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滔滔洪水席卷而来, 柏凝没有片刻犹豫,立即飞身上金翅六翼鸟的鸟巢,用灵力治疗好金翅六翼鸟身上的伤。
只见得绿光闪过, 伤痕累累的巨鸟,下一秒, 便睁开了眼睛。
它还来不及打量四周, 更来不及看自己已经被契约成傀儡的伴侣, 便被柏凝安排了任务。
“你, 现在将洪水阻隔。”
金翅六翼鸟刚刚清醒, 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
“用冰。”
柏凝立即解释。
金翅六翼鸟这才反应过来柏凝的用意。
现如今也不废话,在天空盘旋着,不就久, 只见得雷声轰鸣, 冰雹砸下, 落在已经浑浊不堪的洪水之上。
冰封万里!
可以看见, 在冰雹砸入洪水瞬间, 水的内部便开始结冰、快速往四周蔓延, 将水、以及被卷入洪水之中的生灵, 都冻起来, 不再继续呈摧毁姿态,蔓延过整个鸣春涧。
现如今, 鸣春涧一半被洪水淹没、冻成冰块。
另一半, 则好端端的,包括其他的生灵, 站在已经化成冰的巨浪面前,一双眼睛愤怒望向高空中的月息。
“月息, 你恶意闯入寒冰地狱,毁掉万年冰魄,意欲何为?”柏凝更是直接发问,语气不善。
“为了送你们下黄泉。”
月息身边的粉色飘带轻飘飘的,环绕着她,好似神女飞天那般美丽。
而她,看见洪水被冻结也不恼,笑意吟吟地望着柏凝。
“没用的。”
她伸出手指,遥遥一指地面寒冰,“你看,冰已经开始融化。”
柏凝闻言,跟着看过去。
发现正如月息所说,最外侧的冰已经开始融化。
水珠凝聚在冰块的上方,那掀起巨浪的洪水,可能很快就会再度席卷而来。
柏凝见状,朝着金翅六翼鸟道:“下冰雹!”
金翅六翼鸟不敢不从。
只见得它张开嘴,嘶鸣几声,天际又噼里啪啦砸下许多的冰雹,将隐约有融化态势的冰层,再度加固。
可柏凝知晓,这是暂时的。
月息也知晓。
“万年冰魄已经被毁,鸣春涧被淹没是迟早的事情。”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柏凝表情沉下去,望着好似仙子的月息,只觉得对方更像是红粉骷髅。
不见半分美色。
“呵呵。”月息捂嘴轻笑,“这一次,就让你当个明白鬼吧。”她笑起来,遥遥一指地上浑身血污、几乎无力呼吸的羽梨:“你有一个好徒弟。”
“她告诉你的?”
“自然。”
“什么时候说的?”
“进鸣春涧之前。”月息有些厌烦这种对话,柏凝问、她答,仿佛自己是被柏凝审问的犯人。
她不悦蹙眉,一口气,将自己知晓的事情全部说出去:“在鸣春涧之外,羽梨就找到了我,说有机会进入鸣春涧、而你也会出现在里面。我知晓她的本领,也知道她没有胡说,便问她打算做什么,结果给出的答案很简单,就是帮她的忙,在她和你们起争执的时候,出手相助。”
“可是你没有。”柏凝说,“又或者说,你和韩绛蟾,都不愿意。”
毕竟他们要是帮了忙,和羽梨一起倒在下面的人,会多出来两个。
而羽梨在没有找到他俩身影的时候,也不会怒急攻心,痛骂他们不守信用,欺骗自己。
三人心底都有小九九,如何能彼此信任?
羽梨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柏凝冷漠地想着,月息也眉眼弯弯,给出明确的回答:“对。”
“为什么?”
“为什么?谁不知道羽梨对你的心思?就算是帮着她击败了你,若是之后,羽梨为了讨好你,再度拔剑向我们,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所以你想着一不做二不休,靠着羽梨告诉你们的内容,直接将所有人——我、羽梨、鸣春涧中其他生灵,全部杀死?”
柏凝这话并没有收着说,轻而易举的,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面。
这一番话,犹如惊雷,落在所有人的耳朵里面。
他们内心遭受一百记重击,不可置信地望着月息:“仙子,柏凝仙子所言可真?”
“你真想一举杀了我们吗?”
“清月长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非议之声从地面传来,紧贴着冰层,传到月息的耳边。
而月息,却不在意。
她轻轻地整理着自己烟粉色的披帛,轻声缓缓道:“不可以吗?”
她垂眸,笑容依旧,好似温柔的月亮,照在所有人的身上。
如此淡定的态度,叫众人惊诧。
“为何?”
“我们有哪里对不起你?”
“你为什么要如此绝情?”
月息依旧是笑着:“没有,可为了保证仇人身死,必要的牺牲,也在所难免吧?”
“必要的牺牲?”柏凝闻言,笑起来。
她遥遥望着月息,“你嘴里的必要牺牲,只是你太弱的托词。”
“那又怎么样呢?”
月息遥遥回望,眼中似乎波光粼粼,“我虽弱,可最终还不是能达成目的?”
她笑意吟吟:“或者,你们也可以劝说花栖枝,与我过招,将多年前的旧怨清算了结。”
这话一出,柏凝一愣。
直接点名要花栖枝和她过招?
柏凝的视线变得狐疑,难不成在这些年,月息的修为精进,已经到了可以与花栖枝匹敌的地步?
又或者,还藏着不知名的秘宝?
柏凝思索着,正欲拒绝。
谁知站在地面上的人,却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谁不知道花栖枝的修为尽退,你如今,不过是仗势欺人罢了!”
