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生殿内每位仙君屏息凝神, 没有一个人再开口,都直直地盯着大殿中央。
待到仙雾散去,露出的样貌令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一身飘逸灵动的白衣, 银制雕花面具显得神秘又邪魅, 腕骨凸出,修长纤细的手指缓缓抚过琴弦,牵动着人心。
随着第一声琴音落地, 两位戴着面纱的女仙侍水袖甩开,舞姿曼妙,却不及弹琴的那位半分。
殿内一片安静,只剩下琴声悠扬婉转。
白衣仙侍垂眸看着琴弦,指尖翻飞, 两位女仙侍在他前面, 跟着琴音舞动。
其实元锦大典上的歌舞表演并不少,但都没有这一幕来得美。
一动一静,一舞一琴。
两位女仙侍跳得认真且优雅, 和琴声完美融合。
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那位白衣仙侍, 简直要比他们一众仙君还要超脱凡尘,气质高贵,像一朵高岭之花神圣而不可侵犯。
很容易使人看呆了眼,但他周围散发的寒意又让人望而却步。
一曲结束,苍生殿内几乎没人反应过来,寂静无声。
还是天君最先鼓起了掌, 其余仙君才陆陆续续地回过神。
掌声雷动。
所有人都认识了,这位是段冥仙君的仙侍。
柏云兮心中窃喜, 算是没给段冥丢脸。
苍生殿内恢复了热闹的气氛,可还有不少人在偷着瞧那位白衣仙侍。
他朝两位女仙侍点点头, 打过招呼后就下台径直来到君无殇身前。
自从表演开始,君无殇的目光就没有从柏云兮身上离开。
他知道,不止他一个是这样,这让他有些不爽。
柏云兮站定在君无殇桌前,弯腰一手撑着桌子,白净的手指挑起对方的下巴,勾唇问道:“段冥仙君,刚才我弹得怎么样?”
君无殇没有躲开,眼神微深,抬眸看向柏云兮,回答道:“很好。”
柏云兮弯了弯眼,似乎很满意地收回手。
按道理说,这儿还是在庆典上,他应该要收敛一些,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挑逗段冥仙君。
但他没忍住。
看见君无殇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不可能忍得住。
柏云兮以前总听说段冥仙君喜怒不形于色,将所有事都藏于内心,如今看来,段冥仙君不是没有感情,而是很难被发现。
幸运的是,柏云兮就是那个能够牵动他情绪的人。
柏鬼王没有顾及别人的眼光,而段冥仙君也放任他这么干。
实际上,君无殇早就已经无法思考了。
从遇见柏云兮的第一眼开始。
夜幕降临,元锦大典还没有结束,整个天宫却如同白昼,暖黄色的灯光划破天际,歌舞欢笑没有停歇。
染玉和叶怀清碰了碰杯,抿了口酒,这才发现台下貌似少了几人。
段冥好像不见了,还有他的仙侍。
染玉看破不说破地笑了笑,继续和叶怀清交谈。
月上庭的月亮洁白无瑕,明亮刺眼,在布满繁星的夜空中熠熠生辉。
昏暗的屋子内,君无殇毫不留情地把柏云兮抵在墙上,柏云兮后背被撞得有些痛。
“你——”柏云兮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到一个温热的唇瓣落在他脖子上。
柏云兮惊了一下,感觉君无殇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双手放在君无殇肩膀上,微微仰起头,眼神不大清明。
柏云兮的脖子染上一层薄粉,热度蔓延到耳朵,再冰凉的肌肤也有了温度。
君无殇忽然一口咬了下去,柏云兮“嘶”了一声,手指慢慢缩紧。
柏鬼王娇贵惯了,细皮嫩肉的可经不起折腾,君无殇只是浅浅地咬了一口,后又在他脖子上落下细密的吻。
“君无殇……”柏云兮声音颤抖,他能感到握住他腰身的手热得发烫。
真是的,他要疯了。
君无殇停下了动作,贴着他耳边,嗓音低沉而沙哑:“你今天……真的很美。”
柏云兮喉结滚动,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像根浮木,只能紧紧地依靠着身前人获取安全感。
柏云兮心脏怦怦乱跳,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不行,再这么下去他真的要疯了。
柏云兮手上用了点力,推开君无殇的脑袋,直视着对方,发现君无殇眼睛里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暗沉与疯狂。
同道中人。
君无殇缓缓地将他脸上的面具摘下,柏云兮感觉到对方身体僵硬了几秒。
柏云兮眯着眼踮了踮脚,在即将碰到君无殇嘴唇的一瞬间,被对方侧头躲开了,柏云兮这一吻落在他脸上。
柏云兮:“……?”
君无殇深吸一口气,松开了钳制柏云兮的手,往后撤了两步。
柏云兮眨了眨眼:“怎么了?”
君无殇明显跟他一样,还没有缓过来,嗓音还是哑的:“太晚了,回去睡吧。”
柏云兮:“???”
柏云兮有些懵,他追问道:“你为什么……”
刹那间,他看见君无殇隐忍却又强迫撇开的眼睛,好像明白了。
他们之间还有一层巨大的隔阂,目前无法推翻。
柏云兮失忆了,君无殇不想就这样不清不楚半推半就的。
哦,他懂了。
柏云兮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头也不回地撞上君无殇的肩膀,径直离开后者的屋子。
“晚安。”柏云兮摔上房门之前,最后留下了一句话。
君无殇一个人站在黑暗的屋子里,沉寂了好一会儿,突然猛地一脚踹翻旁边的桌子。
他似乎惹柏云兮生气了。
————
元锦大典的热闹刚过,仙京又恢复了往日一般的宁静。
可惜月上庭没有。
柏云兮虽然知道君无殇在顾及什么,他也能理解,但他心里就是憋着气,连着好几日都未曾跟君无殇说话。
他堂堂鬼王,是世人敬重的柏先生,怎么就被人推开了呢?
君无殇对感情再愚钝,也察觉到了柏鬼王近日的变化。
但……当他每次想主动开口说些什么时都会卡壳,或者被柏云兮无视。
君无殇默默叹口气。
柏鬼王太难哄。
每届元锦大典之后没多少日子,就是花朝节。
花朝节是人间重要的节日,百花生辰,花神赐福。
传闻每到这一天,花神就会降临人间,为祭拜她的人洗清霉运,保佑安康。
正巧,花朝节前一日,君无殇收到了水球送来的书函。
是闫家家主请求仙京派人去取一本秘籍。
闫家在红枫市,每年会在那儿举行祭拜花神的庙会。
君无殇可以带柏云兮过去看一看。
君无殇认为柏鬼王素来喜爱这种活动,定然不会拒绝。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柏云兮想都没想直接说了声“不要”。
君无殇:“为何?”
柏云兮咬了咬嘴唇,没搭话。
君无殇的榆木脑袋开窍了一点,他试探性地问:“还在生气?”
柏云兮移开眼。
这么多天了,君无殇终于有机会说出声“抱歉”。
柏云兮重新看向他,目光中带着审视,盯了他好几秒才开口:“我知道了。”
其实柏鬼王早就不生气了,他尊重君无殇的想法,他又不是土匪流氓一派的,人家不愿意还能霸王硬上弓不成?
他柏先生很有风度的好不好。
从前都是柏鬼王小心翼翼地黏人身上,这回轮到段冥仙君看了他眼色后才问道:“那就是去了?”
柏鬼王惜字如金道:“嗯。”
君无殇当时真的以为柏云兮已经消气了,结果到了红枫市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由于私心,柏鬼王想跟君无殇过两天“二人世界”,于是让严平安和时小喜留下来看家。
两只小鬼表示再这样下去,马上仙京要变成第二个鬼都,月上庭要变成第二个鬼王府了。
由于花朝节的缘故,红枫市大街小巷全是关于花神的布置。
花神灯是必不可少的一样。
花神灯种类繁多,一般以各地名花的样式居多。
花神灯也分为手上提的和水里放的,反正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来。
君无殇此次是领着任务来红枫市,所以他必须先去一趟闫家。
一进门,就能看见闫家的公共学堂还亮着灯。
学堂内空无一人,只有许长老和沈秋还在。
许长老端坐在案前,闭目养神。
沈秋守在师尊身边,烛光照得他脸色蜡黄。
师哥走了后的这些天,他瘦了不少。
若是让师哥看见,定要说他不好好吃饭。
可惜,师哥都看不见了。
许长老即使做好了准备,但陡然失去爱徒还是让他变得更加苍老。
那日沈秋满身颓唐地走回来,他心中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沈秋害怕师尊一下子撑不住,没有将他看到的师哥生平全部讲出来,而是先交代了师哥的死讯,再准备以后慢慢说。
可师尊看起来并没有太多惊讶,像是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但……沈秋觉得,师尊的背影像是老了几十岁。
唉……
因此他带着师哥的梅花镖,加倍练功,努力朝着师哥靠近,也争取早日能够帮助师尊排忧解难。
曾经无忧无虑的小孩儿,一夜之间长大。
沈秋听说今日有一位重要之客要来到闫家,家主本打算亲自迎接,却被许长老拦了下来,三番四次地主动要求接待。
家主拗不过他,只好皱着眉头同意了。
不过家主警告过许长老,若是怠慢了这位大人物,那一定会找他算账。
许长老向他保证了好几次,闫家家主才肯作罢。
沈秋原来还不知道是哪位人物会引得家主和师尊都如此重视,今日一见是段冥仙君,那就说得通了。
许长老看见君无殇带着柏云兮走进公共学堂,立刻起身行礼,沈秋也立马跟上。
君无殇朝他们点点头,直截了当地对许长老说道:“秘籍。”
许长老从桌上拾起早已准备好的秘籍交给君无殇。
这本秘籍还被闫家家主贴上了书封,防止任何人传阅。
许长老拿到手的时候问过家主,但家主一脸严肃地让他少打听这本书的事,赶快呈递给仙京处理。
因此许长老也不敢再问。
君无殇接过秘籍放进袖中,刚准备告辞转身之时,许长老喊住了他。
许长老:“段冥仙君,请留步。”
君无殇看向他。
许长老:“听闻……我有个徒儿是您看着走的,我想知道,他……”
其实,许长老并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他可能只是想再听一听徒弟的名字。
君无殇:“闫钰的确死了,恩怨台展现了他的生平,这一点……”
君无殇没继续往下说,而是看了沈秋一眼。
很明显,沈秋还没跟许长老说全部的事。
沈秋默默低下了头,许长老也发现了不对劲,他望向自己的关门弟子。
沈秋不是不想说,而是觉得时机未到,想要慢慢说。
许长老看着沈秋沉默不语的样子,他就知道对方肯定有事情瞒着自己。
许长老不好再多耽误段冥仙君的时间,行礼之后礼貌地问需不需要帮仙君准备住处。
段冥仙君拒绝了,带着柏云兮离开了闫家。
空荡荡的学堂里,沈秋坐在许长老对面,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许长老没有责怪他,而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沈秋啊,为师知道你的用意,放心,为师受得住。”
沈秋闻言抬眸,眼中泛起波澜。
许长老:“说吧。”
沈秋擦了把脸,点点头,慢慢地把师哥的故事重新说了一遍……
红枫市内挨家挨户都搬出了各色的花,以此彰显对花神到来的欢迎。
花朝庙会是红枫市最兴盛热闹的活动之一,每年都有大把的人专门跑过来游逛庙会。
虽说花朝节在从前是为女孩儿创造的,但随着时间推移,花朝节逐渐变成了男女共赏老少皆宜的节日。
簪花也不止是女孩子可以戴的。
从闫家出来,柏云兮就把面具摘了,往君无殇怀里一抛。
君无殇无奈地帮他收好,再一抬头就发现某个鬼王已经不见了。
他是在一个卖簪花的小摊上找到的对方。
还没来得及询问他为什么乱跑,就被眼前的一幕打断。
柏云兮头戴几朵簪花,眸子亮晶晶的,干净透彻,正笑着问他:“好看吗?”
君无殇只觉得自己心脏跳得厉害。
见君无殇不回话,柏云兮歪了歪头,又问了一遍。
君无殇像是才反应过来,他赶忙回答道:“好看。”
柏云兮轻轻地“哼”了一声,嘀咕道:“那当然了。”
摊主搓搓手,笑着使劲夸道:“哎呦这位公子,我摆摊这么多年了,都没见过能把簪花戴得这么好看的人,是真的。”
“可以说好多来我这儿的姑娘都没有这位公子来得俊呐。”
柏云兮弯着眼谢过摊主,发现君无殇还傻愣在那里,于是抱着手臂朝摊主的方向偏了偏头。
君无殇:“嗯?”
柏云兮:“付钱啊。”
君无殇:“哦。”
他从袖中掏出钱袋,拿出钱递过去:“不用找了。”
“诶,好,谢谢公子!”
君无殇抬头看见柏云兮已经走远了,留给他一个清冷的背影。
君无殇追上去和他并肩而行,但柏鬼王始终没有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君无殇有些回过味儿来了,这是还在生气呢。
他轻笑一声,惹得柏云兮瞥了他一眼,他立马抿唇。
君无殇看了眼柏云兮头上的簪花,觉得眼熟,主动开口道:“这个花……像玫瑰。”
柏云兮摸了摸红色花瓣,说道:“就是玫瑰,是不是很像月上庭玫瑰池里的玫瑰?”
