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 江白榆变得懂事了。他不再挑食,不再贪玩,开始刻苦修炼。
这样过了约莫一个月, 华阳派上下开始为他准备十岁生辰。
生辰亦是母难日,江白榆往年总是收到父母给他准备的寿礼, 今年生辰,他要送阿娘一份礼物。
秦染情极喜爱翠鸟的鸣叫, 但是人又有些悲悯心, 不爱把鸟关在笼子里。
江白榆便想收集一些翠鸟的叫声,给阿娘一个“惊喜”。
他之所以有这样的灵感, 是因为他发现雷击过的石头有机会成为留声石。这种石头能把声音留住, 在一定条件下复现。
只要将留声石做成法宝,念法诀让它留声,再念法诀让它复现,那阿娘不就天天能听到翠鸟鸣叫了吗?
一想到阿娘每天听到翠鸟鸣叫时的欣喜愉悦,江白榆就很兴奋, 说干就干。
因为是给阿娘的“惊喜”, 他不希望任何人走漏风声, 干脆就瞒着所有人, 又开始在华阳山到处跑。表面上是游手好闲,实际上是在寻找合适的留声石。
他的玩伴和小厮们没有发现异常,毕竟这位小少爷贪玩是出了名的。
而江病鹤自从他结气之后, 一直到现在,都没再检查他的功课。
江白榆捡到合适的留声石后,背着人,用了几天时间,悄悄做了个法宝。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 一个十岁的孩子,认真修炼一个月,就能独自炼出一个法宝,这意味着怎样的天资。尽管,这法宝十分简单粗陋。
他为这个法宝取名“天长地久石”,寓意他们一家三口要永远在一起。
然后他又借着出门玩耍的机会,把天长地久石偷偷藏到了一个翠鸟巢穴附近。
这块石头,让他期待了七天。
七天之后,他的生辰到了。
——
生辰这天同往年一样过得花团锦簇,江白榆接受着华阳派上下的庆贺,也有些与他年龄相仿的名门子弟派人送来贺礼。
秦染情一头收贺礼,一头又安排人去回礼,忙了三天,还不忘在江白榆生辰这天亲手做一碗长寿面。
她想着儿子也快长个子了,便多做了些,江白榆全吃光了,吃得很撑。
吃完饭,江白榆跑去华阳山里撒欢,悄悄取回了他的天长地久石。
因那石头不大,儿童手掌可以握住,所以他在树上爬来爬去的,跟随他的小厮并未发现石头,只当他在掏鸟窝。
江白榆握着天长地久石,兴奋地跑回自己房间,关上门,打算先验收一下成果。
对着石头念完法诀,等了好一会儿,这石头没有任何反应。
“不行吗?”他失望极了,小脸一沉,抓起石头便要往地上摔。
石头忽然发出一阵悦耳的鸟叫声。
江白榆立刻懂了,原来这鸟来得太晚。留声石又不认识鸟叫,只管记声音,翠鸟出现之前那段时间没有声音,可不就是空白嘛。
他于是笑了。
江白榆轻轻地把天长地久石放回桌上,托着下巴听了会儿鸟叫。
就在他决定念法诀终止声音时,他听到石头里竟然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这声音,他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里视野开阔,定然无人偷听。我随便选的地方,也不可能有人提前安放什么留声法宝。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这不是阿娘吗?
“不急。夫人近来可是有什么烦忧?”
——这是阿爹啊。
“我能有什么烦忧。”
“夫人,可是心疼榆儿?”
“我——”
“你呀,就是心软,他又不是咱们亲生的。”
江白榆脑子里好似有雷电轰鸣。
不是亲生的,不是亲生的……?
他竟然不是阿爹阿娘亲生的孩子?!
他瞪着眼睛,紧紧攥着拳头,呆坐不动。
而后面的话,直接把他轰得头晕目眩。
“夫人可别忘了我们的目的,他不过是个野种,怎么可能有金霜玉露莲重要。你难道不想登仙了?”
“登仙,登仙,你说得容易。自华阳子之后,人间已经有上百年不见飞升的天象。
世间灵气越来越稀薄,往后登仙只会越来越难。要怪,只怪我们生得太晚。你放着眼前的日子不过,天天想着登仙,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夫人是觉得我不如师父吗?还是不如大师兄?”
“江病鹤,你是什么意思?!”
“好好好,夫人我错了,消消气……你放心,只要得到金霜玉露莲,以你我二人之天资,登仙是迟早的事情。”
“我没你那个资质,你只管自己去飞升吧!”
“呵呵,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在我眼中,你一直都是仙子。再说,哪怕你资质不行,有了金霜玉露莲,也可维持不死之身,届时我们不一样还是长长久久的?”
“可是,你真的要装病吗?榆儿若是不愿意给你金霜玉露莲,你该如何收场?”
“宠了他这么多年,他总该是有点良心的。再说,便是他不给,难道我就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是顾念这些年的情分,不想把事做得太绝。他若没良心,那就别怪我心狠。”
“你有什么办法?江病鹤,你要干什么?”
“这就是我今天要对你说的话了。你是我的发妻,我自然不会瞒你……夫人,你可听说过傀儡术?”
“自然听说过……等等,你要把他做成傀儡?江病鹤,你糊涂了?!做成傀儡需要先杀死他,可他是不死之身,你拿什么杀死他?
再者,不是你自己说的吗,金霜玉露莲这个本命法宝极为特殊,需要持宝人主动传与你。你把他做成无知无觉的傀儡有什么用?怎么驱动他的心念传你法宝?”
“夫人说的是,所以啊,要把他做成活傀儡。”
“活傀儡?那又是什么?”
“呵,成为我的活傀儡之后,他依旧是个活人,知觉、意识、心念样样俱在,样样如常,只不过,却会受我驱使,在清醒状态下做一些我让他做的事。
就算这件事情他理解不了,也一定会照做,而且做过之后会给自己找理由解释,若是解释不通,就会忘记。”
“这,这也太可怕了……”
“为保万无一失,以后我们还要和榆儿更亲近些。”
“还要更亲近?”
“夫人有所不知,活傀儡之术,每隔三天需在他睡梦之时进行催眠,最快的话也需要十年。但这毕竟不是我的本道功法,做起来可能事倍功半。
他对我越是亲近、越没有防备心,我催眠的效果也就越好,自然,我们也就能越快拿到金霜玉露莲。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不是本道功法?也对,这样邪门的东西,怎么可能是长生道的功法,长生道一向是光明磊落的……不是长生道,那是什么道的?”
“这个你不必知晓。”
……
江白榆汗如雨下,手脚发麻发凉,心脏咚咚咚的像是密集的鼓槌。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尊贵的出身,疼爱他的父母,锦衣玉食的人生,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人为编织的一场弥天大谎。
这场谎言的目的只有一个,他们要培养一个有良心的孩子,然后让这个孩子在良心的驱使下去主动牺牲。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为这场牺牲所做的铺垫。
原来,他一直活在一场处心积虑的大梦里。
万幸,现在梦提前醒了。
江白榆瞪大眼睛,动了动手,哆嗦着去摸那块石头,指尖刚触碰到它时,他忽然感到一阵恶心。
胃里像是盘踞着一条蛇在拼命往上拱,瞬间拱到嘴边,他猛地转开身,扶着桌沿,往地上呱的一吐。
中午吃的长寿面全部吐了出来,混杂着粘稠的胃液,闻到之后更加恶心。
他只好继续吐,眼泪鼻涕流了许多,身体极为痛苦,更痛苦的则是精神。
咚咚咚,有人敲门,然后那人试探地喊了一声:“少主?”
没等江白榆说话,外面人推门走进来。
江白榆在他推门的那一刻,吃力地摸到桌上的石头,用尽全部修为,摧毁了它。
——
江白榆大病了一场。
他精神恹恹的,吃不下饭,胃里饿得焦灼时,他便喝水、吞丹,甚至宁愿喝药汤也不喝米汤。
他的“阿爹阿娘”表现得很焦急,总是来陪他吃饭,用比水还温柔的声音劝他多少喝口汤。
他默默地看着他们表演,胃里的恶心感更加严重了。
深夜,江白榆睁眼看着帐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他重新审视起这朵莲花的来历。
首先,关于本命法宝的常识他还是知道一点的。本命法宝与主人心念相通,使用时不需要法诀,想要夺宝时必须杀掉主人。
而金霜玉露莲能使人拥有不死之身,无法通过杀人夺宝来获取。
所以江病鹤只能费尽心机让他主动奉献出来。
那么这朵莲花自然不可能是江病鹤给他的。
不是江病鹤,又会是谁?
是华阳子吗?
还是颓山子?
亦或是寒鹭子?
这个人又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宝物给他呢?为什么是他?
他到底是谁?
十岁的江白榆,躺在黑夜里,思考起那个亘古谜题。
我是谁。
吱——
有人推开了门。随后,一个人影走进来。
黑夜中,黑色的人影轻手轻脚地走到他床边,低头看他。
江白榆仿佛看到了人形的豺狼。
第62章 人生如戏 装睡技巧在这一刻破功了。……
江白榆知道, 江病鹤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对他进行催眠了。
他装作懵懂无知,软软地喊了一声:“阿爹,是你吗?”
黑夜里看不清面目, 豺狼的笑声尤其明显,他说:“是我。榆儿, 这么晚了还没睡?”
“嗯。睡不着。”
江病鹤坐在他床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江白榆被熟悉的手掌摸着头, 拼命压制下逃离的冲动。
“榆儿, 心跳怎么这么快?你在紧张什么?”
“啊……阿爹,我做了噩梦。”江白榆颤抖着声音, 一半是装的一半是吓的, 他努力地挤出一点眼泪,“我梦到你快死了,呜。”
“不要怕,梦都是反的。”
“阿爹,你不要死好不好。”
“我不会死, 阿爹还要飞升呢。你阿娘也会飞升。”
“那我呢?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
“呵呵, 你当然也会到天上去。”
江白榆心里发冷, 却抱着江病鹤的手掌说:“阿爹, 你给我讲故事吧。”
江病鹤于是给他讲起了故事,像往常一样,继续编织那个美好又残酷的梦。
江白榆便在这故事声中睡着了。他知道, 他必须睡。
第二天,江白榆开始观察周围人睡觉时的样子。
睡与醒的不同之处,主要在心跳、呼吸、眼睛,假如这几样都能做到以假乱真,那么他装睡就不会被发现吧?
那样江病鹤的催眠就白干了。
所以, 只要他不睡觉,就不会变成活傀儡。
抱着这样的信念,他努力了十几天。晚上不敢装,只好白天练习。
最难的部分在于心跳。人在熟睡时心跳会变慢一些,而心跳的速度是人所不能自主的。江白榆怀着对活傀儡的恐惧,尝试有意识地控制心跳。
可能是因为心田里住着一个本
命法宝的原因,他竟然成功了。
这晚,江白榆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听着江病鹤走进房间。
豺狼点起一支味道古怪的熏香,然后对他念了一会儿奇怪的咒语,又说了很多话,随后便传来关门声。
江白榆不敢睁眼,翻了个身继续装睡。
这样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他忽然听到又一次开门关门声。
所以,这半个时辰里,江病鹤一直在房间里待着没走,暗中观察他!
