起来的程舒逸抬起眼,说:“我什麽时候可以见到周昭?”


    避开了所有的问题,程舒逸仍旧执着周昭。


    司明裕有一种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的感觉,啧了声说:“明天吧,我会安排。”


    得到答案的程舒逸不再废话,点点头站起身就要走。


    “如果你不想连累你那个警察朋友的话,”司明裕眼神里有瞬间慌张,她故作镇定道:“最好看完再走。”


    这个文件属于机密级别,在司家人手里和在程舒逸手里完全是两个概念。


    更重要的是,屏风后的人还没来得及被送回去。


    司明裕有些心虚地抿了口咖啡,遮掩住刚刚那一瞬间的慌乱。


    看着印有机密两个字的文件袋,程舒逸想到了上次自己拿到文件时俞原野的警告,于是她又坐回位置,拆开了那尘封九年的秘密。


    风铃声再次响起来。


    似乎有人出去了。


    第62章 程舒逸,我重要吗?(二合一)


    被强行送回病房的司听白早已经不再挣扎。


    她像一个被掏干净棉花的破布娃娃,整个人就这样怔怔地盯着天花板,不出声也不动弹,任由把她从床上绑走的黑衣人们再将她放回。


    被窝里早已经没有了她的体温,病房里清浅的消毒水味让司听白有些想吐。


    “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对不住三小姐,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小心地将司听白嘴巴上的束缚解开,然后小心掖好被角,语气里有些自责:“您别跟司总置气,她也是因为心疼您。”


    刚刚司听白在听到程舒逸答应那句同意后挣扎的厉害,两个训练多年的散打运动员都差点没把人按住。


    挣扎间弄伤了司听白的手臂,细白腕骨上有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短短半年不见,司听白比离家时瘦了好大一圈,178的身高,竟轻到随随便便单手就能抱起来的程度。


    这些都是跟了司明裕多年的人,基本上都是看着这位金尊玉贵的三小姐长大的,更是知道司听白对司明裕来说有多重要。


    自从司听白九岁那年经历绑架案后,司明裕对司听白的控制欲近乎到了变态的程度。


    从九岁到十八岁,司听白除去考试和上学,几乎没有机会再走出司家半步过。


    全天候不间断的监视,就连去参加个考试,司明裕也会暗地里派出五六个人跟着。


    偶尔司明裕工作不忙留在家时,司听白当天不论什麽安排,都必须延后,要保证二十四小时随时随地呆在司明裕视线里,就连吃饭和睡觉都必须在司明裕的陪伴下进行。


    而当初知道司听白在成年礼上离家出走的司明裕勃然大怒。


    她一直撑到所有宾客走完后,愤怒地砸毁了宴会现场全部的装饰。


    那千金难求一颗的鸽血红,准备给司听白的成年礼物,摔在地上的瞬间变成不值钱的废品,司明裕近乎疯狂的举动吓得全场人大气不敢出一个。


    沉默着的司听白没有理会身旁絮絮叨叨的人,她安详的仿佛死去,除了偶尔眨动的眼睛外,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您不知道,”黑衣人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您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司总的日子不好过。”


    自从砸毁了现场后,司明裕整个人性情大变。


    原本情绪稳定温润有礼的人变得喜怒无常,过去生意场上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司明裕会毫不怜惜把对方折磨到‘死’才算结束。


    失去三小姐的家也变得死气沉沉。


    司明裕再也不愿意休息,只有在收到那个安插在三小姐身边的眼线传回来的消息时,才会露出丁点笑意。


    “您要不…”黑衣人的话还没说完,被身后的人拉了一下。


    她的同伴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闭嘴。


    反应过来的人意识到自己话多了,恭恭敬敬朝着司听白鞠了一躬,然后齐刷刷地撤了出去。


    这群人来时突然,走的也飞快。


    再次安静下去的病房,司听白仍旧维持着刚刚的动作。


    刚刚发生的一切让她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恍惚感。


    醒过来的司听白没有看见程舒逸,刚准备起身去查找时,就被闯进来的人给绑住了。


    束缚用的绳索死死捆住手脚,嘴巴也被胶带紧紧勒住,要不是一眼认出闯进来的是司明裕的人,司听白还以为自己又要被绑架了。


    直到她被绑进那间咖啡店,听到程舒逸的声音。


    司听白才明白司明裕的用意。


    曾经自己问过的那个名字被当成卖场的筹码,和自己放在一起,拿去做交易。


    在听到程舒逸说那句她不的时候,司听白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她拼了命地想挣脱手脚的束缚,跑到程舒逸身边去,与她并肩。


    她想告诉司明裕,程舒逸是自己爱的人,即使被司家除名,即使不再是司家三小姐,即使要拿自己的一切去交换,司听白都愿意。


    她想冲出去告诉程舒逸:“我不想回去当司家三小姐,我也不想去做什麽接班人,我只想跟你走,你选我吧,我会帮你赚很多很多钱,我会给你很多很多爱。”


    可是司听白没有想到,程舒逸那句不,并不是因为在乎自己。


    而是单纯觉得司明裕给出的代价不让她满意。


    程舒逸的声音冷冰冰的,听起来毫无情绪起伏。


    就像在洽谈一桩不太满意的生意。


    而交换的全部筹码,是自己的爱。


    自己那廉价,又不值一提的爱。


    司听白眨眼的速度慢下来,眼眶里挤满了委屈,这重量压到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突然觉得身体好痛,被绑过的手脚痛,被强力胶带束缚过的嘴唇痛,被刚刚那个人弄伤的手臂痛。


    还有被程舒逸毫不犹豫抛弃的那颗真心,更痛。


    司听白慢慢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指尖死死攥住被角,似乎通过这种方式来减轻痛苦。


    自己抛弃所有,拼命想跟司明裕证明的一切,被程舒逸的决绝击碎。


    对于程舒逸来说,司听白这个人不过是二选一被毫不犹豫舍弃的存在。


    承载到极致的眼眶疲惫地眨动了下,泪水彻底决堤,司听白将脑袋彻底埋入被子里。


    将自己蜷缩成团的司听白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即使闷在被子里,她还是觉得好冷。


    身体是冷的,是痛的,皮肉里涌动的不再是血液,而是无数刺骨的寒冰。


    安静的午后,今天是江城入冬后少有的晴天,即使烈日高悬,人能感受到的只有无尽冷意。


    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的人不再动弹。


    良久,病房里响起压抑到极致的哭声。


    ……


    ……


    读完全部卷宗的程舒逸离开了咖啡店。


    她没有直接回病房,甚至也没有走多远,就这样临街而站,为自己点了支烟。


    掌心里的血迹早已干涸,浓浓的铁锈味凝结成痂。


    早已经落尽绿意的枯树颓然地站在这场凛冬中,等待着只有它和叶子的春天。


    浓烈的尼古丁化作烟雾跳升,程舒逸感受着自己的身躯无尽下沉。


    午后医院的街旁并没有什麽人经过,长长望不到尽头的柏油路接住落下的冷阳光,明黄色的反光漆经过无数车辆碾压,早已经残缺斑驳。


    程舒逸沉默地抽烟,任由自己的思绪散落成那路面上沉默的漆。


    心心念念的卷宗里关于周昭下落的有效信息并不多,但却记录了不少人的口供。


    对于周昭参与那场报道的事情,她的上司罗月华说那个专题原本是准备交给周昭做的,可是后面考虑到周昭年轻,这个报道又有风险,于是社里决定将周昭的报道权限撤掉了。


    至于周昭是怎麽再进入的现场,报道完以后的下落,罗月华表示并不知情。


    这个线索在九年前程舒逸就已经知道了,那个时候周昭只是说没问题,她会有办法解决的……


    一支烟燃到了尽头,程舒逸沉默地将烟掐在灭烟器里,然后沉步朝着医院走去。


    所有的疑惑都会在明天看见周昭的那一刻解开。


    文件上的周昭仍旧是失踪状态,那就代表着她还活着,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巨石被这个消息挪开了几分。


    心心念念的人终于要再见了,可是程舒逸却没有自己预想中的那麽开心。


    想起那还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自己和司明裕当成筹码进行了交换的司听白。


    还能将人留在自己身边多久呢?


    司明裕没有逼着给确切时间,程舒逸也很默契地没有主动提。


    交接合同又需要交接多久呢?


    程舒逸不愿意去预估这个时间。


    咽下去的那口苦咖啡再次翻涌,苦涩感返上舌尖,弄得口腔和心脏都苦苦的。


    朝着病房走去的脚步也忍不住加快,踏过那斑驳不堪的漆,明明是刚刚那场谈判的胜利方,程舒逸却没有半分成就感。


    ……


    ……


    在推开病房门前,程舒逸突然停住了脚。


    她想起什麽似的又转过身。


    当再次回到病房时,司听白已经睡着了。


    程舒逸的手搭在门把上,脚步微顿。


    她的视线定格在床上那鼓起的弧度上,安静空荡的病房里,那一团小身影显得格外可怜。


    原本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此刻慢慢松懈了,还好,司听白还在。


    程舒逸轻轻关上门放慢脚步走过去。


    大哭过一场的人将自己闷在被子里,对此刻有人的靠近一无所知。


    程舒逸抬手掀开被角时,看见将自己闷到通红的人,眼神里有几分怜爱。


    不知道为什麽,在做出那个决定后,冷咖啡的苦味就一直缠绕着自己。


    程舒逸将人从紧闭的被子里捞出来,然后坐在自己上午坐过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司听白。


    为什麽,捡到你的时候就没有怀疑过你的身份呢?


    指尖轻轻落在司听白的脸颊上,轻抚司听白脸颊的动作也变得温柔。


    程舒逸不愿意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她试图用司听白是司家派来盯着的人这个借口来洗脑自己。


    可苦咖啡的味道还在舌尖,即使已经刷过牙洗过澡,那股苦涩感却怎麽也洗不掉。


    睡着的司听白安静极了,这个小孩总是很乖。


    从被自己捡回来时就听话又懂事,不论自己叫她做什麽她都不会反驳或抗拒,那双望向自己时总是充满爱意的眼睛此刻有些红肿。


    似乎是刚刚哭过。


    司听白在梦里又会因为什麽而难过呢?


    如果她知道自己已经被交换,会是什麽反应…


    程舒逸停留在司听白脸颊上的指尖一顿,慢慢挪开,攥成拳后收回。


    这些不是自己该考虑的事情了。


    程舒逸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控制住跑偏的情绪。


    现在该思考的是,如何让司听白乖乖回到司明裕身边,完成这场交换。


    堆积太多问题的脑袋变得沉重,昨夜几乎是彻夜未眠的程舒逸看着眼前人安宁的睡颜,竟渐渐有了困倦的感觉。


    没有上床也没有离开,程舒逸慢慢地低头枕在床沿。


    司听白睡的很沉,好像自从出道后,她的睡眠就一直不够,上次吃着心心念念的蛋糕都能睡过去。


    或许把司听白还给司明裕也没有那麽糟糕,最起码,她可以睡个好觉。


    这样想着,程舒逸的眼皮也渐渐沉重。


    安静的氛围总是好睡,一躺一趴的两个人,坠入两个不同的梦境。


    直到日暮西斜,蜜似的夕阳砸在玻璃上,挤进病房里。


    夕阳光落在脸上。


    床上的人皱了皱眉,纤长平直的睫感受到光源的刺激不停颤抖着,就像试图破茧的蝶在经历漫长的蜕壳。


    直到眼睫轻轻睁开,破茧的蝶飞走,司听白睁开了眼睛。


    哭过的眼睛看向周围的一切都有些模糊。


    司听白盯着天花板,慢慢回过神。


    回想起上午的事情,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刚刚的困意彻底散去,司听白紧张地环视着周围——熟悉的白墙,淡淡的消毒水味,柜子上印有江城医院的字样。


    还好,还在病房里。


    悬着的心渐渐落回。


    司听白轻轻舒了口气,她眨了眨眼睛,哭狠了的眼睛有些发痛。


    视线在落在趴在手边的人身上时,司听白的呼吸微窒。


    蜜色的夕阳光落在程舒逸的身上。


    趴着的姿势似乎并不好受,即使是睡着程舒逸那秀气的眉仍旧是轻轻皱着的,橙红色的夕阳落在她的脸颊,眉眼间褪去平日的清冷感,睡着的人完全浸在这蜜色里,明明是暖色调,可落在程舒逸的周身却平添了几分脆弱与孤独。


    司听白没有开口讲话,只是静静地瞧着她的睡颜。


    恍惚间让她想起程舒逸受伤的那段时间,她们也是在医院里,只是那个时候躺在床上的人是程舒逸,守在边上的人是自己。


    可是此刻身份调换,司听白心里再也没有那种感觉。


    当亲耳听见程舒逸像处理临期食品一样将自己销售出去时,司听白犹如被当头棒喝,所有的美好如潮水般褪去,露出内里的不堪。


    原来程舒逸一直知道自己有多爱她啊,司听白自嘲一笑,只有自己还傻乎乎的以为程舒逸不回应自己,是因为没有感受到自己的爱意。


    其实她什麽都知道,不仅知道,甚至还能把自己的爱当成增加的砝码,拿去换更多的利益。


    想起那场谈判,司听白忍不住想,她又会用什麽理由把自己赶走呢?


    是直白告诉自己,腻了,没爱过,你滚吧。


    还是用喘不过气的高压工作逼着自己离开呢。


    又或者,找一个更好更新的人来完全取代自己的位置。


    每做一个假设,司听白心底的痛就扩散一分。


    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最大的傻子,或许二姐说得对,自己离开了司家就什麽都不是,没有优点也没有能力的司听白却还敢就这样闯进程舒逸的世界。


    所以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像一个即将要被退货的商品,只等待着主人找一个合适的理由丢开。


    承受不住委屈的眼眶再次滚出泪来,顺着太阳xue滑落,消失在长发里。


    止不住的眼泪,让司听白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明明以前不管受多严重的伤都不会哭的人,眼泪竟然也会变得这麽廉价。


    汹涌的泪掉不停,太过安静的房间有些压抑。


    睡着的人像是感知到了这份难受,长睫微颤,程舒逸醒了。


    刚一睁眼就对上一双泪眼。


    不知道什麽时候醒过来的司听白正侧头盯着自己,无声地掉着眼泪。


    “你?”程舒逸的困意瞬间消失,她有些着急地坐起来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为什麽会哭。


    为什麽看起来这麽难过。


    看着眼前人难得的慌张样子,司听白心里没有丝毫感动。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值钱的筹码,是可以换回周昭的重要物品。


    所以程舒逸也开始在乎自己的情绪,关心自己的身体了。


    曾经最梦寐以求的在意终于降临在自己身上,司听白却一点也不开心,她沉默地摇了摇头。


    看着司听白红肿的眼睛和惨白的脸色,程舒逸真的有些着急,就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麽会觉得慌张。


    “我去帮你叫医生。”太过于紧张,以至于程舒逸忽略了手边的调用铃。


    慌慌张张就要站起来往外走的人,被牵住了手腕。


    司听白握着程舒逸的手,将人拉住:“我没事,你别紧张。”


    再叫不出那个亲昵的称呼。


    紧紧拉住的指尖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不知道为什麽,司听白总觉得程舒逸走出这个门就再也不会回来。


    她所有的行为,都不过是在为自己的离开做铺垫而已。


    腕骨被攥得有些发痛,程舒逸渐渐平静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站得太猛,还是因为今天没怎麽吃东西的原因,程舒逸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


    再次坐回位置上,程舒逸抬手拨开司听白散在脸颊上的发,轻声问:“有没有哪里难受?”


    感受着落在脸颊上的温柔指腹,程舒逸身上散发着沐浴后的清爽味道,那抹熟悉的鸢尾香再勾不起心动,只有无尽的苦涩。


    司听白摇了摇头。


    “没有就好,我打电话叫邵苏送吃的来。”说完程舒逸拨通了电话,点好菜,又交代给司听白带身衣服来。


    沉默地看着程舒逸打电话,司听白只觉得心脏有些闷闷的痛。


    这样的事无巨细,这样的体贴温柔,如果不是假的,那该有多好啊。


    很简短的语气交代完了所有的事情,程舒逸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对上司听白的视线。


    不知道为什麽,程舒逸总觉得司听白有些奇怪。


    平日里永远主动找话题叽叽喳喳的人突然安静了,这样的安静让程舒逸很不习惯。


    看着眼前人泛红的眼尾,程舒逸问:“为什麽会哭?”


    “程舒逸,我重要吗?”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司听白反问着。


    这是她再一次直呼程舒逸的大名,心态已大不相同。


    “你为什麽突然这麽问?”程舒逸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


    自己和司明裕交易时,司听白还没醒,自己回来时司听白也是睡着的状态。


    按道理说,司听白应该不会知道的。


    现在的司听白实在是太反常了,程舒逸皱眉问:“你想得到什麽回答?”


    “我想得到你的真心话,”察觉到程舒逸警惕的司听白摇了摇头,轻声说:“就是做了个梦,梦里你不要我了,吓得我一直哭一直哭,还好醒过来时,你在。”


    面不改色地撒谎,司听白紧紧盯着程舒逸的脸,期盼得到一个回答。


    只要程舒逸这个时候和自己坦白那场交易,只要程舒逸叫自己别走,自己就愿意再赌一把。


    能傻第一次,就能傻第二次,这没什麽的。


    司听白眼里的爱意与期盼实在是太强了,本就惨白的脸色衬得眼尾的红格外明显,哭过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一面干净的镜子,仿佛只要对视上,就能窥见所有真心话。


    这双眼睛让程舒逸沉默,狠话到唇边却讲不出来。


    掌心里没有被处理过的伤口再次泛起疼,那早已经干涸的血像是又涌了出来。


    程舒逸沉默地将手收回口袋,指甲嵌入掌心,痛让她冷静。


    安静在此刻变成无形的重量,藏在空气里,让人压抑。


    “重要。”


    程舒逸闭上眼睛,给出自己的回答。


    几乎是瞬间,刚刚还如死水般的眼睛又活过来。


    司听白张了张嘴想继续说些什麽,可是她又听见了程舒逸的声音。


    “但对我来说重要的东西有很多。”程舒逸不敢睁开眼睛,她想是时候跟司听白做好预防针了:“相信你跟我这麽长时间已经看出来了,工作,家人这些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从九年前周昭失踪,程游历生病,母亲去世后,程舒逸就已经被困在失去一切的那个冬天里。


    日复一日落下的雪凝结成经年不化的霜堆满程舒逸的心。


    她从不奢望这场雪能停下,也不敢期盼有人能来为自己清扫掉这场落不尽的雪。


    这麽些年,程舒逸每呼吸一次,心脏就像是被冰刃淩迟一次。


    九年来日月变化,四季交替,她仍旧困在二十岁那年的寒冬。


    利益和地位是程舒逸最在乎的东西,也是她唯一能在乎的。


    司听白不死心追问:“那如果这些重要需要排序呢?”


    “排序?”程舒逸沉吟片刻,“钱,工作,朋友家人,然后才是别的。”


    别的…


    轻飘飘两个字,自己被和一堆杂事堆在一起。


    司听白觉得自己很可笑,已经不能单纯用蠢来形容了,而是贱。


    她想狠狠给自己两巴掌,逼自己清醒过来,可是张了张嘴却问出另一个问题:“那,我和你的合同到期后,你会怎麽安排我?如果有人要把我挖走,如果有人要出很高很高的价格买走我呢?”


    当初被程舒逸捡回家后,程舒逸和自己签了一年的合同。


    到明年自己生日时,就是合同结束的时候了。


    程舒逸还会留自己到那个时候吗?


    司听白不敢想象自己会得到什麽样的回答,明明已经再承受不起,可她固执地就是想听见程舒逸的态度。


    只要程舒逸表现出半分不舍得,自己也能原谅的。


    关于周昭的下落,自己能帮忙查,周昭的卷宗,自己也能拿到,只要是程舒逸想要的一切,自己都能给。


    “合同到期?”程舒逸愣了愣轻轻勾唇,自嘲笑道:“你都已经考虑到那麽远了吗?”


    是从什麽时候开始规划想要离开我的呢?程舒逸想问,可是她问不出口,也没有资格再问。


    反正所有人都会从自己身边离开的。


    自己这样的人,也留不住任何。


    更何况,现在要计划推开司听白的人,是自己。


    对司听白的歉疚更甚,程舒逸不敢看那双满是爱意的眼睛。


    收在口袋里的掌心再次被指甲刺破,鲜血流淌,这一点痛已经快要撑不起理智了。


    程舒逸闭着眼睛,长叹了声气说:“如果给钱多,到期就结束吧,你也可以提前走。”


    但现在,离开或许会比到期来的更快。


    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再也没有了追问的力气,司听白想逼程舒逸开口。


    为什麽明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却还是不肯依靠自己呢,甚至宁愿去和二姐做交易,也不愿意选择自己。


    还是说,程舒逸心里从头到尾就没有过自己。


    所有的爱,所有的感情,其实都不过是司听白一个人的痴心妄想。


    “程舒逸,”司听白的呼吸变得急促,她咬着牙,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说:“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被叫大名的程舒逸皱了皱眉,可心底的亏歉让她没有制止,还是睁开了眼睛。


    被红血丝侵占的眼白看起来有些恐怖,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麽。


    二人的视线对上,程舒逸又挪开眼,不愿意与司听白的对视。


    那极力隐忍的是爱吗?


    司听白看不懂,她问:“你明天,能哪都不去,就这样陪我吗?”


    问询的声音很轻,司听白期待着最后的回答。


    这是最后一次试探了。


    司听白想。


    只要程舒逸答应,那麽前面都可以一笔勾销。


    这场爱就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


    所有的事情,自己都可以原谅的。


    只要程舒逸回答,哪怕只一个好字,自己就愿意为她将底线一降再降。


    反正在程舒逸面前,自己从来没有什麽尊严。


    “我明天…”想起和司明裕的那个约定,程舒逸话语有些含糊,她轻咳了声说:“会陪着你输完液,不过我还有工作,要出去。”


    得到答案的司听白咬着牙,不死心再追问:“非得去吗?”