这么一说,君无殇倒想起来了,他没料到柏云兮还会记得。
确实像。
其实……君无殇从来没有跟柏云兮说过,那个玫瑰池……
罢了。
柏云兮听见了吆喝声,又控制不住地朝那边看去。
是卖花糕的。
花糕是用百花和糯米制成,香甜绵软。
柏云兮挑了几块,让摊主打包好,等君无殇付完钱后,柏云兮就把花糕放到他手里,让他提着。
君无殇算是明白了,柏鬼王是在拿他出气。
今日仙君和仙侍的身份颠倒过来,变成君无殇在服侍柏云兮了。
祭拜花神是花朝节的一项重要习俗。
人间不止一处设立了花神庙,不一定要等到花朝节,像平日里也会有很多人去庙里跪拜,祈求花神保佑来年平安。
传说一共有十二花神,每座花神庙里供奉的都是不一样。
红枫市的花神庙是人间最大的一座,里面住着桂花花神。
柏云兮领着君无殇踏进花神庙,面对巨大的桂花花神像,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柏云兮诚心跪拜,不求姻缘不求子嗣,只求他和君无殇能够无病无痛、平安喜乐地过完一生,就足够了。
如果再贪心一点,他希望可以和君无殇一起。
君无殇以前从来不信这些,他能够相信的一直只有他自己。
但是……
他看着桂花花神充满希望的面容和颜色,第一次内心默念,保佑柏云兮这辈子无忧无虑无伤无痛。
走出花神庙,一转眼间,柏云兮又瞧见不远处有卖花灯的,他眸子一亮,快步走过去。
小摊上什么种类的花都有,柏云兮弯着腰,最先映入眼帘果然还是那朵玫瑰花灯。
他选了两个能在水上放的,扭头朝君无殇递了个眼神,对方心领神会地付了钱。
柏云兮没给君无殇拒绝的机会,直接塞了一个花灯到他手里。
花灯也是祈福用的。
两人走到河边,柏云兮蹲下身子,手捧着鲜艳亮丽的玫瑰花灯,轻轻放在水面上。
他疑惑地看了眼还站在他身边的君无殇:“快点一起放啊。”
君无殇叹口气,也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来把花灯放好。
这个时间,有不少人都聚集在河边,水面上的花灯数不胜数,各种样式的都有。
在漫长无尽的黑夜中,花灯承载着每个人最真诚的美好祝愿,以流水为介,悠悠地朝着远方渡去。
花朝月夜动春心,谁忍相思不相见。
————
逛了这么久,柏云兮终于是累了,他揉了揉眼睛,问道:“今晚我们住哪儿?”
君无殇:“客栈。”
店小二手撑在柜台上,打了个哈欠,刚打算把歇业的牌子挂在门口,就被突如其来的两个人打断。
店小二压下心中的奇怪,打起精神来招呼两位公子。
“二位可是要住店?”
君无殇点点头。
“那需要几间房?”
君无殇刚想开口答“两间”,柏云兮抢先一步说道:“一间就够了。”
君无殇瞳孔微微放大,柏云兮跟他悄悄解释道:“今日让你花太多钱了,帮你省点。”
君无殇:“……”
搞了半天,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月黑风高,孤男寡男,同住一间房。
店小二看了眼两人的服饰,暗自猜想估计是谁家的两位公子私奔,家里给断了钱财,才沦落到如此地步。
啧啧啧,果然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两位看起来风度翩翩的公子竟然是个断袖。
店小二收下君无殇放在桌上的钱,登记好后,说道:“二楼左手边第三间。”
柏云兮:“好,谢谢。”
君无殇可以纵容柏云兮干任何事,但不代表他能够任凭柏云兮把自己抵在墙上。
屋子里还没有点灯,窗户是开着的,借着月光可以隐隐约约看清楚一点。
君无殇挑了挑眉,眼前的某个鬼王一脸得意,一手撑在他头边,一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
柏鬼王再次声明,他不是流氓,但对于段冥仙君这样的美人,他可以破格当一回。
柏云兮靠近了一点,两人温热的气息几乎是交缠在一起。
他眼眸发亮勾人,摄人心魄,头上鲜红的玫瑰在月光下显得噬血可怖。
君无殇声音低沉:“干什么?”
“睡你。”柏云兮嘴角上扬,露出一抹邪笑,手里捏着君无殇的下巴动了动,欣赏着对方的脸。
君无殇眼神暗下去,突然捉住柏云兮的两只手反剪在他身后,压迫着对方往后退。
“你……”柏鬼王就是爱撩爱玩儿,看起来嚣张,实际很快就怂了。
管杀不管埋。
柏云兮的腰撞上了桌子,但君无殇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只能向后仰,桌面稍微有些硬。
君无殇弯腰靠近,看清柏云兮眼神飘忽,多多少少带着慌张的神色,他笑了笑,直起身向后退开一些距离。
柏云兮:“……嗯?”
好像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这就没了?
又来?
柏云兮对君无殇紧急刹住的能力倒是很佩服。
君无殇又变成了衣冠禽兽道貌岸然的样子,看着柏云兮从桌上起来,对他说道:“睡吧。”
柏云兮:“???”
又来???
柏鬼王真的恼火了。
君无殇可以宠他纵容他什么都依着他,但就是没有做到最后那一步。
君无殇迎着柏云兮不解的眼神,转身去橱柜里拿了一套被子,像那日在涤霜城一样铺在床边。
都给柏鬼王气笑了。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撞开君无殇,掀开被子上床躺下去,留下一个怒气冲冲的后背。
君无殇沉默地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解释。
月亮升起,高挂在夜空中。
两人各怀鬼胎地躺着,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地只能听见呼吸声。
柏云兮背对着君无殇,他心里有些难受和委屈。
倒不是他真的有多想睡到君无殇,而是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把柏鬼王好不容易生出来的一点信心都给打回去了。
他当然知道君无殇介意的是他失忆这件事,可是……现在柏鬼王萌生出一个想法,万一……君无殇喜欢的从来都是失忆前的自己……
虽然他知道这个想法很傻,但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即使都是自己,即使都是一个人,他认为还是不太一样。
柏云兮侧躺着,垂眸攥紧手里的被子,眼神闪过一丝失落。
夜里偏凉,大概是被子薄,柏云兮不由地颤抖了一下。
他知道对方没睡,于是想也没想就打破了宁静。
“君无殇,我冷。”
无人回应。
他等了一会儿,本以为君无殇最多给他扔一个保暖结界,结果他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他感到一个温热的胸膛贴上他的后背。
柏云兮怔住了。
一条手臂环住了他的腰,君无殇的下巴放在他发顶。
柏云兮刚才把簪花拿掉了,但他头发上还留有玫瑰淡淡的清香。
“还冷吗?”他听见君无殇问。
柏云兮轻轻摇摇头。
他感到腰上的手臂似乎裹紧了些,君无殇把他往怀里捞了捞,柏云兮根本不敢动。
他嘴上可以没脸没皮地随意说,但真要到了那一步,他还是有点害怕的。
可君无殇貌似把他抱在怀里后,就没有其他的动作。
柏云兮悄悄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君无殇的怀里真的很暖和,柏鬼王不自觉地又往身后靠了靠,寒意渐渐被驱散。
一阵无言过后,柏云兮听见头顶传来的声音。
“对不起。”
柏云兮震惊到以为自己听错了。
君无殇……这是在跟他道歉?!
可是……他为什么要和自己道歉?
柏云兮问了句“为什么”,却没等到回答。
他感到君无殇蹭了蹭他的头发,有点麻麻的,然后轻声说:“睡吧。”
君无殇一直在回避这个话题,或者说藏了一些事情。
柏云兮没再为难他,而是安心地闭上眼,四周充斥着君无殇的味道。
自从失忆以来,柏云兮很少做梦,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梦境中的内容就是他失忆之前真实发生过的事。
可这次完全不一样。
等到柏云兮视线清晰后,眼前的一幕让他血液都凝固了。
他看见君无殇半蹲在地上,浑身是血,手里握着天明剑,抵在地上才能堪堪撑住自己。
他已经……像是力气用尽的样子……
柏云兮瞬间手脚冰凉,他想要喊君无殇,却发现他不仅喉咙被封住了,就连身体也动不了。
“君无殇!”
他眼睁睁地看着君无殇不再像平日里一样挺得笔直,而是肩膀塌下去,不断地咳嗽直到咳出血,然后他用手随意一抹,直直地盯向半空中缓缓落下来的人。
那人……是谁?
他的脸好像被雾蒙住,一点都看不清。
但柏云兮能看到,那人也伤得不轻,没比君无殇好到哪里去,不过是在硬撑罢了。
没错,君无殇和那人都是在吊着最后一口气,硬撑着没有倒下。
两败俱伤。
那人脚步不稳,好几次差点摔倒,但还是咬着牙走到君无殇面前。
两个人似乎在说些什么,柏云兮听不见,他尝试着再去喊君无殇,没什么用。
柏鬼王失忆的头一天,都没有现在来得无力和崩溃。
他不可能看着君无殇倒下,却没有办法救君无殇。
好像命运就是残忍地让他看着,好好看着,他心爱的人是怎么死的。
不会的。
柏云兮摇摇头。
不会的,君无殇不会死的。
段冥仙君那么强大,怎么可能会死。
柏云兮抱着侥幸的心理再次抬眼看去,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
是血,还有泪。
一把剑毫不留情地穿过君无殇的心脏,而君无殇没有反抗。
“还手啊君无殇!”
晚了。
柏云兮双目通红,想用尽全力挣脱禁锢身体的枷锁,却有心无力。
“君无殇!”
一滴泪滑过脸颊,柏云兮不知道这是在梦中,他跟疯了一样想要跑过去,可是他没有一点办法。
柏云兮是被吓醒的,他一睁眼就感到枕头湿了一片,还有身后早就凉透的床铺。
意识逐渐回笼,昨日的场景一一在脑海里浮现,他的心稍微安定下来些。
这是在人间,红枫市,花朝节。
柏云兮立马爬起来,下床,先是环视了一下屋子里,没有人影。
他急忙想推门出去找人,正巧门被从外边推开。
君无殇手里拿着一封信走进来,刚踏进一只脚,就被冲过来的柏云兮抱了个满怀。
柏云兮死死地抱住君无殇,脸埋在他衣服里。
君无殇不知道柏云兮是怎么了,他下意识地一只手扶住柏云兮的腰,一只手摸摸他的头发。
他的轻柔地问道:“怎么了?”
柏云兮在他怀里轻轻地摇摇头。
君无殇顺了顺对方的头发,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背,一下又一下。
柏云兮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梦中的景象中脱离出来,他的心跳也逐渐恢复正常速度。
天知道他刚才发现君无殇不见了时有多心慌。
吓死了。
还好只是个梦。
君无殇等了一会儿,听见柏云兮闷闷的声音:“我做了个梦……是一个不太好的梦,吓死我了。”
君无殇耐心地问他:“是什么?”
柏云兮顿了两秒,把脑袋从君无殇怀中抬起来。
君无殇这才发现,柏云兮的眼眶周围发红,眼睛湿漉漉的。
柏云兮:“我梦见……你死了,在我眼前死的,我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君无殇看起来很平静:“就这样?”
柏云兮:“???”
他愤愤地捶了一下对方,说道:“什么就这样?你死了啊好吗?”
君无殇本想说所有人都会经历死亡,连仙君都有羽化的那一天,但当他对上柏云兮的眼睛,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剩下一句“我不会死”。
柏云兮:“真的吗?”
君无殇点点头。
得到了保证,柏云兮总归放下心。
柏云兮:“那你记住,如果有人要伤害你,你一定要还手。”
君无殇越听越听不懂了,这是做了什么梦啊。
柏云兮皱眉催促道:“记住没有?”
君无殇无法,只能顺着回答道:“记住了。”
柏云兮心想也是,按照君无殇冷漠无情的性子,不可能由着别人拿剑刺穿自己的心脏。
或许是他这几日准备元锦大典太累了,做了个不现实的梦。
柏云兮收了情绪,后退着松开君无殇。
他才注意到君无殇手里握着一封信,于是问道:“这是什么?”
君无殇感受到怀里的温暖正在一点点消退,直至冰封。
他没说话,把信递给柏云兮。
柏云兮接过来一看,是仙京传来的,上面写说梦家的俘灵花已经送过去了,帮君无殇保存在月上庭。
柏云兮猛地抬头看向君无殇。
意思是说……他可以恢复记忆了?
第52章 入魔
忘忧草会导致人失忆, 俘灵花是它的克星。
利用俘灵花熬制出来的解药,喝下去之后会陷入深度睡眠,至于要睡多久……不得而知。
当然, 不是说拿到了俘灵花就一定能够制成解药, 这里面依赖的东西很多,比如找到一个好的药师就是很重要的一点。
因此,君无殇又来到了顾九辞的院子。
太频繁了。
可以说去年一整年君无殇主动找他的次数都没有近两个月来得多。
顾九辞听完君无殇此次来找他的目的后, 不由地皱了皱眉。
“忘忧草的解药?”顾九辞手指一下下地敲着桌子,“先不说俘灵花有多难培育,这解药的成功率有多低你知道吗?”
君无殇从袖中拿出一个木盒子,放在桌上推到对面。
“这是什么?”
顾九辞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朵像是刚摘下来的淡蓝色花。
“俘灵花?”顾九辞立刻抬头看向君无殇, “你哪儿来的?”
君无殇:“梦家药园。”
顾九辞听见这四个字后心里一紧。
原来是梦家……
顾九辞:“是……梦芷兰给你的吗?”
君无殇没有否认。
顾九辞大概清楚了, 盖上手中的盒子,目光落在腰间的铃兰荷包处。
按道理说,他应该和梦芷兰一起, 踏上黄泉不归路。
但他活了下来, 实际上他的死亡就是一场骗局。
而这场骗局的布局者,根本就不是他。
他只是一个参与者。
他当初同意参与进来的时候,认为无论如何,不会有什么东西比他获得的利益重要。
他错了。
他没想到他会入戏,甚至醒来的那一天,五脏六腑都在痛。
最后他失去的东西远比他得到的珍贵。
顾九辞摸了摸荷包上绣的铃兰花, 眼中的落魄藏都藏不住。
算了,多说无益。
顾九辞抬头看向君无殇:“有了俘灵花, 但我也不敢保证一定会成功。”
君无殇:“好。”
顾九辞再次提醒道:“就算成功,药效也不一定能够达到最佳, 有可能只有一半或者更少的药效,也就是说不能完全恢复记忆。”
“你……还要尝试吗?”
君无殇:“嗯。”
顾九辞把丑话都说在前头,既然段冥都不介意,他也没再推脱。
不过他倒是很好奇,段冥突然要忘忧草的解药干什么。
如若他需要其他治疗伤痛的药,顾九辞说不定还有些存货。
唯独这种难找又难熬制的,别说存货了,他自己都没有成功过几回。
顾九辞试探性地开口:“你失忆了?”