江白榆一阵后怕。
……
这段时间,除了装睡,他也学会了“装吃”。
若是一直不吃东西,怕会引起那对夫妇的怀疑,但江白榆又实在吃不下任何食物,只好时常去厨房偷饭,营造一种“表面装不吃,背地里偷着吃”的假象。
慢慢的身边人都知道他这古怪的习惯,于是把饭送到他面前也就回避了,这些饭菜最后都便宜了附近的飞禽走兽。
很饿的时候,他会偷华阳派弟子们的辟谷丹来吃,这种丹药极易炼制,一般人就算弄丢些也不以为意。他偷的最多的是俞北亭的。
自然,除了装睡与装吃,他也在继续装笨。渐渐的,许多人谈起华阳派少主,都会禁不住摇头,感叹此人根骨虽佳,却被悟性拖累。
修行一事,根骨与悟性缺一不可。某种程度上,悟性比根骨更加捉摸不定,毕竟根骨能靠摸骨摸出来,悟性却是摸不出来的。
不少大门派都能炼出提升根骨的丹药,却从没听过哪个门派掌握了提升悟性的方法。
那华阳派少主看起来灵秀聪明,浑似一个小仙童一般,谁知道竟然是个笨笨的人呢。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就这样,江白榆像个仓促入行的戏子,笨拙地穿上戏服,战战兢兢地立在了台上。
而他也终于读懂了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那里面除了讨好,更多的是观察,是监视,监视他这个戏子的一举一动,如果他演不好,他们会立刻告诉江病鹤。
寻常戏子演不好兴许会被骂几句,或是挨顿打,而他演不好的代价是什么呢?囚禁?虐待?活傀儡?死亡?亦或是都有?
——
不久之后,江病鹤一次外出降魔归来,果然“生命垂危”了。
华阳派上下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毕竟掌门尚在壮年,突遭厄难,还没来得及交代后事,少主又年幼不晓事,某些弟子便有些蠢蠢欲动。
江白榆表现得悲痛欲绝,跪在江病鹤床前,当着秦染情的面,艰难地唤出金霜玉露莲。
灵动漂亮的莲花渐渐移向江病鹤的胸口,江白榆却面色苍白,忽然“晕倒”在地,那莲花自然又回到他的身体。
可以想象豺狼会有多么气急败坏。江白榆躺在地上,莫名地想笑。
约莫是此举让江病鹤起了疑心,第二天,江白榆就在自己住处发现了用留影石做的法宝。
呵,更想笑了。
——
江病鹤“受伤”期间,果然有几个弟子作乱,不仅想杀掉江白榆,竟然还想霸占秦染情。而江病鹤就在这样的纷乱下“不药而愈”,斩杀了作乱的弟子。
事后江病鹤的解释是,早知有人不安分,所以装作受伤故意试探。
江白榆一边“恍然大悟”,一边“痛下决心”,表示要好好修炼,以后要保护阿爹阿娘,保护华阳派。
江病鹤欣慰地摸了摸儿子的头,“那么,以后可不许叫苦了。”
“嗯!”
江病鹤为取得江白榆的信任,于功法传承上并没有藏私,该教的都教了,自然,学不学得明白就是笨蛋自己的事了。
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江病鹤是个极自负的人,并不担心江白榆学会这些威胁到他。
他唯一挂念的只有金霜玉露莲。
江白榆知道他紧张这东西,还故意问他:“阿爹,金霜玉露莲该怎么用呢?”
江病鹤脸上便有些尴尬:“这个,阿爹也不清楚,当年师父传我时说,等修行到了一定境界,自然会体悟。不过对阿爹来说,它能救你一命,这就足够了。”
江白榆一脸感动:“阿爹,你真好!”
后来金霜玉露莲的特性和用法,是江白榆自己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于这个法宝而言,治病和不死都是不值一提的,它最大的作用是抽取周围环境中的灵气化为己用,这堪称逆天,尤其是在这个灵气日渐稀薄的时代。
难怪从华阳子到江病鹤都始终死守着这个秘密,倘若让其他人知道华阳派有这么个宝贝,怕是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抢,整个江湖都别想太平了。
江白榆用金霜玉露莲修炼时,并不会一次性抽取太多灵气。一来是贪多嚼不烂,灵气并非越多越好,二来,倘若华阳山的灵气减少太快,江病鹤会发现异常。
渐渐地他和金霜玉露莲越来越默契,也能够让金霜玉露莲暂时离体一段时间了。
如此,一晃十年过去。
江白榆知道,他离开的时候到了。
以他目前的修为,还不足以与手握仙器的江病鹤作对,更何况此人还掌握着一个名门大派。
所以,不如先去江湖上走走,既可以放开手修炼,又能够探查自己的身世。等以后修为足够高了,再回来找江病鹤算账。
临行前,江白榆摇了一个四方卦。
所谓四方卦,也叫四方签,乃是从四个签筒里分别摇出一签,组合出一副卦象。
大部分人摇四方卦,会得到四句模棱两可甚至互相矛盾的谶言。但是江白榆摇出来的这四句却非常明晰:
水火既济,
按兵不动。
夜尽天明,
有客西来。
江白榆看着这组签,挑了挑眉。
他是不大相信,被江病鹤排布得像铁桶一样的兰藉宫,能来什么客。不过么,晚一天离开也无妨,他很好奇自己的卜算水准。
夜尽天明时,不速之客竟真的来了。
江白榆任由女子把他装进袋子里,扛在肩上,一路下山。他并不担心被发现,因为他对自己的装睡技巧很有信心。
直到她说出那句话。
“……这人姿容甚美,若非江病鹤的儿子,倒确实可以做我的未婚夫。”
装睡技巧在这一刻破功了。
第63章 人道未满 “你自己想。”
江白榆讲过去的事情时语气平淡, 好像是个旁观者在讲别人的事。
云轻却听得眼眶发酸。
不吃饭,不睡觉,她只当他是刻苦的修炼狂, 却没想到,背后藏着这样的原因。
浮雪直掉眼泪, 一边擦眼睛一边说道:“对不起啊白榆,之前还觉得你是小白脸, 没想到你以前在华阳山的日子这么惨。”
“还好。”江白榆说。
程岁晏也红了眼睛, 咬牙切齿道:“这个江病鹤,真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辞鲤蹲坐在桌子上, 疑惑道:“江病鹤这么乱搞, 华阳子都不管管吗?还是说,他们是一路货色?”
云轻蓦地想到梦中的仙人。
她原本也怀疑华阳子和江病鹤是一路货色,可是现在看来……
“如果华阳子和江病鹤是一伙的,那么华阳子为什么没有直接把金霜玉露莲传给江病鹤?”
辞鲤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有没有可能, 一开始不是一伙的, 后来才成为一伙的?”
云轻幽幽说道:“你的思路还挺别致的。”
辞鲤:“先不管这些……那么, 华阳子最早把金霜玉露莲传给了谁?是直接传给了江白榆吗,他飞升的时候江白榆还得八十年才出生吧?
或许他传给的是自己的大徒弟,颓山子虞万枝?如果是虞万枝, 虞万枝自己都没飞升呢,为什么愿意把这么厉害的法宝传给别人?若是没有把金霜玉露莲送出,他自己也不会死。”
它说着,看向江白榆,“小朋友, 你和虞万枝是什么关系?”
江白榆摇了摇头答:“我不知道。”
“你有没有可能是他的儿子?”
“可能性不大,他没有结婚生子。”
“私生子呢?”
“他毕竟是前代掌门,若是有后代,应该瞒不住。”
“他有没有留下徒弟?”
“他有四个亲传弟子,在他离奇死亡的同时全部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
云轻想了想,问道:“那寒鹭子呢?她不是还活着吗,她是华阳子的师妹,说不准对过去的事情有些了解。你有没有见过她?”
江白榆又摇了下头,“寒鹭子所在禁地有江病鹤布置的阵法,我暂时破不了阵。”
“阵法么,”云轻一笑,“我倒想见识见识。”
她一笑,牵动脸上伤口,忍不住“咝”了一声。
江白榆看着她的脸,皱了下眉头,说道:“还有一事,云轻。”
“嗯?”
“倾城子所锻炼的魂体算是一个仙器法宝,那碧玉剑上蕴含着仙力,只是比较少。我怀疑你的金刚不坏之身对凡人有效,但无法抵抗仙力,所以才会受伤。”
“这样吗,”云轻沉思片刻,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
偏偏,江病鹤的玉河摇天镜就是一个顶厉害的仙器法宝。
有点难办了啊……
——
几人说了会儿话,正在商量怎么处理秦染情的尸体,辞鲤净出馊主意,一会儿提议扔河里喂鱼,一会儿又提议烧了当花肥。江白榆沉默不语。
这时,丫鬟抬着食盒来送早饭,云轻见这几个丫鬟都穿着素服,粉黛不施,一应簪环全无,她心里便觉不好,问道:“楚言章他……?”
一个丫鬟眼里滚下泪来,答道:“大公子他……殁了。”
楚言章毕竟魂魄离体时间较长,又被阴气扫到,他是凡人之躯,禁不得这样侵蚀。除他之外,朝阙楼附近被阴气扫到死去的,也有几十人。
一天之中,玲珑城里便有几十户人家办起了丧事。
云轻皱了皱眉,虽然在预料之中,但这消息毕竟沉重,也不知道言禾怎么样了。
……
楚言禾一身素服站在廊下,神色淡淡的,正垂眸拨弄指甲。
这指甲昨天之前还是用凤仙花染就的鲜红色,现如今已经用烈酒洗的干干净净了。因为沾酒的时间太长,她的手指到现在都有些痛。
楚星抱着剑,面无表情,门神一样立在楚言禾身旁。
而在楚言禾面前,院子中,摆了十几条长凳,每个长凳上都趴着个人,有男有女,这些人被薅着肩膀按住,大腿上正在挨板子。
整个院子里回荡着木板击打血肉的啪啪声和杀猪般的嚎叫声。
楚言禾听了一会儿,轻轻抬了一下手。
木板整齐划一地停住,嚎叫改为呻吟。
楚言禾扫了一眼呻吟的人们,说道:“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论理,我大哥尸骨未寒,我原本不该发落你们这些老人。可是,你们欺人太甚!
打量我年轻好糊弄是吧?偷懒耍滑,做假账,偷东西,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干的?你们真以为我是面团,那么好揉捏?
我大哥才刚走,你们一个个的恨不得把个城主府搬空,那不如这城主印也给你们好了!”
呻吟的人们连呼不敢,又大呼冤枉。
“冤枉?”楚言禾冷笑,“有觉得自己冤枉的,尽可以去官府告一状,最好让全城人都知道,你们是如何的冤枉。
是一两银子一个鸡蛋的那种冤枉,还是私拿主家金银器的那种冤枉!我这里的账,可清楚的很,保证你们每个人的冤枉都写的清清楚楚!”
她说着,看了眼行刑的众人,“继续打,给我照死里打,不打够四十板子不许停!”
噼里啪啦,嚎叫声继续。周围人大气不敢出一声。
有个丫鬟从外头走进院子,小心翼翼地走到楚言禾身边,说道:“大小姐,云仙姑求见。”
楚言禾留下楚星监工行刑,自己去了花厅见云轻一行人。
……
云轻觉得,楚言禾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在今天之前,她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直来直往,没心没肺,高兴就笑,难过就哭。
但是现在,她失去了所有依靠,目光却变得沉稳坚毅了。
在巨大的打击面前,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她成长了。
云轻叹了口气,说道:“辛苦你了。”
楚言禾眼圈一红,努力仰了仰脸,把泪水逼退。
她也不想长大,她多想永远依赖大哥爱哥,永远无忧无虑,永远只做个千娇万宠的大小姐。
可是她不能,现在担子落在她身上,她怎么能逃避,她要撑起整座城主府,她现在要成为哥哥们的靠山。
真的好累啊……
心怀叵测的下人们,蠢蠢欲动的楚氏族人们,还有要找城主府清算的百姓们……
一夜之间,她发现她的世界变了颜色,曾经和蔼可亲恭敬有加的人们,纷纷放弃伪装,露出锋利的獠牙。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都在等她倒下,像是鬣狗等待分食一个垂死挣扎的人。
她不能倒,她倒了,楚家怎么办,哥哥怎么办!