“难不怪和韩绛蟾狼狈为奸,原来你俩居然是同样的人。”
“呸!”
月息听着旁人骂自己,也不在意。
而是盈盈望向柏凝,故意问:“如何?”
柏凝心思翻转,“不如何。”
谁知道月息,还有没有其他的后手?
要知道此人心思深沉,自己都栽在她的手上过。
若是花栖枝对上,估计也讨不到好。
柏凝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了月息。
月息脸上的笑容,有片刻凝滞。她视线掠过柏凝,而后落在花栖枝身上,恨意汹涌而出。
“你说了可不算。”
她遥望花栖枝,嘴唇勾起,轻声问:“你可敢与我一战?”
“我?”花栖枝似乎听见了好笑的笑话,她没有立即动作,而是望向柏凝,意味深长。
“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
她在告诉柏凝,让柏凝不要插手。
她要亲手和过去告别,要亲自斩断一切痛苦,祭奠花家人的在天之灵。
柏凝却依旧有顾虑:“可是——”
“没事。”
花栖枝打断了柏凝的担忧,她说:“我能行。”
“若是无力招架,记得——”柏凝放缓了声音,而后缓缓道:“用天傀。”
若是无力招架。
就操纵她吧。
她愿意变成花栖枝手里的傀儡,将最无情的攻击,用在月息身上。
花栖枝听懂了柏凝的潜台词。
她眼底闪过愕然,随后,缓缓一笑。
犹如戈壁滩上绽放着的细弱莲花,美丽动人、随风摇曳。
她眼中蕴着请,对柏凝点头:“我知晓。”
两人心照不宣,那神情和熟稔的口吻,落在月息的眼底,只觉得针扎一般的疼。
“你们亲亲热热这许久的功夫,够了吗?”
她面无表情地扯着袖袍,脸上的笑意已经挂不住。
花栖枝闻言,身形凌空,在荒凉隔壁上,苍白的发丝被风吹得狂乱不已。
她伸出十指,密密麻麻丝线缠绕着,舞动起来。
小凤凰的羽毛带着火焰,直冲月息。
金翅六翼雌鸟挥舞着钢刀一般的翅膀,也朝着月息而来。
一身粉衣的月息,看见这场景,不紧不慢,只见得她手中飞出飘带,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死死地缠在金翅六翼雌鸟的腿上,阻止雌鸟前进。
不止如此,从她的掌心之中飞出梨花针。
闪着寒芒,刺向小凤凰。
花栖枝见状,立即召唤小凤凰躲避寒芒。
方向一转、劲头一偏。
月息烟粉色的身影,便好似仙子,施施然落在他们面前。
轻拢烟霞,面上皆是霞光:“如今,你的对手成了我。”
花栖枝笑起来:“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当我的对手?”
月息视线冰冷,眼里是积累许久的恨意,“我俩,不死不休。”
“正有此意。”
花栖枝五指操控着万千丝线,连接着庞大的金翅六翼鸟。
只见得雌鸟翅膀遮天蔽日,每一根羽毛上,都带着银光,“哗啦啦”落在冰块上,凿出不少的冰渣子。
小凤凰也丝毫不畏惧。
它的凤凰真火熊熊燃烧,将月息缎带焚毁。
只见得风云翻涌、整片空间都燥热难当。
柏凝见状,再度对着金翅六翼雄鸟道:“别发呆,下冰雹!”
雄鸟的眼本来痴痴看着雌鸟,眼底有泪光闪动。
在听见柏凝这句话后,立即反应过来,慌张点头,随后又降下密密麻麻的冰雹,保证洪水不会融化。
月息毫不在意从天而降的冰雹,也不在意洪水是否会融化。
她轻蔑的、从鼻腔之中发出冷哼,趁着花栖枝分神,将手中毒针汇聚,全部刺向对方。
“死吧。”
月息说。
她手中缎带缠绕在花栖枝的身上,使得花栖枝无处躲避。
毒针已至。
月息期待地看着这个瞬间。
她朝思暮想几十年、只为了这一刻!
眼看着毒针已经刺破花栖枝的衣服,谁知下一瞬,被紧紧缠绕的花栖枝面上生出诡异红纹,好似一只凤凰在游走。
那红纹隐藏进入花栖枝的脖颈,而后,缠在花栖枝身上的缎带再度被焚毁。
而花栖枝微微侧身,便躲过月息刺来的毒针。
轻而易举。
花栖枝游刃有余,甚至于,她能操控着金翅六翼鸟,再度攻向月息。
“你注定要死在我的手下。”
当金翅六翼鸟的翅膀,刺透月息的身体之时,花栖枝冷淡看过来,“哪怕是过了二十五年,也是如此。”
身体被羽毛刺透,大片大片嫣红的话,绽放在月息的身体之上。
她好似一页纸,哆嗦着、颤抖着,风一吹,便能够吹走。
“你的修为……不是……”
月息的视线涣散,眼底都是不可置信。
“你以为我的修为消失了?”花栖枝明白过来。
难不怪曾经躲避自己有如老鼠见到猫的月息,这次如此积极地站出来。
原来在她看来,自己早已经是灵力全失的强弩之末。
她笑起来,想到幻境里面经历的场景,故意道:“可惜了,柏凝帮我恢复了灵力。”
月息嘴角渗出更多的血。
“柏凝?”
“对,就是柏凝。”
花栖枝说:“给你送他山之石的柏凝、为你取天圣灵果的柏凝、帮助你修炼的柏凝、被你亲手害死的柏凝。”
破天荒的,花栖枝一次性说了这么多没有意义的话。
只为了给柏凝讨回一点公道。
她说:“你费尽心思害死的人,现在反过来帮助我、杀死了你,你感觉如何?”