君无殇:“……”
看见君无殇的表情顾九辞就知道肯定不是。
顾九辞:“那你好端端的,要解药干什么?”
君无殇垂眸,喝了口茶,说道:“不干什么,放着备用。”
顾九辞:“???”
但凡换个人说出这句话,他绝对是不会信的。
可……这是段冥说的……
顾九辞斟酌了半天,犹豫地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哦对了,”顾九辞拿起茶壶倒茶的同时,抬眼看了看君无殇,“你才经历过一次天劫,是吧?”
君无殇:“嗯。”
顾九辞:“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第二次天劫没几日了。”
君无殇没说话,他心里有数。
顾九辞感觉自己像个老父亲一样,语重心长道:“第二次天劫可不是跟你闹着玩儿的,它和第一次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
“实力越强,天劫越重。”
“历代不是没有因为天劫撑不过去而走火入魔的仙君,他们个个实力都很强。”
“你看你,第一次都已经那样了,第二次那不得——”
君无殇:“我不会。”
顾九辞:“我知道你不会,但我就是想让你重视一下,真不是在跟你闹着玩儿的。”
“我听闻天君前几日还念叨过这件事,你最好去找他一下,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帮你减轻点伤害。”
君无殇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说了声“好”。
他离开之前,听见顾九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等解药成功后我立马给你送过去,但是只有一朵俘灵花,我尽量不失手。”
君无殇:“谢了。”
他走出房门,顾九辞再次把目光投向桌上的盒子。
俘灵花……
他觉着他需要准备的不止忘忧草的解药,还有上次天劫他帮段冥疗伤所用到的草药,也需要看看有没有存货了。
毕竟……他也是经历过两次天劫的人,知道这种滋味有多痛苦。
他认为段冥能够撑下来,没有走火入魔,已经很好了。
————
君无殇脑袋里思考着顾九辞说的话,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天宫的门口。
两位天兵早已让出道路,但君无殇只是抬头看了眼远处的苍生殿,没打算进去。
他其实自己也有预感,他的第二次天劫即将来临,只不过他一直没说。
若不是顾九辞今日提起,按照他的性子,是不可能主动去让别人知道的。
也就是说,他会选择一个人闷在心里,找座偏僻荒凉的山,独自承受这一切。
最多最多,为了不让柏云兮看见自己的伤,他会去找顾九辞帮忙。
没错,他从来没打算告诉柏云兮,就如同他的第一次天劫一样,柏云兮失忆之前也不知道这件事。
或许……他说出来了,两人的结局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可惜让他再重来一遍,他还是不会说。
所以这一次,君无殇想要继续瞒着,越少人知道越好。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有人喊住了他。
君无殇回头,看见楼风和灵思从天宫里往他这边走。
“诶,段冥!你站门口干嘛?快进来啊。”楼风挥袖招呼着。
君无殇张了张嘴,本想解释自己只是路过,还未出声就被灵思的话堵了回去。
灵思:“天君找你有事,水球又通知不了你,正好一起走吧。”
君无殇:“……”
看来他没办法逃过去了。
君无殇心中叹口气,抬脚迈进了天宫的大门。
楼风和灵思也是在来天宫的路上遇到的,他们原先并不知道天君都找了谁,知道碰见水球着急忙慌的样子就多问了一嘴,才知道因为水球找不到段冥仙君的仙侍,没办法把天君的旨意传达出去,正在各处地方寻段冥仙君。
灵思和楼风让他别急,先去忙其他的不用管这里了,到时候他俩会帮忙跟天君解释。
水球行礼谢过两位仙君后赶紧跑去天平殿,那里堆了不少杂事等着他处理。
两人正准备走进苍生殿,楼风眼睛尖,瞧见天宫门口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把君无殇拉上后,三人一起进入苍生殿。
染玉坐在御座上,听见声响抬眸,看见三人朝他行礼。
染玉点点头:“都来了啊。”
楼风:“您把我们三个一同叫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染玉合上面前的卷宗,揉了揉太阳穴,紧绷的面容和缓下来。
染玉:“没出什么大事,就是顺道把你们一起找来。”
他松了松肩膀,拿起右前方的那本书函。
染玉:“楼风灵思,与君村似乎又出现了邪祟,许多儿童离奇失踪,刚好转一点的村庄回到原点,你们赶快去看一看。”
楼风灵思:“是。”
染玉把书函递出去:“带好这个,届时会有梦家的人接应你们。”
楼风上前双手接过书函,回头看了眼君无殇。
当初与君村闹邪祟一事,是天君亲派段冥去的,段冥完美地处理好了。
按道理说他更加有经验,这回应该继续派他去才对。
君无殇也这么认为。
他更加熟悉与君村,而且他很想知道又发生了什么,明明已经解决好的事,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他离开与君村时就察觉到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但当时还不能给出答案。
他想再去一次。
被染玉驳回了。
染玉先是朝着楼风和灵思说道:“你们快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都藏着疑惑,但还是一同向天君行礼后退下。
染玉再清退了苍生殿内的仙童仙侍,等到只剩他和段冥两个人时,才开口道:“段冥啊,你近日是不是要第二次天劫了?”
君无殇:“是的。”
染玉:“我之所以没让你去与君村,就是顾及这点。”
“与君村的事情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结束,就算你来得及,也不可能说什么准备也不做直接去对抗天劫。”
君无殇沉声道:“我可以直接去。”
染玉摇摇头,眉头紧锁,说道:“别太固执了,你说可以就可以吗?”
“对于你这个等级的天劫,太容易走火入魔了。”
君无殇看起来很坚定:“我不会。”
染玉又给他怼了回去:“别跟我说空话,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很多仙君在经历天劫时,都会选择把自己关起来或者绑起来,因为他们在巨大的肉身痛苦之下,无法控制自己做出的事情。”
“甚至还有那种走火入魔后滥杀无辜的,仙京也不是没有。”
“还有你父……”
染玉正教育到激动处,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地噤声。
君无殇瞬间抬头,语气有些僵硬:“什么?”
染玉舔了舔唇,不敢去看君无殇的眼神,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染玉试图转移话题,但被君无殇开口打断:“您刚才说我父亲。”
“额……”染玉尴尬得声音颤抖,“你……听错了……我刚刚想说……”
他编不出来了,而君无殇还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貌似在等待一个解释。
气氛沉寂了一会儿,直到染玉重重地叹口气。
都怪他嘴快。
染玉:“段冥,已经过去的事情,就别再纠结了。”
第53章 真相
君无殇沉默着, 明显不想放弃这个话题。
但是染玉也不想让他知道的太多。
到底是自己亲手带回来的孩子,还是心疼的。
段冥不是天生的沉默寡言,而是从小过得太苦, 经常被欺负被霸凌, 又害怕母亲担心,因此全部闷在肚子里。
直到染玉将他带回仙京,他的生活才渐渐变好。
不过是从一开始的三口之家变成了一个人。
段冥的父母都是仙京地位很高的仙君, 羡煞旁人,可谓般配。
转折点出现在他父亲经历第二次天劫之时,不慎走火入魔,产生了贪念,直接坠入不可饶恕的深渊。
他母亲带着年仅十一岁的君无殇逃离仙京, 定居人间。
再后来, 他父母离开人世,只留君无殇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独自生存。
染玉被一些事情绊住脚,耽搁了一阵, 赶到人间时, 看见一个破旧且摇摇欲坠的木屋,君无殇撸着袖子在院子中打水。
发现陌生人,君无殇下意识地跑回屋里,染玉不敢贸然闯入,怕把人吓到。
于是他就站在门口解释着,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木门才缓缓打开一个缝,露出一双惊恐又强装镇定的眼睛。
染玉半跪下来, 平视着君无殇,诚恳地问愿不愿意跟他回到仙京, 回到他爸爸妈妈生活的地方。
君无殇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染玉安静地等着他。
然后君无殇犹豫地点点头,染玉似乎松了口气,他在对方跟前摊开手,君无殇把门打开了些,轻轻地放上自己微颤的小手。
染玉握住后笑了笑,站起身朝木屋里瞄了一样,笑容僵在嘴角。
满眼过去都是破败不堪之景。
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染玉心疼了一瞬,紧接着是讶异的目光。
来人间找君无殇之前,他做好了一切最坏的打算,他让顾九辞在苍生殿等着,方便及时救助,甚至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见到一个孩童尸体的场景,却没想到君无殇还能有活下去的意志。
他以为……一个小孩很难承受这个打击。
但在这个破烂的木屋里,是晌午没吃完的米饭,是灶上没烧完的柴火,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床铺。
竟然是有生活气息的,虽然不多。
染玉心中隐隐有预感,这个坚强的孩子日后定不会差。
染玉牵着君无殇来到仙京,他的手被对方凸出来的骨头硌得生疼。
仙京里的仙君都对君无殇非常感兴趣。
一个是因为才十几岁就被天君亲自从人间带到仙京,前所未闻。
第二个原因,是他们听闻这个是前段时间很出名的那两位的孩子。
所以他们就都跑过来围观,君无殇皱了皱眉,不喜欢这种被人打量的氛围。
染玉察觉到这一点,让水球把围在苍生殿门口的仙君全赶走了,还有那些偷偷摸摸躲着的,也一并找出来赶走。
顾九辞早就已经等在殿内了,他先是朝天君行礼,再把目光转向了天君身旁的小孩儿。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外伤……该不会有内伤吧……
染玉把君无殇带给顾九辞,让他好好检查一番。
接下来,顾九辞问了君无殇十来个问题,后者不是点头就是摇头,愣是一句话不说。
顾九辞疑惑地看向天君,问道:“这……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他是个哑巴?”
染玉:“???”
应该不会吧……他母亲找上自己的时候并没有说过这件事啊……
染玉这才想起来,貌似从他见到君无殇开始,就没听见他开口。
这下染玉也不确定了,他迟疑地说道:“应当不是吧……”
染玉蹲下身,看着君无殇的眼睛,直白地问:“你是哑巴吗?”
顾九辞:“???”
不是……你就这么问了?
君无殇没说话,而是摇摇头。
染玉:“……”
顾九辞:“……”
染玉站起来尴尬地笑了两声,眼神示意顾九辞,让他来解决。
顾九辞同样半蹲下来,语气不自觉地变温柔:“那你能说说,你为什么不想说话吗?”
君无殇垂眸没有看他,又是很轻地摇摇头。
顾九辞朝染玉望了一眼,染玉对他做了个口型。
“别问了。”
顾九辞点头,起身凑到天君身边,放低声音道:“看起来没什么伤,应该就是不愿意说话。”
“不过……”
染玉侧头瞥了他一眼,顾九辞声音更低:“我闻见了草药的味道,可能他自己已经治疗过了。”
染玉再次扫视了一下面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除了刚见到他时有些害怕,后面只剩波澜不惊的沉稳。
这小孩……跟他父亲母亲都不太一样。
染玉问君无殇需不需要多找两个仙童仙侍来照顾他,君无殇摇头。
染玉又问一个都不需要吗,君无殇点头。
染玉暂时不知道怎么劝,他先带着君无殇逛了仙京内所有空着的院子,最后对方选择了月上庭。
月上庭很美,风景又好,但由于它太偏僻太寂静了,很少有人来这儿。
染玉有些意外,但他尊重君无殇的想法。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觉得帮君无殇找两个仙童仙侍更加有必要了。
月上庭离其他仙君的住处太远,君无殇到底还是个小孩子,需要人照顾,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在月上庭这悄无声息的地方,他没办法第一时间发现,况且,他也不好跟君无殇母亲交代。
等这位“小哑巴”乐意说话了,染玉一定要塞两个仙侍给他。
他没有等待很久,因为在仙京良好的氛围下,君无殇不再把自己封闭在小小的一亩三分地里面。
他察觉到了没有危险,会自己主动地迈出第一步。
但是……他说的第一句话,差点让染玉心脏碎了。
“我娘亲是不是死了?”
“你……”染玉瞳孔骤然放大,他原本看见君无殇能够放下戒备是很开心的,可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
染玉尽量控制自己的表情,保持着温柔平和:“你怎么会知道?”
君无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又问道:“我父亲……也死了吗?”
染玉看着君无殇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仿佛对方只是说了句“今天天气很好”。
他心中半是惊骇,半是心疼。
君无殇在等着,但染玉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说道:“等你长大,我再告诉你。”
这里面藏了太多东西,涉及到的层面不是一星半点。
就连天君,也想着能瞒多久是多久。
君无殇是被他母亲带到人间生下来的,自然从未见过他父亲。
所以君无殇对父亲的印象,全部出自他母亲的只言片语。
感受到天君的避而不谈,君无殇点点头后便没再追问。
染玉赶紧扯开话题,想要给他添两个仙侍,但毫无疑问地被君无殇一口拒绝了。
此后,君无殇渐渐地从年纪最小的仙君,成长为人人敬仰的仙君,还被封了尊号——段冥。
这之间用了没几年。
染玉钦佩君无殇实力的同时,还在跟他绕圈子,始终不谈他父亲的事。
君无殇问了几遍无果之后,就再也没问过。
他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为何母亲会逃到人间独自一人抚养他长大,又为何母亲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眼下,是染玉主动提起他父亲,或者说是不小心说漏了嘴。
君无殇抓住了这个机会。
染玉看着一点点高的小孩儿,长成最尊贵的段冥仙君,他颇为感慨,也明白自己是瞒不住了。
就像他说的,段冥很固执。
凡是他认定的事,他就不会再改变。
人也一样。
也不知道这是固执,还是傻。
这些年虽没再听他问起,但染玉清楚,在段冥心里,他父亲的事一直是个结。
染玉似被打败般点点头,对上君无殇坚定的眼神,说道:“每位仙君经历两次天劫的时间不同,但中间相隔的时间却是相同的。”
“你父母曾经都是仙京最强大的仙君之一,他们在成亲前就交往甚密,我也算是见证了他们从彬彬有礼到恩爱有加。”
“事情发生在你父亲经历第二次天劫之时,他没能撑住,走火入魔,被放大了人性的贪念和恶念,想要……”
染玉顿住了,声音带上了点哽咽,他闭了闭眼,才继续说道:“想要杀了你母亲,但当时你母亲为了保护你,便带着你逃到人间,暂时躲过了你父亲的抓捕。”
“她本想把你抚养长大之后,再去处理其他事。奈何你父亲翻遍了人间,终于发现了你们娘俩的身影。”
“你母亲害怕他伤害你,于是撇下你独自来到仙京,和你父亲……同归于尽了。”
君无殇身侧的拳头慢慢握紧。
染玉换了口气:“我与你母亲关系不错,她把你托付给我,让我去人间一定要把你找到,然后带回仙京。”
空气如死一般的寂静。
君无殇身体发抖,眼角有些红,低着头没啃声。
这也是染玉不想告诉他的原因。
父亲想杀了母亲,母亲为了保护自己,去和父亲同归于尽。
太残忍了。
任谁带入一下都会崩溃。
染玉垂眸看了眼手边的砚台,墨水已经干了。
染玉温和的声音又响起:“所以啊,段冥,我为什么让你重视你的第二次天劫,就是不想让你步你父亲的后尘。”
“懂了吗?”