她在人前甚至连疲惫都不敢表现出来。
楚言禾等到眼眶的酸涩感消退了些,这才说道:“我带你们去见见大哥吧。”
“嗯。”
说起来,他们来到玲珑城时,楚言章已经继任城主,地魂已被倾城子融合。
所以,那个单枪赴国难的热血儿郎,云轻实际从未真正认识过。此生未能和这样的人切磋一番,不得不说是一场遗憾。
楚言章穿着殓服,躺在灵床上,脸色一片死灰色。
而在他的怀里,竟然蜷卧着一只漂亮的三花狸猫。
楚言禾一看到猫,吓了一跳,“这里怎么会有猫,来人!”
辞鲤说道:“且慢,这是蓼蓼。”
“蓼蓼是谁?”
浮雪说道:“蓼蓼是你大哥生前的心上人。”
三花狸猫被吵醒了,从楚言章胸口上站起来,睁着一双有些空洞的宝石蓝色的眼睛,呆愣片刻,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最后面向云轻诸人的方向。
它问道:“九叔,是你吗?”
辞鲤答道:“是我。”
“九叔!”宝石蓝的眼睛里忽然泪水崩涌,“我就知道他没变心,我就知道他没变心!”
——
深夜,云轻拎着两坛酒来到屋顶。
江白榆坐在屋顶上,一腿屈起,手臂搭在膝盖上。他并未看月亮,目光平直地落在远处虚空中的一点,不知在想什么。
云轻走到他身边坐下,将一坛酒递给他。
江白榆伸手托住酒坛。他拨开酒封,拎着酒坛喝了一大口,喝完之后,保持仰头的动作,看向天空的残月。
云轻侧头看他,见他的神情像这夜色一样沉静,看不出情绪。
没有情绪也是一种情绪。
“她其实对我还不错。”江白榆忽然开口。
云轻知道他说的是秦染情。
她说道:“这世间黑白分明的人毕竟很少,大部分人是灰色的。”
“嗯。”拎着酒坛的那只手,腾出食指指了指天空的方向,他说,“这月亮也一样,圆满的时候少,大部分时候是缺的。”
云轻有些感慨地点头道:“是啊,人这一生追求圆满,却极少圆满。月亮至少还能每月圆一次,可是绝大多数人,穷极一生也不曾圆满一次。
哪怕是飞升成仙又怎样,神仙就能圆满了吗?那个叫饮梅子的仙人,还不是被人打得魂飞魄散,连投胎都不能够。”
江白榆便说道:“天道远,人道迩。假如我们追求外物的圆满,那就永远不会有圆满的一天。人能做的也只有内心的圆满,问心无愧,便无遗憾。”
“你说得对。”云轻托着下巴,侧头看了他一眼,发觉他也在看她,视线就这样直直地落进她的眼睛里。
她今晚本来想安慰他的,却没想到又被他安慰了。
她感叹道:“我想,师父为我取名’云轻’,也有这个意思,他不希望我被俗世的爱恨与羁绊所影响,只寻求一个内心的圆满就好。
可惜,我做得并不好。”
江白榆笑了笑,“我倒觉得你很好。”
两人都觉宽怀了些,碰了碰酒坛,如此就着残月与秋风,对饮了几回。
后来江白榆又为她吹了舒怀曲。
云轻用两个手指轻轻敲着膝盖,静静地听完一曲,轻声唤他:“白榆。”
“嗯?”
“你要不要睡觉?我为你守夜。”
江白榆单手拎着酒坛,再次侧过脸看她的眼睛。灿烂的眸子里倒映着月光与星光,亮得有些过分。嘴唇上还沾着酒液,看起来水润柔软,像是被雨打湿的花瓣。
他说:“你在同情我吗?”
“我……”
“云轻,所有人都可以同情我,唯独你不可以。”
云轻怔了一下,“为什么?”
他忽然微微倾身,靠近了些,她鼻端的莲花香气随之明显了几分。
“你自己想。”
第64章 小可爱 江白榆莫名地感觉被调戏了。……
在又一个秋雨沉沉的夜晚, 云轻一行人来到安乐巷那棵桂花树下。
熟练地掐念阴阳咒,开了阴阳眼。
女鬼荡悠悠的飘着,如今又不认识他们了。
江白榆摆好聚阴阵后, 云轻开口唤她:“韦三娘。”
“啊,你在叫我吗?”
“是啊, 走,我送你去投胎。”
“我不走, 我在等人。”
“你是不是在等靖郎?”
“是啊, 你怎么知道的?啊,我的靖郎啊……”
“是你的靖郎托我来找你的, ”云轻说着, 举起一个同心结,在女鬼面前晃了晃,“你看,我没骗你。”
“这是……这是我给靖郎的!靖郎他在哪?”
“他让我告诉你,他已经去投胎了, 你要再入轮回才能见到他。”
女鬼于是跟着他们去了附近的鬼井。
所谓鬼井, 是黄泉界与人间界的连通处, 人死后魂魄会不由自主地向鬼井移动。
大地上散落着许多鬼井, 普通人是看不见的,鬼井附近阴气较重,常人有时候走路遇到鬼打墙, 多半是因为附近有鬼井。
韦三娘紧紧地攥着同心结,叫一声“靖郎”,走进鬼井中心,很快便沉了下去,消失不见。
阴气笼罩的鬼井中心, 留下一个红色的同心结。
最终也没人能知道他们完整的故事。时间把所有的爱恨都风化成尘沙,归于寂灭。
——
除了桂枝和同心结,城主府的护卫还在朝阙楼附近捡了一把碧玉剑,一并交给了云轻。
剑长三尺,绿意浓厚,扣之有如环佩,清脆悦耳。
剑身刻有两个篆字:裁恨。
辞鲤评价道:“剑是不错,名字有点晦气。”
按理,遇到好兵器,云轻肯定是优先自己霸占的。可是这种玉剑只适合用来施展法术,不好真刀真枪地拼杀,她用不顺手,于是给了江白榆。
辞鲤有些口贱,故意气浮雪:“她有了好东西先给小白脸……你师姐不要你咯。”
浮雪大怒,“你一个猫懂什么,那是因为我不想要,不是师姐不给!我跟师姐晚上都睡一张床的,我们俩最好了!”
江白榆在一边听得眉角直跳。
辞鲤哈哈大笑,看了看浮雪又看了看江白榆,继续口贱:“你们俩,真的很像她的大老婆和小老婆。”
程岁晏笑呵呵地凑热闹,问他:“那你说说,谁是大老婆,谁又是小老婆?”
浮雪叉着腰,一脸不服气地看了眼江白榆,然后翘了翘嘴角,“快说!”
辞鲤轻盈地跳到一座假山上蹲坐着。江白榆一看它跑远了,就知道它没好话。
果然,它说:“江白榆肯定是小妾。”
虽然它跑远了,江白榆还是把他抓了回来,变成巴掌大小,往池塘里一丢,小猫地身体擦着水面划了两下,打起了水漂。
辞鲤破口大骂。
三人站在池塘边笑。
云轻刚睡醒,听到外面隐隐的笑声与骂声,她推开窗,趴在窗前隔着海棠树看他们,笑问:“你们在说什么?”
程岁晏扬声答:“我们在商量给你纳妾呢。”
“哈?”
最后程岁晏也有幸进了池塘。
不过,当天晚上,辞鲤就私下里跟江白榆道歉了,并且真诚地表示江白榆是大老婆,浮雪才像个小妾。
原因无他,江白榆治好了蓼蓼的眼睛。
为了报答江白榆,它还主动变成一个比拳头略小的黑猫头饰,趴在云轻头上。
把云轻笑得合不拢嘴。
浮雪艳羡地看着:“师姐,我也想戴!”
云轻于是把头饰摘下来,放在浮雪发间。还别说,师妹生得灵动可爱,很适合这样的发饰。
辞鲤在浮雪的乌发间翻了个身,改趴卧为蹲坐,低头看着云轻说道:“喂,我也算帮你们的忙了对吧?”
云轻笑,“对啊,多谢你了,辞鲤大妖。”说着,还像模像样地对它作了个揖。
浮雪和程岁晏也笑着附和。
辞鲤昂了下头说道,“谁要你们道谢,我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云轻。”
云轻抱着胳膊一挑眉,“什么问题,说说看。”
“你跟一心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云轻听到这话,转过身背着手走了两步,她转了转眼睛,不答反问:“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是她的传人吗?可你修的不是一心道吧?”辞鲤说着说着,自己也有些疑惑了,“可是你又有她的法宝。”
“她的,法宝?”
“别装傻,就是那卷破书。百年前她就用它挡过我的天星坠地,现在你又来,真的晦气!”
云轻却是不信:“别说大话了,你的修为连白榆都不如,还跟仙人交手?”
“所以输了,很难理解吗?回答我的问题,你跟一心子是什么关系?”
云轻转过身幽幽地看着他,说道:“实不相瞒,我们俩的关系,还是你刚刚告诉我的。”
“……”刺哩呆了一瞬,继而暴躁道,“胡说八道,你不认识她,手里有她的法宝?更何况你现在还跟华阳派的小呃……”
它想说小白脸,考虑到江白榆救了蓼蓼,于是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小、小可爱,混在一起。”
江白榆眉头跳了跳,又想揍它了。
云轻听到辞鲤这样说,更加奇怪了,“我跟华阳派的……嗯,小可爱,在一起。”说到这里,笑着望了眼江白榆。
江白榆心脏猛地一跳,莫名地感觉被调戏了。
云轻继续说道:“这事和一心子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华阳子就是一心子的姘头啊。”
云轻:“!!!”
这一惊非同小可。
原来华阳子和一心子竟有这样的关系吗?难怪师父当时说他与华阳派有些渊源。
师父很可能是一心子的传人,由此,遇到华阳派的弟子陷入困境,伸手搭救就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既有这层关系,江病鹤又为什么会背叛他?那梦中的仙人又为何要抓走师父?他跟师父这样一个凡人又能有什么仇怨?还是说,他的仇怨在一心子?
难道华阳子和一心子最终因爱生恨,恨到要互相置对方于死地的程度?
可是一心子呢?一心子到底知不知道师父被抓了,如果知道,为何不来救?如果不知道,她又在哪里?
明明得到了新的线索,云轻脑子里却涌现出更多的疑问,她总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信息被她忽略了。
辞鲤见她神情呆愣,眉头高高隆起,看起来不像装的。原来她竟真的对一心子一无所知?
江白榆问辞鲤道:“你确定他们是道侣?”
“我当然确定。我看到他们两个亲嘴了。”
这样劲爆的消息让三人瞪大眼睛,老脸一红。
浮雪忍不住说道:“你没被他们杀了灭口,真算是命大。”
江白榆:“所以,你一直跟着我们,是想找到一心子?”
辞鲤承认得很干脆:“是啊。”
云轻也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听到他们如此说,便好奇道:“你为什么要找她,说说?”