    “非得去。”程舒逸回答。


    这一次,程舒逸抬眼看向司听白,就连语气都变得坚定了些。


    不知道是为了说给司听白听,还是为了强调给程舒逸自己。


    这声非得去的回答散在空气里,病房里的气氛在瞬间冷下去。


    不再追问的司听白点点头,做出了自己最后的决定。


    与其像一个哈趴狗一样被人当成皮球踢来踢去,倒不如自己主动离开。


    难得,此刻的程舒逸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即使自己叫她全名她也不生气,是因为把自己当成筹码交换而亏歉,所以才这样好态度吗?


    司听白不愿再想,闷闷道:“我知道该怎麽做了。”


    气氛随着这句知道了彻底僵硬。


    “什麽?”程舒逸没有听清这句话,她原本以为司听白还要问些什麽,可回答她的却是司听白的背影。


    那苦咖啡似鬼魅般再次缠绕上来,被入侵的心脏泛着疼,恍惚间,程舒逸意识到有什麽东西要离开了。


    她不敢将手从口袋拿出来,掌心已经满是血污。


    闭上眼睛的司听白将脸转向另一边。


    原以为会再哭的眼睛像是累到了,干巴巴的就像被揉皱了的自己。


    背对着程舒逸的人自嘲一笑。


    司听白啊司听白,你真可怜。


    不够强大也不够优秀的司听白就这麽一颗真心。


    也被她不要。


    第63章 她终于要见到,自己的学姐了(一更)


    司明裕的电话打过来时,司听白这边刚刚输上液。


    昨天邵苏送来饭后,司听白只简单吃了几口就说自己困了,要洗澡睡觉。


    平日里最活泼开朗的人变得恹恹的,跟这天气变化一样突然。


    昨天还晴空万里,今天就积着黑沉沉的云,都已经上午了,天色暗得像傍晚,仿佛随时都会有雨落下来。


    护士叮嘱的注意事项一句也没记住,程舒逸匆匆忙忙挂掉了电话,送走护士后轻轻关上了病房门。


    房间再次陷入安静。


    自从昨天晚上那段奇怪的聊天结束后,司听白就很少再讲话了。


    大多时候都跟此刻一样,安静躺在病床上侧头盯着窗外。


    从天黑到天明,程舒逸不知道司听白在想什麽,也不知道司听白为什麽会突然变成这样子。


    她只能感受到司听白有心事。


    两个人相处间,早已经习惯了当倾听者的程舒逸并不知道可以聊些什麽话题来让司听白开心些。


    自己已经知道司听白是司家的人这件事目前还不能暴露。


    周昭的事情也不能和司听白提起。


    不知道为什麽,明明毫不犹豫答应交易的人是自己。


    可是只要一想到司听白会在合同到期后离开,程舒逸就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心脏闷闷的,就像是已经被那口苦咖啡浸透了一般,光是想想舌尖就忍不* 住泛起苦味。


    就连程舒逸自己都无法形容出来这种感受叫什麽。


    在过去半年里的每一天,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司听白永远是活力无限的样子。


    有她在自己身边,气氛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沉闷。


    她像一汪清澈的泉水,永远鲜活,永远热烈,永远围绕着自己转圈。


    只想到未来的某一天司听白就要自己身边离开……


    程舒逸强压下心底不该有的情愫,现在最重要的是周昭的事情。


    想点开心的吧,今天就可以见到周昭了。


    至于现在不开心的司听白…


    先不管她好了。


    反正离开的时间不会很快到来,等今天见到周昭后回来,再温柔一些哄哄司听白就好了。


    司听白向来好哄,不管她有再大的情绪,有再多的委屈。


    自己只需要随便轻飘飘讲几句话她就又会好起来。


    反正,司听白很爱自己。


    那就再仗着这份爱任性一下吧。


    程舒逸就这样劝着自己,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松懈了几分。


    那咖啡苦味犹在,程舒逸却已经从其中抽离出来。


    她顺着司听白的视线一起往外望去。


    过完明天,十二月就要结束了,公历新年就要到了。


    医院下的小花园里种植的观赏树一年四季都是常青状态,就像医院外的节日气氛永远传递不进来一样,这里像一个被世界隔出去的新世界,有着独属于这个世界自己的悲欢离合。


    刚挂上的药剂顺着软管针口,输入到司听白的血液中。


    大抵是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在配合治疗和静养,充足的休息让司听白恢复的很快。


    她的气色已经比前几天要好很多了。


    只是眉宇间多几分淡淡的难过,跟外面的天气一样沉闷闷的。


    两个人默契地沉默着,谁也没开口。


    突兀的短信铃声响起,打破了此刻的安静。


    司明裕发来短信催促着程舒逸下楼,原本约定好的时间被足足提前了五个小时,搞乱了程舒逸原本所有的计划。


    昨天她刚刚承诺过司听白,自己会陪她整个上午,会陪着她打完针。


    但现在,程舒逸需要找一个反悔,并让自己脱身出去的借口和理由。


    “要不要睡一会儿?”程舒逸难得软了语气,她轻声说:“雨天很好睡的。”


    乌云沉到似乎要将天上给拽塌下来,提醒着路人注意,随时会降临一场特大暴雨。


    “好啊。”原本安静沉默的司听白慢慢转过脸,望向程舒逸:“那你陪我睡。”


    说完司听白真的往边上挪了挪,为程舒逸让出还带有自己体温余热的被窝。


    昨夜程舒逸没有回家,而是在另一张病床上守了司听白一晚上。


    看似睡了很久的司听白其实根本没有睡着过。


    她听见程舒逸渐渐变得平稳的呼吸声响起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关掉灯的房间只余无尽夜色,司听白就这样侧着身子,静静地看着程舒逸的睡颜。


    她不敢眨眼睛,就好像眨眨眼的功夫,程舒逸就会从身边消失。


    直到天降破晓,新的一天到来。


    在程舒逸今早醒来前,司听白先一步将脸别过去了。


    就好像她一直在看窗外。


    司听白不知道该怎麽面对程舒逸,她彻夜未眠大脑却出奇的冷静。


    今天程舒逸就要去见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了。


    到那个时候,她还会记得有一个人叫司听白吗?


    每深想一分,司听白的心就痛一分。


    所以从天亮时,司听白就一直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


    就像只要不跟程舒逸对视,不给程舒逸和自己讲话的机会。


    程舒逸就不会提出等下要走的事情。


    可是司听白没想到,为了脱身,程舒逸竟然会主动来跟自己讲话。


    现在提出睡觉,是为了要把自己哄睡着了好离开吗?


    自己还在傻傻规划着如何留下,程舒逸却早已经准备好了离开。


    司听白在心底自嘲一笑,她抬起头,那双清淩淩的眼睛紧紧盯着程舒逸。


    被那双眼睛里的期待和难过刺痛,程舒逸躲闪着视线轻咳道:“我就不睡了,你先睡吧。”


    程舒逸有些搞不懂自己此刻的怜惜是从何而来。


    明明可以站起来就走不管任何的,毕竟马上就可以见到自己苦寻九年的周昭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麽,程舒逸觉得此刻的司听白很难过。


    像一株即将枯萎掉的小花。


    程舒逸强迫自己忽视司听白的情绪,继续编着谎言:“那我下楼去给你买点甜品吧,注射完这些药剂,嘴巴会苦。”


    训练期连奢望都不敢的甜品,此刻成了离开前的诱饵。


    “我不饿,也不困。”司听白的声音响起,沙哑中带着几分恳求:“我想看那天没看完的电影,你陪我看好麽?”


    程舒逸之前住院的那段时间,两个人每天都会躺在一起看电影。


    明明此刻是更适合依靠在一起的季节,程舒逸却在计划将自己推远。


    表情有些不耐烦的程舒逸站起来为司听白打开了投影,调出了那部没看完的电影。


    就好像坏天气会传染一样,在那部接近尾声的影片里,天气也不好。


    “我要你陪我看…”司听白的声音弱下去,她看着程舒逸的动作,有些慌张。


    司听白终于肯开口讲话,软下去的态度,和放低的姿态。


    和平时好像并没有什麽区别。


    见人有些油盐不进,程舒逸最后的耐心也已经耗尽了。


    比起现在能安安稳稳躺在医院的司听白,程舒逸更想快点见到周昭。


    至于司听白此刻的情绪,等回来再处理也是一样的,这样想着,程舒逸不再编借口哄她,而是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刚刚还温柔的人突然就冷了脸,拿东西的声响有些重,像是在埋怨司听白不知好歹。


    看着已经穿好大衣准备走的程舒逸,司听白在听不见电影念白,她忍不住开口:“姐姐。”


    这声称呼让刚走到门口的人脚步微顿。


    程舒逸白皙的指节攥住门把手,一时间停止了动作。


    见人肯为自己停留,司听白挣扎着起身,她想留下程舒逸,不管是用求的用讨的,只要能把人留住就好了。


    可是要走的人如此坚决,该说点什麽才可以把程舒逸留住呢?


    是求她别走,还是告诉她自己知道了一切,请她别丢下自己。


    还是要像流浪狗一样,紧紧咬着程舒逸的衣角,不许她离开呢。


    爬起来了的司听白也不管自己手背上还扎着针头,她用近乎粗暴的动作一把将输液管扯掉,飞溅出来的鲜血落在被子上,红得刺眼。


    可她却像感觉不到痛一般,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听见身后人挣扎的动静。


    背对着司听白的程舒逸坚定了快点走出去的决心,她怕再耽误下去,自己会因为那株可怜的小花而停下。


    “程舒逸!”


    看着眼前人近乎决绝的态度,司听白已经慌慌张下床了,被暴力扯开的针头在皮肤上划出好大一片伤口,白皙手背高高肿起,散落的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别不要我……”


    回应司听白的是巨大的关门声响。


    即使在听见了自己叫她名字,即使是听见了自己求她的话。


    程舒逸还是没有犹豫地迈出了病房。


    如果昨天的交易司听白可以骗自己说,是二姐逼着程舒逸的。


    那麽今天的离开。


    是程舒逸主动的。


    被抛弃在病房里的司听白赤着脚站在地上,冰凉的瓷砖传递着无尽寒意涌向四肢。


    安静下去的病房里回荡着电影主角里的念白:【是的,报纸是对的,整个爱尔兰都在下雪。】①


    【这对世间众生平等的雪,落在屋顶,落在窗沿,也落在坟墓。而雪,无论多麽洁净,无可避免也会化作地上污浊的泥水,最终消失不见。】②


    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的人,像一具被抽干灵魂的骷髅骨架。


    操纵着麻木的四肢,司听白慢慢地打开了被紧紧关上的病房门,赤着脚向外走去。


    影片里的坏天气变成厚厚的霜雪落下,被压在爱尔兰大雪里的主角追忆着往事。


    而江城的十二月没有雪,窗外积压在厚重云层的雨,在此刻全都砸在了司听白的身上。


    ……


    ……


    司明裕的车就停在医院下。


    在看见匆匆忙忙出来的程舒逸时,等待多时的司明裕有些不满。


    几乎是人刚进车内,司机就一脚油门飞快地往前行驶而去,像是着急赶着时间。


    还没来得及坐稳的程舒逸被晃了一下,不满地啧了声。


    本来提前时间程舒逸就对司明裕有些不满,刚刚在病房被司听白那样一闹,程舒逸此刻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反感,冷冷地瞥了一眼司明裕。


    两道不爽的视线撞到了一起,接着二人同时开了口。


    “周昭为什麽不在车里?”


    “我家听白的身体恢复的怎麽样了?”


    两个对彼此厌恶到极致的女人在此刻达成了奇怪的默契。


    见面第一句话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去问自己在乎的人。


    不友善的见面让气氛冷下去,没有人去回答对方问题。


    掌握着司明裕软肋的程舒逸更是直接忽略了司明裕的声音,连个眼神都不屑于给司明裕。


    漫长沉默后,败下阵的司明裕咬着牙阴阳怪气道:“既然这麽在乎这个人,程大经纪人为什麽不守时,甚至连天气也不关注,你出来前给我家听白加衣服了吗?她从小最怕冷。”


    车内本就不好的气氛彻底变得僵硬。


    两个势均力敌的女人碰撞上。


    无声的火药味在空气中蔓延着。


    原以为一开车门就可以见到周昭的程舒逸,有种被愚弄后的愤怒与不爽。


    又被司明裕这一阴阳怪气,程舒逸的语气彻底不善,眉宇间满是厌恶:“什麽天气,有话直说。”


    “今天是特大暴雨的红色预警,晚一些航班都会停飞的。”司明裕冷哼一声:“这你都不关注,看来你想见到周昭的心愿也不是很强烈嘛,我家听白呢?你照顾的还好吗?准备什麽时候还给我?”


    “航班?”程舒逸捕捉到关键字,终于肯正眼看司明裕:“什麽意思?”


    难道周昭没有跟着司明裕一起来江城吗。


    如果不在江城,周昭此刻又会在哪里。


    提起与周昭有关的事情,程舒逸的态度明显发生了转变。


    司明裕问出的一些类关于司听白的话题都被回避了,她冷哼一声道:“你不是要见周昭吗?”


    只要念出周昭两个字,程舒逸的态度就会变化一分。


    察觉到程舒逸的情绪被自己掌控,司明裕很好心情地把玩着手里的小巧玉石,漫不经心道:“她又不在江城。”


    不在江城?


    程舒逸微微皱了皱眉,脑海里闪过某种不好的猜测。


    察觉到打量自己的视线渐渐变了味。


    司明裕冷笑了声:“现在是法治社会,我干不出囚///禁和绑架的事。”


    上等玉髓被雕刻成锦鲤的摸样,精致的把件在指尖翻飞,司明裕单手抵在扶手上,垂眸瞧着被指尖玩弄的小玩意。


    她一句话将程舒逸的猜测点破。


    被猜中心思的程舒逸也不辩驳,只是说:“最好是。”


    车内的氛围瞬间冷了下去。


    没人再开口。


    飞车一路开到天河机场,在程舒逸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的飞行手续已经全部被解决了。


    两个小时的短途飞行结束。


    程舒逸的心情和飞行的轨迹般起伏。


    每离江城远一分,距离见到周昭就进一步。


    整整九年未见的人,会发生什麽很大的变化吗?


    现在让周昭看自己,她还会不会一眼在人群中认出自己。


    而且等下见到周昭后,自己的第一句话该和周昭说什麽呢。


    这九年在娱乐圈摸爬滚打的程舒逸也算是见过无数大风大浪,她能抵挡住网络的留言,能顶住高层的压力,也能捧出优秀的明星。


    可是只有在想到即将见周昭时,程舒逸难得露出怯意。


    离开江城,离开娱乐圈,程舒逸不是那个冷血无情的经纪人,也不是被粉丝唾弃的资本家。


    而是那个背着相机,穿着卫衣帆布鞋,自由自在地站在阳光下挥手冲周昭笑的学妹。


    周昭应该会惊讶吧,程舒逸猜。


    惊讶之后呢,应该是会笑着过来揉揉自己的头,道一声好久不见,唤那声久违了的学妹。


    想到这,程舒逸的心脏忍不住开始狂跳。


    素来雷厉风行的人难得流露出几分忐忑,她下意识低头看这自己的着装,黑色的手工剪裁大衣算不上太死板,也不会把自己衬得太老气,就是脚下的高跟鞋是以前不会穿的。


    有些懊恼地将脚默默收回,程舒逸有些担心周昭会不会意外自己的变化。


    检查完衣着,程舒逸想起什麽似的又抬手拆掉被金簪盘起的长发,用手腕上的皮筋绑成一个跟大衣不太搭的马尾。


    但这是记忆里见周昭时,经常绑的那种马尾。


    九年了,希望自己没有变太多,程舒逸抿了抿唇,小心地改动着自己的变化,试图将自己还原成当年那个学妹。


    因为她终于要见到,自己的学姐了。


    京城今天的天气也不好,她们很幸运的成为今日最后一班航班抵达者。


    在飞机上开了个短会的司明裕对刚刚程舒逸的紧张和无措一无所知。


    而激动的程舒逸在京城机场内还没站定,就又被司明裕的车给接走。


    几轮交通工具变动下来,程舒逸越来越紧张。


    只要一想到可以见到周昭了,她的心脏就止不住狂跳。


    “周昭这麽多年…”程舒逸试探着问:“过得好吗?”


    这次轮到司明裕听而不答了,她仍旧把玩着那条小锦鲤,没有出声。


    白皙指骨困住那条游鱼,被拨弄来去的不只有那块玉石,还有程舒逸的心。


    车一路开出市区,窗外掠过的景色越来越荒凉,甚至径直上了山。


    知道司明裕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程舒逸也不再自讨没趣,她将视线挪到窗外,看着在视线里远去的大厦高楼,心中的期待感越来越强。


    等下见面是该叫周昭全名,还是叫学姐呢。


    这麽多年,也不知道周昭的变化大不大,这九年,周昭又是怎麽过的呢。


    意识到自己情绪越来越激动,程舒逸闭了闭眼,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


    摇摇晃晃的车不知道在山道上开了多久,在回到平地时,车终于停下。


    阴沉的天也落下雨,砸在车窗上劈啪作响。


    满腔期待随着车的停下而攀到顶峰,但在抬头看见车窗外景象时,程舒逸脑袋嗡地一声空白了。


    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周昭会在这个地方。


    “怎麽?”看着程舒逸惨白下去的脸色,终于出了一口气的司明裕心情大好:“不想见周昭了吗?”


    车门被推开,早已经等候在雨里的人殷勤地过来为司明裕撑伞。


    冷风从敞开的车门里灌进来,车内的暖意全部散尽。


    满腔的期待随着冷风的灌入而散尽,变成一股浊气顶住肺腔,逼得程舒逸无法呼吸。


    她僵直地坐在位置上,不愿意挪动自己的身体。


    眼前的场景让她的大脑再无法做出思考,等着为程舒逸撑伞的人还站在雨里。


    司明裕难得没有催促,而是双手环胸,像个胜利者般,笑着欣赏程舒逸的每一分反应。


    暴雨让世界的影像变得模糊。


    程舒逸觉得自己可能是来回奔波出现了幻觉。


    她的眼睛盯着车停靠的正前方,这是个很欧式的花园入口,从外表并不难看出内里是什麽建筑,更何况木架拱门上爬满了鲜活的绿色植物,入口的门头牌匾上篆刻的红字也在眼前模糊。


    周昭……


    为什麽会在这里。


    第64章 周昭(二更)


    在车内怔坐良久的程舒逸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她的视线随着雨丝模糊,牢牢定格在那石碑上的三个字上。


    【司家陵】


    眼前是什麽地方,从字面上看已经很明显了。


    “怎麽?”司明裕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笑了,她嘲讽道:“我以为程大经纪人来之前就已经做过心理准备了。”


    “毕竟人在这个世界上总是会不可避免留下些痕迹的,难道过去九年里,程小姐一丁点痕迹都没查到时,就没意外过吗?”


    “也没有想过到底什麽样的人才不会留下痕迹吗?”


    程舒逸耳边的嘲讽声远去,刚刚在飞机上的所有准备和期待就像一个无情的巴掌,打醒了程舒逸的自欺欺人。


    是啊,什麽样的人才不会留下痕迹呢。


    程舒逸不是没有过这方面的猜测。


    除了近九年的失踪和发现不明尸体类的案件外,京城江城的火葬场都被程舒逸翻来覆去查过无数次。


    根本没有过与周昭相关的死者信息。


    过去九年间,程舒逸辨认过无数无名女尸,每次匹配失败后,除了失望还有一丝庆幸。


    关于周昭的下落,程舒逸已经渐渐从一定要活着找到周昭的坚定信念,降低期待为只要找到周昭就好。


    不论死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对周昭的线索已经到了近乎疯狂的偏执程度。


    可是现在真的看见陵园的那一刻时,程舒逸所有期待全部落空,那夜夜缠绕住她的梦魇竟真的是现实生活的折射。


    其实早就该有预料的不是麽?程舒逸在心底问自己,可是又是什麽让自己腾升起期待呢?


    是司明裕给出的文件袋上标注的失踪结案判断时,还是司明裕带着自己辗转两个城市,亲自来查找时心里的侥幸时呢。


    如果一见面就看见死亡记录,相反程舒逸会更容易接受一些。


    毕竟那个时候她只希望能找到周昭就好。


    可是现在,满腔期待全部落空。


    程舒逸回想起刚刚在飞机上的欲盖弥彰。


    什麽恢复成九年前的样子,什麽希望学姐没有发现自己变很多,什麽紧张和忐忑,其实不过是一场自我欺骗。


    僵坐良久的腿早已经酸麻,程舒逸终于肯挪动自己了。


    她麻木地踏入雨水中。


    鞋跟撞击在大理石上,发出闷闷类似于哀嚎的委屈。


    见人肯下来了,司明裕勾了勾唇,忍不住想心里讥讽程舒逸,现在还只是看见陵园就已经受不了了,那等下真的将东西挖出来,她岂不是会崩溃?


    一想到能让眼前这个被司听白深爱着的人痛苦,司明裕就腾升起某种无以言说的爽感。


    这也是司明裕为什麽不一开始就拿着骨灰去找程舒逸交易,而是不惜舟车劳顿,也要带着她亲自来挖的原因。


    就是要程舒逸以为周昭还活着,以为自己可以见到周昭,抱着满腔期待从江城而来,然后再狠狠地摔碎她的念想。


    让她痛苦,让她受折磨。


    那特意更改过的卷宗数据,那特意释放出周昭还活着的假消息。


    和过去九年无数次愚弄戏耍程舒逸一样。


    这一次,程舒逸再一次被司明裕捉弄。


    看着避开雨伞,踉跄着扑进雨里,一步一步往陵园深处走的女人,司明裕勾起唇。


    走出来的程舒逸并没有站在为她准备的伞下,任由暴雨砸在她的发丝,肩膀,以及心脏。


    大衣被暴雨浸透,重重压在身上,挣不开的牢笼囚住程舒逸。


    每往墓园走一步,周围墓碑上的字迹就清晰一分。


    司家陵里只有女性配被供奉,百来个墓碑,承载着司家的百年传承与历史。


    当环视了一圈这精美的仿若欧式花园的墓园后,程舒逸发现并没有看见周昭的名字。


    甚至也没有发现司雪的碑。


    已经不敢再抱有期待的心麻木了,程舒逸心存侥幸,猜测着周昭会不会是什麽守灵人之类的职业时。


    司明裕的声音在身后如鬼魅般响起:“没有找到周昭的名字,是不是松了口气?”