他看不清君无殇的眼神,但知道这对他打击很大。
唉,罢了,罢了。
染玉没等到段冥的回答,只见他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大步离开苍生殿。
染玉收回目光,心里在计算着,要怎样能最大程度保护段冥的安全。
第54章 闷声
君无殇刚到月上庭, 柏云兮眼睛一亮,立刻迎上来。
柏云兮:“解药拿到了吗?”
君无殇没有理他,而是径直走进屋子, 重重地关上门。
柏云兮:“???”
他刚刚这是……被无视了?
柏云兮离得不近, 都能感受到君无殇身边的低气压。
他愣愣地对着屋门。
怎么回事啊……
严平安和时小喜被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下,用眼神交流着发生了什么。
柏云兮盯着屋门看了一会儿,脑子里把能想到的都想了一遍。
没道理啊……
他最近可乖, 又没给君无殇添麻烦,他应该不会是在生自己的气吧。
柏云兮走上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柏云兮:“君无殇?”
屋里没有一点动静,柏云兮默默垂下了手臂。
月上庭微风轻柔,池水泛起波澜, 玫瑰荡漾心间。
柏云兮很想进去问问君无殇是怎么了, 但他又不好过多打扰。
虽然他平时打扰得也不少,但性质不一样,他感觉这一次君无殇不太对劲。
柏云兮又抬手, 差一点就要碰到屋门, 最后还是放下了。
他挥挥衣袖,转身大步离开月上庭。
严平安和时小喜赶忙跟上去。
严平安:“先生先生,我们去哪儿啊?”
柏云兮腿长步子大,两只小鬼好不容易追到先生身后。
柏云兮:“长烟堂。”
严平安有点意外:“您去长烟堂干什么?”
柏云兮:“做饭。”
严平安:“???”
他没听错吧?他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先生说要做饭?
严平安:“可是……您不去找人问一下段冥怎么了吗?”
柏云兮缓缓停下步子,垂眸叹了一声。
他何尝不想。
只不过……他不应该是从别人嘴里打探到情况,他更希望的, 是君无殇亲自跟他说。
但他去长烟堂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单纯地想要讨君无殇欢心罢了。
君无殇心情不好, 他要做点什么。
柏云兮对严平安说道:“不问了,我们去长烟堂亲手做个点心给君无殇送过去, 说不定君无殇会开心一点。”
严平安:“可是先生……您不是说过段冥不爱吃点心吗?”
“嗯?”柏云兮用手指指自己,“我说过吗?”
严平安点点头,而后他又一拍脑袋,说道:“不对,是您失忆前跟我说过。”
柏云兮抿了抿唇,无奈道:“也要看我的水平啊,做糕点已经是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还要做菜?不可能。”
严平安思索了会儿,看向自家先生:“先生,其实您就是怕油烟熏着您,对吗?”
柏云兮低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长烟堂内一切照常,不过现在不是饭点,所以人不是很多。
柏云兮避开厨子找了个空的地方,双手叉腰看着面前摆着的各种面粉和工具,皱起了眉头。
他扭头问严平安:“怎么弄?”
严平安:“……”
严平安:“先生您打算做什么?”
柏云兮想了想,说道:“我在涤霜城的时候,君无殇给我买过白糖糕,又甜又糯,就做那个吧。”
严平安:“……”
您……真的不是因为自己想吃吗?
柏云兮看了眼严平安:“你觉得呢?”
严平安:“我觉得挺好,足够简单,适合您。”
“也对。”柏云兮撸起袖子,对着桌上一片不认识的东西犯了难。
柏云兮:“然后呢?”
严平安顿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您……一点儿都不会是吗?”
柏云兮理直气壮:“是的。”
严平安:“……”
严平安:“要不我帮您做了?”
柏云兮:“不用,你直接说就行。”
严平安:“好……”
严平安:“先拿一个大碗,不是这个,换一个……”
严平安:“左边数第二个小碗,把糖全部倒进去,加热水……先生那是冷的。”
严平安:“然后是右边第三个小碗……先生别倒,等温度降下来。”
柏云兮:“又要热的又要冷的,和起来不是一样的吗?”
严平安:“……”
好问题。
严平安眼睁睁地看着先生手忙脚乱地弄了满桌,有点看不下去,想要接过对方手里的碗:“先生要不还是我来吧?”
柏云兮:“不行,我要亲手做。”
严平安:“好……”
他虽然很想撩手不干,但考虑到这是自家先生,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教。
也不知道段冥吃进去会不会有问题。
反正不是他吃。
……
……
总算是到了最后一步,严平安悄悄松口气。
柏云兮掀开蒸笼,米糕的香气扑鼻而来,空气中都能闻到淡淡的甜味。
时小喜在一旁无脑鼓掌,柏云兮骄傲且满意地朝严平安昂了昂头。
严平安:“……”
如果不是他一步步盯着,估计到段冥手里能被当成毒药扔掉。
严平安只能假笑着对自家先生一通夸赞。
这下柏云兮更加沾沾自喜。
柏云兮让严平安去找个食盒,他小心翼翼地夹出白糖糕,在盘中摆好,再放进食盒。
柏云兮拍了拍手,拎起食盒说道:“走吧。”
严平安喊住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脸,说道:“先生,您这边沾了点粉。”
柏云兮刚要拿出手帕擦一擦,却忽得想到了什么,又不拿了,说道:“没事,不仔细看看不出。”
严平安没当回事就跟着先生走了。
回月上庭的路上,倒是迎面撞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染玉和水球正往这边走。
看见柏云兮,染玉脚步停下来。
柏云兮认得他,他是那日元锦大典坐在御座上的人。
再看看他身后的水球,柏云兮便明白了。
他带着后面两只小鬼一同行礼,喊了声“天君”。
染玉点点头,难得语塞,上上下下扫了好几眼柏云兮,才磕磕绊绊地问道:“你……就是段冥的仙侍?”
柏云兮:“是的。”
染玉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别人看不出来,不代表他看不出来,这太明显了。
元锦大典时他就想说了,但是留了段冥一个面子。
他能帮忙保密,可万一这柏先生自己面具掉了,那就不关他事了。
染玉:“柏先……仙侍是吗?我问问段冥现在还好吗?”
柏云兮听见后立马打起精神:“他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们没敢打扰,您知道发生了什么?”
柏鬼王虽然不会主动找人问,但这不是他主动问的,这是别人主动说的,不能怪他。
说句实话,他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在乎,记起君无殇那个态度,他就焦心,抓耳挠腮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好,不用他多费神,答案送上门来了。
染玉早就知晓段冥会这样,他突然有点后悔告诉段冥他父母的事儿了。
“唉,”染玉深吸一口气,“他总是这样,什么都藏心里,闷声不吭,谁也不能窥探到他的想法。”
“是一些陈年旧事了,有关他父母的,他小时候吃了很多苦,这么多年了刚刚知道自己母亲是怎么死的,会崩溃很正常。”
“只不过没人看得出来,他什么都闷心里。”
君无殇这个性子从小时候就扎下了根,又深又痛,根本拔不掉。
不管是家庭原因还是霸凌原因,其实都不是他的错。
染玉不会具体说,只是讲个大概,但柏云兮已经满眼心疼。
染玉再柔和的脸上都带着担忧,他对柏云兮说道:“你是段冥的仙侍,理应关心他,不能让他独自一人关着。”
柏云兮微微点头,声音坚定道:“我会的。”
染玉较为欣慰,他看出柏云兮的心早就到君无殇那里去了,便让他先行离开。
水球在看不见柏云兮的身影后,往前两步,开口问道:“天君,据我所知这位仙侍才刚来不久,您真的放心把段冥交给他?”
染玉若有所指地笑了笑:“你瞧见他手里拎了个食盒吗?”
水球点点头。
染玉:“他为了哄段冥开心,亲自下厨,能看出来他至少对段冥很上心。”
染玉挑眉看向水球:“怎么,你发现什么了?”
水球立刻摇头,说道:“没有,没什么。”
他总不能说经历元锦大典后,他觉得那位仙侍不太靠谱吧。
染玉装作没看出来的样子,他扭头说道:“走吧。”
他真的放心吗?
他当然放心。
但凡换个人他或多或少都会留个心眼,但这位仙侍不同,这是柏云兮,柏先生,柏鬼王。
当初在仙京随便抓个人都知道段冥是柏先生的软肋,现在估计也是。
柏先生不会伤害段冥。
应该是的。
染玉相信自己的判断。
————
柏云兮提着食盒回到月上庭,先把两只小鬼打发掉,再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走过去敲了敲君无殇的屋门。
柏云兮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温柔平和:“君无殇?”
没有任何回音。
意料之中。
柏云兮又耐心地喊了一遍:“君无殇?你开个门,我给你做了白糖糕。”
还是没有回音。
软的不吃吃硬的,柏云兮非常果断,直接下了最后通牒:“你要是不开门,我就赖在你门口不走了。”
不小心听到的严平安:“……”
先生您也太没气势了吧。
果然失忆还是对先生的性格有些影响,换作以前,先生肯定不会惯着段冥,放任他一人关在屋里,而是从一开始就会推开……或者踹开门,然后强硬地赖在里面。
对,不是赖在门外,是赖在门里。
严平安觉得起码比现在的先生要有胆量。
虽然不多。
严平安还没感慨完,就听见“砰”的一声,柏云兮一脚踹开了门。
严平安:“……”
好吧,看来是他错了,先生的习性很难改变。
他在心里为先生竖起大拇指。
同时为先生点蜡。
那可是段冥诶。
先生您自求多福。
第55章 吵架
透过屏风, 君无殇的身影背靠门框,一条腿屈起,侧头看着外面。
柏云兮缓缓绕开屏风, 发现君无殇屋子里原来还有一扇门, 门外竟然正好是那片山石后的玫瑰池。
柏云兮踹开了门便不再动了。
玫瑰池里的玫瑰娇艳欲滴,池水冰凉刺骨,入目血红一片。
君无殇神情落魄, 恍惚地盯着满池玫瑰。
听见响声,他才微微转头,只是督了眼柏云兮又把头转了回去。
他一点不惊讶,好似知道柏云兮会来。
柏云兮方才嚣张的气焰一下子熄灭了,他把门关上, 蹑手蹑脚地走到君无殇身旁, 慢慢地坐下,食盒放在手边,轻声喊道:“君无殇?”
这回对方终于算是有点反应, 虽然只有一个字。
君无殇没看他, 嗓音低沉:“嗯。”
柏云兮:“你……还好吗?”
君无殇:“嗯。”
柏云兮打开食盒,拿出自己做的白糖糕,端到他面前,说道:“我亲手做的,尝尝?”
君无殇刚想拒绝,忽然撇头对上柏云兮泛光的眼神, 又说不出口了。
君无殇看了看盘子里躺着的几块糖糕,有些讶异地问:“你做的?”
看起来居然没毒的样子。
好像能吃。
要知道, 柏鬼王从未下过厨,就连失忆之前也没有。
柏云兮点点头, 说道:“对啊,花了我好多力气。”
君无殇顶着柏云兮期待的目光,伸出手拿了一块白糖糕,浅浅咬了一口,说道:“很好吃。”
对于柏云兮,他从来没办法拒绝。
他把盘子往柏云兮面前推了推,说道:“你尝尝。”
柏云兮却将盘子放回食盒,突然凑近咬走了君无殇手上的那块糖糕。
骤然缩减的距离,君无殇身体僵住,也正是这样他才看见柏云兮脸上沾了点大概是糕粉一类的东西。
柏云兮嚼了嚼,不愧是他做的,确实好吃,就是不够甜了,下次应该多放糖。
柏云兮离远了,君无殇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继续懒懒地靠在门框上,从里衣中拿出一块手帕,朝柏云兮勾勾手指。
柏云兮不明所以地再次凑近,君无殇给他脸上的粉仔细地擦掉了,还捏着他的下巴,认真检查了一下其他地方。
柏云兮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心里在偷偷笑。
幸好他没有自己手快擦了。
君无殇正巧撞入柏云兮清澈透亮的眸子,他手上动作一顿,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他放开了柏云兮,盯着对方的眼睛,嘴里吐出几个冰冷的字:“你不是他。”
柏云兮的笑容瞬间僵在嘴角,他听见自己问:“什么意思?”
君无殇不愿再说什么,只是低头轻叹,重新把目光放回门外的玫瑰池中。
柏云兮怔住了,一股酸涩的感觉从心底往上涌。
他是谁。
柏云兮知道,这个人只可能是他自己。
可是……是哪个自己呢?
柏云兮攥了攥拳头,现在看来,反正不是这一刻的他。
柏云兮从原本的满心欢喜,变成一滩死水。
这个问题,他之前就纠结过。
没结果的事情,他却一直抓着不放。
他不敢问君无殇,因为害怕得到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这下好了,窗户纸最终会被捅破。
柏云兮有些委屈,他今天一整天脑袋里都是怎样讨君无殇欢心,又或是君无殇到底为什么生气。
可君无殇的这句话,让他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自我感动。
无论如何,这次柏云兮肯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他强硬地拽过君无殇的衣领,白净的指尖不易察觉地颤抖着,逼迫对方看着自己。
柏云兮:“君无殇,你今天必须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做我不是他?我不是谁?”