“咳咳咳——”
月息猛得咳嗽起来。
在她的眼底,有片刻的后悔,不过转眼之间,又变成憎恶。
“这么多年,你们不是一直狼狈为奸吗?”
“随便你信还是不信。”花栖枝懒得继续说什么,她只是慢悠悠道:“无论如何,柏凝现在陪在我的身边。”
她说:“我和她,命运相关。”
“她不会是你的道侣,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这句话,轻易揭开月息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她呼吸猛得急促,视线偏移翻转,和远处面容冷淡的柏凝对上视线。
“阿凝……”
她视线变得朦胧而模糊,看不真切。
只是最心底的隐秘思念,叫她如此开口,并朝着柏凝伸出手。
柏凝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似乎没有看见这一幕。
她和月息,早已不是如此亲密的关系。
柏凝的冷酷,是击垮月息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视线苍凉,不住冷笑:“我就知道,你们早就勾搭在一起。这么多年,柏凝护着我,让我像是老鼠一样,被你这只猫追着、玩弄着,好几次都差点死在你的手上。而因为有你,柏凝龌龊的欲望能够得到满足,我只能像是个废物依附于她!”
她说着,嘴里的血不住咳出。
而柏凝,听着意料之中的回答,已经懒得解释。
她没有那么多的经历,来管背信弃义的人,究竟怎么想。
所以她假装没有听见,自顾自地发呆——毕竟月息已经伤不到花栖枝,没有什么必要,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花栖枝却是笑出声来。
“你心里当真这么想?”她缓缓逼近月息,一点一点,慢悠悠地靠近。
“难道不是吗?”月息看着花栖枝,心里直打鼓。
但就算如此,也不得不咬着牙,不松口。
花栖枝却是笑。
她眼中倒映着阳光,第一次笑得如此灿烂。
“喂。”花栖枝朝着柏凝喊。
走神的柏凝闻言,立即回神,望向花栖枝:“怎么了?”
“你看。”花栖枝指着地上的月息,轻声笑:“你看,你眼光好差。”
柏凝因为花栖枝脸上的笑容,有片刻愣神。
原来花栖枝笑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她不在意花栖枝说了什么,只是胡乱点头:“嗯。”
“脑子也不聪明。”花栖枝又道。
柏凝又点头,“嗯。”
“啧,没意思。”
花栖枝一夕之间,似乎变了一个人。
曾经沉默寡言的黑袍女子,现在已经蜕变。
她不再将自己的心事藏在最深处,而是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坦坦荡荡地说出来。
她低头,看向月息:“你本来有杀死我的可能,只是被你亲手葬送了而已。”
“哈?”月息不屑地笑着。
她的视线,却始终流连在柏凝的身上。
很快又躲开。
“你在看什么?”
花栖枝压低了声音,低声问月息。
“与你有什么关系?”月息反问。
“你喜欢她。”花栖枝声音更低。
只有两人能够听得见。
月息瞳孔猛得紧缩,而后又笑起来:“是,那又怎么样?”
“你要不要试试,去求柏凝,这人脑子不是很好,或许你愿意求她,她能够网开一面,从我手里救下来你的命。”
“你不会答应的。”月息说:“你想杀我,想得夜不能寐。”
“你难道不是吗?”花栖枝问。
“我也是。”
“你甘心被我杀死吗?”
“不甘心又如何?”
“你去求她。”
“……我已经是必死之人,你一定要如此折辱我吗?”月息眼睛红得能滴血,面上再没有月宫嫦娥的美丽。
“我只是告诉你求生之道。”花栖枝说。
“呵……你不过是想看我卑微地像是狗一样,趴在地上求情——我告诉你,绝不可能,我不会求她,不会!”
“你是不想自己被拒绝吧。”花栖枝说。
月息的表情愣住。
而花栖枝还在继续:“因为你知道,对于柏凝来说,你已经不重要。求她,只会让你看清,你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不能接受,所以宁愿现在就死在我的手下,也不愿意露怯。”
花栖枝垂眸:“你在幻想着,柏凝会像过去一样,伸出手,将你从我手底下救走。”
“咳……”
月息嘴角渗出血。
她的瞳孔颤抖着、不愿意再与花栖枝对视。
总是弯得像是上弦月的眼睛,此刻无力下垂,她哑声说:“你在胡说。”
“是吗?”
花栖枝笑着,对柏凝道:“喂。”
“怎么了?”柏凝立即回答。
“我没有剑。”
“你等等——”
柏凝淡定地捡了一根枯枝,朝着花栖枝靠近:“棍子用得惯吗?不然的话,我再去给你找其他东西。”
“不太习惯。”花栖枝说。
“那……”
柏凝思索着,微微低头,正好对上月息脆弱多情的眼眸。
几乎和她记忆里面,那隔着火光、遥遥相望的眼神高度重合。
她在求救。
就像是多年前,在火光之中,朝着柏凝递过来一个眼神。
当时的柏凝伸出了手。
而现在,她指着金翅六翼鸟的羽毛,问花栖枝。
“它羽毛也很锋利,你要不要将就一下?”