    看着被暴雨淋湿的狼狈女人,司明裕笑意更甚。


    指尖仍旧把玩着那个锦鲤。


    黑伞遮住所有暴雨,像是早已经准备好是来陵园的,今天的司明裕穿着一身黑。


    手工剪裁的大衣内里叠穿了一套烟灰色的西服,黑色长发被梳到脑后,冰冷的眼睛隐在金丝镜框下。


    两侧的黑衣人为司明裕撑着伞,倾盆大雨如注,司明裕仍旧清爽干净。


    她就这样站在身后,以胜利者的姿势嘲笑着程舒逸。


    那双横在头顶九年未能挣脱的大手,具象的出现在身后。


    被雨浇透了的程舒逸狼狈不堪,骄傲在此刻全部被击碎,她垂下头,低声道:“司二小姐,求求您告诉我吧,周昭她到底在哪里……”


    是死是活都好,活要见人,死也要拿到周昭的骨灰。


    听着程舒逸低声下气的哀求,司明裕的心情大好。


    虽然程舒逸身上那根傲骨仍旧没被折断。


    可是女人弯下去的腰,早已经被暴雨打乱的长发,惨白到不自然的肌肤,以及垂下头后凸起的那小小一块饱满光滑的颈骨。


    无一不证明着,这一场博弈,仍旧是司家赢了。


    傲骨折不断,可至少程舒逸弯腰了。


    不再折磨人的司明裕,抬手挥了挥,早已经提前穿好雨衣的黑衣人们迅速奔向那块看起来最新的墓碑。


    “挖。”


    司明裕站在黑伞下,视线落在那即将被铲开的墓碑名字上,眼神中有无限温柔。


    慢慢直起身的程舒逸视线追过去,看见墓碑主人名字的瞬间,脸色变得惨白:“为什麽是……”


    她的疑问被淹没在雨声中,司明裕刚想开口,却被急匆匆跑来的人打断。


    “司总。”撑伞而来的助理捧着手机,轻声说:“电话。”


    清冽的少女歌声回荡在雨幕中,这是司听白的声音,可是唱的歌却是程舒逸没听过的。


    那首没听过司听白唱过的歌,是司明裕的手机铃声。


    “看不见我正忙着帮程小姐找人呢吗?”司明裕的声音夹在雨里,略带有嘲讽。


    墓碑被小心翼翼搬开,黑衣人已经开始挖了。


    助理硬着头皮继续说:“抱歉司总,但这是白芷她们的消息。”


    白芷是司明裕留在江城专门守着和保护司听白的人。


    听见这个名字,刚刚还不想管的司明裕伸出手,抢过了电话。


    接着电话的女人转过身,站在原地的程舒逸仍旧看着那墓碑上的名字发愣。


    司念念。


    当年那个被自己救下来却没能活下去的小孩,为什麽周昭的尸体会在她的墓xue里?


    一个墓碑下,埋着两具尸骨吗?


    眼前的问题缠得程舒逸只觉得脑袋痛得近乎爆裂,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当初死在山上的人其实是自己。


    而现在这个顶着‘程舒逸’姓名活下去的人才是周昭。


    不然为什麽躺在墓xue里的会是走小路下山的周昭,而不是带着司念念走大路的自己呢。


    周昭为什麽会死呢?她是什麽时候出的事情?


    还是说其实当时走小路下山的人不是周昭而是程舒逸,所以死掉的才会是周昭和司念念吗?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麽自己的脑子里会出现山洞里的记忆呢。


    还是说,其实自己也死了,只是一缕幽魂而已。


    雨越来越大,怪诞的想法不停在脑海中浮现。


    想法越是荒诞,头就越是痛,程舒逸抬手环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指尖深陷进发丝里,尖锐的指甲刺破了头皮。


    黑衣人每挖下一铲子,程舒逸就觉得自己的肌肤被切开一刀。


    几乎要承受不住这种痛苦,程舒逸环抱着自己慢慢蹲了下去。


    “程小姐。”看着已经在崩溃边缘的人,那个给司明裕递完电话的人将准备好的文档袋递过去:“这是我们司总让给您的。”


    鬼魂似的想法被陌生人的声音吓跑。


    沉浸在记忆与现实中挣扎的程舒逸清醒了几分,她抬起头问:“你能看见我?”


    看着眼前女人红透的眼睛,惨白到不自然的脸色被黑发映衬得有些可怖。


    明明是张精致漂亮如神迹般的脸,此刻却像个在崩溃边缘徘徊的疯子。


    “当然。”助理心生怜悯,轻叹了声气说:“我不仅可以看见您,还可以看见您的影子,不过您现在状态不好,是不是被吓到了?”


    吓到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也是鬼了。


    程舒逸下意识回过头,果然看见一个蜷缩的黑影,随着自己的动作而变换着姿势。


    沉默着摇了摇头,程舒逸环抱住自己脑袋的手松开,哆嗦着接过数据。


    文档袋里面全都是当年的报道,绑架案轰动一时,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官方通知:八二六特大绑架案最新消息,现明确死亡人数1名,暂无人员受伤】


    【惊!司家三小姐回家路上离奇消失,再次出现却已是尸骨一堆】


    【悲痛,司家宣布八二六绑架案受害者抢救无效,死亡】


    【仅三天,八二六案宣布彻底告破,嫌疑人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程舒逸抖着手翻看着这些老报纸,早在刚出事的那几年,这些报纸已经被程舒逸给来回翻看完了。


    她此刻的大脑已经被怪诞的想法冲击到麻木,并不能翻看到什麽奇怪的地方。


    但报纸的书墨香让程舒逸慢慢冷静了下来,自从九年前离开报社,程舒逸再没有摸过报纸了。


    像是刻意去斩断一般,这麽多年,程舒逸不肯碰报纸,也不肯碰相机,更没有再接触过梦寐以求的报社。


    过去的一切平静生活,都跟着周昭一起消失。


    正当程舒逸还在翻看报纸时,女人已经打完了电话。


    “程小姐果然言而有信。”刚刚电话里的消息让司明裕心情大好,看着渐渐漏出轮廓的骨灰盒,赏赐般说:“看完了报纸麽?那麽当年的事情,程小姐有需要我来补全的吗?”


    司明裕是个很有信誉的商人,虽然交易比想象中完成的还要迅速,但该给对方的东西,司明裕不会克扣半分。


    即使顶着大暴雨,黑衣人们的速度也很快。


    上好的红木骨灰盒露了出来,尘封在地下多年,也仍旧光洁如新。


    程舒逸的视线牢牢盯在骨灰盒上,她的大脑嗡一声空白了,哆嗦着问:“我能把周昭带回去吗?”


    “当然。”司明裕看着已经被自己折磨到崩溃边缘的女人,大发慈悲道:“这可是我们的交易。”


    看着被递上来的骨灰盒,程舒逸踉跄着扑过去将盒子抢入怀中。


    膝盖砸进泥土里,飞溅起来的泥点子弄脏了衣服也毫不在意。


    程舒逸看着骨灰盒上的照片,是周昭记者证上的一寸照,被做成黑白色。


    所以周昭真的…死了吗?


    轻飘飘的实木盒子落在怀里并没有实感,程舒逸的呼吸急促起来。


    真正面对现实时,程舒逸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这个骨灰盒,是什麽时候……”


    “九年前。”回答了程舒逸语焉不详的问询,司明裕反问:“继续交易怎麽样?你可以提出你想知道的问题由我来回答,我也会提出我想知道的问题需要你回答,毕竟你也很想知道周昭失踪的真正原因,对吧?”


    不仅程舒逸有疑问,对待当年的事情,司明裕也有很多问题想了解。


    比如程舒逸到底给司听白灌了什麽迷魂汤,以至于能为她抛弃一切,叛逃离家。


    比如周昭跟这个案子到底有什麽关系,为什麽会拍下那张照片,那张照片除了被自己抢走的那一半外,还有没有备份。


    比如程舒逸和周昭两个人是如何越过报社,拿到了山的路况和详细信息。


    比如为什麽,程舒逸和周昭会拼死救下司念念,是跟绑匪一夥,还是另有所图。


    紧紧将盒子搂入怀里的程舒逸还是觉得不真切,她没有理会泥土也没有理会脏污,而是将脸贴在盒子上:“可以,你问。”


    “你为什麽这麽执着找周昭?”司明裕问:“当年,周昭明明被撤销了报道这个案件的资格,你们又是怎麽找到山上去的?”


    如果眼前这个女人没有做出现在这种欺负司听白的行为,司明裕或许会对她好言好语,甚至感恩戴德。


    毕竟如果不是程舒逸和周昭闯上了山,司听白恐怕早就已经死在了山顶,以她当时的状态是根本撑不到救援队上山的。


    所以在得知司听白费尽心思从自己身边逃走,飞往江城想要找到的人是程舒逸时。


    原本派出去绑人的手下又被司明裕召回。


    后面在得知程舒逸并没有认出司听白是司家人后,司明裕也只是派了眼线去盯着。


    但是司明裕没想到的是,能在九年前舍命相救的程舒逸,会在九年后这麽伤害司听白。


    更没想到,司听白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感情,竟然已经深到无法割舍的地步。


    “因为,”提起当年的事情,程舒逸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发起抖,坠入回忆深处的人像是在承受着某种痛苦:“周昭是我带上山的。”


    砸在一块块碑石上的雨点碎裂,闷闷地惊雷阵阵落下。


    “你带上山的?”这个回答让司明裕很是意外。


    明明拍下那张照片的人是周昭,为什麽会是程舒逸带上的山?


    司明裕冷着声音警告:“你跪在这里面对的不只有周昭,还有司家的无数长辈,撒谎是要遭受天谴的。”


    “我为我讲的每句话负责,然后,这个故事该从什麽地方开始说起呢?”


    程舒逸累极了般长叹声气,她闭着眼睛将额头抵在怀里的骨灰盒上:“九年前,八月底,我刚刚结束我的毕业旅行,在等待新学期入学前,去了我学姐周昭所在的报社实习。”


    “周昭学姐是我们新传专业无人不知的存在,她能力强,专业成绩过硬,所有人都以为她会一路硕博念上去,可是她却在本科毕业就出去工作了,只有和她接触多的我知道,停学是迫不得已,周昭学姐需要赚钱养家。”


    程舒逸的嗓音沙哑,混杂着雨水落下,说不出的悲伤蔓延。


    绩点四年第一的周昭拒绝了保研本校的名额,带着优秀的履历入职了京城最大最好的报社,京速报。


    这里有最新最快速的一手消息,所有京* 城的重点大事件的独家报道几乎都是出自于京速报。


    而周昭入职这里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这里没有休息日,开出的实习工资是所有报社里最高的。所以刚入职的周昭没日没夜赶现场做报道,别人三个月试用期的完成额,周昭一个月就完成转正了。


    当程舒逸跟周昭说自己旅行结束很无聊时,周昭说,来我身边实习吧,我给你投内推。


    不论成绩还是专业实力都过硬的程舒逸拿到了周昭给的内推名额,入职了京速报。


    其实程舒逸和周昭认识的原因很巧合,大学时期周昭就开始不找家里要生活费了,她很有摄影天赋,除去带徒妹学摄影,也经常拍很多照片去卖给各种杂志报社,程舒逸就是拜师的徒妹之一。


    算上网络上聊天的时间,两个人已经认识了六年了。


    周昭性子温润,对待程舒逸就像程游历一样耐心和宠溺,原本该是充满希望的幸福实习期,却被一通电话打断了。


    程舒逸的姐姐程游历从完成学业后就在司氏集团任职,她的顶头上司就是司家二把手司雪。


    当接到姐姐打来的电话时,程舒逸刚入职第二天。


    “舒逸,你实习的单位叫京速报是吗?”素来轻声细语的温柔程游历像是被吓坏了,颤着声音说:“你这边有没有接到过关于司家的失踪案?”


    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的担心和恐慌,程舒逸耐心安抚道:“姐姐你别着急,我看看。”


    可惜程舒逸刚入职,她什麽权限都没有,好的报道上头的人分完了,能让她这个实习生知道的消息屈指可数。


    “好像没有诶姐姐。”程舒逸语气里有些抱歉:“我还没有那麽高的权限。”


    这句没有让程游历的语气彻底慌张起来,她整个人陷入无边的恐慌,不停喃喃自语着,像是受了无尽的惊吓。


    “姐姐?”程舒逸有些奇怪,耐性问道:“你现在还好吗?你在家吗?我现在可以提早下班来陪你。”


    程游历在工作第二年就已经在京城买了房子,作为唯一妹妹的程舒逸也拥有房子钥匙。


    可是但听到程舒逸说要来找自己时,刚刚还惊恐的程游历突然制止道:“不许去!”


    “我已经不在京城了,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对外说认识程游历这个人,听见了吗?”


    第一次听见程游历用这麽凶的语气讲话,程舒逸有些委屈,更多是疑惑:“到底出什麽事了姐姐?你真的还好吗?手边有没有药?”


    程游历有先天性心功能缺失,不能情绪激动,更不能着急,否则一旦病发就是生命危险。


    这麽多年程舒逸还没有见程游历为什麽事情这麽急过。


    “没事,姐姐会解决的。”程游历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她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舒逸,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今天京城里发生了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绑架案,你可以帮姐姐去查一查绑架案的详细情况吗?”


    程游历将详细地址都告诉了程舒逸,并且叮嘱她一定要快。


    云里雾里的程舒逸还想继续问些什麽,程游历却把电话给挂掉了。


    再拨打回去时,程游历的电话已经被关机了。


    讲到这时,程舒逸深深地叹了声气。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将是她和姐姐间最后一通正常对话。


    “你的姐姐,是程游历?”提起这个名字,司明裕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和不自然。


    沉浸在情绪里的程舒逸并没有捕捉到司明裕这一丝不正常,她点了点头说:“对。”


    不敢再多问的司明裕扯开了话题:“所以本来作为新人和实习生的周昭和你即使没有报道这个新闻的权利,你们也拿到了详细地址和那座山的路况,瞒着报社自己偷偷上了山?”


    “是的。”程舒逸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如果我当初没有找周昭就好了,或许现在她还能有个幸福的安稳人生。”


    司明裕试探着问:“那当时山上,到底发生了什麽?”


    第65章 九年前(三合一)


    挂掉程游历的电话没多久,程舒逸的邮箱就收到了一封匿名信息。


    没有任何留言,只发来了张关于山况的详细地图,地址是京城郊区外的一座荒山,在山的最顶点上画了一个赤红色的记号圈,关于上山的路线分别用红色和蓝色的笔画了出来。


    程舒逸收到地图后敏锐地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刚刚那通电话里程游历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她像是在承受着某种痛苦,还特别强调不允许暴露自己和她的关系。


    事实上,自从程游历入职司氏集团后,她就刻意抹干净了和程舒逸的姐妹关系,包括江城的母亲的信息也做了处理。


    对于程游历的具体工作,她从来不会跟家里人说,工作上和生活上的事情都只报喜不报忧。


    程舒逸只知道自己的姐姐是跟着司雪工作的。


    而司家的主理人是司雪的姐姐司雨,相比起司雨在商界的知名度,司雪就显得神秘许多,就连一张正脸照片都没有。


    回想起程游历说自己不在京城,程舒逸立马给在江城的母亲打去了电话,却被告知程游历也没有回家。


    没有回江城,又说不在京城,还不允许自己去她家找。


    程舒逸不敢再多耽误,立马跟上司请了假后打车赶去程游历在京城的家。


    当她推开姐姐的家门后才发现,程游历看起来已经很多天没有回过家了,就连那盆自己送她的兰花也已经因为太久没人浇水而枯死了。


    程游历最爱花,就算是工作忙到抽不出身也会打电话委托自己去她家里帮忙浇花。


    可是现在连最喜欢的花也养死了……


    回想起电话里程游历说的那起绑架案,程舒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姐姐说的那起绑架案不会是她本人吧……


    程舒逸再一次点开那个山况图,被特意圈出来的地点该不会就是程游历现在在的地方吧。


    一旦开始怀疑,大脑就忍不住开始脑补和完善各式各样的危险信息,不敢再耽误,程舒逸急急忙忙打车就往报社赶。


    她在京城唯一可以依靠的两个人,一个是程游历,另一个就是周昭了。


    这麽大的事情,程舒逸一个人拿不准主意,也不敢和妈妈说很多,细白手指拧在一起,吓得出了浑身汗。


    似乎真的存在心灵感应,正当程舒逸紧赶慢赶回报社时,周昭的电话来了。


    “舒逸呀,你人呢?”周昭看着空空的工位,弯腰把程舒逸临走前弄掉的文档给顺手捡起来:“听带你的王姐说你遇到了急事请假走了,事情严重吗?”


    周昭刚开完会,下午有个紧急报道本来是给她的,都开了临时会议,可是不知道为什麽,会议结束前周昭又被替换了。


    被撤销报道资格的周昭有些郁闷,想着今天既然没有工作,正好可以多陪陪程舒逸。


    等程舒逸下班了陪她去看她想看了很久的那场话剧。


    这段时间报社新闻多,周昭忙得脚不沾地。


    那场话剧程舒逸念叨了好几次说想看,却被周昭因为工作原因一延再延。


    眼看着再延下去演出班底就要换城市了,不想让程舒逸有遗憾,周昭在得知自己被撤了资格后,干脆请了假。


    当周昭从会议室里出来发现程舒逸的工位空掉了,一问才知道她遇到了急事。


    听见周昭的声音那一刻,程舒逸所有的恐慌化作委屈,急急说:“学姐…我现在在我姐姐家里面,可是她家里没有人,我找不到她了…”


    少女太过于着急了,以至于讲话都颠三倒四的,夹杂着浓浓哭腔的声音都在抖。


    “不要着急舒逸,有我在呢。”听着程舒逸快哭了的声音,周昭也着急起来,她耐心的安抚着:“你给我个定位,我现在过来找你好不好?”


    认识程舒逸这麽久,周昭还是第一次看见程舒逸情绪失控到这种程度。


    程舒逸人漂亮家境好,性格也开朗,永远跟个小太阳似的,不论是在学校还是社团里,都有很多人喜欢她,周昭也是其中一个。


    现在程舒逸紧张成这样子,周昭也跟着紧张。


    “我,我已经在打车回来的路上了。”程舒逸抬头看着熟悉的公司楼,“已经快到了。”


    “好,我这就下楼接你。”周昭安抚道:“不要急舒逸,有我在呢。”


    电话挂断没多久,周昭就在楼下接到了匆匆忙忙下车的程舒逸。


    两个人没有再回报社,就这样站在路边。


    程舒逸将自己收到的那个奇怪地图,以及对程游历被绑架的猜测全部告诉了周昭。


    整张地图上没有任何标注的字迹,除了两条路线和被圈出来的红色标记点外,再没有其余有效的消息了。


    看着山况图,还有地段,周昭几乎是瞬间对上了刚刚开的那个会议。


    “今天社里确实有接到疑似绑架案的消息。”周昭想起自己被除名的那个报道,说程舒逸说:“线人给社里的地址就是这个山,被绑架人就是商界有名的那个司家二把手,叫司雪,但不常在公众面前露脸,你姐姐认识吗?”


    绑架案…司雪…


    程舒逸的脑袋嗡一声空白了。


    看着眼前人几乎是瞬间惨白下去的脸色,周昭意识到自己猜中了,她将手机收进口袋说:“走,你先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一些食物和水还有手电,我现在上去拿相机和录音笔,一起去现场。”


    “好…”程舒逸咽了咽口水,按照周昭说的去做。


    不敢多耽误,现在程游历生死未卜,而且她还有很严重的心脏疾病。


    刚走出两步,想到什麽似的,程舒逸问:“那我们现在需要报警吗?”