辞鲤便有些没好气。今天它一句有用的话都没问出来,倒被他们套走了不少消息。它于是不耐烦道:“年轻人别瞎打听。”
云轻只好说道:“那现在你知道了,我根本不认识一心子,你还要不要跟着我们?”
辞鲤想了一下,问道:“你师父是谁,我
要见见你师父。”
云轻尴尬地看着它,“师父失踪了,我们也在找师父。”
“……”片刻之后,黑猫愤怒地朝天吼道:“你们这伙人也太不靠谱了吧!”
——
三日后。
楚言禾一身黑色劲装,牵着马,领着五十个护卫,这些护卫身后又跟着许多百姓。
浩浩荡荡的人群,在官道上踏起一片尘烟。
他们来给云轻等人送行。
百姓们扶老携幼的,还提着许多点心瓜果,浮雪怀里抱着一堆,实在是拿不下了,那些人还在往她手里塞。
“够啦够啦。”浮雪笑道,“吃不完的!”
云轻发间卧着个黑猫头饰,听到浮雪这话,嗤的一笑说道:“你可太谦虚了。”
楚言禾朝身边一伸手,楚星端着个黄铜托盘走到楚言禾身边。
盘中摆着金酒壶金酒盏,楚言禾往金盏里一一满了酒,递给四人。
她端起酒盏,说道:“云轻姐姐,浮雪姐姐,白榆哥哥,岁晏哥哥,请饮此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以后你们闲下来,可一定要回玲珑城来看我。”
“好。”云轻端着酒盏,一饮而尽。
众人放下酒杯后,楚星又端着个铜盘走来,盘中铺着红布,上头摆着几件物事。
楚言禾从盘中拿起一枚玉璧,说道:“云轻姐姐,这枚玉璧乃先祖楚向之所藏,传闻为仙人遗物,也不知对你们有没有用处,你且收着。”
云轻接在手中。这玉璧呈青色,约莫鹅卵大小。
玉质倒在其次,难得的是上头不知浸染了什么东西的血液,浑如碧叶堆中绽起的一簇红梅,其中透着丝丝灵气,确实有些难得。
云轻一向是个脸皮厚的人,见到好东西便也没推辞,道了声谢就收下了。
楚言禾又拿起盘中一枚黑色令牌,双手递给云轻:“云轻姐姐,这个也给你们。”
“这是什么?”云轻接过看了看。
“这是玲珑城的城主令牌。持此令牌可以向玲珑城提任何要求,只要我们能办到,一定会办。”
云轻便知这枚令牌的分量之重。她朝楚言禾笑道:“如此,那就多谢你了。”
“云轻姐姐你也太客气了,该我们玲珑城谢你才对。”楚言禾说着,又拿起托盘中的最后一件东西,一块白色的玉佩递给她,“这个给你。”
只见这块玉佩通体雪白,毫无瑕疵,玉佩边缘雕刻几朵祥云,祥云之上是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鹿。
云轻摸着精美细润的玉佩,问道:“这是?”
楚言禾却并没有解释,只是说道:“云轻姐姐,答应我,好好收着它。”
“好。”
楚言禾眼见云轻将玉佩贴身放好,忽然红了眼圈,问道:“云轻姐姐,我爱哥他……还能变好吗?”
这个问题,云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那日她召引天雷击碎邪修魂体,十万聚合的地魂重新分开、崩散坠落,这才导致了一场白日流星雨。
这十万地魂飘向大地,会在大地上随着气的涌动而游荡,就像随波逐流的浮萍一般。
要去寻找某个特定的地魂,只怕会像大海捞针一样困难。
不过,人的魂魄是复杂的。魂魄主体会对出离的三魂七魄有微弱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有距离限制。
倘若出离的魂魄距离魂体很近很近时,便有机会在这种吸引下归位。
十万地魂里,唯一确定归位的是楚言章,这倒不难理解。
至于其他人……
“言禾,你多带他到处走走吧。我想,我们可以相信希望。”
“嗯!”
直至送出玲珑城二十里外,人群还不愿停下。云轻只好让江白榆结起一道气墙,百姓们被阻挡在这“神迹”面前,目送他们离去。
直到多年以后,身为玲珑城第一位女城主的楚言禾,依旧会想起这一幕。
日头已经偏西,持剑的少年们行走在一江残照里。枫杨挂赤,芦花飘雪。少年人的衣袍被秋风吹得猎猎摆动,背影在草树烟迷里越来越模糊。
月有盈亏花有谢,人生苦离别。
但,流水终将汇入大海,而后换一种方式归来。
第65章 好朋友 你能不能说人话了?!
华阳山, 归真洞。
归真洞地处华阳山的西南方,在归真峰下,曾经是华阳派弟子面壁思过的地方, 有时也会收留走火入魔的弟子。
自从十八年前寒鹭子被关押在此,它便成为整个门派最神秘的禁地, 除了掌门本人,再无别人踏足。
归真洞周围阵法森森, 哪怕是误闯, 都不可能走入。曾经有几个受过寒鹭子恩惠的弟子想要暗中营救,后来, 这些人都消失了。
江病鹤身穿松鹤袍, 头戴五岳冠,扶着腰上宝剑,端的是仙风道骨。他站在巨大的洞口前,向里望去。
洞内方圆三十丈,高十数丈, 洞壁上凿着坑, 点着十七对铜灯。铜灯里烧着人鱼膏, 这种灯也叫万年灯。
洞壁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符文, 一直延伸到穹顶之上。
在归真洞的正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黑色铁笼。
这铁笼一丈见方,由铁条打制, 根根铁条都有寸许粗。整座铁笼竟然无门也无锁,若是寻常人见了,一定会有疑问,笼中的人是怎么进去的。
是的,笼里有人。
这人是个老妪, 一头银丝,脸上爬满纹路,脸色灰白,浑如一盏随时可能熄灭的灯烛。老妪琵琶骨上穿着铁链,这会儿正盘腿而坐闭目养神。
察觉到洞口有人,她睁眼看了一眼,看到洞口的江病鹤,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冷冷地哼了一声。
这一声冷哼,在空旷的山洞里响起回音,倒是中气十足。
江病鹤扶着剑,神色悠闲,他并不走入山洞,只是隔着十几丈的距离,扬声叫道:“师叔。”
原来这位就是十九年前寒鹭之乱的主角,寒鹭子。
寒鹭子依旧闭上眼睛,并不睬他。
江病鹤从袖中取出一瓶丹药,轻轻一抛,丹瓶飞进铁笼。
寒鹭子凭着风声一伸手,稳稳地接住丹瓶。她这才又睁开眼睛,打开瓶塞,从里头倒出两粒丹药,仰头吞了。
这是辟谷丹。
随着她的动作,琵琶骨上的铁链哗啦作响。
江病鹤见她吃了辟谷丹,便说道:“师叔,近来安好?”
“我好得很,倘若看不到你,那就更好了。”
江病鹤背着一只手,笑得一派悠然从容:“我却想时常来看望师叔。”
寒鹭子睁着一双略有些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忽然冷笑,脸上皱纹随之加深。
洞内外一明一暗,光线差距很大,但江病鹤还是看清了这个笑容。他好奇问道:“师叔,这是何意?”
“快了。”
江病鹤挑眉,“什么快了?你不会以为还能等来师父救你吧?”
“哈哈哈哈哈!”寒鹭子忽然大笑,她笑得浑身震颤,带动铁链哗哗作响。
笑过之后她说:“江病鹤啊江病鹤,我且问你,我被你关在此处多久了?”
“不多不少,十八年整。”
“十八年了,你竟不曾杀我,这是为什么?”
江病鹤细长的眼睛里划过一丝精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自然是要让师叔活着,亲眼看看,曾经不被你们看好的那个人,是如何成就大道、登临仙境的。”
寒鹭子苍老如枯枝的手指无聊地摩挲着手里的丹瓶,呵呵笑道:
“是吗,我与你这禽兽倒是殊途同归了。我自问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之所以苟活到今日,无非是想亲眼看看,你这禽兽是如何自取灭亡的。
我不怕告诉你:你以为有了金霜玉露莲便万事大吉了吗?金霜玉露莲确实能够助人极快地提升修为,但是它并不能助你悟
道。
每次悟道都是一道坎,每道坎都只能靠自己跨过去,天上地下,古往今来,从无例外。
世上唯一能对悟道有些许帮助的,是已经失传的一心道,但是一心道只能在你走火入魔时将你拉回来,并不能助你突破本身的能力限制。
你明白吗?悟道要的是悟性,悟性这东西是天生的,你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有多少就是多少。
江病鹤,你天资不够,却又自命不凡,如此一来等修炼到紧要关头必然急功近利,急功近利之下又必然走火入魔。届时你就是个老疯子了。
失去神智,与猪狗何异。啊不,你还不如猪狗,猪狗尚且可以死掉重入轮回,而你有不死之身,可以长长久久,做个与天地同寿的疯子,哈哈哈哈哈!”
江病鹤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扶着剑的手紧紧扣着,指节因太过用力而发白,他说:“你以为三言两语便可动摇我的心境吗?我看你现在就是个老疯子。”
寒鹭子并不知道江病鹤不仅没有金霜玉露莲,还真的走火入魔了一次,倘若知道,怕是会笑得更加张狂。
她又说道:“这些事我不怕说与你听,因为以你的性格,你就算明知如此,也还是会那样做。
倘若你迷途知返,只安安分分地做个长生不老的凡人,不去想着登仙,倒也能太太平平的,可是你不会的。
你一向心比天高,不撞南墙不回头。江病鹤,这就是你的命。”
江病鹤眯了眯眼睛,反问:“我不行,难道虞万枝就行吗?我明明比他天资卓绝,可你们偏偏都选他。掌门之位给他,玉河摇天镜给他,金霜玉露莲也给他!
现在如何?他死了!他死,也是被你们害死的,倘若你们不那样偏爱他,他又怎么会惹火上身。”
寒鹭子想到虞万枝,便悠悠地叹了口气,“他的天资确实比你差了一些。只不过,他有一样东西,你却没有。”
“哦?是什么?”
“人心。”
“说得好,”江病鹤忽然一笑,“若无人心,他倒不至于是那样的下场。所以,人还是冷血一点好。”
——
云轻一行人离开玲珑城后,便一直往华阳山的方向走。辞鲤觉得那卷神秘的书既然在云轻身上,她必然与一心子有关联,于是依旧跟着他们。
云轻因还没恢复好就再次透支体力,实在伤得狠了,路上甚至影响了脚程。脸上的伤也是过了三天才结痂。
这一日,几人照例宿在野外。
浮雪和程岁晏在河边抓鱼,江白榆烧了些热水,用竹筒给云轻倒了一杯,云轻见他像照顾病人一样,哭笑不得道:“我哪里就那么虚弱了。”
浮雪今日运气好,一连抓了四条肥鱼,都扔在岸边草里,那鱼便翻着白色肚皮在草上蹦跳。
辞鲤在旁边看着,见其中有一条鲤鱼尤其肥壮,蹦得也最厉害,他眉毛便耷拉下来,圆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忍。
随后他抓起那鱼的尾巴,丢回河里。
咚——胖鲤鱼在河面上溅起一大簇水花。
被溅了一脸水的浮雪:“???”
她转过头,脸上挂着水珠儿,沉默地看着他,就像看贼一样。
辞鲤自知理亏,想了想,说道:“我认识一条鱼,它有五百多斤。”
浮雪的注意力便被这鱼吸引了,忍不住说道:“哇,那得炖多大一锅啊!”