她移开了视线。
并且询问花栖枝,她为月息挑选的凶器,是否好用。
月息的眸光像是水上的月亮,被一颗石头砸下来,砸得稀巴烂。
她缓缓地笑起来,对着柏凝,露出最常见、最温婉的笑容。
就像是记忆里面,她依旧守在鸾鹤谷、等着柏凝归来一样。
只是现在,柏凝不会再走向她。
甚至在羽毛递给花栖枝后,又面无表情地退到一旁,好似这一切无关紧要。
月息彻底心碎了。
她知道自己再无可能。
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没有报仇的可能。
没有和柏凝长相厮守、相濡以沫的可能……当然,这个早就不现实。
柏凝那种恶棍,月息是不可能动心的。
只是救了自己几次而已。
只是带着她躲避花栖枝的追杀而已。
只是想方设法换来灵石、衣服,博取自己欢心而已。
只是将破败的山谷,开辟成世外桃源,取名鸾鹤谷,并告诉月息,这是她以后的家而已。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是逢场作戏。
她不爱自己。
只是想要自己屈从与她。
自己也不爱她……只是左右逢源,为了报仇……而已。
月息眼角的光几乎比阳光还要刺眼,她扭过头,不愿意再看柏凝。
而是面对着花栖枝,温柔地笑着。
死得时候,不要太难看。
不然的话……柏凝应该会更家不屑吧。
至少体面地离开。
月息闭上眼,等待自己的死亡。
却在这时候,柏凝突然出声:“等等!”
花栖枝动作顿住,已经安然赴死的月息,闻言猛得睁开眼,望向柏凝。
“你心软了?”花栖枝捏着金翅六翼鸟的翅膀,表情不悦。
而月息,眼角的泪无声流淌。
眼睛似乎会说话,爱慕也随之喷涌。
原来,花栖枝没有说错。
她在渴望着柏凝。
渴望柏凝能够轻易原谅自己。
渴望柏凝能够从花栖枝的手上,再度救下自己。
渴望柏凝能够为自己报仇,能够将她的心腹大患早日除尽。
她在柏凝的身上施加了太多的渴望,以至于压垮了她心底的爱慕,让她变得愤怒、疯狂。
而柏凝,却愿意再一次救她。
再一次从花栖枝的手下,对着自己伸出手。
月息心底是欢喜的,她挣扎着,抬起手,试图牵住柏凝的衣袖。
就像是过去一样。
她牵住柏凝的衣袖。
而柏凝,在上元之夜,送她一颗真心。
月息想,本就应该如此。
她和柏凝,本就应该如此。
她手上已经满是血污,但依旧坚持着,悬浮在半空之中。
随后,手腕被捉住。
柏凝抓着她的手腕,毫不怜香惜玉。
甚至于没有看月息,而是看着花栖枝。
她说:“金翅六翼鸟告诉我,月息身上的天圣灵果并没有被炼化。”
月息脑袋有点懵。
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瞬,柏凝的声音又传来。
“现在,我们可以先把天圣灵果挖出来。”
第92章
柏凝这句话, 好似一记惊雷,将花栖枝和月息都惊到。
“你说什么?”花栖枝有些诧异。
柏凝见状,指了指跟在自己身后的金翅六翼雄鸟, 淡定道:“它说的。”
花栖枝这才移开视线,看向雄鸟。
雄鸟见状, 立即点头, 对着花栖枝解释:“我刚刚感受到, 天圣灵果还未被炼化。”
“可是她能够修炼。”花栖枝说。
“天圣灵果是金翅六翼鸟的心脏和心魂所化, 如果用于修炼的话, 不应该如此弱。”它朝着花栖枝解释:“这人应当炼化了一部分, 可是实力不济、又或许说,和宝物没有缘分,所以并没有成功炼化……甚至于, 三成都不到。”
如果说花栖枝的修为, 斩断了月息报仇的念头。
那雄鸟的这番话, 则是侮辱。
是对月息这么多年以来, 兢兢业业修炼的侮辱。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泪光如烛光般闪烁:“你在胡说什么?”
“事实就是如此。”
雄鸟面对月息的时候, 就没有好脾气了。
它冷哼一声, 嫌恶地望着月息:“也多感谢你资质平庸, 灵宝就在身上,却炼化不了。”
说着, 它又朝着花栖枝低头, 卑微请示:“不然的话,可以烦请姑娘将我伴侣控制着, 接近这个女人。”
花栖枝闻言,照着雄鸟的意思做。
雌鸟在高空中盘旋飞舞, 以月息为中心,绕着飞了许久。
渐渐地、有红色光芒自上而下的倾泄。
月息孱弱的身体剑尖飘起来,悬浮在半空之中。
随后,只见得她开始剧烈的颤抖、痛苦哀嚎。
“不——”
她的声音惊惶凄厉。
而和她声音一起出现的,是一颗纯净似琉璃的果子。
就像是雄鸟说的那样,月息并没有能成功炼化果子。
现在出现在柏凝面前的果子大小,和三十年前几乎没有差别。
只是稍微变小了一点。
但也仅仅是一点点。
天圣灵果悬浮在半空之中,没有继续往上。
而是隐隐约约地,朝着花栖枝靠近。
果子落在花栖枝的掌心之中。
花栖枝有些诧异:“这是干什么?”
一直盘旋在半空的雌鸟,破天荒的,居然开口说话:“我听说,主人你需要这个东西?”
“不、我不用。”
花栖枝笑起来,将天圣灵果往雌鸟方向推。
雌鸟见状,只是推辞:“你不喜欢这个?”