    “在接到疑似绑架案的线索后,社里就已经和警察联系了,但现在还不确定真实性,一旦提前让警方介入,被绑架人的安全可能会有威胁。”周昭看着程舒逸惨白的小脸,有些心疼地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不要担心,有我在呢。”


    前二十年都生活在家庭和校园的象牙塔保护里,程舒逸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她听着周昭的安排,除了点头和照做外,也没有了别的办法。


    两个人速度很快,当周昭带着设备下楼时,程舒逸已经采买好了食物和水,包括给程游历的药品以及手电等一系列装备。


    “好,我们现在就走。”周昭主动接过了那重重一袋应急物资,牵起了程舒逸已经冰凉的手。


    荒山位于京城郊外,因为地理位置偏僻周围又无村庄和人群居住,网络上也查不到任何跟这座山有关系的详细情况,也不确定会不会有野兽出没。


    所以接下这场报道的两个小组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发。


    当握着山脉图的周昭和程舒逸抵达山脚下时,才发现这座山比想象中还要大好几倍。


    “要不我上山,你在这里等报社的人过来一起吧?”周昭有些担心程舒逸此刻的状态,从赶过来到现在,程舒逸的脸色已经惨白到用不自然来形容了。


    程舒逸和她姐姐从小就关系好,对于这个姐姐,虽然周昭没见过,但从程舒逸口中听到次数太多,所以也渐渐了解不少,比如她姐姐本身就有先天性的病症这件事。


    现在距脱机人传来的信息已经又回去了几个小时,被绑架人的处境很是凶险。


    如果等下真的确定被绑架的人是程游历,周昭不敢想象程舒逸会有多崩溃。


    “没事的学姐。”程舒逸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情:“我要和你一起。”


    地图和消息都是程舒逸带来的,现在要救的人又是自己的亲姐姐,而且眼前这山荒废了多年,危险远比想象中还要多。


    程舒逸不愿意让周昭代替自己承当风险,主动牵起周昭的手说:“我们一起去。”


    见程舒逸坚持,周昭不再劝说,点点头握紧了牵起的手。


    两个人在车上时就已经将食物和水分别装到了两个背包中,上去除了拿相机和录音笔的周昭还把地图打印了七八份,以防丢失和手机没有电。


    程舒逸买了指南针还带着充电设备,将应急药品分了一份到周昭的口袋里。


    从未来过现场报道的程舒逸由周昭牵着,两个人选了看起来路径短的那个红色在线山。


    起初进山时,是白天,两个人的体力又充足。


    除了程舒逸始终担心记挂着程游历,有几次差点摔跤外。


    周昭始终表现得非常镇定,她不仅每一步都走得很稳,用身体挡掉打向程舒逸的树枝外,还一直牵着程舒逸的手,耐心找话题试图转移程舒逸的注意力。


    但当两人越往山深处走,路就变得越窄小,天也渐渐黑了下去。


    为了保留手电筒的电力充沛,两个人一直到天彻底黑透了才开灯,而这个时候她们才刚刚爬到三分之一的位置。


    脚下的路已经窄小到完全不能容纳两个人并肩的程度了,就连一个人独立行走都有些困难,左脚和右脚甚至不能同时并行。


    因为这条小路的山另一端,是无底悬崖。


    身侧石块儿飞溅而下,程舒逸不敢偏头看,只能牢牢握住周昭牵紧她的那只手。


    在那个无尽的黑夜里,握着手电在前面开路的周昭,是程舒逸唯一能握住的希望。


    即使再紧张再害怕,程舒逸也努力保持着镇定和清醒,因为她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握住她的周昭也将自己的人身安全寄托在了程舒逸身上。


    一旦程舒逸脚下稍有不慎,周昭就会被连累。


    高考都没有紧张过的程舒逸提起了一百二十分警惕,每一步都踏得很稳。


    像是老天眷顾,她们上山的路程上并没有遇到野兽或者是什麽突然出现的奇怪生物。


    闷头爬了很久很久的两个人,脚下的路终于渐渐宽敞了,可是距离山顶还是有很远的一段距离。


    当走完那段陡峭的悬崖路时,周昭建议程舒逸休息一下。


    两个人从下午爬到现在,已经是夜里淩晨两点多了,不论是体力还是精神都已经消耗的很严重了。


    程舒逸虽然急,但她还是同意了周昭的建议。


    两个人对荒山并不熟悉,也不敢乱跑,就近找了一棵大树然后坐了下去。


    八月尾的京城热得厉害,夜里温度并不低,但她们二人正爬到半山腰,山上树木杂草多,偶尔会卷起一阵妖风,卷得树叶沙沙作响很是吓人。


    程舒逸强迫自己咽下了巧克力,努力保持着冷静,可是她不停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的紧张。


    早已经冰冷的指尖被温柔的掌心包裹,周昭轻声安慰道:“一定会没事的舒逸,报社的人已经出发了,或许她们人多力量大,设备又充足,一定会比我们先找到的。”


    已经有些僵硬的指节被暖化,就像浓郁的巧克力蔓延在口腔中。


    程舒逸点点头,强撑起笑意:“一定会没事的。”


    “那我们吃完好好睡一觉,天亮就继续出发,好不好?”周昭的嗓音有些哑,太过劳累她的身体也出现了些许不适反应。


    艰难就着水咽下食物的程舒逸恢复了几分状态,看着脸色苍白的周昭,程舒逸有些愧疚:“对不起学姐,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肯定已经下班回家休息了,也不会跟着我来这里吃这种苦。”


    听着程舒逸的自责声,歉疚中带着些许委屈,落在周昭耳朵里格外可爱。


    “不会呀,本来我就要参与到这个案件的报道的。”周昭善意撒谎道:“只是我没有跟着大部队一起走,而是提前和你来了。”


    程舒逸有些意外,啊了声抬眼看向周昭:“真的吗?”


    “真的。”周昭看着程舒逸被自己分散了注意力,仰头认真瞧着自己的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还有带有疑惑的小表情,忍不住笑起来:“不然我怎麽会这麽快拿来东西跟你走?而且对这个案件这麽清楚呢?并且你没发现,罗姐没有打电话来问我吗?”


    罗姐是周昭的组长,全名叫罗月华。


    在所有校招过来的新人里罗月华最喜欢周昭,不仅是因为周昭专业知识过硬,还因为她非常能吃苦,从来不会抱怨和唱反调。


    只要是交给周昭的工作,她都会踏踏实实全部完成。


    所以罗月华有什麽报道也从来不会吝啬带着周昭一起做,平时就连周昭休息日,罗月华一旦有新报道,就会打电话来找周昭。


    提到罗月华,程舒逸彻底相信了周昭的话。


    这麽大的案子,罗月华肯定要做,她做就一定会带着周昭。


    而现在自己带着周昭消失了一下午加一个晚上,罗月华还是没有打电话来找周昭,那就说明这个案子本身就有周昭的名额。


    这样想着,程舒逸的负罪感少了些,心里也踏实了。


    感受着慢慢松懈的指尖,周昭温柔地注视着程舒逸,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程舒逸长得漂亮,即使此刻爬山弄得很狼狈,眉眼间有些疲态也仍旧遮不住的漂亮。


    一晃眼这个学妹已经跟自己认识了六年了,这六年里周昭已经渐渐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了。


    周昭的家庭条件并不好,不仅是单亲家庭还有三个妹妹,家里的负担全都落在了母亲的肩膀上。


    好在周昭争气,脑子聪明又会读书,从小到大没掉出过年级第一,所有学费全免还有奖学金。


    在念书这件事上,周昭不仅不需要家里负担,反而还经常给自己的奖学金分给母亲。


    而在家庭这方面,程舒逸和周昭完全是天上和地下的区别。


    程舒逸是书香门第,她的母亲是江城大学的副校长,姐姐也是京大毕业的高材生,就连程舒逸本人,也是她们那一届的高考状元入的学,可以说程舒逸是从小被宠到大的天之骄女。


    原本引以为傲的成绩在程舒逸目前也算不上什麽,就更别提云泥之别的家境了。


    相处这麽久,周昭已经强迫自己将程舒逸当妹妹看,可真的是妹妹吗?


    周昭不知道。


    “舒逸呀,你未来规划的怎麽样了?”为了节省电量两个人没有开手电筒,好在月影星光,不至于看不清,周昭试着找话题缓解程舒逸的紧张:“听你舍友佩佩说,你已经拿到了直博的名额。”


    话题聊回未来规划,程舒逸的紧张消散了几分:“希望今天的事情只是虚惊一场,未来我要我姐姐平平安安的,永远不要再卷到这种危险里。”


    经历过这一次,程舒逸已经准备好再见到程游历时,劝她换掉这份危险的工作。


    以程游历的能力,任何大公司她都可以闭着眼睛挑选,虽然司家是商界的龙头,但是越是出名就越是危险。


    程舒逸宁愿程游历赚钱少一些,工作轻松一些,也不想她跟着司雪有危险。


    说完程游历的事情,程舒逸才终于将话题回到自己身上:“我大概会边念书边跟着学姐你实习。”


    对于以后的未来,程舒逸早在孩童时期就已经规划完了。


    她从小就喜欢关注新闻,注意力全都在负责报道的记者身上,尤其是那种很危险的战地记者,看着在炮火连天中也能面不改色进行播报的记者姐姐,程舒逸立志长大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为了这个目标,程舒逸不仅对学习很认真,课余时间她也会自学摄影。


    也是在高一的时候,程舒逸在网络上认识了收徒的周昭。


    在知道周昭是京大新闻系的学姐,未来职业规划也是当记者时,程舒逸就决心要考到学姐的学校去,和学姐一起实现这个目标。


    少女时代种下的梦想种子,历经六年时间,渐渐发芽成型。


    入职京速报只是目前程舒逸短阶段的目标,她计划着等完成学业后,就拿着京速报的履历和学历进入国家企业,正式踏上她的终极目标——战地记者。


    到那个时候,程舒逸会背着相机,辗转在不同的国家里,奔赴在危险的前沿,带着热爱与信仰,为人民服务。


    程舒逸讲着对未来的规划和目标,周昭听得很认真,轻叹了声说:“我相信你,舒逸呀,你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战地记者。”


    按照程舒逸的能力,她的目标是一定会实现的,周昭羡慕之余,又有些小自卑。


    现在距离程舒逸学业结束,还有五年时间。


    自己还能陪在程舒逸身边五年,五年后,或许她们彼此的人生就会成为两条单行线,再无交集了。


    那要现在把真心话说给程舒逸吗?按照她的性格,是不会为了这份感情留下的,可是现在不说,以后或许没有机会了。


    周昭在心里百转千回,她仰头喝了口水,压下胡思乱想。


    “那学姐呢?”程舒逸忍不住也好奇起来:“学姐的大妹妹马上上大学,两个小妹妹也高中了,学姐还有想回来念书的想法吗?”


    周昭比程舒逸大三岁,在周昭大四那年,她也是能直博的条件,可是她却拒绝了。


    为这件事教授们还特意叫跟周昭关系最好的程舒逸去劝过,但周昭很坚决,即使教授们挽留她也没有留下。


    “我啊。”周昭仰头看着天,叹了声气:“你知道为什麽我要一毕业就工作吗?”


    没想到话题会落这里,程舒逸有些意外:“不是因为妹妹吗?”


    “不全是。”周昭说:“更重要的是我遇到了一个很喜欢的人,可是以我当下的能力,暂时没有办法给她很好很好的生活,而且我的原生家庭很糟糕,想要逆天改命,就必须靠自己努力。”


    程舒逸还是第一次听到周昭提她的感情,瞬间有了兴趣:“喜欢的人?谁呀谁呀?”


    认识周昭这麽久,程舒逸不仅没见周昭恋爱过,就连有好感的人也没听周昭提起过。


    但现在不知道是为了缓解气氛还是什麽,她居然主动提到了。


    看着满眼好奇和期待的程舒逸,周昭心里有些酸涩,她犹豫了许久还是说:“等我们下山了我就告诉你。”


    “好!”程舒逸答应下来,可还是好奇:“那我可以八卦一下吗?”


    周昭点点头:“可以。”


    “那个人知道学姐的感情吗?”程舒逸问:“还有,学姐喜欢的人是…什麽性别?”


    程舒逸问的很小心,她眨着眼睛,满脸期待。


    “是很优秀很优秀的女孩子。”周昭看着程舒逸的脸,视线变得无限温柔:“她应该,不知道吧。”


    毕竟程舒逸应该一直只是拿自己当学姐。


    如果眼前这个好奇的人知道她就是被她好奇的那个人的话,会不会觉得自己这份感情很奇怪?


    居然对同性别,一直把自己当姐姐的人有好感,周昭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


    可是周昭没想到的是,程舒逸居然很激动。


    “真的吗!”程舒逸有些意外也很惊喜:“学姐居然也喜欢女孩子!”


    程舒逸一直以为周昭是直女,可是有好几次周昭看自己的眼神和对自己的行为,又让程舒逸忍不住怀疑。


    而现在,亲口听见周昭承认自己的性取向,程舒逸惊喜之余对周昭喜欢的人更好奇了。


    当程舒逸把能猜的人都猜了一遍后,周昭却只是笑着摇头。


    彻底被勾起兴趣的程舒逸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指向自己问:“不会是我吧?”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即使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全部落进去也不及她眼眸半分,周昭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轻咳一声后挪开了视线,周昭语焉不详道:“你猜吧,没下山前我是不会说的。”


    这个话题成功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轻松了起来。


    短暂的夜晚休憩后,第二天太阳并没有出来。


    即使已经上午了,天依旧阴沉沉的,还骤然起了大风,颇有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两个人都只带了薄薄的外套,根本无法抵挡风寒,就连爬山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原本周昭计划的下午抵达山顶,两个人一直爬到傍晚才终于停下。


    被红圈画出来的地址上有一个小木屋,支撑用的柱子已经被虫蛀和雨蚀得差不多了,看外表就可以确认这个木屋废弃了许多年,因为四周没有门窗,屋顶也塌了大半,现在被大风一卷,整个木屋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全部坍塌。


    成功抵达山顶后,周昭和程舒逸并没有看见从大路上走上来的人。


    不论是负责报道的记者还是乔装成便衣的警察,别说人了,就连提前飞行的设备也没有跟上。


    周昭忍不住在心里泛起疑惑,开始打量起四周。


    而紧紧绷着心弦的程舒逸再也不愿意等待,她不管是不是有塌毁的可能,径直就冲进了那个木屋里。


    几乎是刚踏进去,空气里的血腥味就逼得程舒逸不停反胃呕吐。


    这栋从外面看起来像是自然坍塌的木屋,内里却被人为毁得乱七八糟,散落的绳索,坍塌的房顶,被暴力折断的椅子,木棍,甚至还有刀上都沾着血迹。


    没人知道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怎麽样的酷刑。


    环视了这脏乱的氛围,程舒逸不敢再犹豫,她强忍着恶心,开始在眼前这一片废墟中翻找。


    过去的木屋顶都是用稻草铺好的,而现在南边那半块顶的稻草已经全部倒塌,像是在刻意掩埋着什麽东西一样。


    跪在那堆稻草上的程舒逸以手为铲,开始不停地挖掘,越是扒开稻草,难闻的味道就越是往鼻腔里钻。


    废弃多年的木屋里不仅满是灰尘,还有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尸体,已经使用了很多年的稻草承受不起这大力翻找,程舒逸每扒一下,混杂着稻草碎屑的浓郁血腥味就更甚。


    刺鼻的味道逼得程舒逸不停生理性干呕,可她不敢耽误,终于在扒开最后一把稻草后,露出了血腥味的来源。


    这是一个小孩。


    确切来说,是一个生死未卜满身是伤口的小孩子,看年纪约莫八九岁的样子,鲜血沾满了她全身,那些被砸毁了的东西应该都是用在了她身上。


    程舒逸紧紧绷着的那根线突然断了,她庆幸被绑架的人不是程游历的同时,又忍不住可怜被折磨成这样的人只是个小孩。


    眼泪像断了线似的啪嗒啪嗒落下,程舒逸深挖着的手不敢停,哆嗦着靠近那个小孩,试探着她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息。


    咽了咽口水,程舒逸继续深深挖下去。


    她最宝贝的那双手此刻沾满了泥泞和血迹,粗粝的稻草和藏在稻草下的木屑划伤了手背,新鲜的血液涌出来,滴落到那个小孩早已经凝结的伤口血块上。


    用尽全身的力气,程舒逸终于扒干净了粘在这个小孩身上的全部污浊碎屑。


    同时也漏出了这个小孩满目疮痍的身体,这样瘦小的一具身躯上几乎没有了一块好肉。


    外翻的皮肉上沾着稻草碎屑,流尽血的伤口泛着白又落着灰。


    程舒逸抑制不住生理性的恶心干呕,再次被呛出泪来。


    环视了一圈,这个地方除了这个小孩外,再也没有别的人了。


    可以确定的是,程游历安全了。


    提心吊胆到现在,程舒逸终于可以松懈一口气了,她半抱半拖起这个小孩,开始往门外走去。


    检查完了四周的周昭看着程舒逸踉踉跄跄地出来,怀里还抱了个人。


    几乎是瞬间,周昭只觉得浑身气血逆涌,她有些不敢上前,怕最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程舒逸会崩溃。


    可是当周昭走过去后发现,程舒逸抱着的是个小孩。


    “她是?”周昭看着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小孩,完全陌生的脸,不认识。


    程舒逸也摇了摇头,慢慢跪下去将小孩放平:“我姐姐不在里面,这个被标记出来的地点里,我只找到了她。”


    眼前这个已经陷入休克的小孩,就是这场绑架案的受害者。


    “不是司雪吗?”周昭有些疑惑,“信息对不上,我刚检查完了周围,还拍到了些痕迹,目前还是没有上山的人,反倒是下山的路被踏过,根据痕迹来看,这群人应该是昨晚或者今天淩晨下的山,还好我们走了小路,完美错开了。”


    周昭刻意隐瞒了真实信息,事实上她们上来的那条路不久前刚有被踏过的痕迹,而且巧合到几乎跟她们刚错开。


    不知道是不是司雪被转移了,还是那夥人没有走完。


    这些线索周昭没有说。


    周昭掐头去尾说着她收集的信息,程舒逸边听手里边忙活。


    上山前,程舒逸特意去药店买了药品,消炎止血抗菌包扎,就连专门买的云南白药里的那颗保险子在此刻也派上了用场。


    简单的为昏迷中的小孩处理完伤口后,程舒逸又拆开了一瓶水,强行掰开她的嘴巴把保险子给灌了下去。


    励志要当战地记者的程舒逸也自学过一些简单的救援,原本以为要等以后才能用上的知识在此刻派上用场。


    她沉稳冷静,手法娴熟地为昏迷的小孩处理完伤口后,又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将人包裹住。


    看着程舒逸的动作,周昭忍不住问:“舒逸,你不会是要带这个小孩下山吧?”


    到现在还没有人上山,小路窄小到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行,大路的耗时是小路的两倍,甚至比小路的风险还要高。


    周昭很不赞同程舒逸的行为。


    已经将人打横抱在怀里的程舒逸撑着木棍,慢慢爬起来:“是的学姐,我要把这个小孩带下去。”


    虽然并不知道这个小孩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什麽会卷入这场绑架案中。


    可是毕竟她现在还活着,程舒逸不想也不愿意把她放在这里等死。


    包里储备的食物够四个人吃一周,水和物资都充足的前提下,程舒逸不可能放任不管。


    “舒逸,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周昭严肃起来,分析道:“我们很有可能是目前唯一在山上的,被绑架的根本不是司家的二把手* 司雪,而是一个陌生的小孩,线人给的线索有误,所以现在原本定好要上山的一组和二组的成员根本没有来,就连提前来确定山况的无人机航拍都没有,没有接应也没有救援,我们自己走小路都花了将近两天时间,现在还要带一个生死未卜的小孩子,没人能确定她还能不能活,舒逸……”


    周昭隐瞒了刚刚环查四周时拍下的那张照片的线索,眼下这桩绑架案根本不是寻仇或者勒索。


    恐怕程舒逸上山的事情也是被引导的。


    听着周昭的长篇大论,程舒逸有些不认同地皱起眉:“学姐,你还记得我跟你说我为什麽选择记者这个行业吗?”


    周昭被问得一愣,话堵在喉咙里,阴沉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积压不住了般垮了下来。


    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体上泛起痛,程舒逸的声音在雷雨声里格外坚定。


    “倘若一个国家是一条航行在大海上的船,新闻记者就是船头的瞭望者。他要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观察一切,审视海上的不测风云和浅滩暗礁,及时发出警报。”程舒逸的声音顿了顿,盯着周昭的眼睛说:“这是现代新闻之父普利策的名言,也是我当记者的初心。”


    暴雨丝毫没有减弱程舒逸的声音,恍惚间周昭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对这个学妹心动的时候。


    作为新闻系新生代表的程舒逸站在讲台上,也曾讲过这句话,也是这样的坚定和认真。


    “我要做挺立船头的“瞭望者”,虽然上山是因为我的姐姐,但是现在不是了。”程舒逸紧了紧怀抱,暴雨砸在她手背的伤口上,雨水混杂着血迹落下:“我不管这个小孩有什麽身份,哪怕她只是一个平凡普通人,我也会把她带下去,该给她的公道和真相,不该因为她不是司雪,也不该因为她身上没有话题度,而忽视。”


    “更何况我们现在有充足的体力和资源,为什麽要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流逝呢?”程舒逸反问着,“学姐,这不是我认识的周昭会做出的决定。”


    雨大到程舒逸几乎要睁不开眼睛了。


    可是她还是倔强地看着周昭,她不信自己信任的学姐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更不信自己决定并肩的人,已经忘记了初心。


    身后被雨水浸透的木屋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了般,颓然地倾倒下去。


    周昭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反驳的声音:“那现在我们只有两个选择。”


    “要麽,把这个小孩放下,你跟我一起走,要麽你抱着小孩走大路寻救援,我走小路把消息带下去。”


    两个选择程舒逸都不认同,她轻声反驳:“我们为什麽不一起走大路呢?”


    “这个案子没有那麽简单,舒逸。”周昭冷静道:“这里面涉及到的人远比想象中要复杂,更何况这个小孩的身体已经撑不到我们抱着她从大路走下去了不是麽?”


    “如果你要跟我走,那就把这个孩子丢下。”


    感受着怀里小孩微弱的呼吸,即使程舒逸紧紧搂抱着她,可还是能感受到她身体的余热在流逝。


    这个小孩身上的伤那样重,丢在山上,别说等着自己从大路下去找救援,恐怕就是抱着走小路也是凶多吉少。


    “那我跟着你一起走小路。”程舒逸紧了紧怀中抱着的小孩,语气坚定道:“我不会把她丢在这里等死,也不能让你一个人走小路下山,太危险了。”


    小路本就难走,现在又下起了雨,那段山崖光是想想都觉得惊心。


    “没事的舒逸。”周昭感受着程舒逸对自己的担心,忍不住抬手挽起程舒逸被雨淋湿的发,轻声哄道:“听话,你抱着她先从大路下去,我比你熟悉小路也比你要稳一些,所以我走小路去通报,小路要近,比大路近两倍。”


    “不行。”程舒逸将孩子塞进了周昭怀里,用外套挡住了小孩的脸:“这个小孩很重要,不能死,学姐你也很重要,不可以出事,所以我走小路,学姐你走大路,我们下去汇合。”


    说完程舒逸背起自己的包,开始收拾刚刚翻出来的药物,刚站起身却被人拽住。


    “程舒逸。”


    素来温柔的周昭也冷了脸,认识六年,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叫程舒逸的大名:“如果你不把这个小孩抱过去,我现在就松手,她的身体应该不能再承受一次摔打了吧。”


    听着毫不留情的威胁,程舒逸有些意外。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周昭,冷漠无情的好像是另一个人。


    正当程舒逸愣神的时候,周昭将怀里的人放进程舒逸怀中,然后把自己的外套也脱下来盖在了程舒逸身上。


    “你要当瞭望者,那我就当守护者。”双手落在程舒逸的肩膀上,周昭温柔地注视着自己心心念念爱着的人,极力克制住想吻她的情绪说:“我们山脚下汇合,一定要平安。”


    “学姐,你…”程舒逸看着周昭的眼睛。


    有那麽一瞬间的错觉,程舒逸以为周昭要吻自己。


    可是周昭的表情严肃,语气认真,程舒逸只好轻声说:“你也要注意安全。”


    周昭点了点头,将相机背在了自己身上,头也不回地朝着小路走去。


    少女的背影被雨幕吞噬。


    没人能想到那一别,竟然是永别。


    暴雨打在身上,早已经从最开始的疼痛变成了麻木。


    程舒逸搂着怀里的骨灰盒,眼泪早已经决堤:“如果不是我执意要救人,她也不会一个人去走小路,而且她根本不用报道这个案件,她是被我拉上山的,却被我弄丢了。”


    当时怀里的小孩高烧不断,身上全是被虐打后留下的伤口。


    被雨丝一浇,绽开的皮肉泛白,加速了感染的风险,程舒逸实在是不忍心。


    可是她也该想到的。


    自己走上山的那条路比大路还要凶险。


    司明裕抿了抿唇,沉重道:“其实你已经猜到了,是吗?”