“它是我的好朋友。”
浮雪:“……”她挠了挠头,尴尬地看着天空。
云轻于是问道:“所以,刺哩哩,你从来不吃鱼,是因为你的好朋友是一条鱼?”
“嗯。”
云轻看了眼他衣服上绣的、像小猪一样的鲤鱼,“就是你衣服上绣的这个?”
“嗯。”
云轻能感受到这个大妖此刻心情很低落,她问道:“那它现在在哪里?”
“它在一心子手上。”
云轻于是明白了。辞鲤找一心子的目的原来是这个。
浮雪听他这样说,就感觉这个胖鲤鱼危险了。根据程岁晏那本《南翁梦忆》记载,这位一心子也是会吃东西的。
只要是有食欲的人,谁能拒绝一条五百斤的鲤鱼呢,那么大一条,可以搞个一鱼八百吃了吧!
她吞了一下口水,委婉地问道:“一心子她爱吃鱼吗?”
辞鲤一听就炸了,骂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是吃货吗?!”
浮雪气道:“没吃就没吃,你能不能说人话了?!”
“我又不是人,我干嘛说人话?”
“你,你,你这个狗东西!”浮雪气得跳起来,赌气地把草里蹦跳的鱼一脚一个,全踢回到水里,一边踢一边骂:“我要吃清蒸猫头,炭烤猫腿,红烧猫尾巴!”
程岁晏眼睁睁看着到手的晚饭全没了,他指指草地又指指自己,“我,这个……”行行好,你们都辟谷了,好了不起啊,这还有个人不吃饭是真能饿死的!
浮雪气呼呼地走到云轻身边坐下,辞鲤黑着脸转身消失在山间,过不多久,少年手里拎着两只山鸡,衣服上托着一堆果子回来了。
浮雪直接嗑了两颗辟谷丹表明态度,但是程岁晏把鸡处理干净、江白榆把鸡烤出来后,她又直接被香迷糊了,忍不住吃了半只。
程岁晏说道:“小猫,厉害啊,以后咱们的野味都靠你了。”
这话听着顺耳,辞鲤骄傲地一昂头,“我还有好东西,不知你们爱不爱吃,就没拿出来。”
程岁晏好奇问道:“什么东西?”
辞鲤向他一伸胳膊。
只见那袖口下扑簌簌,一条红黑相间的蛇绕着少年的手腕蠕动,朝着程岁晏的方向探出脑袋,直勾勾地盯着他。
整个山谷都回荡起程岁晏的惨叫声。
第66章 法诀 怎么感觉,白榆在调戏她呢…………
吃过晚饭, 云轻从百宝袋里掏出一把东西,悠悠叹了口气道:“本来还想自己炼个法宝呢,现在身体也不知何时能恢复完全。白榆, 不如你帮我炼吧。”
其他人定睛看去,她手里的, 赫然是一把妖丹。
这些妖丹是她在玲珑山荡平群妖时取的,小妖的妖丹不值一提, 她有些嫌弃就没取, 只取了那些比较有实力的,拢共十八颗。
其中十七颗妖丹都是青色或者褐色, 唯有一颗, 赤红如丹砂,是那金毛犼的。
这些妖丹,她本打算自己炼个厉害法宝的,奈何玲珑山一战后一直没机会喘息,现在修为又恢复得很慢, 她又不是个有耐性的人, 只好烦求江白榆了。
江白榆接过妖丹, 点头说好。
云轻想到楚言禾送的那块玉璧, 不如一并练了,正好程岁晏缺块护身玉。
护身类法宝炼起来容易,因为作用单一, 只需佩戴在身上便好,也不需要法诀。
对比之下,云轻的妖丹法宝就复杂多了。
“你要给它取个什么名字?”江白榆问道。
“呃……”云轻不太擅长取名,想了一会儿,“整齐一家人?”
程岁晏默默说道:“突然感觉那帮妖怪死得好惨。”
浮雪:“死得好冤。”
辞鲤:“死不瞑目。”
江白榆又问云轻:“法诀呢, 你有没有想好?”
云轻只觉头疼,摆摆手说,“不知道,你帮我想吧。”
江白榆笑,“好。”
过了几天,江白榆把炼好的法宝给她。这法宝由一片碧绿的荷叶包裹着,不必问为什么这种时节会有新鲜荷叶。
打开荷叶,里头是一串手链。
手链上,十七颗或青或褐的妖丹参差排列,拱卫着一颗稍大的赤红色妖丹。可能是觉得妖丹颜色太单调,江白榆还在其中串了一些别的玉石。
这手链还怪好看的,云轻没想到江白榆还有这手艺,这人要是不修道,当个珠宝匠人也会很受欢迎的。
她展开荷叶,见上头用墨汁写着法诀:
千里明月千里梦,
自在人间自在风。
美人醉向花间卧,
香雾渺渺归云轻。
这法诀……
云轻托着下巴,眯了眯眼。
怎么感觉,白
榆在调戏她呢……
她屈指轻轻弹了一下荷叶,朝江白榆的方向看了一眼。
江白榆眼睫轻轻掀动,迎着她的视线,抿了抿嘴。
云轻将那串手链套在腕子上,在阳光下晃了晃,点头道:“不错。”
江白榆的目光在她的手腕上略停了停,笑道:“你喜欢就好。”
……
这些天,他们好几次甩掉跟踪的人,不用猜也知道那是江病鹤派来的。他与江白榆已经撕破脸,不必再扮演父慈子孝,因此就越发肆无忌惮了。
不过,跟踪归跟踪,这帮人却一直没动手。
云轻猜测,由于他们杀掉了倾城子,且江白榆的修为也远超江病鹤的意料,这些都使他感到忌惮,所以迟迟没有动手,大概是想找个万全之策吧。
“师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眼看着距离华阳山越来越近,云轻暂时也没什么好主意。
想了想,她说道:“我想先见见那位寒鹭子前辈。白榆,你对寒鹭子了解多少?”
江白榆为难地摇了摇头,“她已经被关禁地十八年,许多陈年旧事都被人遗忘了。
我只知道,她于剑道上颇有建树,曾经的佩剑’百年愁’,也算一件有名的神兵利器,此剑被江病鹤收缴后束之高阁;
她的亲传弟子有六人,其中五人皆在寒鹭之乱中死去,唯有一人因投靠江病鹤而活了下来。”
“这人是谁?”
“俞北亭。”
——
俞北亭刚回华阳山,就又挨打了。江病鹤是个多疑的人,如今受了挫折,便怀疑俞北亭同江白榆是一伙的,为此甚至动用了真言咒。
他问俞北亭知不知道江白榆的真实修为,俞北亭回答说不知。
江病鹤又问俞北亭把苍夜剑留给江白榆的目的。
俞北亭的回答是,其实苍夜剑是被妖女抢走的,他一直不敢说实话。
这一答把江病鹤气得面似寒霜,往他身上抽了约莫有二十来鞭。
……
从长生殿走出来后,俞北亭擦了擦嘴角的鲜血,长长地吐了口气。
在守门弟子时不时好奇的目光打量下,他面无表情地仰头看了看太阳。
李修竹路过长生殿——谁也说不好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路过,看到俞北亭身上带伤地出来,他便走到俞北亭身旁,亲切地喊了一声:“俞师弟。”
李修竹生得并不似个修竹,倒有些像树桩。他又矮又壮,一张方脸,脸上常年挂着笑意,俞北亭就没见过他不笑的时候。
他怀疑那笑意是永久地画在了李修竹的脸上。
李修竹是江病鹤的亲传弟子之一。
说起江病鹤的亲传弟子,那真是一个风险很大的身份。
江病鹤总共收过八个亲传弟子,其中有四个弟子在修行的过程中出了这样那样的意外,死了三个,疯了一个。
疯的这一个还成了哑巴,每天阿巴阿巴地到处跑,华阳派上下因他的身份,都让着他。
除了这四个,另有两个弟子相携着私奔了,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道躲在了哪个角落,亦或者延续了“江病鹤亲传弟子”这一身份的诅咒,出了意外。
所以,掌门的八个弟子里,目前还全须全尾活跃在华阳派的,竟然仅有两个。
有人说是因为江病鹤这人命格太硬,容易克身边的人。俞北亭不这样认为。
这会儿,李修竹难得收敛了笑容——毕竟俞北亭刚被掌门打了一顿,他若再笑,那就太不合时宜了。
李修竹拉起俞北亭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
“俞师弟,辛苦你了。这是我前儿才炼的补天丹,你若不嫌弃,尽管拿去。”说着,往俞北亭手里塞了个淡青色小丹瓶。
俞北亭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丹瓶,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我刚被掌门教训了,你不避避嫌?”
李修竹慌忙摇头:“你这是什么话!师父那是在教导你,我们巴不得被师父教导几句呢。”
俞北亭“嘶”了一声,边走边说,“虚伪。”他说话一向直接,不留情面。
李修竹竟也不恼,走在他身边又说:“谢师弟新得了一幅好山水,我们都知你爱画,等你身子修养好了,咱们一同喝茶品画。”
他口中的谢师弟,谢君泽,也就是江病鹤另一个亲传弟子了。
俞北亭并不想同他们走得太近,将丹瓶还给李修竹,便沉默地回去了。
……
回到自己居舍后,俞北亭又总是想起这件事。华阳派的许多弟子都知道俞北亭爱收集画卷,大凡得了好画,总喜欢在俞北亭面前献殷勤。
俞北亭这人给江病鹤干过不少脏活累活,手里好东西不少,因此时常用手中的天材地宝与这些弟子作交换。
俞北亭往床上趴着休息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起身,拿了一滴太华金液,前去找谢君泽。
谢君泽生得一表人才,是江病鹤最得宠的弟子,居处比俞北亭豪华许多。
他的花园里竟然有一大片水晶垒就的山洞,洞里铺着白石,号曰“冰天雪地”,算是整个华阳山的一处奇景。
谢君泽时常在冰天雪地里同人品茗对弈,享受着旁人的奉承与嫉妒。
嫉妒这种情绪,身份越是接近,情绪越是强烈。倘若是天壤之别的两人,自然谈不上嫉妒了。
谢君泽知道,最嫉妒他的,莫过于李修竹。
而谢君泽最嫉妒的,莫过于俞北亭。
人和畜生的区别就是,人不管有多少的嫉妒与憎恨,表面上总能维持一团和气。
而人最和气的时候,莫过于两人在一起说第三人的坏话。
这会儿,李修竹与谢君泽在冰天雪地一边手谈,一边说起闲话。
两人先聊起修行,互相都恭维了几句,又互相试探,自然,也都没说什么实话,后又说到师父、少主。
李修竹便状似无意地提起俞北亭。
“今天师父又教训了俞师弟,师弟你说,俞师弟挨打,会不会与少主失踪的事有关?”
谢君泽奇怪道:“少主不是被两个妖女绑架的吗?听说那两个妖女想要上门提亲,守门的弟子不应,妖女便设计让守门弟子当众行无耻之事。
因着这件事,咱们华阳派差点成了江湖笑柄。”
“既然她们绑架了少主,师父肯定派人营救。这些日子,你我都不曾下山,我看,多半派的就是俞师弟。”
谢君泽手里捻着一颗淡粉色碧玺做的棋子儿,要落不落的,沉思片刻说道:
“师兄,分析得极是。可是我听说,那两个妖女修的是慈悲道?你我都知道慈悲道是个什么东西,就算他们能绑架少主,可俞师兄不至于连慈悲道的妖女都打不过吧?”