君无殇黑眸沉沉,带着一丝淡漠疏离,没说话。
柏云兮:“意思是,你喜欢的从来都是失忆前的我,对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就在柏云兮当他默认时,君无殇开口道:“没有。”
柏云兮修长的手指慢慢松开,君无殇的衣领已经变皱。
柏云兮没这么容易被打发,他因为不信任君无殇的话而感到些许烦躁。
柏云兮嘀咕道:“我知道你在生气你父母的事,但你不应该迁怒于我。”
君无殇皱了皱眉,道:“迁怒于你?”
柏云兮:“我给你做糕点,你跟我来一句我不是他?”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必执着于过去?”
“难道说你还能为你母亲做什么吗?”
君无殇瞬间抬头,看向他的眼睛,面色冷下来。
柏云兮神情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柏云兮:“不是……我……”
他慌张地想要找补,可惜对方先他一步站起身,留下一句“我的确不能”就甩袖离开。
玫瑰轻轻晃动,鲜血淋漓,淌了满池。
柏云兮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撕裂的痛。
他暗骂一声,立马追了出去。
可早就没有了君无殇的身影。
柏云兮问严平安君无殇人呢,严平安后怕地摇摇头,说:“段冥出去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刚才看段冥那架势,他还以为下一秒就会砍掉他的脑袋。
时小喜吓得都没敢露头,一直拿他当挡箭牌。
柏云兮着急地跺脚,直接什么也不管地跑了出去。
严平安在后面喊:“先生!你去哪儿?你怎么追啊?先生!”
两只小鬼刚想一起去,就被柏云兮的一句“别跟过来”给钉在了原地。
两人面面相觑。
时小喜:“我们怎么办……”
严平安:“就……等着吧。”
————
鹤琪被顾九辞喊过来的时候,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知道他让自己带一株见云草。
他说他的正好用完了。
这不巧了,鹤琪翻了翻院子,才发现自己也只剩下一株了。
刚到顾九辞那儿,鹤琪还以为走错了,因为顾九辞院子里一片混乱。
地上架着三个药炉,顾九辞一动不动地站着,双眼紧紧地盯着仙童给药壶扇风,还有仙侍在药房和院子之间来回跑,一会儿拿书一会儿拿药。
鹤琪在门口都没敢进去:“这……什么情况?”
顾九辞这才分了神,他揉揉干涩的眼睛,看了鹤琪一眼后又继续盯着药炉。
顾九辞:“没事儿你进来,见云草带了吗?”
鹤琪“嗯”了一声,半信半疑地踏进来,步伐极其缓慢,真害怕万一顾九辞那边儿炸了她还能逃跑。
顾九辞等了半天,抬眼才发现鹤琪还离他有个十万八千里。
顾九辞:“……”
他受不了了,催促道:“放心,目前没有危险,但是你动作再慢点我可就不保证了。”
鹤琪听完赶紧加快了步子。
顾九辞接过见云草,先凑近用手扇动白烟,闻药香判定是哪个药壶,再迅速打开盖子把见云草整个塞进去。
鹤琪看呆了:“不是,你在熬什么药啊?这么夸张。”
顾九辞心中无奈地叹气,说道:“别问了,一种很复杂的药。”
鹤琪:“我记得你以前都是去药房熬制的啊,怎么这回跑院子里来了?”
顾九辞:“别提了,失败了太多次,药房里乌烟瘴气,那些失败品药渣都还没收拾干净呢。”
鹤琪讶异道:“失败?不会吧?”
顾九辞挂起一抹苦涩的笑容,说道:“你没听错,连我都会失败很多次的药,可想而知有多难。”
他先声明,这绝对不是他在自夸。
鹤琪:“所以,你才会把见云草用完?”
顾九辞:“不止见云草,我药房里的很多草药都被我用完了,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失败的话就只能先暂停制药,等我补齐货物才能继续了。”
“所幸啊,这么多次失败都没到最后一步,要是把唯一的最珍贵的药材加进去后才失败,那就完了。”
鹤琪也不懂什么珍贵药材,她摇摇头咂舌道:“太恐怖了。”
顾九辞眼睛基本没离开过三个药炉,他突然按住一个仙童扇扇子的手,说道:“别动。”
顾九辞又闻了闻药香,感觉好像有点成功的迹象了。
他来不及高兴,就立刻让仙侍去药房把柜子最里层的一个盒子拿过来。
顾九辞将左右两个药壶中的药汤各盛出一碗,缓缓倒进中间的药壶中。
药壶冒出的白烟竟然渐渐变紫,顾九辞眼睛一亮,屏住呼吸安静地等待着。
不一会儿,紫烟又渐渐变红,顾九辞握了下拳头,从仙侍手里拿过盒子打开,把俘灵花放进去。
动作快到鹤琪都没看清是什么花。
顾九辞拿过木勺不停地搅拌着,眼见药汤从清透变为厚重,所有药材都消失,渗透进药汤里,顾九辞激动得差点握不住木勺。
他身体发抖:“太好了太好了,最后一遍终于成了。”
鹤琪在一旁凑过脑袋,虽然什么也看不懂,但她脸上也露出笑容:“真的吗?那赶快盛出来啊!”
顾九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行,这只算成了大半,还要再熬一会儿。”
他舒口气道:“不过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再等几个时辰就可以了。”
“之前那么多次都没到这一步,这回总算争点气。”
鹤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顾九辞盖上药壶的盖子,让仙童看守,自己终于能够放松放松,为了这个解药,他好几日都处于压力之下。
等解药成功,段冥可就算是欠了他一个大人情。
不得了,段冥的人情,多少人都羡慕不来。
不过……记起梦芷兰的事,他想他已经欠了段冥,这次算还人情。
顾九辞想活动活动筋骨,于是跟鹤琪提议要不要出去走走,鹤琪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一起往门口走,鹤琪抱着双臂侧头问他:“诶,对了,你这药是给谁熬的啊?看你紧张的样子,感觉不成功的话就要把命搭进去了。”
顾九辞仰头望了望天,嘴里吐出两个字:“秘密。”
鹤琪很没有风度地翻了个白眼:“切,不说就不说呗,还秘密。”
第56章 应激
灵思和楼风都去了与君村, 身边没了整天闹来闹去的两个人,鹤琪多少还有点不习惯。
话说之前“邪祟进村致于荒废”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天君苦恼了好一阵, 考虑了很多仙君, 而且已经派遣过一些,但都以失败告终。
最后他让段冥去了。
果真,段冥不愧是段冥。
本以为与君村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谁知现在又掀起风浪。
鹤琪听闻与君村貌似又进了邪祟,村子里跟上回基本一模一样,荒芜人烟寸草不生。
这就奇怪了,好端端的怎么重演了。
当初与君村的事情散播到人间各处,引起不小的恐慌。
要不然天君也不会让段冥出马。
一个是为了解决问题, 二个是为了让百姓安心。
段冥在百姓中的声誉一直是最好的, 虽然他给人的印象是冷漠无情的,但大多数人都愿意相信他。
鹤琪虽然不清楚与君村事件的经过,但她也颇为好奇和担忧。
鹤琪和顾九辞不紧不慢, 并排悠闲地走着。
鹤琪抱着双臂, 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的人,问道:“诶,你有没有听说与君村的事?”
每次提到这个,顾九辞总会心中一颤,然后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爱吃甜食的女孩儿。
他以为鹤琪说的是以前那一回,便回答道:“段冥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鹤琪朝他摆摆手, 说道:“不是那次,是最近的……等等, 你没听说吗?”
顾九辞脚步渐渐慢下来,他扭头看向鹤琪, 眼神中带着疑惑,说道:“听说什么?”
鹤琪:“最近天君让楼风和灵思一起去与君村,说是那边又开始闹邪祟了,跟之前那次几乎一模一样。”
“什么?!”顾九辞瞳孔骤然放大,他一激动竟然抓住了鹤琪的胳膊,“此话当真?”
“当然了!我骗你干什么?不信你去问天君。”鹤琪奇怪地瞅了他一眼,把胳膊抽出来。
顾九辞僵硬地收回手,各种思绪在脑袋里窜来窜去。
记载在册的复活之术,需要一千魂魄,再加上极难的法阵,才会有一线机会。
他的任务就是让梦芷兰爱上他,再留下一具假的尸体。
整个计划的目的,是为了让梦芷兰试验一下,这种复活之术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显而易见,被段冥毫不费力地推翻了。
说明这种复活之术不够完善,很容易失败。
但这次是怎么回事?
复活之术不是失败了吗?!
顾九辞忽然有些急切地问鹤琪:“你刚刚为什么说与君村又进了邪祟?难道又有孩子失踪了?”
鹤琪愣愣地点点头:“好像是的……”
顾九辞流露出惊恐不安的神色。
看来那人还没有放弃。
完蛋了。
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顾九辞感到后背发凉,冷汗密密麻麻布满额前。
他一阵心慌和腿软,差点都要站不稳,鹤琪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鹤琪看着他发白的脸色,问道:“不是……你那么激动干嘛?”
顾九辞盯着地面,胃里在抽搐,他努力克服恶心的眩晕感。
鹤琪发觉了不对劲,她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态,问道:“你要紧吗?哪里不舒服?”
顾九辞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缓了会儿,才像是活了过来。
他咳嗽两声,摇摇头,说道:“我没事。”
鹤琪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方才一提到与君村你就这样,真的没事?”
顾九辞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以为都已经结束了,那人也收手了,不过看来还没有,甚至更加癫狂。
疯子。
跟不能说的那位一样疯。
他感觉自己被吓得有了应激反应。
但这些事他一个字也不能说。
至少是现在。
等真正酿成大祸之时,再定夺吧。
他就是这样一个既懦弱又想往上爬的人。
有时候他自己都想唾弃自己。
顾九辞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大概是前些日子熬药太辛苦了,休息得太少,才会不太舒服吧。”
鹤琪皱眉,眼神中带着关心:“那你要不回去休息吧?改日我再找你。”
顾九辞:“不用,我现在好多了,走吧。”
他也需要换换心情。
说完顾九辞率先迈出步子,鹤琪无奈只能跟上。
鹤琪:“诶,话说你到底在给谁制药啊?这么辛苦,可得好好宰他一顿。”
顾九辞轻笑一声:“那是,不过我也算欠他人情。”
顾九辞强忍着不去想那件事,同鹤琪说说笑笑地走着。
不知不觉间,他们来到了恩怨台处。
恩怨台还是如往常一样,邪气与仙气并存,枷锁高挂,铁链发出令人汗毛竖立的声响。
看过判罚的人都知道,被押上恩怨台的人,罪孽深重,因此几乎没有活下来的。
除了不能说的那位。
在仙京,他的名字是禁忌,一句都不能提。
甚至晚一些来仙京的仙君,都不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
或者说,不知道这位曾经在仙京待过。
他是恩怨台上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比如之前的神武现世,诸位仙君是不愿意靠近这里的。
恩怨台到底是听过太多的惨叫,吸过太多的怨气,浸过太多的血。
顾九辞和鹤琪只是观一眼,便打算调转方向。
谁知这时,不远处传来的争吵声让他们停住了脚步。
那人……好像是段冥的仙侍。
————
叶怀清一手端着碗,一手轻轻叩了叩门。
里面传来声“进”,他才推开门。
染玉正头疼地看着面前批不完的卷宗,他抬头瞧了眼来人,又把头低了下去。
叶怀清走过去把碗放在桌上,靠着染玉坐下,说道:“师尊,近几日怎么没见您去苍生殿?”
按道理说,染玉应该在苍生殿处理事务,以便其他仙君随时汇报。
但这几天染玉一直在他的书房内。
染玉眨了眨发胀的双眼:“太累了,最近三界不怎么太平,我在这儿还能喘口气。”
染玉:“放心,苍生殿有水球在。”
叶怀清知晓师尊的不易,他低声劝道:“师尊您歇息会儿,我帮您按摩一下。”
染玉放下笔,他确实应该歇息会儿了。
叶怀清挪到染玉身后,后者闭上眼,他将手放在染玉的太阳穴上,轻柔地按着。
染玉长舒口气,暂时把脑袋里所有的事都放在一边。
时间安静地走着,偶有凉风穿过窗户,拂在人身上。
染玉总算舒服了点儿,他拍拍叶怀清的手,温声道:“好了,可以了。”
叶怀清放下胳膊,笑了笑,重新坐回染玉身边,贴得很近。
染玉看了眼桌上的瓷碗,问道:“这是什么?”
叶怀清把瓷碗往前一推,说道:“我从长烟堂拿的甜酒酿,您尝尝。”
染玉本欲拾笔的手一顿,纠结之时叶怀清把他面前的卷宗合上,说道:“师尊您尝尝吧,我帮您收拾一下桌子。”
染玉没辙,只好听了他的话,用勺子舀了口,里面还有糯米粉做的小圆子,带着米酒甜蜜的香气。
叶怀清在整理间隙抬头,问道:“师尊,好吃吗?”
染玉又舀了一口,道:“嗯,好吃。”
叶怀清笑了笑,把桌上的书涵都叠在一起,转眼间正好瞧见地上掉落了一本书。
他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然后对染玉说道:“师尊,这不是灵思的宝物集锦吗?怎么在您这儿?”
染玉像才想起来似的,说道:“我在他走之前问他借的。”
叶怀清把桌上收拾好后,拿着这本书坐回去,好奇问道:“您借这本书干嘛?”
染玉吃完最后一口甜酒酿,把瓷碗放在一旁,接过叶怀清手里的书,一下便翻到第一百七十九页。
他手指点点纸张,说道:“为了找这个。”
叶怀清顺着对方的指尖,念道:“雪玫瑰。”
叶怀清:“这是什么?”
染玉:“一种世上最为珍贵的花,听闻其极具灵性,生于雪山之巅,却无人见过它。”
叶怀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那您找它干什么呢?”
染玉轻轻戳了戳对方的脑袋,说道:“这么多问题呢。”
“我这不是关心您嘛,”叶怀清弯着眼凑过去,“您要是想要,我去帮您找。”
染玉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找得到吗?”