“并非如此。”花栖枝笑起来:“只是我现在,已经用不上这个东西。”
她轻声说:“我之前,已经渡过雷劫。”
“当真?”雌鸟还是不信。
“自然。”
“既然主人执意不收,那我就代为保管。若是之后有需要,你尽管问我要便是。”
说罢,天圣灵果进入雌鸟的胸腔之中。
化作心跳,再度跳跃着。
在天圣灵果归位之后,戈壁滩中,突然冒出小小的嫩芽,已经枯死的树木上,抽出新叶。
那巨大的、遮天蔽日的巨树,逐渐恢复琉璃色彩,嫩绿的芽冒出来,稀稀拉拉的,一片生机勃勃。
原来这颗天圣灵果,不仅仅是雌鸟的心脏,也是此地的生命之源。
柏凝看着这一幕,笑起来。
她望向花栖枝,轻声道:“没有天圣灵果,之后你怎么办。”
“往柏树下跑。”花栖枝说。
柏树会护住她的。
柏凝也会。
虽然花栖枝并不认为,自己在面对雷劫的时候,只能躲避。
但是,不妨碍说一点能够让柏凝觉得高兴的话。
她轻松地笑着,雄鸟也缓缓挪到雌鸟身边,亲自已经阔别多年的伴侣。
唯有月息。
失去了灵力、失去了修为、再度变为凡人。
她躺在已经冒出嫩芽的戈壁滩上,望着远去其乐融融的场景,缓缓笑出声来。
“和我一起死吧。”
她说。
“你自己去死吧。”
花栖枝冷眼已对。
而她的身边,站着自己曾经的爱人。
月息笑起来,声音虽然微弱,却不绝如缕。
“你们——都是要死的——”
她不再看花栖枝、不再看柏凝,而是抬眼,望着几乎压在自己脸上的浪花,感受着冰水滴落在自己的脸上,淅淅沥沥、冲淡了她脸上的血迹。
“不会有第二个机会了。”
她看着浪花渐渐融化,而后变成水流,汹涌而下。
她闭上眼睛。
“我最终,还是杀了你们。”
谁也逃不掉。
这场浪潮。
当潮水席卷而来,金翅六翼鸟已经熟能生巧,飞至半空之中,不停地下着冰雹。
只是不知为何,这一次,却不起效果。
“没用的。”
古柏奶奶苍老的声音,在这片空间响起。
紧接着,巨大的树木拔地而起,开始抽枝展叶,而在树枝的两侧,冒出来巨大的、长满了眼睛的、一黑一白的两个巨物。
它们遇水膨胀,和古柏奶奶化出来的巨树一起,用躯体铸成高墙,将洪水拦下。
“娘亲!”
柏凝见状,也欲冲上前去。
古柏奶奶却晃动着枝叶,阻止了柏凝。
她苍老的声音提起来,带着几分疲惫:“好孩子,这才是最后的考核。”
她声音依旧温柔,尽可能地引导着柏凝:“面对着随时会失控的洪水,你会怎么办?”
柏凝眼神一愣。
随时会失控……洪水……
“所以寒冰地狱,不是为了存放苍龙前辈的尸体,而是为了控制好洪水?”柏凝问。
“是的。”古柏奶奶回答。
而松鼠,在古柏奶奶声音落下后,从树干上窜出来,摇晃着大尾巴,朝着柏凝解释:“鸣春涧最大的难题,从来都不是什么杜鹃鸟,而是万年便会泛滥一次的洪水。过去因为苍龙愿意化作骨龙,所以有了寒冰地狱,能够将洪水化作寒冰,控制在地狱之中。可是苍龙灵力渐渐稀薄,不足以支撑控制整片洪水,我们便为它找来万年冰魄。充当它的眼珠子,为它供入寒气和灵力,确保寒冰地狱不会化冻。”
柏凝听到这里,只觉得太过玄妙。
本以为杜鹃之祸,便是最大的难关。
却不曾想,古柏奶奶它们,或许从始至终,都没有将杜鹃放在眼里。
毕竟洪水一来,所有生灵都将毁于一旦。
无论是杜鹃、亦或者是别的什么鸟,都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柏凝抬起眼,望着古柏奶奶。
“你希望我,找到解决洪水的办法?”
古柏奶奶轻声道:“是的,孩子。”
“我知道了。”
柏凝望着滔天洪水,看着古柏奶奶身上的树叶,因为水流冲刷、稀稀拉拉掉了不少。
看见小黑小白强撑在洪水之前,用肉身筑起高墙。
看见了——一望无际的大海。
柏凝望着古柏奶奶:“我或许,会做一个离经叛道的决定。”
“能活下去吗?”古柏奶奶问。
“或许可以。”
“几成生机?”
“大约五成。”
“好。”
古柏奶奶轻易点头,对柏凝道:“孩子,去吧,成为出色的守护者。”
“你不问我要做什么吗?”柏凝问。
“不需要问,我年纪太大、脑子也不够用,早已无力解决这里的一切,问再多,只会让你束手束脚。”
古柏奶奶声音依旧温柔,哪怕被洪水洗刷着,也不曾改变。
“去做你想做的吧。”
“好。”
柏凝点头。
她回望花栖枝一眼,与之对视。
视线交互,缓缓点头。
而后,柏凝轻身一跃,跳入洪水之中。
一声响动都没有,便失去了她的踪迹。
“古柏奶奶,小果子她……”松鼠担忧地问。
“让她去做吧。”古柏奶奶只是这么说。
毕竟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她只能保持着冷静,对鸣春涧里的其他生灵道:“离洪水远一点,它会侵蚀你们的骨血。”
其余一众鸟兽闻言,战战兢兢地后退。
唯有花栖枝,面无表情:“侵蚀骨血?”