“这就是让人奇怪的地方。要我说,俞师弟这些年颇得师父器重,也惯得他有些骄矜了,这才有此挫折。
不说别的,就说今天,本来我好心好意地告诉他,你有心邀他一同赏画,他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竟直接走了。
他一向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不计较,可是师弟,你是师父最得宠的弟子,他竟然也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谢君泽明知道李修竹是在挑拨,可还是有些生气。他表情淡淡的,勾了下嘴角,说道:
“他?他不过是师父养的一条狗,一条狗不把我放在眼里,我难道也要在意?”
这时,一道声音忽然从不远处的花树后头传来:“没错,我确实是掌门养的一条狗。”
谢君泽一愣,手里的棋子掉在棋盘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俞北亭从花树后走出来,扶着剑走到冰天雪地前。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棋的二人,说道:
“可是,难道你们就不是狗了吗?为了一点心法秘籍蝇营狗苟,勾心斗角,这和狗为了争夺一根骨头厮杀有何不同?
掌门赏你一个眼神你高兴三天,掌门骂你一句你惶恐半月,这跟狗为了奖赏摇尾巴又
有何不同?要我说,这华阳派上下,除了掌门他老人家,谁又不是狗呢。”
谢君泽脸色大变,“俞北亭,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是、狗。”
眼看着两人要打起来,李修竹有些兴奋,又不好表现出来。
他拦住谢君泽,脸上又堆起那常年似画一样的笑,劝说道:“师弟,且看在师父的面上,莫与这个莽人计较。”
第67章 归真洞 今天一个都别想离开!
俞北亭最后还是拿到了那幅山水画, 谢君泽面上再挂不住,他也抵抗不了太华金液。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话怕是整个华阳派的圭臬, 只要价格合适,他们可以把自己爹娘捆起手脚卖掉。
俞北亭拿着画回到居所, 一走进门,见门边柜子上放着个白色的大瓷坛, 他掀开红色盖子, 从里头摸了一粒辟谷丹。
这辟谷丹因放置的时间长了,颜色变得暗沉沉的。
俞北亭也不知想到什么, 忽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而后, 他靠在桌前,摊开画卷,仔仔细细地欣赏一番,欣赏完毕,竟点起一把火, 将这幅价值连城的古画烧了。
突然, 外头响起钟声。
俞北亭神色一肃, 掐了个诀将画卷灰烬清理干净, 随后推门走出房间,只见远处一道金色符文飞快飘来,有如星光一点。
他伸手接住符文, 符文散开后,空中传来谢君泽的声音:“归真洞禁地,有人擅闯。”
——
归真洞外的阵法比兰藉宫复杂许多,云轻破解阵法稍稍花费了一番精神。
而她在破解阵法之后,肃容说道:“我们应该已经被发现了, 速战速决。”
几人闪进归真洞,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是刚一踏入洞内,依旧禁不住变了脸色。
原因无他,在这归真洞里,一切修为都是禁绝的。
原来归真洞底下有一块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绝灵玉石,乃世所罕见,靠近玉石一定范围里,修为会受到压制。
当年华阳子发现此处后,便将它改造为静坐修行之地,归真洞一名,寓“返璞归真”之意,是说人在不依赖任何修为时,参悟这天地间的最根本最基础的道意。
归真峰也因归真洞而得名。
再后来,归真洞竟成了犯错弟子面壁思过的地方,背离了华阳子的初衷。
云轻踏进归真洞后,只觉自己气海凝结仿佛冰冻,回到了修道之前的状态,禁不住暗暗惊奇。
归真洞的正中央,巨大的黑色铁笼里,寒鹭子正背着手,面向洞内的符文沉思,听到外面纷纷的脚步声走进,她转身看去。
四个年轻人,看年岁约莫都在二十上下,其中一个红衣女子,肩头竟还蹲坐着一只黑猫,怎么看都有些不正经。
浑浊的眼睛映着洞内烛火,寒鹭子背着手看着这几个年轻人,冷冷说道:“江病鹤又在玩什么把戏?”声音苍老沙哑,如风蚀的石子儿一般。
云轻知道没时间多做解释,只是说道:“前辈,我们是来救你的。”
“救我?”寒鹭子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们,随后拧起灰白的眉毛,没好气道,“我不需要谁救。你们走吧。”
云轻却好像没听到她这话似的,走到笼子前,问道:“这笼子怎么打开?”
四人围着笼子找了一圈,铁笼无门也无锁,浑然是一个整体,不知从哪里破开。
寒鹭子便有些不耐烦,“这个笼子打不开,你们赶紧滚。”
浮雪忍不住说道:“喂,你这人怎么不识好人心啊。”
云轻拔出苍夜剑,挥剑斩了一下,当的一声,火花飞过后,寸许粗的铁条只留下一道白印。
程岁晏见状也拔剑试了一下,北海剑比苍夜剑气势沉重,也只是留下一道更粗的白印。
寒鹭子好似在看什么闹剧一样,沉了沉脸说道:
“我不管你们是谁。想必你们也感受到了,这归真洞里修为无法运转。
这铁笼由上万斤寒铁打造,江病鹤为了困住我花了无数心思,岂是你们几个无知小儿能破的。
我没空陪你们过家家,你们想玩去别处玩。趁着江病鹤还没来,赶紧滚!”
“我就不信了。”程岁晏赌气似的把北海剑往地上一扔。
重剑砸在地面上,咣当一声巨响,寒鹭子站在笼子里都能感受到脚下因此传来微微的震动。她讶异地看向地上巨剑。
程岁晏扔完剑,撸起袖子,“我试试。”
寒鹭子怒道:“你听不懂人话吗?你这小子吃了什么,白长这么大个子,不长脑子?”
程岁晏握着两根铁条,咬住牙关 ,开始发力。
力道渐渐增大,他的眼睛也越瞪越大,眼里迸射出光芒,眼角仿佛要裂开一般。
寒鹭子:“我都说了这归真洞里修为禁绝!你是比别人多一片气海还是怎的?你——”
她的话音忽然止住。
随着这莽撞少年用力,铁条肉眼可见地开始弯曲。
这次轮到寒鹭子瞪大眼睛了。
少年人因太过用力,额头上青筋暴起,眼角充血,眼球鼓起,迸射着光芒,好似修罗一般。铁条在他的手下一点点变得越来越弯曲,而寒鹭子的嘴巴也越张越大。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徒手把个铁笼子掰开一道可供一个瘦小女子出入的缺口。
云轻见寒鹭子琵琶骨上穿了锁链,那锁链又连接在笼子底部,好在锁链远没有笼条那么粗。她朝寒鹭子说道:“前辈,你走过来一些,让岁晏帮你把锁链扯掉。”
寒鹭子依旧张着嘴,有些呆滞地走近,程岁晏憋着一口气,拉住两条锁链,猛地一扯,锁链直接被扯断!
寒鹭子就这样,肩上带着锁链,被云轻和浮雪从笼子里搀出来,沉默地随着几人走出归真洞。
刚一出洞口,云轻肩上的辞鲤便往地上一滚,化成人形。
寒鹭子因太久不见天日,禁不住用手掌遮起眼睛。感受到周围山色空蒙,鸟鸣啾啾,久违地呼吸到新鲜空气,恍如隔世一般。
气海解除禁制,开始活跃起来,修为在周身运转,这种熟悉的感觉,令寒鹭子激动得放声大笑,笑过之后又红了眼眶。
“你们到底是谁?”她问众人。
云轻说道:“现在没时间解释,我们先离开这里。”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冷笑:“离开?今天一个都别想离开!”
第68章 整齐一家人 “我知道你是谁。”……
众人定睛一看, 四面竟围上人来。
江病鹤为首,其次一个矮壮方脸的想必就是攀山子李修竹,另一个穿得华贵精致、眉眼有些风流韵致的, 想必就是揽云子谢君泽;再其次就是俞北亭了。
这四人分别带着许多弟子堵住了四个方向。
玉河摇天镜飘在江病鹤身旁飞速转动,带动起一片无形的气旋, 一股澎湃的威压扑面而来。
江病鹤面沉如水,看到云轻时, 细长的眼睛里杀机四溢。再看一眼江白榆, 他装模作样地怒咤一声,先发制人地扣上一顶帽子:“逆子, 你为了这个妖女, 竟然弑杀亲母!”
这话一出,华阳派上下一片哗然。
江白榆被他的无耻气得笑了一下。
寒鹭子震惊地看向江白榆,质问道:“你是这畜生的儿子?”
云轻说道:“畜生怎么可能生出这么好的儿子,前辈你还是不要多虑了。”
寒鹭子点点头,自知此刻也不是掰扯这些的时候。她眯着眼睛扫视一周, 一见到俞北亭, 登时狂怒:“无耻叛徒, 你还有脸来!”
见云轻手里拿着苍夜剑, 她丝毫不见外地抽出玄剑,斩向俞北亭。
俞北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恩师, 还是不要负隅顽抗的好。”
这话一出,哪怕是同一阵营的华阳派弟子,脸上也都有些挂不住,欺师灭祖一向为人所不齿,偏偏俞北亭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实在是无耻到了一定境
界。
寒鹭子毕竟被穿了琵琶骨,行动受限,又因多年来囚禁在归真洞,不曾练习剑术,这会儿至多能发挥出巅峰功力的二三成,俞北亭应付起来绰绰有余。
其他几人也很快加入混战。云轻没了佩剑,便拔了江白榆的精钢剑,好在江白榆还有裁恨剑能用。
浮雪祭出六道听封铃,程岁晏祭出昭明画骨扇,辞鲤祭出化水聚风实,李修竹与谢君泽也各自祭出法宝。
其中李修竹的法宝是一枚白纸折成的小船,和一条金色的锁链。谢君泽竟然接连祭出三件法宝,分别是一盏翠竹琉璃花灯,一扇墨玉棋盘,以及一座金香炉。
一时间法宝纷飞,光影乱舞,终于,江病鹤道了一声“列阵”,华阳派弟子整齐划一地向后退开几十丈远,纷纷举剑催动法诀。
俞北亭见状,适时地一脚点到寒鹭子胸口,借力退到人群里。寒鹭子被踢得连连倒退,被云轻一把接住。
随着法诀播颂,空气微微震动之后,众人只感觉脚步渐渐变得沉重,足下形同生根,便知这是禁锢阵法。
江病鹤从容地将手掌隔空向上一托,嘴唇微动,玉河摇天镜飞到半空,快速涨大,空气被极速搅动,时空好似变了形一般。
云轻抬头望去,只觉天空都有了几分扭曲。
随着其中威压越来越强,许多弟子竟被压制得两腿颤抖,剑尖轻轻晃动。
明镜高悬,约莫涨大到丈许宽便停止,随后,镜面里开始向外播撒星尘。
无数散发着淡淡银光的星尘组成一条发光的河流,河流成形之后由窄到宽,有如银河倾泄,无声地向地上云轻众人席卷而来。
随着河流一同席卷的,是江病鹤冰冷的声音:“不自量力。”
脚下是禁锢阵法,头上是宽阔星河,几人好似罗网中的小虫,避无可避。
云轻仰头看着那快速逼近的悬河,忽然笑了一下。
在江病鹤志在必得的目光中,她褪下腕上的妖丹手串,往空中一抛,朱唇轻启,飞快低诵法诀:
“千里明月千里梦,
自在人间自在风。
美人醉向花间卧,
香雾渺渺归云轻。”
手串在空中眨眼间涨大,好似一个巨大的花环,花环之下竟凭空飘起一片浓浓的白雾,遮住几人身形。
江病鹤神色一变。
浓雾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出现和收拢,随后消失。
一同消失的还有雾中的人。
他们刚一消失,星尘的银河倾泻而至,银河所过之处,草木山石,竟然凭空消失了一大片。
玉河摇天镜飞速缩小,回到江病鹤手中,之前空无一物的镜面里,此刻映现出一片草木山石。
江病鹤脸如黑云,冷冷说道:“追。”
——
云轻不得不承认,白榆炼的这个法宝当真不错。
如果是她自己炼的话,可能就会想办法炼出个极致的杀器。
但江白榆的意思是,她打架时通常是杀气四溢,这个时候如果再来个杀器,似乎效果有限,不如添加一些变化。
于是便有了这串“整齐一家人”。
云轻明白,白榆是希望她留条后路。
这串法宝可以将身处其中的人带到一定距离之外,方位和距离都可以随心念而动,但是距离有上限,这个上限视持有者的修为高低和带的人数而定。
比如现在,云轻修为尚未恢复,法宝带的人又比较多,因此只把众人带到了归真峰东侧两里多外的地方,没有离开华阳山。
这里是一处密林,杂树丛生,地上积满陈年落叶,树根下生着蘑菇,树干上长着木耳。松鼠藏在枝叶后面,好奇地打量众人。
寒鹭子落定之后,开始重新审视这帮年轻人。
这几人年纪轻轻,要么修为了得,要么法宝了得,要么剑术了得,实在都不是平庸之辈。难怪敢顶着江病鹤的阵法来营救她。
尤其是这红衣女子的法宝。
常人的缩地成寸之术练得再好,也只不过是一人瞬移到千里之外,这女子的法宝却能携带众人,尽管瞬移距离不远,也是极为难得的,行家一看就知其珍奇之处。
她好奇地看着云轻的手腕,问道:“你这法宝叫什么名字?”