叶怀清拍拍胸脯,轻狂道:“不就是一朵玫瑰吗?我肯定找得到。”
叶怀清:“我记得三界之内的雪山也没有几座吧。”
染玉:“万一在三界之外呢?”
叶怀清:“啊?”
染玉叹口气,宠溺地摇摇头,说道:“你啊,还是歇着吧,少给我添麻烦。”
他已经低头继续看卷宗,而叶怀清嘴里还在嘀咕:“三界之外……三界之外哪里还有雪山啊……”
染玉手指敲敲桌子,说道:“磨墨。”
“好。”叶怀清先把那本宝物集锦开着放在一边,拿过砚台照常给师尊磨墨。
改完这几份卷宗,染玉放下笔,动了动脖子,瞧见叶怀清还在盯着介绍雪玫瑰的那几页。
染玉出声打断他:“行了,别看了,跟我出去一下。”
叶怀清抬起头,问道:“去哪儿?”
染玉:“找段冥。”
叶怀清:“又找他?您不是前些天才见过?”
染玉:“他倔得很,当时他状态不好,我看他需要消化,所以就没问其他的。”
染玉站起身:“这次不管说什么也要让他把天劫的事儿定了。”
叶怀清合上书,也跟着站起来:“用不用我跟着去?这样也能在他即将走火入魔之时及时制止。”
染玉思索了会儿,觉得可以考虑。
还是要跟段冥商量一下。
不过这段冥今日也是奇怪,到处都没看见他的身影。
两人走着走着便来到恩怨台,瞧见了段冥的仙侍。
正巧,他仙侍肯定知道段冥在哪。
可是似乎不止他一人,如果没看错的话,段冥仙侍的面前还站着两个嚣张跋扈的人。
第57章 掉马
柏云兮追出去后, 哪里都找不到君无殇。
他问了所有碰见的人,也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柏云兮从未如此焦急过。
他方才一时嘴快,心里也不舒服, 脑子一热才说出那样的话。
此刻他只剩后悔, 只想回到那时候封住自己的嘴巴。
君无殇那一刻的眼神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
震惊,受伤。
柏云兮懊恼地皱眉。
本来就是一层薄薄的易碎的关系,还被他搞成这样。
唉。
柏云兮现在最重要的, 就是找到君无殇。
可惜他发现君无殇貌似在有意躲着自己。
他觉得自己这么无头无脑地找下去也不是办法。
而且他有种奇怪的预感,君无殇其实没有走远,并一直在看着自己。
柏云兮眼神慌乱地瞟向四处,甚至想过一些极端的方法逼迫对方出来。
比如受伤流血什么的,先装个样子, 因为他知道君无殇肯定不会让他这么干。
但他思考了一下, 还是放弃了。
柏云兮心中全是君无殇,因此被挡住去路的时候不由地冷下脸。
那人抱着手臂,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睨着柏云兮说道:“你以为仙京只有你一个人吗?这样没规矩地跑来跑去成何体统?”
柏云兮听闻抬眸仔细瞧了瞧, 哦,原来是那日被他耍的那位仙侍啊。
真巧。
可柏鬼王现在没空教训他。
柏云兮尽量好声好气地说道:“让开。”
这位也是个不怕死的,直接跟柏鬼王面对面硬刚:“我就不让!上次你害我被我家仙君骂了一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柏鬼王声音冰到极点,压着怒火说道:“最后一遍,滚开。”
这位仙侍瑟缩了一下, 但还是坚持说道:“就不让,你能拿我怎么样?”
柏云兮耐心耗尽, 眼神暗下去,他唤出青影扇朝对面一挥, 一阵强力的气流袭来,那人重重地撞到柱子上。
他头晕眼花,咳嗽了几声,嘴角渗出鲜血。
那人捂着胸口,眼球凸出,愤恨地盯着白衣翩翩、握扇挺立的柏云兮,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臂指向他,一句话要分好几口气才能说完。
“你……”
“你怎么敢……咳咳咳……”
“你个小仙侍怎么敢对我动手?!”
柏云兮“啪”一声合上青影扇,挑了挑眉,勾起一抹邪笑,道:“那你又是什么身份?”
那人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地说道:“我……我是顾九辞仙君的仙侍,比你家段冥仙君厉害多了!”
正在不远处看戏的顾仙君莫名躺枪:“……?”
他什么时候多出来个仙侍?!
而且貌似这个仙侍在把他往火坑里推啊!
什么叫他比段冥厉害?
救命啊这是诬陷。
顾九辞挤眉弄眼地朝身边的鹤琪说道:“你得帮我作证,这可不是我说的啊。”
鹤琪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嗓子道:“嘘,别打岔。”
顾九辞:“我们去帮一下吧?再这样下去我的名声就要毁于一旦了!”
鹤琪:“得了吧,这种事不会有人信的,所以放心吧。”
顾九辞:“真的吗?”
鹤琪斜了他一眼:“若是说天君敌不过段冥,倒还有人不信。”
顾九辞:“……”
他是应该松口气吗?但是怎么感觉被嘲笑了。
顾九辞又听见那边柏云兮轻佻地说了句:“顾仙君?”
不知为什么他汗毛竖起。
那位仙侍还靠在柱子上,眼看着柏云兮一寸寸逼近,他的呼吸也跟着越来越重,眼神中闪过慌乱。
这……为什么一个仙侍会有如此强的压迫感?
“对……对啊……你不信?”
柏云兮当然不信。
不止是说顾九辞比段冥厉害,还有前面那句话他也不信。
他不是傻子,他能看出来,至少君无殇对顾九辞的关系还是挺好的,顾九辞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仙侍。
柏云兮:“哦?我怎么不知道顾仙君何时多了一位仙侍。”
“我……我是新来的。”
那人说话断断续续,底气渐弱。
柏云兮没空跟他废话:“可元锦大典我远远瞧见你跟另一位仙君站一起啊。”
柏云兮特意咬重了“远远”二字,目的就是为了强调他家仙君地位之低。
果然,那人脸色白了一瞬。
柏云兮毫不犹豫地拆穿他:“你呢,为了一点所谓的霸权者的满足感,就装作高高在上的样子,什么谎话都能编。”
“你胡说!”那人被气得眼神凶恶,恨不得把柏云兮剥皮抽筋。
柏云兮本就心情不好,他算是撞枪口上了。
柏云兮:“依照你家仙君对你的态度,他不过是拿你当条狗而已。”
那人的五指慢慢握紧,很明显一下就被说到了痛楚。
柏云兮:“动动脑子吧,你忤逆仙君之罪还不够吗?别把顾仙君也拉下水了。”
那人忽然一拳想要揍到柏云兮脸上,但柏鬼王也不是吃素的,他迅速躲开。
唯一没躲掉的是,那人的衣袖正巧擦过他的面具。
方才他跑了很久,面具早已松动,这一下刚好把它碰掉了。
银制面具戴了太久,几乎让人忘了他原本的面容。
柏先生,柏鬼王,柏云兮。
那人在仙京待的时间不算短,也见识过当年闹得人尽皆知的事。
柏鬼王追段冥,整个仙京都知道。
也许柏鬼王太久没出现,导致很多人不记得他的长相。
但一见到这张脸,再难找的记忆也会被拾起。
那位仙侍瞬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对方的脸。
他张了张嘴,有几秒钟是发不出声音的。
不止是他,分在两边看戏的四位仙君也是,惊愕到说不出话。
哦,除了染玉,他在元锦大典上就认出来了。
他其实怀疑过其他仙君是碍于段冥的面子才假装不认识,或者说没认出来柏先生。
但当他撇过眼,发现叶怀清整个人直接懵住了,他用手背拍了拍都没反应。
染玉不信邪,又把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顾九辞和鹤琪二人。
顾九辞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而鹤琪眼睛盯着柏云兮,手上抓住顾九辞的胳膊疯狂地摇晃,嘴里似乎还在念叨:“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
染玉:“……”
好吧,他信邪了。
合着整个仙京就他认出来了。
不是……这很难吗?
猜都能猜到吧。
能接近段冥的只有那一人,从未变过。
该说不说,染玉突然开始担心仙君们的眼力。
可能他们都受了段冥的影响,因为太过于信任段冥,所以段冥说什么就是什么。
段冥说他是仙侍,他就是仙侍,基本没人怀疑。
好吧,染玉觉得可以理解。
他又看了眼自家徒弟呆愣的神情,无奈地摇摇头。
那位仙侍同样震惊,而且是直面的震惊。
他条件反射般喊了一声“柏先生”,声音抖得不像话。
面具掉落在脚边,柏鬼王摸了摸脸,也没去管,只是眼神幽暗地看着对面的人,说道:“你刚才想干什么?”
那人终于感到害怕了,他立马摇头,也只会摇头了。
完了,这回真完了。
段冥的仙侍怎么变成柏鬼王了啊?!
他不仅惹不起,而且他十个脑袋都赔不起。
他才发现,柏鬼王手上拿着的,貌似是神武青影。
完蛋了。
柏鬼王心情实在是不算好,又碰到个赶上来送死的。
他勾了勾唇,体内运送灵力,青影扇闪过一丝光亮。
染玉正要上前之时,另外一人率先阻止了柏云兮的致命招。
染玉松口气,毕竟这里是仙京,如若柏鬼王胡乱杀了某位仙侍这事儿传出去,对两界无利。
柏云兮抬眸望去,身上的气焰立刻熄灭,手上的青影扇也消失无踪。
君无殇正握着他的手臂,皱眉看着他。
这下柏云兮什么也不管了,只剩下眼前这个他找了很久的人。
柏云兮:“君无殇……”
君无殇松开他,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几秒,好像在确认他有没有受伤。
没看见一点印子后,君无殇才放下心,转身面向那位仙侍。
就是这人差点伤了柏云兮。
君无殇本就冷峻的脸现在更是令人生畏。
这仙侍被吓得动也不敢动。
他觉得这是他今日第二次最接近死亡的时候。
没人见过段冥真正动怒的时候。
能用武力解决是最好,但他肩上背负的责任和尊号都不允许他这么干。
不过君无殇可以用其他方式。
他缓缓盯向面前这人出拳的那只手,仿佛想要砍下来。
染玉及时走过来,段冥仅仅递给他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了。
染玉看了这么久的戏,也看明白了。
他不带感情地对他说道:“忤逆柏先生,罢免仙职,贬至人间历劫,百年内不可轮回转世。”
那人顷刻间跪倒在地,嘴里一直喊着“天君恕罪”“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等话语,狼狈地爬过来想抓染玉的衣角,被叶怀清一把挡住。
君无殇朝染玉点点头,感到衣袖被人紧紧抓住。
刚刚还气势十足,似乎下一秒就能把人脑袋拧下来的柏鬼王,此刻眨着水盈的眸子,小心翼翼地看着君无殇。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道歉,就又被打断了。
染玉往远处走了些,背着手,朝这边说道:“段冥,有些事上次忘了跟你说。”
柏云兮轻轻蹙眉,他还是拽着对方。
君无殇面对没有戴面具的柏云兮,声音还是不争气地放软了:“回去等我。”
柏云兮叹口气,点头,他无视了顾九辞和鹤琪投来的目光,但多看了两眼顾九辞。
鹤琪表示她要回去写信告诉楼风和灵思今日发生的事,太震撼了。
叶怀清让天兵把这个仍在吵闹的仙侍拖下去。
染玉把君无殇带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
他跟君无殇说了,在天劫的时候,叶怀清主动要帮忙守着,可以拉住他,防止他走火入魔。
他还帮忙找了仙京之外的一处偏僻的地方,绝对无人打扰,不会连累到他人。
染玉见君无殇沉默了一会儿,以为他是不愿意。
这点染玉早有预料。
他也准备好了一番苦口婆心的说辞,势必要让段冥同意。
结果他还没劝呢,段冥先开口道:“好。”
染玉:“我就知道你会不……”
等等,段冥说了什么?
他说了“好”?
染玉又问了一遍:“你同意了?”
君无殇:“嗯。”
染玉:“……”
不对啊,段冥何时这么爽快了。
染玉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只当段冥真的把他之前的话都听进去了。
染玉甚是欣慰。
有种我儿初成长的感觉。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他欣慰得太早了。
因为在天劫之时,叶怀清赶去染玉指定的那处地方,结果发现空无一人。
段冥没有听他的话,只是随便应付了一下,然后独自跑了!
染玉一个头两个大。
他觉得段冥必定是受了柏鬼王的影响,才会逐渐变成这样。
第58章 分手
君无殇回到月上庭的时候, 柏云兮一直站着,看起来有些无措。
他迎上对方的眼神,正欲走过去, 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九辞边喘气边小跑, 他太过于激动,直接端着药壶来了。
顾九辞原本以为至少还要几个时辰,结果才一个时辰不到, 这忘忧草的解药就制成了,而且没失败。
顾九辞第一时间赶过来想告诉段冥。
其实他自己也很惊讶,不然也不会没规矩地捧起药壶就跑。
顾九辞头上还冒着汗,声音都有些抖:“成功了!忘忧草的解药制成了!”
君无殇瞳孔微微放大,说道:“此话当真?”
顾九辞把药壶举到他眼前, 说道:“我都带过来了, 能不真吗?”