“嗯。”古柏奶奶耐心解释:“这也是为什么,它会成为最大的灾祸。”
“可是柏凝进去了。”
“她……是守护者。”
古柏奶奶只能这么回答。
就像是她现在,义无反顾地挡在所有人面前一样,柏凝作为未来的守护者,她也只能选择跳进去,用自己的一条命,寻求一线生机。
“这不公平。”花栖枝脸色难看:“你并没有告诉柏凝,进去会有怎样的风险。”
“是、这不公平。”
古柏奶奶声音更加失落:“我可能挡了太久的守护者,不知道应该怎么当一个好娘亲。”
她声音满是哀伤,让花栖枝剩下的话,无法再说出口。
花栖枝只能沉默地,从隔壁上一跃而起。
“孩子,你要去做什么?”
古柏奶奶的声音,变得惊慌起来。
而花栖枝,已经越过古柏奶奶的树冠,滔滔洪水就在她面前,她却冷静自若。
“我去找她。”
“不、你不需要如此。”
古柏奶奶想要劝说,可是只有一个小小的、甚至无法称之为浪花的东西,回应古柏奶奶。
苍老的巨树沉默下去,连带着她身边的两个巨物,也小心翼翼。
“古柏奶奶,你别伤心。”
象牙白的巨物身上,长满了黑色眼珠子,此时,它蠕动着躯体,奶声奶气地安慰古柏奶奶:“柏凝这么厉害,肯定能解决问题的。”
另一侧通体黢黑的巨物,也沉默地,“嗯”了一声。
可古柏奶奶的心境,依旧收到波折。
“那个孩子若是有三长两短,她会恨我的。”
心境变化,古柏奶奶的防御,也不再坚不可摧。
洪水席卷而来,将古柏奶奶的树枝折断,不少水流从缝隙之中漏出。
水流汇聚之地,刚刚冒出来的嫩芽,悉数死绝。
“快跑——”
古柏奶奶叫着,希望其他鸟兽能够快些离开。
谁知在这时候,穿着黑衣、面目狰狞、浑身是伤的男子,抱着断剑,站在巨树前,浑身灵力汇聚,伸出手来,紧贴在树枝上。
而后,是咋咋呼呼的男人。
“哇,大师兄,你怎么每次都先我一步?”
凌木不悦地跳到前面来,随后,有样学样地,模仿着凌昭的样子,将自己的灵力,渡入巨树之中。
就在这时候,天空中突然飘起一个葫芦,上面坐着的女子,身边还躺了昏睡不醒、浑身是伤的韩绛蟾。
此时,女子翘着二郎腿,眼睛红红的,脸上却都是笑容。
“你们俩,总是这么爱出风头。”
她打开葫芦塞,拍了拍呼葫芦短胖的身体,语气轻快。
“我可不能被你们抢了风头。”
无数的黄符从葫芦里面飞出,化作漫天巨网,将古柏奶奶、小黑小白全部笼罩其中。
象牙白的巨物见状,好不惊喜:“哇,不疼了耶!”
它漆黑的眼珠子,全部望着韩归眠,亮闪闪地问:“姐姐,你用的是什么,好厉害?”
被一个不可名状的东西叫姐姐,虽然很惊悚,可是对上那崇拜的视线之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欢喜。
她抬起头,淡定道:“没什么,一点小工具罢了。”
“你好厉害呀。”小黑真情实感地夸赞着。
而韩归眠,脸上的笑容已经控制不住。
她低低咳嗽两声,随后又望向旁边发呆的众人、兽:“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来帮忙!”
被韩大小姐这么一瞪,所有人都反应过来。
将自己的力量,渡入古柏奶奶、小黑、小白体内。
使得防御更加坚固。
就连古柏奶奶断掉的侧枝,也缓缓生长出来。
可是——洪水却不曾消退。
黄符有用尽的一日、灵力也有枯竭的时候,随着时间流逝,哪怕所有人都咬着牙关,不曾退去。
但——堤坝终将被冲出缝隙来。
先是一道小小的裂缝,而后,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水流如注。
“好痛呜呜呜——”
疼痛再度让小黑喊出声来,它身上的眼珠子已经开始萎缩,好几场,只剩下血淋淋的□□。
小白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是它不曾叫出声来而已。
“完了,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不知道是谁,先一步哀嚎出声,带着令人绝望的恐惧。
“闭嘴!”韩归眠依旧悬浮在半空中,听见对方说话后,立即出声制止,“不要胡说八道,自己泄气。”
“可是灵力总有用完的时候。”
那人虽然恐惧,但还是理性分析:“与其在这里耗着,不如各自想办法离开,指不定还有一条生机。在这里耗着,不就是一起等死吗?”
韩归眠表情难看:“你要走就走,我看你能去哪儿!”
对方此时也是灵力枯竭。
见状,直接收回自己的手,将最后一点灵力,储存起来。
他看着飘在半空中的韩归眠,敷衍拱手:“既然如此,在下先行告退。”
有人打头阵,便有人效仿。
一时之间,居然离开了将近四成的人。
他们胡乱进入各种地方,希望能够找到离开的方法。
“气死我了,这帮短视的人!”
韩归眠气极,她眼睛几乎都快要冒火光。
倒是古柏奶奶出声,安抚了韩归眠:“好孩子,莫要生气,这是人之常情。”
她声音温柔,却气若游丝:“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也能够各自散去,不要耗在这里——”
“我不走。”韩归眠气鼓鼓地坐在葫芦上,还在不住地掏各种法宝出来,帮助古柏奶奶防御。
“既然韩大小姐不走,那我也不走。”
一身黑袍的凌昭,居然罕见的,开了个玩笑。
凌木紧随其后:“你们都不走?那我也不走。”
他坚定地站在最前面,还不忘笑嘻嘻地反过来安慰古柏奶奶:“我相信师傅,她一定能够做到的。”
“好小子,你要这么说,那我就只能收你做徒弟了。”
突然,从巨树身后,传来清亮的声音。
本来已经绝望的众人,闻言精神一震。
“师傅?!”