“这个,整齐一家人。”
寒鹭子沉默了。她觉得自己有毛病,不问对方姓名,却去问什么法宝名。
“师姐,你快看,那里有一座坟。”浮雪指了指不远处。
在一棵红松树下,竟立着一座坟茔。几人好奇走近,坟茔周围的杂草和落叶似乎不久前才被清理过,坟前立着块石碑,碑上一字也无。
“这也太奇怪了,”程岁晏说道,“这坟打理得妥帖,说明时常有人来祭扫,可见对方是很在意这位逝者的,既然如此,为何不给他铭刻墓碑?”
云轻也想不通,看向江白榆,问道:“白榆,你知道这座坟吗?”
江白榆摇了摇头。
云轻又看向寒鹭子。
寒鹭子扯了扯嘴角,“华阳派死得人多了去了,谁会在意一座无名坟冢。说起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要说来历那可就说来话长了,云轻几人先报了名字,寒鹭子听到江白榆姓江,便问道:“你跟江病鹤到底是什么关系?”
江白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寒鹭子前辈,金霜玉露莲在我身上。”
“你说什么?!”寒鹭子此惊非同小可,瞳孔微微震动,苍白的嘴唇轻颤,讶异地看着他。
云轻环顾四周,见这密林虽还在华阳山里,却在山林深处,周围也没个道路,想必没那么快被人找来。
她说道:“前辈,不如我们先帮你把锁链摘下来,这样你行动也方便。”
“也好。”
云轻想得有些多,未及动手,先在周围布了个无形阵。
虽然她现在修为尚未恢复,无形阵的效果不如从前,但万一真有人追来,总归能帮助他们占一些先机。
浮雪扶着寒鹭子坐在坟边,背靠着石碑。寒鹭子收起情绪,运起修为封闭知觉,说道:“来吧。”
云轻拔剑割开她的肩胛骨,取出锁链。江白榆闭上眼睛,心随意转,金霜玉露莲渐渐从胸口探出来。
寒鹭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朵明亮漂亮的莲花,一时间心绪翻涌,浑浊的眼睛里扑簌簌滚下泪来。
泪水划过皱纹密布的脸颊,沿着下巴一滴一滴地落在胸前,在深青色的衣襟上晕染开一片水痕。
江白榆不仅将她肩上的伤口治愈如初,还顺手帮她修补了破损的筋脉。
可惜这些年在归真洞没有修为支撑,她的身体苍老了许多。身体的苍老与死亡都是无法通过金霜玉露莲弥补的,除非这个人自己是金霜玉露莲的持有者。
寒鹭子沉默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怔怔说道:“它为什么会在你身上?”
江白榆沉默。
云轻讶异道:“前辈,你也不知道吗?”
“我该知道什么?”寒鹭子不明所以,看着江白榆,“年轻人,你到底是谁?”
江白榆苦笑道:“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忽然,远处松树后闪出一道洪亮的声音:“我知道你是谁。”
第69章 小师弟 “根骨奇绝,简直百年难遇。”……
几人一惊, 闻声望去,只见松树后走出来一人。
寒鹭子见到那人,立刻怒道:“孽障, 你还敢来?!”说着,又要去拔云轻的剑。
江白榆拦住她, “前辈息怒,事关金霜玉露莲, 且听听他要说什么。”
来人正是俞北亭。
俞北亭提着剑不急不缓地走近, 先是看了眼寒鹭子,豹子一样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接着, 他有些吊儿郎当地看着云轻, 笑道:“小丫头,你这阵法挺有意思,上次也是这么走脱的?”
云轻不动声色地说道:“还不是被你破了。”
“这不怪你。我平时路过这座坟时,都会来看一眼,就算不看, 也会想一想。今日我竟然直接走过去了, 心里也不曾想它一想,
你说, 我能不觉得古怪吗?”
云轻便有些无语。原来她错就错在布置了这么个阵法吗?
她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什么叫“多此一举”。
她淡淡地哼了一声,“说重点,”说着用下巴朝着江白榆的方向点了点, “他到底是谁?”
俞北亭却摇了摇头,“这不是重点。”
云轻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说,什么是重点?”
“重点是,不要在别人坟前聊天, 吵到别人睡觉是很不礼貌的。”
这人真是……
众人应了他的要求,远离了坟茔。
云轻一来提防俞北亭耍诈,二来防备追兵,因此手指一直摩挲着腕上手链,预备着若有情况先溜之大吉再说。
又往林子深处走了许久,终于,寒鹭子不耐烦道:“这下你可以说了吧?”
“自然。”俞北亭似乎是为了取信他们,主动把佩剑往地上一扔,盘腿坐下后道,“这件事,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世人皆知,那一年圣曦显圣治水,营救万民,却很少有人提起,就在圣曦治水的次一年,旱魃纵世,赤地千里,中原一连几年的大旱,天下人口十去其三。
这几年,仙门百家都有过捡小孩的经历。
云轻听到这里,便忍不住点头。她之所以被父母抛弃,也和那几年的天灾脱不开关联。而且听师父说,浮雪也是他捡来的。
浮雪比她幸运之处在于,被抛弃时尚在襁褓,还不记事,不会留有被至亲抛弃的痛苦记忆。
浮雪问道:“所以,白榆也是捡来的吗?”
俞北亭摇了摇头,“不完全是。”
当时除了旱魃,也还有一些其他的上古妖兽横行,只因数量不多,没有造成大范围的伤害。
那时华阳派的门风还不似现在这样。
在华阳子和颓山子两任掌门的经营下,华阳派一向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经常下山捉妖,在江湖上的名声很是不错,百姓们若是发现妖物祸害人间,也会跑来华阳山告状。
华阳子的亲传弟子有八人,其中以颓山子虞万枝与眠松子江病鹤最为突出。
虞万枝温柔敦厚,江病鹤一身傲骨,二人均是天资非凡、修为高强之人,加之丰姿俊美,因此并称华阳双璧,为江湖一大美谈。
这师兄弟二人关系是极好的,江病鹤年少时还曾冒险救过虞万枝的命,两人不止是师兄弟,也是莫逆之交。
甚至因为他们感情太好,还有好事之徒传出离谱谣言,说他们白天是兄弟晚上是道侣。
有一天虞万枝听手下人来报,华阳山西南五百里处有狰群出没。
此事非同小可,虞万枝便打算亲自去看看。刚准备动身,又有人来报知,华阳山东北方六百里处有旱魃。
这两处方向相反,虞万枝分身乏术,彼时有实力的长老如寒鹭子、清微子等,均在外除妖尚未归来,虞万枝之下仅有江病鹤一人堪用。
“师兄,我去杀那旱魃!”江病鹤说。
虞万枝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好说道:“师弟,万万小心。”
“师兄放心,若不杀掉它,我也不会回来。”
虞万枝怕的就是这个。师弟桀骜不驯,时常会钻牛角尖,为了拼一个结果,性命也不顾。想了想,虞万枝取出玉河摇天镜,说道:“师弟,你带上它。”
“师兄,这——?!”江病鹤并不敢接。这玉河摇天镜乃是师父留给师兄的仙器,旁人哪有资格染指。
虞万枝笑道:“无妨,你我兄弟,何须分彼此。”
江病鹤于是红了眼眶,接过玉河摇天镜。虞万枝细细传授了他法诀。
虞万枝的弟子知道此事后,颇有微词,奈何师父与师叔感情甚笃,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说了搞得好像当徒弟的在挑拨离间。
就这样,虞万枝带着两个弟子,匆匆出发了。
虞万枝的亲传弟子总共有四个,这次带下山的是章隐墨和方红雨,另外两个弟子姬云澈和谈静姝留在门派。
师徒三人掐了疾行诀,往西南方向走了约莫半日,他们看到一个庄子。
那庄子粉墙黛瓦,墙壁塌陷,掩映在一大片柳树林中。而柳树由于干旱已经死了一多半,剩下的小半也是半枯半荣,随时可能死去。
自从旱魃纵世,时常会出现这样破败的人家,师徒三人不以为意,正要走过。
却忽然听到,庄子里传来一阵喧哗,以及夹在其中的,小儿啼哭声。
原来这庄子刚刚被一群流民占了。
这伙饥饿的流民满以为这么大个庄子必然有许多粮食,哪知翻了半天竟然一粒也无,锅里煮着一堆野菜树叶,并几条捉来的小虫。
庄子里仅有一对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小夫妻,守着一个襁褓中的娃娃。
流民先是杀了那个男子,拉过女子来想要凌辱,女子找到机会一头碰死了。
几个流民却不肯放过她,围着她开始剥衣服,另有几个流民抢食了那一锅的野菜小虫,还有几个流民打算先把这细皮嫩肉的娃娃吃掉,之后再吃两夫妻。
虞万枝师徒走进来时,听到众流民正商量是直接煮,还是把娃娃像杀鸡一样仔细整顿一番再煮。
看到几个人正红着眼睛围着个死去的女子剥衣服,方红雨气不过,先把这几个流民全杀了。
之后师徒三人简单一审问,这些流民竟个个都吃过人。
大凡吃过人的,便可作禽兽理论,因此他们毫不手软,直接全料理了,催动咒语引下天火,将尸体焚烧殆尽。
他们葬了那对夫妻,抱起娃娃继续赶路。这娃娃饿得瘦骨伶仃的,也不知还能活多久。
路上,章隐墨捉了条哺乳的豹子给娃娃喂了些奶,虞万枝给娃娃渡了点修为维持生机。
娃娃脸色很快变得红润,又大又黑的眼睛也变亮了。
虞万枝便觉得不同寻常。他的修为在小孩身上起到的效果太明显了,这说明,这小孩身体可能很适合修炼。
他于是给小娃娃摸了骨,摸完之后,仰天大笑:“天佑我华阳!”