君无殇看着那个药壶,里头装着泛苦的药汤,忘忧草的解药。
也就是说, 柏云兮能恢复记忆了。
君无殇内心顿时不知道是什么情感。
高兴吗?还是失落。
他不知道。
段冥很少这样迷茫。
希望他恢复记忆吗?他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柏云兮失忆之前, 跟他已经很久没有来往了。
明明是对方提的分手,他却不吸取教训,再次坠入深潭。
柏云兮恢复记忆后,就跟他没有关系了。
他们早就分手了。
两人目前的关系只是薄薄一层纸片,看似拉近距离,实则一碰就碎。
君无殇不知道自己处于什么地位, 更不知道他在柏云兮心里是否还有一点点位置。
他们即将变成陌生人,又一次。
罢了。
君无殇觉得柏云兮失忆后两人在一起的时光, 已经算是他偷来的。
他先前刻意将柏云兮往外推,有个原因, 是害怕柏云兮恢复记忆后记恨自己。
他不能趁人之危,即使他差点忍不住。
但他同样也不能骗自己的心,柏云兮在他身边的这些日子,他不得不承认,他很开心。
也许是命运作怪,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在深不见底的黑潭,绽放了一朵鲜活妖艳的玫瑰。
但是现在,他要把他的玫瑰还回去了。
君无殇心中情绪翻涌,后又归于平淡。
他眼中投射出复杂的目光,倒是把顾九辞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段冥这样。
换句话说,他很少见到段冥情绪流露。
顾九辞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瞥了瞥段冥身后的仙侍……哦不对,应该是柏鬼王,一切貌似都说得通了。
跟柏鬼王在一起,段冥总是不一样的,说得夸张点,就是他有了“活人”的感觉。
顾九辞还在纳闷,怎么段冥的仙侍突然变成了柏鬼王。
自两人不相见以来,三界之内闹出了许多传闻,各种离谱的都有,流传最广的还是柏鬼王甩了段冥。
准确来说,这个是仙京传出来的,因为仙京众人都看得到段冥的状态,那段时间无人敢去找他,面对面碰上都要绕道走。
于是大家就把注意打到了柏鬼王身上,可谁知柏鬼王周围气压低得可怕,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肯说。
难得一见,但柏鬼王名声和气势都在那儿,便无人在他面前多嘴他和段冥仙君的事。
众人也就当默认了柏鬼王甩了段冥仙君这个说法。
而且他们从那之后就真的没再见过面,颇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感觉。
可现在……两人又站在一起,柏鬼王摇身一变成为了段冥的仙侍。
顾九辞觉得很荒谬。
放在柏鬼王身上却又很合理。
毕竟当初为了追到段冥,柏鬼王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顾九辞眼神不断在段冥和柏云兮之间打转,直到段冥接过了他手里的药壶。
君无殇:“谢了。”
顾九辞收回打探的目光,摇头说道:“没事。”
他送到了解药,本欲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尴尬地说道:“额……那个……方才在恩怨台,那位顶撞柏先生的不是我的仙侍,他胡乱说的。”
虽然他知道应该没人信,但还是说一下保险。
君无殇“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
顾九辞拍拍胸口,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既然没什么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君无殇点点头,顾九辞消失在月上庭的门口。
君无殇一转身,发现柏云兮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和自己手上的药壶。
柏云兮:“这是……”
君无殇:“忘忧草的解药。”
柏云兮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意思是……我能恢复记忆了?”
君无殇垂眸:“嗯。”
一阵无言。
柏云兮竟然也不是什么滋味。
他原本一心想为自己先前说的话道歉,可眨眼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现在已经没有脑子去想了。
不对,时机不对,哪里都不对。
马上就能恢复记忆了,柏云兮却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
可以说他们之间那么近的距离,都是因为他失忆而牵连出来的,如果他恢复了记忆,那么他们还能在一起吗?
柏云兮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分手,但他暗暗下了决定,恢复记忆后,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再和君无殇分开。
因此,柏云兮抬头看向君无殇,对方竟读懂了他的眼神。
药汤很苦,柏云兮抿了一口就皱起眉,下意识地往后躲。
君无殇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想帮柏云兮端着碗,却被对方拍开,他只能看着柏云兮满脸“赴死”的表情,一口喝下去。
柏云兮有点赌气的成分,既然君无殇表现出喜欢自己失忆之前的样子,那就随他愿。
药效很快,不一会儿柏云兮就感到困意。
他一句完整的话还来不及跟君无殇说,眼皮子就感到千斤重,看见的最后一样,是君无殇担忧的脸。
脑中回忆千转,如时光倒流般,一点一点撰写他的人生。
屋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黑衣仙君小心翼翼地踏进,再反手轻轻地合上门。
明亮的光一下子被挡住,屋内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
柏云兮背对着君无殇,听见身后的动静,赶紧藏起眼中的伤痛,换上平静冷漠的面孔,缓缓转身。
君无殇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局促,他双手紧紧拽着袖口,脚步也不是很稳,貌似连站着都有点吃力。
柏云兮不由地蹙着眉,问道:“你怎么了?”
君无殇抿了抿唇,声音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低沉又沙哑:“没事。”
柏云兮没在意那么多,他攥了攥拳头,指甲嵌进肉里,发疼了才松开。
君无殇察觉到柏云兮的异样,和这个压抑的氛围,他一进门就能感受到。
“你怎么了?”君无殇想上前两步,却像是害怕柏云兮发现什么,硬生生把自己钉在原地。
柏云兮摁了摁太阳穴,摇摇头,再次把目光放在君无殇身上,磕磕绊绊地问道:“你……刚刚去干什么了?”
他指了指对方的衣角,说道:“衣服脏了。”
柏云兮眼睛很尖,如若不是他现在状态不好,他可以发现更多事。
君无殇低头往下瞧了一眼,自己的衣角确实有一块深色的地方,其实在玄衣上根本看不出来,因此他忘记遮住了这抹血色。
君无殇以为柏云兮的洁癖犯了,心中隐隐酸痛,立马后退两步,苍白地解释道:“过来时不小心沾的。”
放在平日,柏云兮肯定是不信的,但眼下他也只是点点头就过去了。
这让君无殇庆幸的同时,也垂下了眼眸。
不过想起他方才带回来的东西,又燃起了一点希望,他觉得柏云兮会喜欢。
正当他抬头准备开口时,柏云兮率先喊了他一声。
柏云兮:“君无殇。”
紧接着是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刺骨的冰冷。
柏云兮:“我们分手吧。”
君无殇瞬间僵住,他听见自己问:“什么?”
柏云兮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再睁开后泛着淡淡水光,和残忍的决绝。
他在脑中模拟了那么多次的这句话,但真正说出口时还是无法克制地难受。
是他说出口的分手,都已经这么痛了,他甚至不敢去看君无殇的眼睛。
他在害怕。
但他没办法,他一定要说。
柏云兮咬了咬唇,继续吐出划伤两个人的字眼:“你没听错,我们分手吧,我不想玩儿了。”
君无殇指尖发颤,脸上多年不变的表情似乎有一些碎裂,反问道:“玩儿?”
柏云兮:“对,玩儿。”
“我一开始接近你,追你,不过是为了能有个合适的理由去仙京调查一些事情。”
“现在我调查好了,也就没空陪你玩儿了。”
“对我来说,你已经没用了。”
空气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会儿,君无殇黑眸直直地盯向柏云兮,问道:“真的吗?”
柏云兮捏了捏拳头,强迫自己说道:“真的,君无殇我们分手。”
“从此一刀两断。”
直觉告诉他今日君无殇的样子不太对劲,他不应该这时候说分手的事情,但他不能等了。
柏云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追到手的美人仙君,此刻被自己亲自磨灭掉所有的傲气,低低地说了声“好”后直接推门而出。
柏云兮站着没动,眼前一会儿是君无殇对他的宠溺,一会儿是刚才君无殇快要碎掉的表情。
他皱着眉暗骂一声,一脚踹翻旁边的桌子,瓷碗茶壶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君无殇离开后,收起了周身的灵力,霎时间,他身上的玄衣被血浸透。
他为了不让柏云兮担心,提前用灵力遏制住满身伤痕。
但现在看来,他真是自作多情。
果然,世上玫瑰万千,却没有一朵是属于他的。
在这场虚伪的游戏中,只有他一个人是失败者。
第59章 天劫
柏云兮昏迷了多久, 君无殇就在他身边守了多久,寸步不离,整整两天。
就连两只小鬼都看不下去了, 想让他去休息, 他们可以继续看守先生。
可君无殇拒绝了。
他想亲自看着。
整整两天两夜,君无殇就这么安静地守着。
床榻上的人没戴面具,比平日里多了一些柔和。
直到他感受到天劫降临, 为了柏云兮的安危,甚至是整个仙京的安危,他没办法待在这儿。
君无殇这下终于肯让两只小鬼来照顾柏云兮,自己则是在月上庭设下结界后,孤身一人离开。
又是这样, 他早已习惯。
可君无殇还没走两步就被顾九辞拦下, 对方问他去哪里,他不肯说。
顾九辞:“我知道你不会乖乖听天君的话,但就算我帮你保密, 你也得告诉我你到底去哪儿度过这个该死的天劫。”
眼看君无殇还是闭着嘴, 眸子透露出毫无生气的平静,顾九辞真想给他来一拳,把他揍醒。
拜托,这可是天劫,又不是儿戏。
哪有人像他这样对待天劫的,似乎只是出了趟门。
顾九辞只能把话说绝了, 恨铁不成钢道:“你总归要告诉我,去哪里帮你收尸吧?”
顾九辞看起来是真的为他担心焦急, 君无殇知道这点,所以他没恼。
君无殇缓缓开口吐出三个字:“万归山。”
顾九辞思索了好一会儿, 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里。
经常出现在话本里的雪山,竟然是真实能够找到的。
万归山,是立于三界之外的一座雪山。
说它高耸入云一点也不夸张,并且除了君无殇,没有任何一个人来过,甚至鲜少有人知道这个地方。
君无殇前些年不小心闯到三界之外,偶然发现了这座孤立于世间的极寒之地。
山顶多年风雪交加,温度低到常人无法忍受的程度。
但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长出了一批娇艳欲滴的玫瑰。
每一朵玫瑰都似血浸过般鲜红,周围满是霜雪却不沾染半分。
在白雪皑皑中红得刺眼。
可惜现在所剩不多,只有零星几朵。
两根石柱竖立在后边,上面绑着两根铁链,君无殇跪在雪地上,双臂被吊起。
这是他能想到的,既能够保护别人,又能够控制自己的最好办法。
刹时间,天空乌云密布,如泥潭般浑浊,伴随着划破长空的闪电。
一道狠烈的天雷降下,没有收敛力道,直直地打在君无殇的身上。
君无殇没忍住,闷哼一声。
铁链“哗啦哗啦”地响着,雷声轰动天地。
接着,是一道又一道天雷不间断地打在他身上,而且一道比一道更加强劲。
君无殇眉头紧蹙,感觉气血上涌,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体内灵力在乱窜,整个身体说不出的难受。
不行,他绝不能走火入魔。
绝对不行。
君无殇用尽所有力气去压制乱作一团的灵力,以至于他无法分出精力对抗那一道道要他命的天雷。
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他的背上早就不能看了,不止背上,他身体上几乎每一处都布满了伤痕,没一块好肉。
这已经不能用“疼”来形容了,君无殇感到呼吸不畅,脑袋很晕,眼神稍微有些失焦,眼前好像闪过许多场景。
无一例外,全部和柏云兮有关。
上一次天劫,他为了不让柏云兮发现自己的伤,经历完天劫后,特地先去月上庭脱下破烂不堪的衣裳,换了身干净的。
因为伤痕一时半会没办法愈合,他就强忍疼痛,运转灵力,将伤痕抑制住,不再流血,但衣角还是不小心沾染了一些,他都没看见。
这一切,都是为了柏云兮看见整池玫瑰时的欢喜。
月上庭的玫瑰池,就是万归山顶上的这些玫瑰。
君无殇害怕玫瑰凋零,便将山顶的雪一起带走,化为冰凉的池水。
可他刚准备告诉柏云兮,耳朵里就传来对方的一句“分手”。
他的一腔热忱,终幻为虚影,被人踩在脚底下。
这些玫瑰只能被他藏在月上庭,他时不时会盯着发呆。
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个发动浑身解数追他的柏云兮,是在利用他。
尽管如此,君无殇发现自己竟然生气不起来,只觉得自己可笑。
大概是疯了。
君无殇低头垂眸,嘴角微微嘲讽地勾起,眼中除了隐忍之外还有些破碎的东西。
他当初没有立刻答应柏云兮,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觉得柏鬼王估计没有认真,追他只是一时兴起,所以他才没有松口。
但是,换谁都抵挡不住柏鬼王的攻势和黏人能力,更何况君无殇。
他赌了一把,赌柏云兮真的爱上了他,赌注是自己的心。
很显然,他赌输了,赌注还被对方完完整整地夺走。
玫瑰的茎刺划破了手,荡了涟漪,连心尖都在疼。
天雷还在继续,强度只增不减。
君无殇身上的伤口不断加深,深入骨髓的痛,他硬是一声不吭,硬生生咬牙忍住。
他从小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天君、顾九辞、灵思等等,都带给了他温暖,他牢记在心,不曾忘却。
其中在他脑海里最挥之不去的,竟是那位从鬼都来,第一眼见他就说要追他的鬼王。
君无殇头上蒙了一层薄汗,强行压制住体内快要溃决的灵力暴动。
走火入魔吗?
不行,他不能。
他答应过天君,不会的。
他还能撑。
他不能走所谓他亲生父亲的老路。
君无殇闭上眼,想要押上自己的性命去抵抗体内乱窜的各种风暴。
忽然间,唇上印上了一个冰凉的触感。
君无殇错愣地睁开眼,瞳孔逐渐聚焦,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君无殇望入对方的眼睛,一下子便知晓有东西发生了改变。
柏云兮双手捧住君无殇的脸,指尖颤抖地擦拭他的脸颊,眼里是止不住的心疼,轻声说了四个字。
“我回来了。”
柏云兮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脑子里一瞬间涌入太多记忆,失忆前后的都有,他消化不过来。
柏云兮慢慢坐起身,视线平移,懵懂地看向床边的两只小鬼。
严平安率先发现了先生的不对劲,他咽了咽口水,不可控制地瞪大双眼,激动地问道:“先生……是您吗先生?您记起来了吗?”
柏云兮点点头,但又皱着眉摇摇头。
时小喜兴奋地想要继续问下去,却被严平安一把捂住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别吵,先生还没完全恢复。”
时小喜赶忙点头。
确实,柏云兮还没想起所有的事情,太多了太杂了太乱了,他实在头疼。
但大部分都已经记起来了,比如和君无殇有关的事。
等等,君无殇。
君无殇人呢?!
柏云兮立马盯住两只小鬼,问道:“君无殇呢?”