“前辈?!”
“孩子?!”
众人激动地抬起头,只见得在浑浊洪水之中,一条骨龙冲天而起!!
身形庞大、闪着寒光,唯有两个眼眶的位置,空空如也。
而在骨龙的头顶,并肩站着两人!
正是柏凝和花栖枝!
见到柏凝出现,古柏奶奶欢喜不已:“孩子,你俩没事?”
“没事。”
柏凝笑起来,来不及解释更多,而是道:“你们先坚持一下,很快就好。”
说罢,她整个人开始变化、从人形化作水形态,而后又化作一把巨大的宝剑!!
以身化剑!
剑是她身!
只见得在万众瞩目之下,宝剑亮了起来。
分为左右两半,一半泛着金光、另一半则是绿色。
以剑身中线为楚河汉界,两种颜色在固定的区域流淌,互不打扰。
而巨剑,则猛得,朝着前方虚空砍过去。
罡风大作。
飞在半空的韩归眠,葫芦跟着往外飘,不受控制。
她只有扔出捆金绳,才能保证韩绛蟾不跌落。
而其他人,更是被罡风吹着,几乎要卷入其中。
“大师兄——拉住我——”
凌木身形已经起飞,他只能看向凌昭,紧紧地抓住凌昭伸过来的手。
而他,也拉着其他人。
洪水受罡风影响,冲得更加澎湃,只需再来一次,便能冲垮古柏奶奶。
时间紧急!
柏凝化成的巨剑,停顿片刻,又往前劈了一下。
“轰——”
洪水冲破防御。
而在天边,传来柏凝的声音:“花栖枝,快,引导它!”
只听得一声龙吟响。
那些不受控制的洪水,骤然安静下来。
却并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只不过从汹涌着前进、变为缓慢坚决地前进。
柏凝的声音又传来:“小黑小白!”
“啊?”小黑已经浑身是伤。
柏凝化成的巨剑,将天辟出一个大口子,而现在,它抵在口子上,对小黑小白道。
“去骨龙的眼眶里面。”
她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变成骨龙的眼睛。”
小黑小白不解其意,但依旧按照柏凝的意思去做。
只见得象牙白的巨物身形骤然缩小,化作一颗漆黑的眼珠子,飞向骨龙。
而它的身侧,紧跟着一颗白色的眼珠子。
那是小白。
它俩快速飞到骨龙身边,随后,精准地落入骨龙眼眶之中。
只剩骨头的巨龙,缓缓长出肉来。
随后是龙皮、龙鳞,最后是龙须。
最后,化作一条庞大的、气息苍老的青色巨龙!
而花栖枝站在骨龙的头顶,双手伸出,用丝线操控着苍龙。
只见得苍龙在天际翻涌着,丝毫不惧扎入水中,龙形在洪水之中弯曲前进——渐渐地,水流被汇聚起来,呈旋转姿态升至半空。
苍龙的身体则环绕在水柱的最外侧,引导着洪水,朝着柏凝劈开的巨口而去。
引水!
柏凝利用苍龙,将洪水引了出去!
“孩子,不可以,鸣春涧外,有其他的生灵。”
古柏奶奶察觉到了柏凝的意图,慌张地变为老人模样,虚弱地试图制止柏凝:“我们不能祸水东引。”
“你放心吧,外面是大海。”
柏凝笑起来,声音爽朗。
“而且我会净化它们的。”
“什么?”古柏奶奶诧异。
苍龙已经引着水进入被破开的口子,而柏凝身形凝聚,变做火红色的演岩浆,站在豁口上,由着洪水浇筑,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
肉眼可见的,在奔涌而来的洪水是浑浊的、脏污的。
而在经过柏凝之后,一阵阵白烟升起。
那水变得清澈透明。
甚至于部分水滴没有进入入口,而是溅射回鸣春涧里面。
落在绿油油的小草上。
像是普通的露水滴落、悬挂草尖。
……真的,被净化了?
众人稀奇地看着这一幕,惊讶于自己所见所知。
唯有古柏奶奶面色憔悴,“洪水太多,你扛不住的。”
“没事。”柏凝笑起来:“我将它们都带了过来。”
她最外面的一层岩浆已经被浇灭,身形变得黢黑。而洪水又至。
柏凝不急不慢,将最外侧的泥壳震碎。
看着逐渐消失的洪水,轻声道:“娘,你忘了,我能融合海水。”
古柏奶奶浑浊的眼神,骤然亮了起来。
“岩浆也是一样?”
“对。”
“取之不尽?”古柏奶奶又问。
“倒也不是。”
柏凝笑起来:“不过我在这么做之前,先将自己吸成个大胖子。”
她声音轻快,一点也没有被洪水冲刷、侵蚀皮肉的痛苦:“至少,岩溶地狱现在应该不热了。”
“啊?那我之后去哪儿修炼?”凌木苦哈哈地说着。
他突然的打岔,终于让所有人意识到。
洪水不会再回来了。
还有高温、高热。
对于鸣春涧来说,都已经是过去式。
众兽望着天际,只见得苍龙将最后一滴洪水浇在柏凝身上,随后,脑袋将柏凝拱起,驮着花栖枝的柏凝,缓缓落地。
她们并肩,从苍龙的头上走下来。
万众瞩目之中,呼吸步调一致。
就好像是在能侵蚀皮肉的洪水里面,命运心跳相同。
花栖枝垂眼,望着柏凝。
而柏凝则回以一笑。
她抓住了花栖枝的手腕,与之十指相扣。
“娘亲,我做到了。”
她站在正中心,对着古柏奶奶,说自己的成长。
“好孩子。”古柏奶奶笑起来,颤颤巍巍伸出手,抓住了柏凝的手,而后,又抓住花栖枝。
她笑起来:“你们救了鸣春涧。”
苍老也跟着点头:“古柏,你有一个好的继承人。”
话音刚落,它的左眼睛跳了跳,传来小黑欢快的声音。
“我就说了,它是最棒的!”