    紧紧咬着唇的程舒逸点点头,痛苦的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我们确实是在悬崖底下找到的周昭。”司明裕叹了声气:“找到时,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那条下山的路太滑了,蜿蜒又曲折。


    周昭心里记挂着程舒逸又躲着身后人的追赶,脚步匆匆没看清,脚踏进泥巴里踉跄了下,就这样摔下山崖。


    第66章 要把程舒逸彻底折断(一更)


    司明裕看着情绪已经到崩溃边缘的人,沉重地叹了声气。


    于情,自己该恨这个叫程舒逸的女人,于理,自己最最最该感激的人却是程舒逸。


    如果当初不是程舒逸和周昭提早一步上山,司听白恐怕早就已经死了。


    对于当年的案情,司明裕还有很多没有弄清楚的地方。


    看着已经被雨淋透的狼狈女人,司明裕难得泛起怜惜,示意站在程舒逸身后的人举着伞向前,替程舒逸遮掉了头上的暴雨。


    抱着周昭哭到力竭的程舒逸静静趴在骨灰盒上,安静的仿若死去。


    明明对这个结果已经有了预期,可是当真正听到周昭的死因时,程舒逸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那,你们当时在山上有拍到什麽东西吗?”司明裕试探着问,当时在山下找到周昭尸体时,她已经残缺了,被她随身带着的录音笔和相机也已经成了一堆碎屑。


    可是诡异的是,周昭的相机卡槽全部被抽空了,唯一留下的半张残片里并不能提取到有效信息。


    也就是说,周昭死亡的时候,她的身边还有第二个人在。


    更有可能,周昭其实是非自然死亡。


    但是这些司明裕没有跟程舒逸说,因为这件事涉及到的人太多,甚至还牵扯到自己那个不知道为什麽被母亲暗中处理后,至今下落不明的小姨司雪。


    九年了,司明裕掌家也已经快七年。


    可是司雨从来不对司明裕说关于司雪的事情。


    就连司听白为什麽会被绑架的原因,司雨也没有跟司明裕解释过。


    而当初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不仅司听白被绑架,司雪离奇失踪,就连整个司家也陷入了动荡之中,突然来的大幅度摸查,生意链断了近乎一半,司明裕接手掌家最难的那段时间,司氏已经在破产边缘徘徊了。


    哪怕到了现在,母亲司雨还是严令禁止司明裕暗地里去查当年的绑架案。


    “拍到什麽?”程舒逸茫然地摇了摇头:“当时,我们的相机从头到尾没有打开过……是学姐下山的时候拍到了什麽,所以她才会出事吗?”


    虽然被雨淋湿,可程舒逸的脑子却还是清醒的,她敏锐的捕捉到关键字。


    哪怕是现在抱着骨灰盒,程舒逸还是不愿意相信司明裕说周昭是失足摔死的。


    当晚确实下雨了,可周昭不是莽撞的人,她不会犯因为看不清路而摔跤的错误,所以她的死其实另有隐情吗?


    眼看着程舒逸对照片的事情毫不知情,司明裕不再多暴露信息,只是说:“没有,我只是想你们是记者,上山肯定是为了报道,所以在看见被绑架人时,不可避免会拍到些什麽。”


    既然对方手里没有值得交换的筹码,司明裕也不愿意再暴露更多的信息了。


    猜出司明裕想法的程舒逸慢慢坐起来,意味深长地笑了声:“其实,我手里有半张残片。”


    在程舒逸伤好后,她得知了周昭失踪的消息。


    几乎是没有犹豫,程舒逸独自一人又上过一次山。


    将荒山来回巡视了两次后,程舒逸找到了一张夹在灌木丛中的残片。


    也就是她挂在家里墙上,周昭生前所有拍过的相片的合集里。


    只是那张残片被程舒逸处理过,把唯一有线索的那部分给藏起来了。


    “你手里有残片?”司明裕瞬间提起兴趣,追问道:“是什麽样的,里面有什麽?”


    看着眼前人上鈎,程舒逸渐渐从骨灰盒上抬起了头,轻笑一声道:“交易吗,司总?”


    “你告诉我周昭当时的真正死因,并且把司听白留在我身边,或许我可以考虑要不要给你残片的线索。”程舒逸承认自己抱有赌一把的念头,她怀里紧紧搂着周昭的骨灰,可却对这点交换条件并不满足。


    意识到自己被引导了想法的司明裕冷笑了声,讽刺道:“我以为你看到周昭骨灰的时候会伤心欲绝痛不欲生,看来是我还不够了解你。”


    “你要的筹码太大,我不会同意。”司明裕把玩着手里的锦鲤玉髓,笑道:“但我想,未来的某一天,程小姐会主动来找我的。”


    程舒逸并没有理解司明裕这句话,她抱着骨灰盒抬起头,却只看见了女人转过身的背影。


    不再耽误时间的司明裕摆了摆手,示意身边的助理处理现场的一切。


    “程小姐,司总和您的交易已经完成了,现在由我们送您回江城。”助理是刚刚那个安慰过程舒逸的助理,她弯着腰,递出了一块干净的手帕。


    面对这类似于施舍的服务,程舒逸冷笑了声,抱着周昭的骨灰慢慢站起来。


    现在更重要的是把周昭带回去交给俞原野做DNA比对,和过去无数次辨认无名女尸一样,程舒逸再一次在心里祈祷,希望这次司明裕给的骨灰不是周昭的。


    上了司明裕安排的车,暖气迎面打来。


    程舒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刚刚的情绪大开大合,让她所有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周昭身上。


    想起什麽似的,程舒逸抬头问坐在副驾驶的司明裕助理:“几点了?”


    “下午四点半,程小姐您不必担心回程,司总安排了,我们会送您回江城医院,请问您还有什麽需要?”助理公式化十足的回答。


    程舒逸摇了摇头,没有再接话。


    下午四点半,司听白应该才刚刚打完针没多久,现在正是午睡的时候。


    今天走的实在是太突然,对司听白的态度也不好,希望自己回去时司听白还睡着,今晚或许该给司听白好好解释一下关于当年的事情了。


    作为被司明裕偏爱重视的接班人,司听白或许也知道什麽消息吧。


    这样想着,程舒逸默默搂紧了怀里的骨灰盒,湿衣服被暖气蒸干黏在身上很不舒适,巨大的情绪消耗让程舒逸被无边的困意席卷。


    她抱着骨灰盒,靠在座椅靠背上,沉沉睡去。


    ……


    ……


    当载着程舒逸的车辆离开京城高速路时,与之擦肩而过的一辆红旗载着陷入昏迷的人直奔司家庭院。


    红旗车上挂起警报灯,一路飞驰。


    前脚刚从司家陵走出去的司明裕没有选择回家,而是直接走到了下高速的那个路口等待迎接。


    在挖周昭骨灰的时候,司明裕接了个电话。


    负责在江城盯着司听白的白芷说,就在自己带走程舒逸不久,司听白也赤着脚离开了医院。


    像丢了魂似的司听白在路边打了车,去了江城别墅区,程舒逸的住处。


    白芷一行人不敢上前,只能蹲在外守着,在苦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后,司听白提着一大堆东西走了出来,眼睛都没眨的直接丢进了垃圾箱。


    再然后,司听白没有继续叫车,而是独自一人在暴雨中行走。


    是的,江城又下雨了。


    这座不常下雪的城市,雨水总是很充沛。


    司听白的心已经麻木,她赤着脚在雨水中行走,还有一天就是公历新的一年了,她即将进入自己的十九岁,可事实上司听白并不能接受这样糟糕的十九岁。


    前十八年支撑着她的勇敢,变成刺向她的利刃。


    舒逸,舒逸,自己深爱的人远不像她的名字那般让人放松。


    甚至骨子里还带有与名字完全相反的傲骨与韧劲,也对,翺翔于空中的鸟,怎麽可能接受舒服安逸呢。


    当暴雨打在身上的那一刻,司听白彻底意识到自己有多麽愚蠢。


    不把程舒逸狠狠踩碎在脚下鄙视一番,不把这个女人狠狠折断在手中掌控的话。


    她随时会挥动翅膀离开。


    无条件顺从和乖巧并不能讨去程舒逸的欢心,只有爬到她上面去,变成掌控她的人,才可以与她谈判。


    此刻砸在身上的雨和刚到江城那天一样大。


    只是和来时兴奋的心情大不相同,此刻的司听白只觉得当初的自己可笑至极。


    而且她清楚的知道倾斜向自己的那把伞再也不会出现,司听白对江城的最后一点希望也全部被暴雨淋湿。


    她讨厌,甚至是恨这座没有雪花只下雨的城市。


    更恨这个城市里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人。


    在雨幕中行走了不知多久的司听白终于承受不住了,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次,她仍旧记挂着程舒逸。


    只是这一次,提起程舒逸三个字时,不再是爱,而是无边的恨意。


    暗中跟踪司听白的白芷一行人看着司听白直挺挺倒下去时,再也顾不得什麽安排和指令。


    司听白是白芷她们看着长大的小孩,现在人就这样狼狈不堪摔在雨里,急火攻心,什麽命令与吩咐统统不重要了,白芷抱起司听白就往车上赶。


    随行医生替司听白检查完身体,又为人挂上药剂,确认没有别的伤势后,白芷才终于松了口气,打电话给司明裕请罪。


    但在得知司听白伤心欲绝时,司明裕不仅没有追责,反而是很开心地命令白芷直接将人带回来。


    这份意外之喜让司明裕大发慈悲,才有了后面告诉程舒逸周昭死亡真相的一幕。


    现在带着司听白的车回了京城。


    看着昏迷中的司听白,司明裕也顾不得什麽家主威严,几乎寸步不离守着司听白。


    原本司听白的身体就还没养好,现在又被雨一淋,甚至发起了高烧 。


    司明裕干脆命令医生给昏迷中的人做了个全身上下的彻底检查。


    一直守着人到晚上,过了药效的司听白终于醒过来。


    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司听白还是有些恍惚。


    她记忆还停留在雨中麻木行走的时候,下意识她以为自己又被带回了江城医院。


    “念念!你终于醒了!”一直寸步不离的司明裕急切的声音传来,让司听白一愣,停止了挣扎爬起来的动作。


    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以及周围病房的陈设,和柜子上硕大的京城医院字样。


    司听白意识到,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回到了京城。


    而把自己带回来的人,除了自己的二姐外,再没有别人了。


    “医生说你的身体已经很差了,不能再做出任何危险的事情了。”司明裕褪去周身的淩厉,难得漏出柔软的一面:“你知不知道,你不仅仅贫血,还营养不良,就更别提由严重低血糖引发的潜在病症了,为什麽你才离开我短短半年身体就垮了这麽多?”


    听着姐姐心疼的埋怨,司听白叹了声气没有接话。


    身体垮掉是必然的,十八岁正是需要营养长身体的时候却因为艺人有上镜需求而被约束,司听白不仅一日三餐吃不饱,各种碳水和甜食更是被明令禁止。


    饿的时候就多喝水,可为上镜,有时候连水也不能多喝。


    日复一日的苦咖啡早已经喝到麻木,麻木到司听白已经忽略了自己的身体出现了这麽多的不适。


    “不过你现在回来了就好。”司明裕抬手擦了擦眼泪,故作为难,轻声叹气道:“但,姐姐有事情要跟你坦白。”


    还在病床上的司听白眨了眨眼睛,即使是被喂过水,可嗓子也发不出声音,因为她隐隐约约猜到了司明裕要讲什麽。


    果然,下一秒司明裕就把自己和程舒逸的交易和盘托出。


    司听白听着这一切,心中早已经麻木,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并不讲话。


    “留在姐姐身边,不要再逃走了,”见人没有反应,司明裕轻轻捧起司听白的手,拖住自己的脸颊恳求道:“好吗,念念?”


    记忆里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不容忤逆的司明裕居然肯放下身段来恳求。


    司听白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叛逆为身边人带来了多少伤害。


    曾经以为是为爱奋不顾身的勇敢,其实不过是自作多情的一腔孤勇。


    而程舒逸早已经不再是记忆里的那个记者姐姐了。


    她变得冷血无情,变得让人陌生。


    或许对于程舒逸来说,自己和她手底下的那群普通艺人并没有什麽区别,尽管自己给她与旁人不同的爱与珍视,但这些好像都没有让程舒逸看见。


    毕竟司听白对于程舒逸来说,只是个赚钱的工具。


    是二选一被毫不犹豫放弃的那个。


    是满腔爱意被当成算计,是即使再怎麽靠近也无法并肩的咫尺天涯。


    而被自己深深爱着的程舒逸,其实是一个没有心的女人。


    “好。”


    司听白艰难地发出声音,轻声道:“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姐姐。”


    不仅不会再离开,还会想办法变得强大。


    强大到亲手将那个抛弃自己的女人,折断在手心。


    第67章 只剩下了项圈(二更)


    司明裕原本准备好的一大段劝说,甚至没来得及张口,就得到了司听白的回答。


    这样干脆的承诺让司明裕有些意想不到。


    当初那样决绝,甚至不惜与整个家族割席的人,居然这麽快就改了口。


    看来自己的傻妹妹被程舒逸伤得不轻。


    司明裕忍不住好奇起来,程舒逸这个女人到底做了什麽,能在短短两天内,摧毁了司听白近乎九年的坚持和挂念。


    要知道,司听白从小到大都是软硬不吃的性子,只要是她决定的事情,就没有再转圜的余地。


    九岁前的司听白小偏执中还带着些许孩子气的可爱,可自从当年绑架案发生后,司听白整整自闭了两年,期间心理医生不论怎麽尝试引导都无法让她开口与人沟通。


    身上的疤痕用医疗手段可以恢复如常,可是心理的创伤不仅要医生引导,更需要患者配合。


    原本活泼开朗的小孩变得阴郁又沉默,本该是最幸福的童年,却整日遭受创伤后应激反应的折磨。


    没人知道司听白被绑架的那几天遭遇了怎麽样的毒打虐待。


    当救援大队把司听白从山洞里捞出来时,她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浑身多处骨裂,最严重的那根断裂肋骨,距离她的心脏仅仅一厘米的距离。


    若是当初没有为司听白及时救援的程舒逸,司明裕不敢想像失去司听白后,自己会有多崩溃。


    回想起今天程舒逸看见周昭骨灰后那瞬间的崩溃与狼狈,同样的假设,光是脑补司明裕都忍不住战栗。


    也是看见程舒逸的崩溃,司明裕下定决心要抓出当年司听白被绑架的真相。


    虽然当年绑架犯落网,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可太过于诚恳的认罪态度让司明裕忍不住怀疑。


    司家的安保系统向来都是最顶尖的团队,当年司听白上下学都是由一支精锐安保保护,更是专车接送。


    那群在法庭上坦白是因为起了歹心想敲诈勒索司家的嫌犯说法,司明裕到今天也不肯相信,这群流氓地痞会有接近司家车的机会。


    可是那群人在招供后就已经被宣判死刑立刻执行,整个流程执行的非常快。


    快到司明裕甚至来不及再细查,就好像有人刻意在背后抹清这一切似的。


    当年的司明裕刚刚掌家,空有权威,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人人尊称一句司明裕家主时,不会再提到关于她的母亲前家主。


    现在,是时候让折磨过自己念念的人,付出代价了。


    看着眼前再次变得沉闷的小孩,司明裕心疼之余又忍不住担忧,她怕司听白再次变回刚被救出来的那自闭的样子。


    心理医生花了两年时间才终于找到切入点,主动与司听白聊起了被救起来时候的反应,聊起把她救出来的那个人,才一点点将司听白给引导得开朗了一些。


    可是也只是恢复了表面的平常。


    这也是司明裕为什麽不敢直接绑走司听白的原因。虽然这麽多年没再发过病,但司听白有非常严重的自毁倾向,再加上她一直把程舒逸当成精神支柱。


    所以司明裕实在不敢贸然地把人给强行抢回来。


    但现在好了,程舒逸主动当了坏人。


    这场交易,司明裕大获全胜。


    但司明裕却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她望向司听白的眼神里包含着说不出的情愫,“念念……”


    自从醒了以后,司听白就这样沉默着。


    除了司明裕乞求来的那句承诺外,司听白再不肯开口讲一句话。


    仅仅半年时间,自己精心呵护了九年的妹妹又变回那个沉默寡言的自闭小孩。


    这一刻,除了对程舒逸的恨以外,司明裕竟然有点嫉妒她。


    看向司听白的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情愫,还有极力隐忍的克制与几乎要受不了的掌控欲念。


    如果不是顾忌司听白的身体,司明裕真想将人就这样带回家,关起来。


    哪里都不许去。


    “姐。”


    很轻地一声呼唤,打断了司明裕的胡思乱想。


    司听白慢慢转过脸,轻声安抚道:“我没有要想不开,也不是故意不讲话的。”


    没想到司听白会猜到自己的想法,司明裕的眼神里闪过错愕与惊讶。


    “因为当年姐看我的眼神也是这样的。”即使此刻司听白情绪低落,但她还是勾了勾唇,轻轻笑起来:“不敢眨眼睛,也不敢讲话,好像生怕一出声音我就会消失似的。”


    这麽多年被司明裕用近乎变态的方式保护起来,司听白讨厌也想逃离,可是她也明白。


    司明裕只是怕再一次弄丢自己。


    包含在掌控下的,是压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爱。


    司明裕声音很轻,像是在确认:“那你会消失麽?”


    “不会的。”司听白看着司明裕的眼睛,认真道:“我会配合治疗,把身体养好,然后跟着姐姐回家,正式接手小姨的工作,替姐姐分担工作。”


    司家自发迹开始,所有的生意家业都是分别握在姐妹两个人手里的,从不存在大权独揽的情况。


    上一辈的司雨司雪,这一辈该轮到司明裕和司听白了。


    本来该在司听白十八岁成年礼当晚就宣布的新任二把手,却因为她的叛逆而被全部打乱了。


    现在任性够了,司听白也彻底意识到,只有绝对的权势和金钱才具有话语权。


    爱是最没用的东西。


    起码,司听白的爱是没用的。


    听着司听白的回答,司明裕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没想到司听白不仅不会再走,甚至还愿意回司氏。


    一旦司听白接任,那就代表司听白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自己了。


    就像母亲拥有和掌控小姨那样,司听白的全部也会属于自己。


    刚刚的忐忑与担忧在此刻全部消散。


    司明裕极力控制着唇角的笑意,体贴道:“没事念念,有姐在呢,你如果不喜欢生意场可以继续念书,你的学籍姐姐给你保留了。”


    吃准了司听白此刻的死心,司明裕故作温柔体贴,说着违心的话,她就是要和程舒逸的决绝形成对比。


    她要告诉司听白家人是永远支持的底气,而你拼尽一切,头破血流去得到的爱,却是伤你最深的利刃。


    但学历也确实是保留状态。


    从小司听白就聪明,她是一路跳级上的少年班,还没成年就已经顺利拿到了大学学位。


    只要她想继续念书,国内外的学校任她挑选。


    司听白却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在离开江城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要变得强大,强大到拥有掌控一切的权利。


    先从毁掉程舒逸最在意的东西做起,一件一件慢慢地磋磨掉女人的所有傲骨。


    “姐姐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看着司明裕眼下的淡淡黑眼圈以及略显疲态的眉间,司听白抿了抿唇,有些歉意:“我在订婚宴上跑掉的事情肯定让姐为难了吧,盛家是不是又找麻烦了?”


    司明裕在和自己一样的年纪时,已经掌管整个司家了。


    可是现在,自己在同样的年纪却只会惹祸。


    “没事的。”司明裕抬手揉了揉司听白的发,笑着哄她:“除了盛二那疯子折腾了一阵子外,盛家家主没有责怪你。”


    她的动作很轻,语气实在温柔。


    司明裕越是这样,司听白就越是亏歉。


    她甚至希望此刻的司明裕是生气暴怒,或是指着自己大骂失望的,不论训斥还是动手,都会比这样的温柔让司听白好受些。


    明明离家前最恨的就是司明裕的掌控欲,可是此刻司听白却觉得最对不起司明裕。


    “念念。”司明裕感受着司听白此刻的歉疚,她轻勾起唇声音温柔,带着某种哄诱:“你真的不会再离开姐姐了吗?”


    即使此刻司听白就乖乖躺在眼前,司明裕还是觉得不够。


    她怕司听白没有彻底死心,怕程舒逸勾勾手指,司听白又会回去。


    所以她需要司听白一遍一遍的承诺与确认,确认再也不会离开。


    司听白看着司明裕的眼睛,再一次窥见了熟悉的掌控欲。


    她读不懂姐姐的眼睛,那里面总是有一种让司听白无解的情绪。


    至少这种眼神,司听白认为不该是姐姐看妹妹该有的。


    可是司明裕的隐忍和温柔像大山一样压过来,压得司听白无处可逃,只能点头承诺:“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姐姐。”


    原本紧绷着的人眉心一跳,温柔的眉眼舒展开,像一盏刚煮开的清茶。


    司明裕看着司听白,眼底有无限隐忍:“真的,别离开我了,念念。”


    你是我的。


    也只能是我的。


    窗外夜色寂寥,难以言说的情愫暗流涌动。


    ……


    ……


    暴雨后的天气总是最好。


    当程舒逸回到江城时,暴雨已经停了。


    新的一天像是要弥补昨日的粗暴,阴沉了许久的天气,难得出了太阳。


    抱着周昭的程舒逸没有同意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江城医院。


    司明裕的助理不认同地提示道:“您确定要带着这个去医院见三…咳听白吗?”