章隐墨好奇问道:“师父,怎样?”
“根骨奇绝,简直百年难遇,只要他未来悟性不差,必定能够有一番大作为!”
方红雨戳着娃娃的小脸蛋,笑道:“观他面相,悟性应该差不了。你看这小眼神。”
章隐墨说道:“师父,可是要收他作亲传弟子?”
“那是自然,等料理完狰群回去,我便正式收他。”
章隐墨和方红雨便欢欢喜喜地唤这小家伙“小师弟”。
其实,要说起弟子,虞万枝是有些遗憾的。
他的四个亲传,资质自然都不错,也很努力,他也一向爱护徒弟们。
可是吧,也不知是他八字有问题还是怎的,四个徒弟努力归努力,可努力的方向多少有些诡异,诡异到虞万枝都希望他们不要那么努力。
大徒弟姬云澈沉迷御兽之术,在外只要是个小动物就往回捡,他那院子乱糟糟的都没处下脚,虞万枝去他院里吃一次茶,能被老鼠钻三次裤腿;
二徒弟章隐墨爱好机关术,日常大部分精力都耗费在机关钻研之上,曾发明巨弩,测试时一箭掀翻长生殿的屋顶,差点酿下大祸;
三徒弟方红雨是个画痴,曾经痴心妄想地希望师父废掉她的修行,她想重新以画入道,把虞万枝这个温和可亲的师父,逼得直接骂人了;
小徒弟谈静姝也是个人才,沉迷话本子。
她不仅看话本子,她还自己写,曾在寻仙城留下过不少脍炙人口的故事,还曾写过大师兄和二师兄的“那些年”,被章隐墨抓了个现行,好一顿教训。
总之,有这四个好徒弟“珠玉在前”,虞万枝对新捡的小娃娃既寄予厚望,又颇觉忐忑。
他不愿意草率地给这个未来的小徒弟取名字,打算等回了门派好好翻翻典籍,认真取一个。
三人带着这么个小
娃娃,来到传闻中狰群出没的地点,果然看到狰群。
这里是一处建在山崖之下的小村落,约莫百十只狰刚在这个村子里肆虐完毕,吃饱喝足了正在休息。空气里到处都是血腥气。
虞万枝神色严肃,狰这东西,一只和一群是两个概念,数量越多越棘手。师徒三人费了好一番力气,总算清理干净。
清理完狰群后,他们坐在遍地尸体旁休息。方红雨怀中的小娃娃忽然撕心裂肺地哭起来,伸着小手挣扎着,也不知是饿了还是怎的。
方红雨一边轻拍小娃娃的后背,一边对虞万枝说:“师父,我在附近找找看有没有喂奶的牛羊。”
虞万枝刚要说话,忽然发现天变了。
就在他们头顶上方,飞快地升起一轮巨大的月亮,月亮庞大的威压,带动得周围空间都有些扭曲。
不,那不是月亮。
身为华阳派掌门、玉河摇天镜的持有者虞万枝,太清楚那是什么了。
第70章 转折 “谁也不能阻止我,谁也不能。”……
“想必你们也猜到了, ”俞北亭说道,“江病鹤带着他的四个亲传弟子,偷袭了虞万枝师徒。
玉河摇天镜中的星尘, 只要沾上一点,就会被带入镜中。虞万枝师徒先后被收入玉河摇天镜里。”
云轻皱了皱眉, 同门相残,不死不休, 可以想见当时的战况有多么惨烈。她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
后来, 虞万枝师徒醒来时,发现姬云澈和谈静姝竟然比他们还早来到镜中。
师徒五人对视一眼, 虞万枝苦笑一声说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谈静姝说道:“师父这是哪里的话, 明明是师叔——是江病鹤狼子野心,图谋不轨。”
姬云澈问方红雨:“你这怀里怎么还抱着个娃娃?”
方红雨简单解释了一下,小孩此刻在她怀里正在安静睡觉,也不知梦到什么,忽然嘤的一声。方红雨轻轻拍了拍小孩后背, 他于是又安静了。
方红雨问虞万枝:“师父, 我们现在是在玉河摇天镜里吗?”
“嗯。”
“那要怎么出去?”
虞万枝摇头道:“出不去的。你以为玉河摇天镜的厉害之处便是那席卷一切的银河吗?在镜子内部才是真正的霸道。”
原因无他, 这镜子内部的力量规则, 是由法宝持有者的心念规定的。
比如在外部世界里金克木,木克土,但是在镜子内部, 完全可以被规定为木克金,水克土,只需要法宝持有者的一个念头。
谈静姝听罢师父解释,怔怔说道,“这, 这也太可怕了……”
“相传这件法宝是一个叫一心子的仙人帮你们师祖一起炼制的,是故有着一念动万物的特点。
万幸的是,它只能改变力量上的规则,但不能动摇人心。你们师祖说,那位一心子前辈也不希望人心被随意篡改,哪怕是敌人的。”
章隐墨问道:“师父,江病鹤为何要背叛你?”
姬云澈道:“肯定是为了玉河摇天镜。”
虞万枝摇头道:“不完全是。我想,他真正的目的是金霜玉露莲。”
四人面面相觑,他们从未听说过金霜玉露莲。
虞万枝仰头看着上方白茫茫一片的天,流下眼泪,他说:
“师父啊师父,我真的后悔没听你的!你让我留一分余地,对任何人都不可全无防备之心,就算对自己的师弟也当如此,我却当做耳旁风!
如今错勘忠奸,遭了小人毒手,我……我有何颜面再见你!”
一声冷笑,白茫茫的世界里,忽然走来一人。
江病鹤手握宝剑,长身玉立,淡漠地看向众人。
章隐墨一见是他,怒道:“江病鹤你个畜生!我师父从不曾薄待于你,你如今却背信弃义、恩将仇报!无耻小人,师祖一定会来清理门户的!”他说着,便要拔剑。
然而江病鹤眉头只微微一动,他那剑一瞬间重如泰山,莫说拔剑了,他连把剑提起来都费劲,一下子被自己的佩剑压得跪在地上。
江病鹤说道:“不愧是我最敬爱的师兄,果然了解我。”
方红雨忍不住道:“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江病鹤看着虞万枝,“师兄,你若把金霜玉露莲传与我,我便饶你们性命。你与你的几位好徒儿天高地远,爱去哪里去哪里。自然,若还想留在华阳山,我也会善待你们。”
虞万枝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江病鹤好似听到了极为可笑的事情,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你问我为什么,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师父和寒鹭子那老东西背地里说过我多少坏话,你当我不知道?
他们说我鹰视狼顾,说我狼子野心,他们像防贼一样防着我,我比别人努力了十倍百倍才走到今天!
你被师长们无条件的宠爱和信任时,你可曾问过为什么?
你享受着一切,坐拥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时,你可曾问过为什么?
你手握玉河摇天镜,负不死之身时,又可曾问过为什么?
你春风得意,当然不在意那些为什么!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也只是比我运气好一点、入门早一点而已!
如今只不过是让你稍微体验一下我的处境,你便开始问为什么了!呵呵,哈哈哈哈!
虞万枝,这世间还有比你更虚伪的人吗?!”
虞万枝怔怔地听他说完这些,忽然苦笑摇头,满脸嘲讽地看他,说道:“原来你一直是这样想的吗?这么多年,装得很辛苦吧。”
江病鹤亦是嘲讽地看他,“与你们施加给我的痛苦相比,这点辛苦不值一提。”
虞万枝叹了口气道:“师弟,你机关算尽,可是我要说的是,你根本不必算计这些。假若此前你直接死在我面前,我为了救你,一定会把金霜玉露莲传给你。
我该感谢你,宁愿算计我也不愿信任我,如此让我看清楚你的为人,也避免了师父留下的秘宝落入狼子野心之人的手里。”
他这番话使江病鹤的表情有些扭曲。
江病鹤死死地盯着他,冷笑,“虞万枝,你当我没办法对付你?!”
“怎么,你要杀掉我吗?”虞万枝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好似想透过那双细长的眼睛看透对方灵魂一般。
他说道,“虽然金霜玉露莲赋予我不死之身,不过在玉河摇天镜里,规则由你制定,也许,你确实能杀掉我。
但是你可知道,金霜玉露莲与我的心田是一体的,我若是死了,它并不会继续认主,只会同我的心田一同枯萎。江病鹤,你要试试吗?”
江病鹤自然是不敢试的。
他笑道:“你是我最敬爱的师兄,我怎么可能杀你呢……不过,别人可就说不定了。”说着,一把扯过姬云澈。
“师兄一向仁慈悲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徒弟因你而死?”
姬云澈怒道:“畜生,尽管来杀!我但凡眨一下眼睛都不算男子汉!”
……
“之后,江病鹤当着虞万枝的面虐杀了他的四个弟子。
姬云澈和章隐墨死前对江病鹤破口大骂,谈静姝痛哭流涕,方红雨沉默不语,但是这四个人,没有一人求饶和低头。
玉河摇天镜里是没有昼夜的,谁也不知这场虐杀持续了多久,只知道血流了一地,虞万枝站在血泊里泪流满面,却最终也没有给出金霜玉露莲。
杀完这四个弟子后,江病鹤看到地上有个啼哭的婴儿,便不耐烦地拔剑,一剑封喉。那婴儿哭声终止,也就这样死去了。”
“那后来呢?”
“后来,江病鹤带来了秦染情。”
“秦染情?!”
这个名字,让云轻诸人都禁不住诧异,唯有寒鹭子似乎并不意外,只不屑地哼了一声。
俞北亭面色平静,答道
:“是的,秦染情。那时这个风华绝代的美人与华阳双璧都有些暧昧的传闻,谁也不知道他们三人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想必,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然后呢?”
“然后——”
江病鹤的剑
架在秦染情脖颈上,虞万枝痛苦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总之,师兄弟之间沉默对峙了一会儿后,虞万枝说道:
“我这一生,愧对师父,愧对徒弟,罪孽沉重,我已无颜苟活于世。只望你看在往日情面上,善待染情。”
说完这话,他的胸口开始发光。
秦染情泪流满面地摇头道:“不要!”
江病鹤贪婪着盯着那朵他心心念念的莲花。
莲花离开虞万枝的胸口后,缓缓朝着江病鹤的方向飘去,江病鹤瞪大眼睛,呼吸越来越急促,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开笑容。
然而就在这莲花飘到半路时,忽然拐了个弯,猛地向下一坠!
“不!!!”江病鹤怒吼一声,丢开秦染情,猛地扑向莲花。
但是已经晚了,金霜玉露莲坠进了地上婴儿的心口。
虞万枝指着婴儿说道:“我华阳派兴亡存继,在此一人耳!”说罢,自绝经脉而亡。
秦染情无力地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他倒地,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
婴儿的手指动了一下,很快又有了呼吸,脖子上的伤口也在飞快愈合。
江病鹤眼睁睁看着自己与金霜玉露莲就这样擦肩而过,他彻底崩溃了,红着眼睛,抓起宝剑往婴儿身上发泄般地乱捅,一剑又一剑,也不知捅了多久。
这婴儿嚎哭不断,一道伤口来不及愈合,又飞快地再添一道,到最后浑如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捅得累了,江病鹤坐在地上,身上脸上溅着许多鲜血,他也懒得清理。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抱起地上嚎哭的婴儿,吃吃一笑。
“谁也不能阻止我,谁也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