严平安和时小喜同时摇头,说道:“他让我们看着您,独自出去了。”
他静下心来,感受了一下君无殇留下的结界,很虚弱,好像一碰就碎。
柏云兮眼神一暗,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行,他要见到君无殇,现在就要。
柏云兮直接掀开被子下床,无视两只小鬼在身后的叫喊,不管不顾地冲进顾九辞的院子。
顾九辞的仙童仙侍根本拦不住,柏云兮推开药房的门,顾九辞看清来人后先是一愣,然后挥挥手,让仙童仙侍下去。
实际上,这还是自柏云兮变成君无殇的仙侍以来,头一回跟他讲话。
顾九辞看对方一脸焦急,就已经猜了个大概。
“柏先生,去屋里聊。”顾九辞行礼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柏云兮:“不了,你只需要告诉我君无殇在哪儿。”
顾九辞:“你现在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跟我聊聊。”
柏云兮听出了些不同的意味,眯了眯眼:“那你先跟我说,他去干什么了。”
“天劫。”顾九辞留下一句话后离开药房,经过柏云兮身侧走进屋中。
顾九辞还坐在原来的位子上,照例给对面的人倒了杯清甜的茶水,而对面却没动。
从听见“天劫”两个字开始,柏云兮就不怎么淡定了。
关于仙京里每位仙君都要经历的天劫,他也有所耳闻。
一共两次天劫,可他一次都没听君无殇提起过。
于是柏云兮单刀直入道:“聊什么?”
顾九辞还在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茶壶,说道:“聊聊段冥。”
柏云兮闻言挑了挑眉。
顾九辞语气算不上很好,反而有些冲,不管对方是什么尊贵的柏先生。
顾九辞是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具体情况,先前为何会分手,到底有什么矛盾。
但毕竟段冥为柏先生做了那么多,他却将段冥的心意毫不留情地扔掉,竟敢如此对待段冥。
他知道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可有些话他还是要说,好歹他是看着段冥一步步走到今日。
顾九辞:“你可还记得段冥第一次天劫的时候,你对他说了什么?”
柏云兮表情有点困惑,说道:“第一次天劫?他从未跟我说过,是什么时候?”
顾九辞:“是你跟他分手那日。”
柏云兮:“分手……”
他记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了。
怪不得他觉得那天君无殇的状态很不对劲。
原来……是因为刚经历过天劫吗……
顾九辞:“段冥很少主动来我这里,那次也是我把他抓过来的。”
“他身上几乎没有能看的地方,布满了伤痕,我差点不知道怎么治。”
“柏先生,我能看出来,段冥对您肯定是真心的。”
“那您呢?若是您只想随意玩玩,三界之内哪里您不能去?就请您别再追着段冥不放了。”
“若……您也是认真的,就别再伤他心了。”
柏云兮静静地听顾九辞说完,自虐一般又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拳头慢慢握紧。
他长舒一口气,终于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
顾九辞看他的动作,便明白了。
“放心,不会了。”柏云兮声音有些沙哑,抬眸看向顾九辞,“所以,他在哪儿?”
顾九辞也喝了口茶,说道:“万归山。”
万归山位于三界之外,鲜少有人听过,就更别提去过了。
柏云兮寻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
这里很冷,但柏云兮却感到一丝熟悉。
他的黑衣仙君跪在地上,双臂被铁链吊起,鲜血浸透了衣裳。
柏云兮迅速飞到他面前,轻柔地捧住他的脸,眸中的心疼快要溢出来。
段冥仙君何时如此狼狈。
柏云兮眼里泛起水光,贴上自己的唇,只是碰了碰便分开。
柏云兮:“君无殇,我回来了。”
君无殇直直地盯着他看,神色似乎不是很清明,于是柏云兮又重复了一遍:“我回来了。”
君无殇:“柏云兮?”
柏云兮:“嗯,是我,我恢复记忆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君无殇低声道:“快走。”
柏云兮摇摇头,双臂环住他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他。
君无殇没力气推开,只能再说一次:“快走啊。”
柏云兮下巴搁在对方肩膀上,固执地摇头,帮他一起承受住最后一道天雷。
虽然这道天雷还是主要打在君无殇身上,但柏云兮也被打到一点,只是这样就已经很疼很疼了,他不知道君无殇是怎么熬下来的。
柏云兮越想越心疼,恨不得把君无殇受的伤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
他喉结滚动,侧头之时正巧瞥见旁边雪地上有两朵玫瑰,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忽然,君无殇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月上庭的……玫瑰池……是我从这里为你摘回去的……”
“但是没想到……还未开口……你就提了分手……”
“柏云兮,你到底爱过我吗?”
字字诛心。
柏云兮松开他,直视着君无殇的眼睛,自己眸中早已汪洋一片。
他毫不犹豫地再次吻上去。
这就是他的答案。
没有任何技巧,仅是冰凉的唇瓣,就燥热了君无殇的整颗心。
他不善言辞,只能将炙热的爱恋,小心翼翼地藏在满池的玫瑰里。
希望他能发现,却又害怕他发现。
冰雪消融了热烈,玫瑰隐藏了爱意。
一个不说,一个永远不会知道。
他藏起满身伤痕,为他带回了整池玫瑰。
第60章 禁术
君无殇身上的伤痕太深太严重, 单独用灵力肯定无法恢复,更何况目前他体内的灵力暴动还没有完全平静。
可这时候君无殇的执拗又发作了,他坚持认为自己一人可以痊愈, 不肯听柏云兮的话去找顾九辞。
柏云兮皱眉道:“你伤成这样, 怎么可能自己治疗。”
君无殇坐在那儿不说话,眼神稍显复杂。
柏云兮头疼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眸子一亮,凑上前吻了一下他的唇。
君无殇没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但他没躲。
柏云兮还嫌不够,轻轻咬了对方的下唇, 满眼笑意地准备退开, 却感到脖子后边被一只大手按住,加深了这个吻。
柏云兮双手抵在君无殇的肩膀上,纤细的腰身不由地发软, 嘴巴被撬开, 君无殇极具压迫性地闯入。
柏云兮想要夺回主动权,可是害怕弄疼君无殇,只能被动地承受更多的入侵。
唇舌交缠,柏云兮逐渐昏了头脑,身体不自觉地热起来。
他有些喘不过气,轻轻捶了捶君无殇, 对方再吻了他一会儿后才松开。
君无殇:“怎么了?”
他的嗓音低哑磁性,让柏云兮的脑袋更加昏沉。
君无殇又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柏云兮喘着气说道:“不行, 你还受着伤。”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人跨坐在君无殇身上, 而对方的手正捏着自己的腰。
太危险了。
柏云兮顾及着君无殇身上的伤口,想起身却被扣住。
柏云兮眨了眨眼,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各退一步,你不用去找顾九辞,只需要乖乖地等着我帮你上药,行吗?”
这回君无殇倒是很爽快:“好。”
柏云兮闻言轻微挣扎了两下,发现对方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还没有拿开。
柏云兮对上君无殇的眼睛,修长的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撩人道:“等你好了我们再继续。”
君无殇垂眸轻笑一声,松了手。
柏云兮小心地从他身上起来,迅速跑出去,后背靠着刚阖上的门,心跳快得好像要蹦出来。
柏鬼王也有今天。
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住自己的情绪,然后去顾九辞那里拿了药后再回来。
就算柏云兮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还是吃了一惊。
君无殇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有深有浅,有擦伤也有皮肉翻开。
柏云兮上药的手都在颤抖,眼眶泛红。
君无殇对他安慰道:“没事。”
柏云兮没吭声,只是很认真很认真地上药,不敢有丝毫松懈。
最后,君无殇上半身缠满了白色细布。
柏云兮这才有空抬眸望向他:“疼吗?”
君无殇摇摇头。
柏云兮苦笑道:“都是什么段冥仙君了,还让自己伤成这样。”
他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又从袖口中拿出两只小巧的药瓶,说道:“这是顾九辞给的,内服。”
君无殇表示知道了。
屋内突然安静下来,柏云兮看着君无殇穿好衣服,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在思考如何开口的同时,恰好听见君无殇问道:“失忆怎么回事?”
柏云兮顿了一会儿,说道:“我说了你就信吗?”
君无殇毫不犹豫道:“信。”
柏云兮嘴角上扬,虽然早已料到这个答案,但听到君无殇亲口且坚定地说出来,他心中还是淌过一丝暖流。
这件事儿还得从头说起。
柏云兮最初是以“柏先生”的名号响彻三界。
上一任鬼王死后,鬼都沉寂许久,直到柏先生一句话,他立马就被奉为新任鬼王。
柏云兮当然带着目的。
他原本逍遥自在无所束缚,当上鬼王就意味着他需要打理好整个鬼都,肩上担着莫大的责任。
柏云兮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些事。
鬼都的血藤天下闻名,鬼王府荒废在血藤林中央。
可近些日子,空荡荡的鬼王府貌似有点不对劲。
柏云兮感觉到,鬼王府,甚至于是血藤林底下有不正常的法力流动。
一开始柏云兮其实不想管的,因为这不是小事,一旦查出些什么,里面牵扯到的人万一是位慈悲和善的救世之主怎么办。
这正是可怕的地方。
说来奇怪,能让柏云兮改变主意的,居然是一个小孩儿。
反正柏云兮最终决定管这件事,也顺理成章地当上了新任鬼王。
住进鬼王府后,柏云兮就能够仔细观察藏在血藤林底下的巨型法阵。
当然,法阵只是他的猜测,目前还只是一些法力流动。
柏云兮试探性地放入一点自己的灵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粗心大意,他竟然能够感受到来自于仙京的气息。
柏云兮知道,仙京那么大,他没办法一下子找到这位仙君,并且他是鬼王,没有理由一直往仙京跑。
因此,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柏云兮准备挑一个合眼缘的仙君,假装一见钟情,追他不就完了吗?
是个好法子,也符合柏云兮的性格。
正巧他要去仙京找天君交谈,柏云兮也没有很刻意,只是随性地在仙京逛逛。
偶然间,月上庭映入他的眼帘。
准确的说,是那位不染风尘、秀逸俊美的黑衣仙君,走进他的世界。
柏云兮从不信什么命运安排,直至今日遇到君无殇。
第一眼,柏云兮耳朵就听不见外面的任何声音,只剩下心脏在疯狂跳动。
怎么会这样。
柏云兮差点忘了自己的目的。
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在考虑是否要选择君无殇。
如果他是打着“追人”的旗号来利用他,性质就不一样了,不纯粹也不干净。
这即将成为两人之间很难跨过去的坎儿。
但是……综合事实来看,君无殇是最好的人选。
因为柏云兮相信,君无殇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不会立马就答应他,这也意味着他将有更多的时间待在仙京。
可柏云兮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舍不得利用他,但凡换个人他都不会这么纠结。
柏云兮脑中两个想法在打架,从苍生殿走出来后,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月上庭,鬼使神差地问出了“介不介意你未来的男朋友追你一下”。
他真不是故意的。
要怪就怪月上庭的月亮太美,夜色太浓,他脑袋一热,脱口而出。
就这样,柏鬼王第二日便付诸行动,说到做到,去仙京追人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这既可以让他去仙京显得不那么突兀,又可以降低那人对他的猜忌。
柏云兮一边追君无殇,一边在仙京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事情,或是那道法力的来源。
可是一无所获,他还要控制着自己的调查力度,不能打草惊蛇。
但柏云兮这几日感到鬼都外来的法力颤动越来越明显,虽然还是主要以血藤林为中心,却不再局限于血藤林,而是包含整个鬼都,以及鬼都背靠的那座不高的山岭。
不能再拖了,柏云兮发现这个诡异的法阵已经有了雏形,他的第六感告诉他,等这个法阵生效,对鬼都,甚至是三界一定没好处。
柏云兮立刻回去翻阅了所有藏书,骇人的是没有一本书提到了这种法阵。
他叉腰看着乱作一团的藏书阁,眉头紧蹙。
所有的书真的都在这儿了吗……
等等,不对,还有一本书。
柏云兮后背一阵发凉。
禁书,世上只有三本,鬼都、仙京、人间各一本,都被保管在一个安全、无人能触碰到的地方。
鬼都的这本,被锁在藏书阁的暗门内。
禁书上详细记载了三大禁术的做法、用处等。
复活之术、浴血永生、花瓣地牢。
第一样,复活之术。
可以说这是最吸引人的禁术,毕竟遗憾之人会深深烙在心中。
因此不止在禁书上面,民间还有很多关于复活之术的传闻。
但是,那些传闻大多都是假的,亦或是太过于片面,只有这本禁书上记载的复活之术才是能够成功的。
尝试民间方法的人,往往只有两个下场,一个是遭反噬而死,一个是大脑封闭后暴毙而亡。
反正,都是死。
真正的复活之术,需要将复活之人放在法阵最中央,以一千魂魄献祭法阵,最重要也是最难办到的一步,就是要融入一朵雪玫瑰。
由于根本没人见过雪玫瑰,所以大家都把它当成一个不存在的东西。
复活之术本身的法阵就极其复杂,献祭品也极其残忍,更别提还需要一个压根儿不存在的花,劝退了几乎是所有人。
天地间数不清多少年,一个人都没有成功过。
第二样,浴血永生。
它的诱惑力也不小,但却没人尝试,并且很少有人知道这个禁术。
因为除了这本禁书,无任何其他地方有关于浴血永生的记载。
浴血永生,顾名思义,需要血,但不是常人的血,而是疯渗妖仙的血。
疯渗妖仙很久之前就已经绝迹了,世间更新换代那么快,连疯渗妖仙的传说都是在老一辈的嘴里念叨。
再说了,疯渗妖仙何其强大,天生无人可敌,想取得他们的血,简直是笑话。
最后一样,花瓣地牢。
比起前面两样,这是最正常的,也是最鲜为人知的。
它被列为禁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其的珍贵性和稀有性。
花瓣地牢实际上是一种可攻可守的法术,简单点说,若是落在善人手上,它是战无不胜的隐藏绝招,若是落在恶人手上,它是毁天灭地的血腥杀招。
总而言之,这本禁书上的三大禁术,可怖可怜,并非你我能触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