    她的手指向程舒逸的怀中。


    那是程舒逸宝贝似的捧了一路的周昭骨灰盒。


    一寸黑白照已经经过反复抚摸,而变得光洁如新。


    回程的一路,程舒逸几乎没有松开过手。


    她忍着湿衣服的不适,也不顾刚挖出来的骨灰盒还沾着泥泞,仿佛被抱紧的不是冰冷的木盒,而是活生生的周昭。


    “你说的对。”程舒逸晃了晃有些混沌的大脑,哑声说:“请送我去江城刑警支队。”


    现在当务之急是安置周昭,更重要的是确认怀里的人真的是周昭。


    虽然已经成了一捧骨灰,但是俞原野有一个很厉害的师娘,应该可以找出蛛丝马迹吧。


    这样想着,程舒逸确定了,再次重复:“江城刑警支队,我需要找俞原野警官。”


    被暴雨淋透又一路舟车劳顿,程舒逸只觉得头晕目眩,可她不敢让自己倒下,死死咬着唇,口腔满是铁锈血腥味让她清醒。


    行驶方向发生改变,车辆从江城医院门口飞驰而过,没有停留。


    看着从眼前闪过去的医院,程舒逸竭力控制住想下车看一看司听白的念头。


    邵苏应该会寸步不离守着的,如果司听白有什麽事情,邵苏一定会给自己打电话汇报的。


    可自从自己离开再到回来,手机始终安静着。


    那就说明司听白那边是没问题的。


    这样想着,程舒逸眼睁睁看着江城医院的标识彻底在眼前消失,那句我想下车看一看始终没说出口。


    车辆停在江城刑警支队下面,程舒逸推开门,抱着周昭的骨灰盒踉跄着走下去。


    脚刚落在地面上,程舒逸腿一软,差点跪倒下去。


    长时间的久坐让她失去力气,可怀里紧紧抱着的东西却撑着不让程舒逸倒下。


    执勤的警员看着怀抱着可疑物品踉跄走来的女人,吓得瞬间进入戒备状态。


    “帮我找,俞原野俞警官,”程舒逸抬起脸,早已惨白的面色被黑发衬托得更加可怜,那* 双红透的眼更是惹人怜惜。


    警员几乎是瞬间就怜爱起眼前人,连忙走过去将人搀扶:“俞警官出外勤去了,但也快回来了,我带您去接待室。”


    接着靠近的由头,警员也看清楚了程舒逸怀中的东西——一个骨灰盒。


    不是炸弹也不是危险品,眼前这个虽然浑身泥泞狼狈不堪的女人却并不完全将力气依靠在警员身上。


    她的背脊始终挺着,该往前走的路一步也没有依靠旁人。


    在温暖的接待室里喝下一杯热水,程舒逸才终于觉得活过来了些许。


    昨日墓园,她倒在泥泞里,心脏像是被霰弹击穿,脏污沾满衣服。


    悔恨无声,眼泪落尽。


    那场迟了九年的雨终于将她浇透。


    程舒逸真的很希望被挖出来的骨灰盒上印着的是自己的脸。


    有那麽一瞬间,她怀疑或许死在当初的人就是程舒逸,而不是周昭。


    不然为什麽骨灰被挖出来时,自己会那麽疼。


    而且。


    怎麽可以是周昭呢。


    那麽好的人,就该长命百岁才对。


    攥紧杯子的掌心用了几分力气,热水漾出来,滚烫了手背,骤然通红一片。


    警员隔着玻璃观测着程舒逸的动作,忍不住皱眉,转过身去给俞原野打电话。


    原本还在负责外勤任务的人在听到描述后,没有犹豫地把工作进行了交接,转头就往警队赶。


    十分钟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俞原野出现在了接待室。


    狼狈不堪的人慢慢抬起头,反应迟缓表情呆滞,怀里还死死搂着那个疑似骨灰的盒子。


    “你这是上哪挖人家坟了?”俞原野看着眼前人,只觉得受了极大的冲击。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程舒逸这副模样。


    出门从来都是精致全妆,即使素颜也是漂亮得发光,就连发丝都会散发香气,衣服要精挑细选搭配最流行的款式,一双鞋绝不会重复穿三次,就连什麽场合,都会有专门的香水去匹配的程舒逸。


    居然会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昂贵的手工大衣变得皱巴巴,素面朝天的脸色惨白到仿佛下一秒就会昏倒。


    虽然此刻程舒逸情绪仍旧稳定,甚至还将散乱的长发给整理了,梳着和平时没什麽两样的发型,但仍旧难以掩饰她脸上的疲惫。


    这还是程舒逸吗?


    那个从不允许自己狼狈,也不允许自己在外人面前表现脆弱,更不允许自己情绪出现任何崩溃的程舒逸。


    居然会这麽狼狈。


    俞原野也庆幸,还好程舒逸只是狼狈,而不是后面两种情况。


    所以俞原野故作惊讶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一次说:“问你话呢,你半夜盗墓去了?怀里东西哪来的?”


    电话里警员说是骨灰盒,可程舒逸去哪里整骨灰盒。


    程舒逸唯一的母亲在几年前已经故去,姐姐躺在医院里,自己和陈橙这两个朋友也活的好好的。


    不过,倒是听说她放在心尖上宝贝的不得了的那个小艺人生病了。


    可是生病也不至于用上骨灰盒吧。


    年轻人虽然脆弱,但也不至于这麽容易死吧。


    自从上一次,程舒逸为了那个小艺人居然跟自己发脾气,俞原野就彻底不喜欢那个小艺人了。


    把能对得上号的人全都对了一遍,俞原野看着沉默的程舒逸,有些急:“你讲话呀,我的祖宗,你不会真是半夜去挖人家坟了吧?”


    也顾不上这是公开透明的玻璃了,俞原野一屁股坐到程舒逸身边,抬手就去拉程舒逸的胳膊。


    试图将她怀里的盒子抢出来。


    警员说程舒逸抱的很紧,防范意识很强,根本不愿意与人交谈也不愿意让人近身。


    可俞原野却非常轻松地把程舒逸的手掰开了。


    呆坐着的程舒逸露出了难得的乖顺,任由俞原野将骨灰盒抢了过去。


    “舒逸啊,盗墓也是要判刑的,你跟我说这到底是…”俞原野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再讲不出话来。


    因为她看清了骨灰盒上的照片。


    黑白的一寸照,照片上的少女笑着,眉眼明艳青春洋溢,很是活力。


    如果这不是张遗照的话。


    如果这张脸不是周昭的话。


    俞原野讲不出话来,她抱着骨灰盒满脸震惊地看向程舒逸,哑着声音问:“你…”


    “她就是周昭。”程舒逸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俞原野:“你见过的,我的学姐周昭。”


    见周昭已经是九年前的事情了。


    程舒逸和俞原野从小一起长大,俞原野比程舒逸大长得也比程舒逸高,所以她一直把自己当成姐姐,对待程舒逸就跟护妹妹似的。


    两个人大学在一个城市,经常约着吃饭看电影。


    那次是和往常一样送程舒逸回宿舍,在路上碰见的周昭。


    似乎是刚兼职结束,周昭身上还穿着某汉堡店的员工服,红在夜色里很是扎眼。


    当时俞原野对那个人并没有什麽特别深刻的印象,甚至连招呼也只是草率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俞原野怎麽也不会想到,那一面是她此生见周昭的第一也唯一一面。


    那一面后的九年里,俞原野将周昭的数据和生平背的滚瓜烂熟,一遍一遍筛选数据库,拼了命想比对上那仅匆匆一面之缘的人。


    只是没想到,第二面,就是以这种方式。


    “舒逸…”俞原野看着平静的人,有些心疼。


    这九年里,程舒逸对这个人的执念已经深到旁人无法理解的程度,现在人是找到了,可是…


    “我有事要拜托你,俞姐姐。”自从长大后,程舒逸再也没有叫过这个称呼,此刻她难得乞求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知道她生前遭受到了什麽,并且确认,她到底是不是…”


    是不是周昭。


    俞原野听着这声姐姐,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如果是尸体倒还好,可这是一捧骨灰,从骨灰里复原,难度远比想象中还要大。


    但看着程舒逸通红的眼睛,俞原野还是点了点头:“好。”


    “谢谢你俞姐姐。”程舒逸轻轻说:“那她,就先交给你了。”


    “好。”俞原野抬手摸了摸程舒逸的发顶,却意外触碰到了她的额头:“你在发烧?”


    怪不得程舒逸的脸色白得不自然,就连反应都要慢半拍。


    “我送你去医院。”俞原野将骨灰盒放在桌几上,牵着程舒逸的手就要往外走。


    可程舒逸却轻轻拽住她,“我是要去医院的,没关系,我自己可以的。”


    是要去医院的。


    不是为了看病,而是为了找司听白。


    现在暂时将骨灰委托给了俞原野,剩下的时间该好好跟司听白解释这一切了。


    自己的突然消失,自己和她姐姐的交易,以及自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选择权应该交给司听白。


    程舒逸抱有赌的成分,她想试试,再一次利用司听白的爱。


    只是这一次,她想用爱把司听白留在自己身边。


    ……


    ……


    可是事与愿违。


    程舒逸坐上俞原野派的车,强撑着赶往病房时。


    却看见了空掉的床位。


    医生说从昨天司听白就离开医院了,在程舒逸离开没多久,司听白也走了。


    最后的监控记录显示,司听白是在医院门口上了出租车。


    默默记下车牌,程舒逸刚准备打电话给邵苏叫她帮忙查,可是一摸口袋才发现,手机早在不知道什麽时候关机了。


    怪不得司听白昨天离开医院的事情邵苏没有反馈。


    怪不得自己不知道司听白的反常。


    脑袋嗡地一声空白了,程舒逸有那麽一瞬间感到无比的慌乱。


    她没想过司听白会离开自己。


    更不知道司听白为什麽要走,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司听白。


    最后显示司听白上车的车牌号是江城本地的出租车,那就代表着司听白是自己离开的医院,而不是被司明裕的人接走。


    可偌大的江城,司听白是为了自己来的江城。


    她大病未愈,人生地不熟又可以去哪里呢?


    异常的体温让人忍不住犯困,舌尖也泛起苦味。


    程舒逸强撑着理智开始思考。


    司听白只认识自己,那她可以去哪里呢,公司,剧组,还有…家……


    对,回家。


    程舒逸瞬间反应了过来,急匆匆地又往楼下赶。


    素来沉稳的人难得漏出慌乱。


    “司听白!”打开门锁,程舒逸连鞋也没来得及换,下车后她几乎是一路狂奔回来的。


    剧烈的奔跑让她的心跳也失常,越来越高的体温让她的大脑混沌,就连眼前也出现重影,耳边是无尽的嘈杂嗡鸣声。


    所有的期待在推开门的瞬间,又全部落空。


    空空荡荡的家里,似乎被刻意清扫过。


    程舒逸无意识吞咽了下,干涩的口腔里什麽都没有,喉咙里似乎有火在烧。


    她迈着沉重的步子,一间一间房间环视。


    一楼没有,二楼也是空的,就连司听白经常呆的后院也空空如也。


    关于司听白的一丁点痕迹,在此刻全部消散。


    每推开一间空房间,程舒逸心底的失落更甚,身体的不适感又加强几分。


    直到整栋房子都查找完了,程舒逸还是没有看见人影时,她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什麽。


    就像她当年猜到周昭的失踪一样。


    可是程舒逸固执地不愿意信,她调出了监控录像,没有换衣服也没有坐下,就这样盯着屏幕。


    监控保留着回忆,当程舒逸看着的关于圣诞那天的记录时,有些恍惚。


    司听□□心装点着这个家,玻璃上的可爱贴纸,挂满酒柜的暖色灯,半人高的圣诞树,摆满桌几的可爱玩偶。


    这栋房子第一次有了生气,不再是俞原野和陈橙口中那冷冰冰的博物馆。


    司听白用爱一点一点暖化所有的冷色调。


    可现在程舒逸什麽都看不见了。


    这里和司听白没入住前没有什麽两样。


    最后监控里,穿着病号服的司听白亲手扯掉了她带着爱意准备的一切。


    把满心期待亲手销毁,是一种什麽心情呢。


    当时的司听白,又有多难过呢?


    监控显示到最后,整理完一切的司听白握着什麽东西,似乎在挣扎和纠结。


    但最后她还是亲手柄那个东西放下了。


    这是司听白留在家的最后东西。


    程舒逸没有关监控,赤着脚匆匆忙忙跑下楼,去查找着司听白留下的最后痕迹。


    被擦拭干净的昂贵黑曜石桌几上静静躺着一个圆环。


    纯黑色的皮质泛着光泽,那枚银色铃铛正对着沙发,长长的牵引绳一直垂落到地面上。


    这是那天自己亲手为司听白戴上的项///圈。


    项///圈还在。


    可是圈中被套牢的小狗,已经消失了。


    眼前的遗留物成了压垮程舒逸最后的稻草,身体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


    交易,淋雨,奔波,找到周昭,弄丢司听白。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短短两天内,再也承受不住情绪消耗的程舒逸眼前一黑,整个人仰面摔下去。


    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人会来扶起她。


    第68章 你想做什麽,姐姐都同意(三更)


    当俞原野带着人冲进程舒逸房子里的时候,她已经高烧上了四十度。


    实在是联系不上程舒逸的邵苏几乎是掐着表数完了二十四小时,马不停蹄地赶去报警。


    从昨天下午起,程舒逸的手机就处于关机状态,接到报警消息时,俞原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早上才亲眼看着程舒逸离开的,甚至是她派的车亲自将程舒逸送到的江城医院。


    可是谁知道程舒逸去医院并不是处理自己的身体,而是找人。


    通过监控看着程舒逸在找不到司听白时,她的慌张无措,还有踉跄到仿佛下一秒就会摔倒,只能依靠扶墙勉强维持直立行走的倔强,从那个时候,程舒逸就一直处于高烧状态。


    俞原野气得咬牙切齿,她没想到程舒逸居然不惜命到了这种程度。


    还是为了这麽个来历不明的人。


    40度的高烧,就连那些作息正常身体健康的普通人都受不了,程舒逸一夜没睡,抱着周昭的骨灰不知道从哪里赶回来的,连家都没回,来医院就开始找司听白,找不到人时那着急忙慌的样子,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还发着烧,司听白不在,程舒逸又打车往家里赶,她身上的大衣被水浸透过,多半也是贴在身上用体温捂干的。


    程舒逸是被生生烧晕过去的。


    坐在抽烟区的俞原野气得一根接一根点烟。


    来回踱步的陈橙忍不住埋怨着:“怎麽会搞成这个样子?”


    找到程舒逸时,她昏迷在一楼客厅的地板上。


    额角被大理石板撞破,鲜血已经流淌了满脸,刺目的红流淌在惨白的脸色上,陷入昏迷的程舒逸浑身滚烫,还伴随轻微抽搐。


    俞原野不敢想象,如果邵苏没有报警的话,如果今天没人发现程舒逸的话,自己是不是会在短短两天时间里收到两份骨灰。


    “你说啊,她到底是怎麽了?”陈橙看着沉默的人,气急了般过去抢走俞原野的烟狠狠摔在地上:“舒逸身边不是没有离过人吗?你不是亲眼看着她去医院的吗?那小练习生呢?舒逸成这样了,她人呢?还是说你把人赶走了?”


    俞原野不喜欢司听白,陈橙一直都知道,只是她没想到俞原野会讨厌到这种程度。


    “我哪里知道,”烦躁不已的俞原野低低骂了声,没好气地说:“死了!”


    陈橙一听就来气,她忍不住骂:“所以真是你把人赶走了?我真不明白你了,舒逸一个人过了这麽多年,现在有这麽个人在舒逸身边不是挺好的吗?她对舒逸事事上心,几乎是放在心尖上疼,你怎麽就对这孩子这麽大怨言?”


    “烦死了。”


    俞原野忍不住站起来,把没抽完的烟盒一起团成团,狠狠砸进了灭烟筒:“你这麽喜欢那个人,你找她去啊,你问她为什麽要把舒逸搞成这样啊,冲我吼什麽?”


    俞原野并不知道程舒逸和司听白之间发生了什麽。


    好友这麽多年,程舒逸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自己发脾气,就是因为那个叫司听白的小练习生。


    现在又为了司听白连自己发着烧都不管,丢了她跟丢了魂似的。


    结果程舒逸现在躺在病床上,司听白却不见踪影,恐怕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当初还没有这麽讨厌司听白,但此刻俞原野将所有的不满意全都怪在了消失的司听白身上。


    陈橙看着一脸烦闷的俞原野,忍不住也火起来了:“你又这样,舒逸还没醒,你就不能做点让她开心的事情吗?”


    “那你做啊,这疯子不是喜欢工作麽?”俞原野只要一闭眼就想起程舒逸躺在地上的样子,忍不住讽刺道:“她不是要工作不要命麽?现在周昭找到了,就多给这疯子安排几个艺人,安排几个活,忙死她,忙起来了就什麽事都没有了。”


    陈橙听得一头雾水,啊了声问:“周昭找到了?”


    俞原野不想接她话茬,冷着脸说:“等她出来以后,一人看护一天来,病好了她爱怎麽折腾怎麽折腾,我不伺候了。”


    “你!”陈橙还想说什麽,可是俞原野大力拉开了吸烟室的门,沉步走了出去。


    程舒逸这一病,连带出了许多隐藏病史。


    除了高烧烧成了肺炎,还有低血糖,厌食,营养不良,精神衰弱,植物神经功能紊乱,慢性胃炎,甚至还牵扯出她一直瞒着的焦虑和抑郁的病史。


    大大小小堆在一起的病,把陈橙和俞原野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个。


    等医生出诊断数据就像在等判决通知书一样。


    谁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永远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事业女强人,内里的亏损已经严重到了这种程度。


    程舒逸手里的工作全部被陈橙暂停。


    由陈橙和俞原野两个人轮流把守,决不许程舒逸走出病房半步。


    在程舒逸刚出事时,陈橙就试着联系过司听白。


    结果司听白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论是电话还是合作方都表示没有见过她,原本安排好的所有工作全部违约。


    高昂的违约金,和联系不上的司听白,以及昏迷不醒的程舒逸,一桩桩一件件压得陈橙和俞原野要疯了。


    可医生的建议治疗期就是一个月起步,也就意味着今年新年,程舒逸恐怕要在医院里过了。


    昏睡了一天一夜的程舒逸终于醒了,可是她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问周昭骨灰比对的DNA结果出来了吗?然后司听白去哪里了?


    她关心所有人,却唯独不关心自己的身体。


    俞原野一句没好气的:“死了死了都死了。”


    堵得程舒逸再不肯开口。


    病床里的沉默气氛逼得人要喘不过气。


    此后程舒逸再没开过口,没人知道程舒逸在想什麽,她长久地盯着天花板,安静的仿佛一具破碎的瓷娃娃。


    今天是公历新年第一天。


    可新一年的开端里充斥着消毒水和沉默。


    ……


    ……


    “医生说你现在恢复得很好。”


    司明裕看着已经可以自由行走的司听白,眼神里是要溢出来的温柔:“等下办理完手续就可以出院了,想吃什麽,姐姐安排人做。”


    到底是年轻,好好养了半个星期,司听白就已经恢复到面色红润的状态了。


    这段时间明显吃饭也比之前多一些了,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司明裕的视线落在司听白身上,一刻也不肯挪开。


    “姐,”司听白看着楼下花坛的视线一顿,沉吟片刻,轻声问:“我好了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开始接手了?”


    这半个星期司听白积极配合治疗。


    平时难以下咽的苦药她眉都不皱的直接咽下,她迫切地想好起来。


    想正式开始做事情。


    看着司听白满眼的认真与期待,司明裕欣慰地勾了勾唇:“按道理说是的,但是。”


    “小姨几乎没留下什麽东西,具体的我们可能还要一起去问母亲的意思。”提起母亲两个字,司明裕有些为难,轻叹了声气:“当初你在公众面前露脸了的这件事,母亲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就怕你现在正撞枪口上,母亲不会这麽轻易就原谅……”


    提起母亲,这两个字对于司听白来说有些陌生。


    九岁前,司听白是跟着司雪长大的,所有小孩子对母亲的喜爱与依赖投射都落在了司雪身上。


    九岁后,司听白是跟着司明裕住的,一日三餐包括睡觉都必须在司明裕的视线下完成,这种扭曲的掌控,让少年期的叛逆与拧巴的爱都发泄了司明裕。


    可唯独真正的母亲司雨,司听白却没有什麽记忆。


    或者说过去十八年里,与真正的母亲司雨见面的次数两只手数得过来。


    所以提起母亲两个字时,司听白下意识摇了摇头,轻声说:“姐,我能先不见母亲吗?”


    “可以。”已经是掌家人的司明裕才是拥有话语权的那个人,她笑着说:“念念不想见,我们就不见,关于集团的事情,只要是你想了解的,姐姐都教给你。”


    只要可以把司听白留在自己身边,哪怕是让司明裕将自己的权利对半分一些出去她也无所谓。


    但司听白还是摇头:“我不要集团,姐姐,我想自己做些事情。”


    “那你想做什麽?”司明裕耐心问:“姐姐给你投标,你干什麽姐姐都支持你。”


    司听白的视线落回窗外 ,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自己大学修的是双专业,金融与法律,这些都是为了辅佐司明裕才学的。


    虽然不太记得当初司雪的具体工作 ,但司听白知道,司雪在当初是绝对不会分走和干预司雨的集团。


    所以,司听白也不想抢司明裕的东西。


    金融与法律,都不是司听白喜欢的。


    如果说真的让她重新自己起步,那她大概率会选择自己熟悉一些的娱乐圈。


    只是这一次,司听白不会再是台前露面的人,她要做背后的执棋者。


    要想先下棋,就必须得布置棋盘。


    重新起步做公司慢又耗时间,最简洁最便利的方法就只有……


    “姐,我不用你投标,但是前期确实需要姐姐借我一些钱。”那双漂亮的狐狸眼轻眨,司听白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完全不知道司听白心中所想的司明裕满脸疑惑,但还是点头答应了,刚想回答却看见司听白又转过了身。


    那双清淩淩的眼睛望着自己,司听白问:“对了姐,我回来的事情盛家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第69章 我早就不记得了(一更)


    “盛家?”似乎是没想到司听白会提起这两个字,司明裕有些意外:“怎麽突然问起盛家?”


    司明裕总觉得司听白瞒着自己在弄一个什麽计划。


    养病的这半周,司听白表面上还是和离家前没有什麽区别,但她似乎一直在和什麽人联系,手机总是会有消息,有时候是大篇大篇的文档,有时候还会戴耳机去听什麽。


    但司明裕保证过不会再像过去一样监视司听白,可是她总是忍不住想多了解司听白。


    “没有。”司听白看着司明裕眼睛里的疑惑,解释道:“我只是在想,是不是需要去给盛家道歉。”


    给盛家道歉?


    司明裕没想到这句话会是司听白主动提出来的,盛家那边确实是有这个意思,但司明裕并不愿意。


    “可盛家的那些都不是什麽善茬,尤其是盛二那疯子。”司明裕彻底不理解了:“念念,你是不是有什麽打算?”


    盛家主事人是个善于伪装的笑面虎,表面上从不会有什麽大脾气但背地里手黑得厉害。


    只要不是触及到内核利益,就永远都是和和气气的。


    可盛二盛南辞那个疯子就不一样了。


    这家夥是个彻头彻尾的疯狗,自从司听白离家后,盛南辞铁了心要给司明裕找不痛快。


    她手底下子公司多,涉及的产业也许多,但主要盈利的还是娱乐版块,刚好司家并不做这一块。


    所以只要是司明裕盯上的合作目标,盛南辞就会出来捣乱,恶意竞标或者抬价,为了折磨司明裕,她甚至不惜浪费自己手底下的子公司。


    提起盛南辞,司明裕就头疼。


    听着司明裕的随口抱怨,司听白默默记下,然后转移话题道:“我只随口一提,回家吧姐姐,我有点困了。”


    尽管这个话题转移得有些生硬,但是司明裕还是没有继续追问。


    她忍着司听白对自己的一些小隐瞒,只要司听白不是在计划着离开自己就好。


    “好。”司明裕点了点头,走过去轻轻牵起司听白的手,轻声说:“不管你要做什麽,姐姐都支持你,上次你提过的资金我已经打你账目上了,只要不是离开姐姐,你做什麽姐姐都支持你。”


    司明裕放低姿态,难得恳求,她利用司听白对自己的内疚,干脆直接示弱。


    只要能把司听白留在身边,司明裕愿意这样伪装一辈子。


    “不会离开姐姐的。”司听白回握住司明裕的手,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一次她的确不会再离开了。


    也不会再为了谁而去义无反顾。


    因为她要那个人,主动来向自己求饶。


    ……


    ……


    司听白在医院住了半周,司明裕就在医院守了半周。


    现在司听白出院,司明裕终于可以回公司了,她亲自将司听白送回了家,然后才去公司。


    看着姐姐的车在视线里消失,司听白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


    虽然司明裕承诺不会再和过去一样监视自己,可是司听白还是没有独处的时间。


    许多事情也只能趁着司明裕睡着或者她接工作电话的时候进行。


    而现在,司听白终于有了自己的独处时间。


    尽管离家半年,但司听白的房间日日有人来清扫,仍旧保持着她离开前的干净整洁。


    负责照顾司听白起居的阿姨们看着三小姐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只是没来得及寒暄几句,司听白就回了房间。


    她现在迫切地需要时间,要在最快最短的时间里完成自己计划的一切。


    以司听白对程舒逸的了解,这个高傲的女人是不会因为自己的消失而来找自己的。


    毕竟是程舒逸主动把自己交换出去的,就连排序,自己也是排在一些列她在乎的东西后面的。


    那就按照她在乎的排序,一件一件毁掉吧。


    等到程舒逸失去一切,自然就会主动来京城找自己了。


    这样想着,司听白打开计算机,将这半周拟定出来的初步计划核对了遍,然后拨通了最近一直在联系的号码。


    “司小姐?您怎麽会这个时间点打给我?”电话那端的人似乎有些意外,语气里满是惊讶:“您身体已经好了吗?”


    没有寒暄的意思,司听白开门见山道:“我上次跟你提过的事情你考虑得怎麽样?”


    在离开江城第二天,这个念头就已经在司听白心里萌芽了。


    等司明裕把她的电子设备全都带给她后,她先是联系了自己在大学时期合作过的猎头。


    虽然司明裕给的生活费是花不完的,但司听白从小就爱捣鼓一些小生意。


    有时候是在股市里玩一圈,有时候是合资投点小买卖,有时候是注册几个影子公司去炸鱼玩儿。


    这些项目都是前期投注的金额不大,但能保证都是成倍或者翻倍十倍获利的。


    金融和法学的双专业知识加持,司听白最擅长干缺德但不违法的买卖。


    “司小姐的方案向来都是最优质的,”猎头也是圈里的老滑头,知道司听白背后是司家,而且司听白虽然投注不多但赚的不少,所以只要司听白的方案,猎头都是会优先做的:“就是不知道这一次,司小姐您想玩点什麽?”


    “京城现在是不是没有娱乐圈里排前三的娱乐公司?”司听白语气里有些漫不经心,随口道:“不知道L小姐了不了解这个圈子。”


    猎头瞬间反应过来,连声说:“是的,现在娱乐圈里的三大经纪公司,一是华西地区的川音时颂,多以选秀艺人流量明星和发展乐坛为主,演艺圈为辅,二是港城TVB,老牌实力演员多,主攻演艺圈,在电影和电视剧方面发力,三就是华中地区的江城娱乐,属于近几年的后起之秀,乐坛和影圈里都有口碑出来,虽然跟前两者的扎根没法比,但比起华东和咱们华北,要更胜一筹。”


    司听白听着猎头的汇报,嗯了声。


    这些倒是和司听白了解到的数据是一样的,江城娱乐之所以能跻身前三,最大功臣是程舒逸。


    虽然司听白恨透了这个女人的心狠,但不可否认的是程舒逸毒辣的眼光和敏锐的洞察力。


    江城娱乐从不设限制,不仅跟华西在自家公司做训练生成团,还跟着TVB开设演技训练班,两手抓的同时,程舒逸甚至还会去签一些国外的流量艺人。


    所以即使前有谈茉莉和罗拉这些叛徒,对江城娱乐的影响也并不大。


    能撑起门面的艺人还有许多。


    要想大厦倾塌,就必须先抽出顶梁柱。


    猎头还在说着:“华东有个女团公司,但华北呢除了盛世娱乐外,似乎挑挑拣拣也没有拿得出手的了,司小姐是想往娱乐圈试试水吗?”


    事实上,作为去年夏天最火的综艺c位顶流,司听白在娱乐圈的名气猎头也已经有所耳闻,并且也知道司听白的前公司就是排第三的江城娱乐。


    所以对于司听白会联系自己,猎头有些意外。


    “是的,不过我们现在什麽都没有,所以我需要你帮我。”司听白语气平淡地一连串报了五六个名字,“这些人,你想办法一个星期内全部挖过来,钱不是问题。”


    猎头越听越心惊,咽了咽口水说:“司小姐,这些人都是江城娱乐的招牌,恐怕难度有些大。”


    “假如我给的钱够多呢?”司听白无所谓道:“人挪死树挪活,江城娱乐再不济也是排第三,不至于我挖几个人就垮了。”


    猎头还是有些犯难:“可是…这些都是主心骨啊…”


    这跟裁员裁到大动脉有什麽区别。


    “所以呢?”司听白也不掩饰,直接说:“其实这些人我挖过来也并不准备自己用,你应该知道我未婚妻的二姐有家娱乐公司吧?”


    盛世娱乐,盛南辞一众影子公司里的主要收入来源。


    虽然在前三大娱乐公司面前排不上号,但是靠做短剧和网红方面,流水账目非常漂亮,就是想跻身上层娱乐圈,还缺许多实力艺人。


    如果把这些艺人挖过去送给盛南辞,或许正好可以帮助盛南辞更上一层。


    猎头混迹人圈,自然听说过司盛联姻的事情,也知道司听白在订婚宴跑路,害得盛家下不来台。


    所以很自然就把司听白想挖走江城娱乐的人送给盛世娱乐联想到一起了。


    但这个事情的难度比想象中要大得多,猎头为难道:“您给的钱多的话,也不是不能拿下,可江城娱乐到底是国内第三的娱乐公司,司小姐您前期实在没必要挖这麽大的艺人,这对您……”


    “道歉是需要诚意的。”司听白不再多费口舌,只是说:“你多弄几个影子公司去接触我说的人,一个星期,我要所有人的解约合同。”


    猎头在听到那句道歉需要诚意后,彻底明白了司听白这次的目的。


    真的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司听白就是要挖自己前东家的人给盛家道歉。


    经常在京城混的猎头实在是不敢得罪司盛两家的势力,硬着头皮同意了。


    挂掉了电话,司听白盯着自己的企划书,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


    挖人只是第一步,距离真正目标,这只是开端。


    手机叮一声,弹出新消息。


    刚解锁,司听白看着熟悉的手机界面手一顿,有些恍惚。


    因为弹出的消息是特大暴雨通知,而天气那栏停留在一个专门设置定位城市。


    这个手机是离开家前用的。


    壁纸是那张狗仔模糊偷拍的程舒逸训人* 的图片。


    过去九年里,江城的天气始终是司听白手机天气里的固定城市。


    排第二的才是司听白自己居住的京城。


    关心程舒逸的生活早已经成了潜移默化的习惯。


    与江城和娱乐圈有关的一切,几乎都占满了司听白的手机和生活。


    程舒逸又签约了什麽人,江城娱乐又上映了什麽电影,江城今天的天气怎麽样。


    比起手机,这更像一个写满少女心事的暗恋日记本。


    只是那个时候,司听白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探听到一丁点与程舒逸有关的消息,就连了解她都没地方下手。


    能支撑司听白撑下去的全靠那点回忆和无限衍生的爱意。


    但现在不一样了。


    所有的爱意与期待变成一记响亮的耳光,巴掌印烙在司听白脸颊上,光是碰一碰都好痛。


    司听白的指尖轻轻落在江城天气那个小框上,长按后整个桌面的布置晃动起来。


    只需要轻轻一挪那个删除的横线,就可以将这个碍眼的小桌面键删掉。


    斩断与江城与程舒逸有关的一切事情,才是自己该做的。


    按住天气挂件的指尖轻轻挪动,却在即将停在减号的位置时,司听白迟疑了。


    指尖拖住那个框,带着江城的天气在桌面上转动。


    它在桌面上横冲直撞,将其余图标挤得乱七八糟,最后司听白还是没有点下去删除键,晃动后的桌面图标挣扎了下,再次停留在与之并肩的京城天气旁,定格了。


    就像当初带着一腔孤勇跑到江城的司听白,把生活弄得一塌糊涂后,带着满身伤痕的狼狈又回了京城。


    要彻底放弃和割舍是很难的一件事。


    但司听白想,自己是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将手机丢开,司听白仰面躺回自己的床上,视线落到窗外,看着晴朗的好天气。


    忍不住想,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会不会也和那个小天气的图标一样。


    将程舒逸的生活撞得乱七八糟呢。


    ……


    ……


    江城入冬后,天气总是不好。


    红色暴雨的预警信息发过来时,窗外噼里啪啦的大雨早已经将视线模糊。


    程舒逸卧床了一个星期,除了配合吃药和治疗外,再没有开口讲过一句话。


    她长久地盯着窗外,总是发呆,没人知道她在想什麽。


    从程舒逸带回来那个骨灰里筛选出来的碎骨DNA比对结果出来了。


    死者就是周昭,死亡以及火化时间,都是九年前。


    俞原野也从骨灰中察觉到了疑点。


    当时周昭尸体被处理得并不细致,除了躯干部分的骨头是做过焚烧处理的,其余残留的细小指骨却是没有被焚烧的,不仅没焚烧,反而像是被临时想起来后扔进去的,也正是因为残骨处理的很粗糙,方便了做DNA。


    这些事情,俞原野毫无保留地全部告诉了程舒逸。


    这段时间江城娱乐似乎出了什麽事情,陈橙总是很忙,她们都心照不宣的瞒着程舒逸。


    原本约定好轮流看守的任务落在了俞原野一个人身上,她绞尽脑汁和程舒逸聊话题,但是提到最多的还是周昭的事情。


    因为只有在提起这些时,程舒逸才肯开口回应。


    “那些残留的没被处理过的骨头是手指,她生前应该是握着什麽,所以周昭的死不排除是被谋杀,当然也不排除这些是好心人帮周昭收尸时,落下了组织残留,后面又补进去的。”俞原野将自己的推理讲完,看着程舒逸的眼睛:“但舒逸你要有心理准备,因为骨灰是很难复原的,就连DNA都没法做,没人知道她当时经历了什麽。”


    程舒逸的眼睛眨了眨,慢慢从窗外转回来:“那她的骨灰里,除了人体组织,还有其余的材质灰烬吗?”


    想起司明裕提到过的那张照片,现在俞原野又说手指部分是没被处理的。


    程舒逸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俞原野被问得一愣,瞬间反应过来:“好思路!这个倒是没有做筛查,这是大工程,我跟我师娘打个报告。”


    “拜托你了。”程舒逸眨了眨眼睛,又将眼睛挪向窗外。


    眼看着人又沉默,俞原野跟着转过视线,忍不住问:“外边到底有什麽好看的?”


    没有声音回应。


    外面确实没有什麽好看的。


    可是程舒逸就是想做些什麽来分散注意力,不然她一静下来满脑子就会忍不住想。


    九年前,为了救那个小孩,导致周昭因为自己而死。


    而九年后,为了换周昭,自己又毫不犹豫地用司听白的爱去交换。


    人生的节点总是发生在悄无声息的时刻。


    自己总是拼尽全力什麽都想得到,可到头来却什麽也留不住。


    那个许诺自己会平安的人再也不会回来,而现在那个说永远爱自己的人也抽身离开了。


    九年前留不住周昭,也没救下那个小孩。


    九年后,交换出去了司听白,也没有知道周昭的真正死因是什麽。


    折腾了一圈下来,又回到了原点。


    周昭的真正死因没有被查明,而司听白又是什麽时候知道,自己用她去做了交易呢?


    尽管程舒逸不愿意接受这现实,但她的直觉向来准确。


    九年前就猜测过周昭可能遇害,就像现在知道司听白这一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


    从监控里司听白的反应里,程舒逸就已经明白自己和司明裕的交易已经暴露。


    不然司听白不可能这样决绝地离开。


    该庆幸还是该惋惜,司听白走之前还会强撑着销毁一切,毁掉爱过的痕迹,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


    就像那个五月的雨夜,一个人从京城叛逃离家,在暴雨的街头‘刻意’与自己相遇。


    少年人拥有不顾一切的勇气,也有抽身就走的干脆,真洒脱。


    程舒逸闭了闭眼睛,自嘲地苦笑了声。


    “舒逸。”俞原野看着程舒逸养了一个星期了还不见好转的苍白脸色,有些心疼:“你不要把太多事情都怪给自己了,周昭的事情,不是因为你。”


    这件事困住程舒逸九年,可一个人又有几个九年呢。


    虽然现在周昭的尸体找到了,俞原野却宁愿没有找到,这样至少程舒逸还会有希望和执着。


    而不是守着一堆骨灰,将不是自己的罪过全部都强加到身上,自我折磨。


    听着好友的安慰,一向安静的人终于流露出些许情绪。


    程舒逸苦笑道:“如果不是因为我逞能,周昭不会要走小路,她也不会摔下去,可是周昭因为我死了,那个小孩子也没有救回来,现在我又用司听白去换了周昭,但周昭的真正死因我还是不知道,我折腾了这麽大一圈,还是什麽都没有。”


    “不是逞能,”俞原野反驳道:“真相和公道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被埋藏,这是你曾经说过的啊。”


    “而且你现在还有工作不是吗?”俞原野苦口婆心的劝道:“你把江城娱乐管理的很好,陈橙的妈妈之前就想让她出国,是你帮了她,江城娱乐一年的流水就够陈橙衣食无忧活下去了,你不仅帮了陈橙,还救了我啊。”


    病床上的程舒逸像一朵失去信仰的养分,日渐枯萎下去的花,可明明她是在最好的年纪啊。


    俞原野眼神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自从九年前那件事发生后,她的舒逸一夜之间变得不再鲜活明艳。


    她将自己困在原地,任由自己枯萎,不许任何人来救她。


    这是放在以前的程舒逸身上从来不会出现的情况。


    程舒逸从小就活泼开朗,心思细腻,再加上她长相可爱,又爱笑,是大院里人见人爱的开心果。


    虽然俞原野总把程舒逸当妹妹看,可真正像姐姐那样去保护和抵挡伤害的人其实是程舒逸。


    从小就爱运动的俞原野个子长得很快,青春期时身高就已经比班里的人都要高了。


    那是初中的一场女男比拼的篮球赛,输了比赛的男生队气不过,三五结伴成群过来围着俞原野嘲笑,说她以后没男人要。


    这些话被过来送水的程舒逸听见了,整瓶冰水都被狠狠泼到了那个为首的男生脸上。


    俞原野至今都记得,明明比自己矮半个头的程舒逸穿着啦啦队的百褶裙双手叉腰,跟个雌鹰似的挡在自己目前。


    面对一群肥胖汗臭的男生也丝毫不怕,程舒逸骂道:“小男人才需要考虑以后找男人的事情,我们大女孩就是要强壮,就是要勇敢,就是要充满力量。”


    “而且我们俞原野以后要当人民警察的,专门抓你们这种斤斤计较的小男人回来阉掉!”


    她像个大英雌,竖起最利的尖刀,将那群试图将自己打压驯化的流言全部斩断。


    所以后来长大,俞原野真的成为了警察,她青春期最最嫌弃的身高不再是被嘲笑的,反而是优势。


    是以一人之力,抵挡在人民目前的坚强之躯。


    将自己从困境里拉出来的大英雌却陷入了困境,程舒逸反而成了不勇敢的那个。


    “是麽?”


    程舒逸闭上眼睛,语气淡淡:“我早就不记得了。”


    不记得意气风发的程舒逸是什麽样子了。


    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个搞砸一切,弄丢所有的失败者程舒逸。


    第70章 联姻与危机


    司听白回京这件事在半个多月后还是被走漏了风声,盛家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传言。


    当盛南辞那个疯子粗暴地推开阻拦的安保,闯进司明裕的办公室时,司听白刚从办公楼下去,非常巧合地错过了彼此。


    高跟鞋落在大理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绸缎衬衫扎在烟灰色西裤里,外搭了件同色系的厚羊毛大衣,袖口却不怕冷的挽在手臂,露出漂亮的肌肉线条,红宝石的表盘亮得耀眼,与主人一样的张扬傲气。


    突然被推开的办公室门,吵嚷嚷的劝阻声。


    司明裕不用抬头就知道这横冲直撞进来的人是谁了,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摆了摆手示意安保退下。


    盛二这样强闯司明裕的办公室已经是家常便饭,安保的阻拦反而让这个疯子更兴奋,连闯得动作都更放肆了。


    办公室里原本正在等待签字结束的秘书被清理了出去。


    司明裕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镜框,将眼前人当成空气,继续看着手里的文档。


    这是司听白今天刚交上来核对过的方案,回家半月,司听白已经开始渐渐尝试帮着司明裕处理些重要文档。


    她专业过硬,处事又细致,这半个月来不仅没出过岔子,反而还揪出了好几项合同里的隐藏漏洞。


    所以司听白交上来的校对文档,司明裕都是看都不看直接签名的。


    被当成了空气的盛南辞也不恼火,反而肆无忌惮地打量起眼前的女人。


    黑色衬衣搭配金色耳饰,清冷之余又带有几分成熟女人的魅,细白指节握着银质钢笔,签字时的行云流水,每一帧都美得跟画似的。


    盛南辞毫不顾忌地打量着司明裕,眼神里的喜爱毫不掩饰。


    可当视线落在司明裕手里文档的校对人时,盛南辞的视线几乎是瞬间冷了下去。


    烦躁地拨开在进来时被刻意扣起来的,用来装正经人的两颗衬衫纽扣。


    一直被忽视的盛南辞双手撑在办公桌上,慢慢俯身去瞧司明裕的眼睛:“阿裕,那小混蛋回来的事情为什麽要瞒我?”


    平静的办公室气氛被打破,回应盛南辞的是狠狠砸过来的文档夹。


    盛南辞却像是预料到了,早在司明裕抬手的瞬间便配合地偏开了头。


    文档狠狠砸在地上,发出剧烈一声响动。


    司明裕冷冷盯着眼前这个妖孽般的疯女人,冷哼道:“嘴巴放干净点,这里还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我嘴巴干不干净,阿裕要不要尝尝了再做评价?”见人终于肯抬头看自己,盛南辞得寸进尺地往前倾身,脸上的笑意随着司明裕眼底的厌恶而不断加深:“毕竟人家为了你,可是专门从公司赶来的,连会都不开了呢。”


    “你死了最干净。”司明裕冷哼了声,朝着盛南辞伸出手:“捡回来。”


    那份可怜的,刚被签完名字的合同此刻摔出了文档夹,在地上飞得七零八落。


    “阿裕。”盛南辞笑起来,慢慢将自己的下巴抵在司明裕摊开的掌心上:“不用捡,人家这不是主动送上门了吗?”


    司明裕没有犹豫,反手就是一巴掌甩过去。


    掌心和脸颊亲密接触,扇下的这个耳光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白净的脸颊瞬间烙下指印,盛南辞不恼反笑。


    赶在司明裕收回手前,盛南辞攥住眼前人的细白手腕。


    慢慢偏过头在掌心落下一吻,在唇分开时,舌尖还不知死活地挑衅一舔,


    盛南辞笑道:“你打了我,可要对我负责哦。”


    司明裕厌恶地皱起眉,手臂挣扎着,讥讽道:“那你今天就去死,我保证站在第一排给你扶灵。”


    “好狠心呐,张嘴闭嘴就是叫人家死,多不吉利呀。”盛南辞还勾着唇,可眼睛里却没有分毫笑意:“阿裕,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今天是我来,下次就是我大姐出面了,司听白回来的事情,你不准备叫司听白给盛家个交代吗?”


    “交代?”司明裕冷笑道:“我家听白需要给谁交代?”


    不念大名就算了,还要加上我的这两个字做前缀。


    这毫不掩饰的在意让盛南辞心里醋意滔天,强压下汹涌的占有欲。


    “司盛联姻的事情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如果你不想让司听白娶我妹妹,”盛南辞笑嘻嘻地说:“那你娶我吧。”


    “闭嘴。”


    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威胁话语,司明裕狠狠道:“再恶心我就整死你和你的那堆破公司。”


    见人真的给自己撩拨出了脾气,盛南辞不敢再犯贱。


    老老实实松开了司明裕的手腕,盛南辞转过身弯腰下去为人捡文档,边捡边说:“月底我们家有场家宴,娇娇的情况稳定了,她快从江城回来了,目前我大姐在尝试接触江城的那个很有名的心脏方面的医生,可是那医生傲得很,啃不动。”


    把捡回来的文档整理完放回司明裕面前,盛南辞说:“到时候你带着司听白来,我会帮忙讲话,叫司听白想办法联系上那个医生,年后陪娇娇去江城治病,这事就算过去了,联姻不作废。”


    “呵。”司明裕冷笑道:“你大姐都搭不上线的人,叫我家听白去做,好响亮的算盘。”


    盛南辞知道这事难,叹了声气说:“是不容易,但谁叫娇娇二次发病是为了司听白呢,这事啊,只能这样平。”


    “我有时候真想不明白,”司明裕讽刺道:“为什麽得病的不是你。”


    这句话直直扎在了盛南辞的心窝子上。


    刚刚还肆意张扬的人垂下眼,苦笑了声道:“有时候我也挺希望得这病的人是我,这样娇娇就不用吃这麽多苦了。”


    盛知鸢的病是盛家所有人的心病。


    为了这个病秧子,盛家三姐妹没少想办法,那个难联系的医生其实在很早前就尝试搭线了。


    但一是那医生久居国外,不接跨国诊疗,二是那医生接病人不看钱权地位,不存在给钱多就能破例的说法。


    盛娇娇的病没法子坐飞机,再加上这麽多年没病发过,所以一拖再拖到现在。


    谁能想到,就是这稳定了多年的人,却因为司听白病发了两次。


    这件事于情于理,司家都是理亏的那个。


    看着盛南辞的难受与落寞,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的司明裕抿了抿唇。


    话在说出口的瞬间其实就已经有悔意了,但司明裕还是冷着脸,哼了声说:“行了,这件事我会安排,你滚吧。”


    “你答应了!”


    再次问询得到了司明裕不耐烦的点头。


    盛南辞的眼睛瞬间亮起来,笑道:“那我们家宴上见哦,宝贝儿阿裕~”


    临了还给飞了个吻,换到了司明裕一个大白眼。


    将碍事的人赶出去,办公室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司明裕摘下眼镜,甩到了桌面上,烦躁不已地揉了揉眉心。


    这件事确实是难办的事情,毕竟对方是个不在乎钱权的医生,商人的唯一优势也发挥不出来,盛家都搞不定的人,司听白该怎麽做呢。


    正当司明裕烦到忍不住要骂脏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姐姐。”司听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可以进来吗?”


    现在是午休时间,司明裕原本约好改完最后一份文档后要跟司听白去吃饭的,谁知道遇上盛二这疯子。


    意识到自己毁约了的司明裕坐起来,着急的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摆,轻声道:“没锁门,进来吧念念。”


    得到她的许可,司听白才推开了门。


    手里是打包好的餐食,还有两杯热的营养茶。


    “我听人说姐姐临时接待了个客人,所以就擅自做主打包过来了。”司听白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抬头问:“姐姐还顺利吗?”


    坐在位置上的司明裕的脸色有些不好,似乎是刚刚发过脾气。


    摆在面前的文档虽然是合起来的,但文档夹却破裂了,这是自己上午校对过的。


    “是文档出问题了吗?”司听白朝着司明裕走过去。


    刚要伸手去拿那文档,却被突然伸出手的搂入怀中。


    不算强势的拥抱,司明裕将脑袋抵在司听白的腰腹处,失控边缘的情绪因为这个强制来的拥抱而慢慢稳定下来。


    竭力抑制住张嘴咬下做标记的念头,司明裕贪婪地闻着司听白身上好闻的清香,摇了摇头。


    这个有些暧昧的拥抱让司听白有些不喜欢,她皱了皱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可下一瞬,环抱在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那半步没来得及撤走又被拽着向前。


    “你又要离开我了吗,念念。”


    司明裕的声音闷在司听白的卫衣里,显得有些可怜:“你又准备推开,不要我了吗?”


    “我没有要离开姐的意思。”察觉到眼前人不对劲的情绪,司听白试探着问:“刚刚谁来过吗?”


    “盛二。”司明裕没有隐藏,将盛南辞来的意图简单复述说给司听白听,声音有些闷:“她又来催联姻的事情了。”


    理解了下司明裕的话,司听白瞬间反应过来了那个医生就是程舒逸为程游历约的江宜。


    “这件事我可以解决。”司听白抬手想要拍拍司明裕的背以示安抚,可踌躇片刻,司听白还是把手收回去了:“盛南辞对姐姐动手了吗?”


    司明裕故作可怜道:“姐姐没事的,都习惯了。”


    “她经常这样?”司听白忍不住皱起眉,对盛南辞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感受着司听白在为自己的事情担心,司明裕勾了勾唇,可声音还是软的:“不要聊她了,让姐姐这样抱抱你好吗?姐姐好累。”


    刚想要推开的手悬在半空。


    除了程舒逸,司听白还是不习惯与人有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


    拼命压制住心里想推开的念头,司听白嗯了声说:“没事的姐,月底的家宴我们一起去,我会解决的。”


    ……


    ……


    处理完司明裕情绪的司听白陪着她吃完饭,确认司明裕心情好了后,司听白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从江城离开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了,虽然司明裕不再像过去那样要二十四小时监视着司听白。


    可她在司氏集团里给司听白安排了个专门的办公室,司听白以总经理法律助理的身份开始熟悉司家的生意。


    每天上下班都一起,吃饭和出门都是同步,但好在司听白有自己的专门办公室,所以做事情也还算方便自由。


    回到办公室的司听白今天的工作安排已经结束了,她吩咐给猎头的事情,算算时间,今天该验第三批货了。


    自从上次吩咐给猎头挖人,她的完成速度和效率远比司听白想象中的还要高。


    这陆陆续续一个月以来,司听白从江城娱乐挖走了不少的中高层流量艺人。


    还剩下最元老内核的几个硬骨头,都是由程舒逸最初带起来关系最深的人,司听白放在最后一批里。


    原以为会是很难的事情,谁知道猎头的速度再一次比想象中快。


    看着七份解约合同一份不漏地出现在邮箱里,司听白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随手点开其中一份,这位司听白有些印象,曾经在某个影后大奖颁奖礼上,声泪俱下地将程舒逸成为艺术家,感激自己有幸成为她的缪斯。


    这些人都是程舒逸一手捧起来的人,对江城娱乐的影响至关重大。


    可没想到短短一周内,竟然全部都走完了解约手续。


    司听白忍不住想,这个圈子里到底有什麽是真的呢。


    一份解约合同还没有浏览完,猎头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司听白随手点下接听键,还没出声,对方的声音就先响起了。


    猎头声音带着笑,明知故问道:“这边看司小姐已经接收邮件查阅了合同,您还满意麽?”


    “不错。”司听白浏览完,勾了勾唇:“就是这十倍违约金,有些吓人。”


    “没法子嘛,这些都是当家花旦,顶梁柱般的存在呀。”猎头故作为难,叹气道:“您不知道为了挖走这些人,可费了我好大的力气呢。”


    司听白长指轻点,一项一项浏览着合同,随口道:“L小姐的实力在圈中称第二,怕是没人敢叫第一,这麽难啃的骨头都能啃,我不仅意外还很好奇。”


    能顶着十倍违约金也要脱离江城娱乐,到底是给了多大的好处。


    或者威胁。


    “嗨,这个圈子里本来就没有干净的人,所有给外界看的信息都是经过精雕细琢的,我只不过是拿到了点这完美艺人皮套下的,一点不完美罢了。”猎头被这句随意的夸奖哄得飘飘然,随口道:“虽然江城娱乐那个sue很有实力,但她病了,留下个空有虚名的总经理,真是老天都在帮司小姐呀。”


    程舒逸病了。


    滑过合同的鼠标恍了下,司听白一个没看清竟然误点了关闭。


    突然消失的文本界面,骤然亮起的屏幕,自由切换的壁纸停留在一只可爱小猫头上。


    猎头还在絮絮叨叨的说这次有多不容易,拼了命的给自己邀功。


    司听白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这一个月来,司听白用大量的工作麻痹自己,明面上跟着司明裕来公司,处理司氏的合约法务,暗地里却收了许多影子公司,开始涉猎以前不会接触的产业。


    利用法律人身份的优势,司听白卡在道德刚好的游走在线疯狂捞钱,这短短一个月的收益就已经非常可观了。


    但仅仅只需要提一提那个名字,司听白所有的防备和创建的抵抗再次崩溃。


    程舒逸病了。


    她怎麽会病呢?


    是天气转凉没有好好穿衣服吗?是因为接受不了周昭的死忧思成疾吗?


    还是因为自己的离开而难过失落呢…


    后面的想法一冒头,司听白自己都觉得可笑。


    一个能毫不犹豫把自己当成交易递出去的人,怎麽可能因为自己的离开而生病呢。


    少自作多情了,司听白。


    你这痴心妄想的样子真的特掉价。


    在心里骂着自己,司听白忍不住冷笑出声。


    刚刚还自夸的猎头捕捉到这声冷笑,邀功的声音戛然而止。


    房间里迅速陷入死一般的冷寂。


    司听白轻咳了声说:“抱歉,你刚刚说的我没听清,能再讲一遍麽?”


    她没开口前,猎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边在心里猜测着司听白这声笑的真正意图,猎头边试探着说:“没事的没事的,司小姐,我刚刚说江城娱乐最近动荡的厉害,接下来该做点什麽吗?”


    从挖人这块就能看出来,司听白多半和她前东家闹得不愉快。


    此时又正是乘虚而入的好时机,猎头说完后保持着安静,等待着司听白的指示。


    “高层动荡?”整理好情绪的司听白重新点开文档,轻轻笑起来:“不如收点散股在手里,L小姐意下如何?”


    猎头的真实身份是做过特殊处理的。


    没人知道她真名真姓,就连声音都是使用变声器更改过的。


    只有名片上的单字母L,所以圈中人都唤她L小姐。


    司听白和L从大学时期就开始合作了,两个人间始终隔着一层网络,可心思却是出奇的默契。


    猎头有些激动,打了个响指道:“司小姐不愧是投资界的大拿,我们的想法一致,我手里已经积了一部分,司小姐要麽?”


    “要,”司听白浏览完最后一份合同,确认无误后将文档销毁了:“钱不是问题,能收多少就收多少,别压价,牵出一个拿到一群。”


    关掉邮件,计算机桌面又切换为各式各样的小猫图案,司听白却垂眸看着桌面上的小摆件。


    拇指大小的多肉盆栽,挂着水珠盛着阳,很是娇小可爱。


    想到什麽似的,司听白又问:“那盛世娱乐最近有扩充的意思吗?”


    光是挖人还是不够,要想引发海啸,就必须先激起点浪花。


    “盛世?”猎头想了想,遗憾道:“没有,盛世的收益一直很稳定,而且最近投了部大投资的网剧在走审批流程,盛世账面上的流动资金都压进去了,只等项目落地,利润是翻倍的来。”


    网剧,走审批流程。


    还压了账面上的全部流动资金。


    司听白若有所思的嗯了声,沉吟片刻问:“消息保真?”


    “司小姐您这话和打我脸有什麽区别?”猎头当即着急了起来:“盛世为了这事最近正在疏通关系走审核方面的流程呢,人脉还是我搭线的。”


    “哦,是麽?”慢慢套话的司听白语气淡淡,听起来有些质疑的意味。


    猎头听出来了话里的怀疑,像是为了自证般道:“保真,广电的副局长,这部剧上档只是时间问题。”


    “我不关心这些。”默默把这个职位记下来,司听白打了个哈欠道:“行了,你就负责收收散股,继续挖艺人。”


    “钱,我有的是。”


    司听白漫不经心道:“能不能赚到,就看你的本事了。”


    一提到钱,猎头瞬间笑开,处理过的声音隐隐夹杂着电流,“保证让司小姐满意。”


    挂掉了电话,司听白默默在心里盘算着。


    广电的副局长,能挖到的东西应该不少吧。


    新年在即,有多少人想安稳过个好年,开个好头啊。


    这样想着,司听白又打出了个电话,另一个猎头的声音很快传来。


    ……


    ……


    程舒逸的病就跟江城的天气一样。


    缠缠绵绵落了近一个月的雨,终于难得放晴。


    再忍受不了的程舒逸提出强烈抗议,以绝食威胁,要回去工作。


    医生说除了胃病需要慢养外,各项指标已经正常,程舒逸的身体再次恢复健康。


    俞原野拧不过,冷着脸帮人办理了出院流程。


    在交完费后回诊室拿单子,医生委婉地说:“多注意病人情绪,最好带病人去做一下心理方面的检查。”


    知道是善意的提醒,俞原野点点头同意了。


    可刚回病房,病人程舒逸就已经换掉了病号服换上了邵苏送来的大衣与高跟鞋。


    脸上的最后一点病气也被淡妆盖住了,火似的烈焰红唇,气场全开的干练盘发,程舒逸再次恢复成那个攻击性十足的职场女强人。


    “我以为你这一病就再也不会好了呢。”俞原野嘴上嫌弃,可眼神里却是不掩饰的高兴。


    这一个月来,俞原野把自己能休的假期全部修完了。


    每天寸步不离守着程舒逸,一点一点精心呵护这盆濒死的花。


    程舒逸也从最开始的沉闷到慢慢地愿意开口讲话,表面上又恢复得跟个正常人一样。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场落在心里的从未停过。


    但程舒逸不允许自己再消沉下去了,她急需要工作来分散注意力。


    而且她也不算一无所有,至少程游历还在江城医院,至少还有陈橙和俞原野这两个好朋友在身边。


    只有快快投入到工作里去,程舒逸才不会整日整日去想周昭和司听白。


    也不会再去计较那些失去的东西。


    而且只有回到工作里,那些未完成的合同。


    或许可以成为最后让司听白回到自己身边的筹码。


    抱着这个想法,程舒逸迅速整理好了自己,看起来就像没病前一样。


    “再不回去,我怕你被警队除名。”程舒逸勾了勾唇,眉眼明艳耀眼:“到时候心爱的师娘被别人挖走了,可别去我家哭。”


    听着这玩笑,俞原野知道程舒逸已经好起来了,笑骂道:“小没良心的,这会子怎麽不叫我俞姐姐了?我衣不解带的伺候你了一个月,就不能祝我点好?”


    “行行行,祝你早日跟暗恋的师娘大胆表白,喜结连理!”程舒逸挑了挑眉道:“走吧,赏你送我回公司。”


    俞原野刚刚还笑呢,下一秒就严肃了:“刚好就工作,疯子。”


    “随你骂随你骂,”程舒逸不在乎地摆手,主动迈步过去说:“走啦。”


    邵苏已经先一步收拾了东西去开车了,就等着程舒逸和俞原野下去。


    两个人笑笑闹闹地走出病房,丝毫不见来时的落魄狼狈。


    就在按亮下行电梯时,一只手突然探了进来。


    电梯门被强行扒开,失魂落魄的女孩闯进来。


    似乎是偷偷跑出来的,还在躲避着什麽,就跟身后有人追似的。


    一进电梯女孩就开始拼命按亮下行电梯,女孩手腕的红色标记带随着她的动作抖个不停。


    作为人民警察的俞原野发现了这异常,主动上前询问:“您好,请问是否需要帮助?”


    女孩警惕地盯着眼前人,满脸戒备。


    程舒逸看着这个女生,总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意识到自己太唐突的俞原野拿出警官证,解释道:“我叫俞原野,江城刑警支队副队长,如果您遇到危险,可以向我求助。”


    “需要……我* 需要…帮助。”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女孩跟个兔子似的蹿到俞原野身边:“有人在追我,我是偷偷跑掉的。”


    “追你?”俞原野忍不住皱眉,问询道:“不要怕,有我在,你叫什麽名字,冷静一下跟我说具体发生了什麽可以吗?”


    紫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呀眨,贝齿咬着粉唇,女孩支支吾吾地说:“叫我娇娇就好,那些人是我家里的人,她们要绑架我回去结婚。”


    大姐的电话是五分钟前打来的,盛知鸢听着事无巨细的安排,那个叛徒司听白回家了,现在就等着自己回去联姻。


    盛知鸢敷衍地挂掉了电话,心里冷笑着,凭什麽司听白想跑就跑,自己却要乖乖的。


    刚规划完逃跑计划,盛知鸢的病房门就被打开了,盛南辞的人就这样进来了。


    借着上厕所的名义,盛知鸢跑到了门口,猛地拉开门就跑。


    很幸运地赶上了下行的电梯。


    但这些盛知鸢都没有说,她只是咬着唇无声地掉眼泪。


    俞原野瞬间脑补出了封建家族卖女儿的戏码,义正言辞道:“这是新中国,婚嫁自由,没有人可以强行嫁娶。”


    “可以帮帮我吗警官?”盛知鸢咬着唇,紧紧抱住俞原野的胳膊,一副我见犹怜的摸样。


    正当俞原野准备回答时,电梯门叮一声开了。


    盛知鸢被吓了一跳,把脸埋进了俞原野的臂弯,不肯抬头,生怕楼下也有二姐的人。


    “舒逸。”俞原野看着抱得紧紧的人,有些为难。


    程舒逸盯了那个叫娇娇的女孩半天,总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想了半天都想不起来了。


    所以肯定不是自己有意向的签约人,也不会是什麽小练习生。


    干脆不再想,程舒逸摆了摆手道:“你先处理她吧俞警官,我有邵苏呢。”


    “那你注意安全。”俞原野半抱半扶着怀里跟兔子似埋着头的人,看着程舒逸道:“到公司了给我打电话,不许太忙了,注意身体。”


    程舒逸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敷衍摆了摆手:“知道了,俞妈妈~”


    ……


    ……


    素来热闹非凡的江城娱乐,此刻的气氛陷入了死一样沉寂。


    陈橙紧张地只咽口水,手指交叠拧巴到一起,悄悄用眼睛去偷看坐在面前的人。


    堆积如山的文档,一半是违约合同,一半是解约合同。


    程舒逸没想到自己才病了一个月,陈橙就能给自己闯出这麽大的祸来。


    人气不分高低,只要是能赚钱的艺人都跑得差不多了。


    没跑的呢,开始不断曝光黑料,每一条都是足够毁掉全部职业生涯的丑闻。


    现在最后几位高流量高人气高口碑老艺人的违约合同,也在昨天中午被陈橙盖章生效了。


    艺人跑得跑,塌得塌。


    就连高层也开始动荡不安,除了程舒逸和陈橙手里握住的大头,手底下的散股已经甩得差不多了。


    江城娱乐的股市已经开始出现明显的下跌,数不尽的违约合同一沓一沓寄过来。


    程舒逸狠狠地将违约合同甩到桌面上,烦躁不已地点了支烟。


    看着眼前人黑到不能再黑的脸,陈橙小声求饶:“对不起舒逸,我没想到会这样……”


    这段时间程舒逸生病,公司的担子落在了陈橙肩膀上。


    江城娱乐真正的最大控股人其实是程舒逸,管理也是程舒逸在做,陈橙这个挂名老板对公司的事情一点不熟悉。


    程舒逸这一病就是一个月,先是手下能力出挑的经纪人都被高昂的佣金外聘走


    然后陈橙开始每天都能收到无数关于手下艺人的视频,每一个都是能将艺人锤落神坛再也爬不起来的黑料。


    会公关,能管事的经纪人跑了,有的不出名的艺人被经纪人一起挖走。


    而旗下长期合约走不了的艺人也开始纷纷要求解约,要麽解约,要麽黑料曝光,艺人毁在手里。


    两方权衡后,陈橙选择了解约。


    比起毁在手里,至少解约还有违约金可以拿。


    但渐渐的陈橙意识到了不对,可当她想阻止时,却发现为时已晚。


    现在江城娱乐的账面上并没有亏损,但原定的项目违约金一直不停地传来合同。


    等把所有违约金赔完了,江城娱乐也离入不敷出不远了。


    人怎麽可以闯下这麽大的祸啊,陈橙紧紧咬着唇,低下头已经准备好挨骂了。


    程舒逸淡淡呼出一口烟圈,盯着眼前的一沓子解约合同发呆。


    视线在对方公司名称上流转,程舒逸手一顿,慢慢坐了起来:“那些散发黑料的邮箱地址是哪里的?”


    核对着合同文档,程舒逸越查越觉得不对劲。


    陈橙啊了声,满脸茫然地摇头:“我,我,我没注意。”


    本身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又闯下这麽大的祸,陈橙光顾着着急去了,根本没有察觉到异常。


    知道指望不上她的程舒逸抬手灭了烟,将合同拽了过来一一校对。


    眼前这些挖人的公司,虽然名称,法人代表都不同。


    可是无一例外,都是京城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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