紧接着,右眼睛也跟着跳:“嗯。”
小白简短评价。
一切已经尘埃落地。
虽然遭遇挫折、经过烈焰与洪水,可脚下的新芽依旧蓬勃生长。
生机不会被断绝。
只要心存希望。
柏凝望向花栖枝,刚好花栖枝也扭头,看着柏凝。
两人的瞳孔里面,映出对方的身影。
岁月静好。
却偏偏有人不识趣。
“柏凝仙子,现在下河洛周家的族长,您如果不介意的话,在下想聘请您成为长老,待遇丰厚,您看看?”
“嗳嗳嗳,一边去,什么河洛周家?柏凝仙子,在下是青城白家的掌门人,乃上好的修仙之地,您如果愿意,我们可以将青城山开辟出来,供您修炼。”
“去去去,柏凝仙子不是那种在意外物的人……”
修士们七嘴八舌地,将柏凝围起来,表情热切,令人难以招架。
柏凝只能表态:“我哪里都不去。”
“啊?”众人失望。
还有不死心的,低声询问:“为什么呀,当个名誉长老也行啊。”
“不了,我会留在鸣春涧。这里有我的朋友、亲人……”说到这里,视线又落回花栖枝的身上。
将最后两个字,抵在唇舌之间,却不曾说出口。
爱人吗?
应该不是。
柏凝找不到该用什么样的关系,形容自己的和花栖枝。
但简单的“爱”,是不足够的。
没有爱人能够和她们一样,生死相随、心跳共振。
柏凝望着花栖枝,其余人也跟着望向花栖枝。
而后,一窝蜂地全部挤向花栖枝。
“花仙子,我是河洛周家……”
“花仙子,青城白家……”
“花仙子……”
花栖枝第一次被人如此追捧,稍微有点不习惯。
不过她还是淡定地,拒绝了所有人。
“我也不去。”
“为什么啊?”被连番拒绝,众人都有些失望。
而花栖枝见状,也学着柏凝,将心里的想法说出口。
“因为这里有——”
“有什么?”
所有人都看着花栖枝,就连柏凝也不例外。
花栖枝的眼睛,都是柏凝的身影。
她笑起来,慢慢说:“这里,有我的天傀。”
笑眼弯弯,像是烟花一般,绽放在柏凝眼前。
是了。
傀儡和主人。
绝对操控】绝对支配,她们相伴相生,无法独活。
花栖枝是她的朋友,是她的亲人,是她的爱人,更是她的“主人”。
她身体主人。
她体内半颗心的主人。
她的主人。
柏凝笑起来,将未说完的话,用眼神告诉对方。
将未说出口的心思,于眸光接触的时候,娓娓道来。
她不急于一时。
因为柏凝知道,她们有很多、很长的时间。
可以慢慢说、慢慢想。
而且柏凝知道,就算未来时光漫长,花栖枝依旧会陪在她的身边。
因为她是柏凝的主人。
两人以线相牵、以命相连。
第93章
当那些闲杂人等, 被送出鸣春涧之后,整片空间也变得安静许多。
苍龙的眼珠子跳跃着,不一会儿, 从眼眶里面跳出来,变成长着眼睛的条状物, 兴奋蹦到柏凝面前。
“你怎么知道我和小白, 可以变成眼珠子啊?”
小黑趴在柏凝的头顶上, 懒懒地问着。
“不然你身上那么多眼珠子, 岂不是浪费了?”柏凝笑起来。
“啊, 就因为我眼睛多吗?”小黑有点诧异。
“也不是。”柏凝的视线, 望向古柏奶奶:“我想,娘亲早早的,就让我将你带在身边, 肯定有其他的安排。”
“我不是保护你了吗?”小黑说。
“呵……”
柏凝缓缓点头, 确实。
不过让小黑和小白变成眼珠的念头, 也是柏凝灵光乍现, 想出来的。
主要也是苍龙趴在最底部, 非说什么不当瞎子, 要是瞎子的话, 就不出来见人。
为了让苍龙动起来, 柏凝只能先哄骗。
带着几分心虚和几分误打误撞,她居然还真搞定了。
现在想想, 也觉得奇妙。
“所以小黑小白究竟是什么东西, 居然真的能变成眼珠子。”柏凝好奇地望着古柏奶奶。
古柏奶奶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
她朝着柏凝扬起笑容, 轻声道:“这个事情,说来话长, 也不知道苍龙愿不愿意让我说。”
“不愿意你就不说了么?”苍龙无语。
“倒也不是。”古柏奶奶笑起来。
她缓缓坐下,立即便有藤条生出,搭成板凳,将人给稳稳托住。
藤条缠绕着,最后生出花朵来。
而古柏奶奶也陷入回忆之中。
“很久之前,苍龙的脾气很差、又傲又倔、做错了事情还不承认,经常有人说他眼高于顶、或者是说什么有眼无珠。苍龙这家伙,对这些又非常计较,每次,总要想方设法地,不知道从哪里搞来许多的眼珠子,将其串在一起,每当有人说它有眼无珠的时候,它就将一连串的眼珠子扔到对方面前,说‘看,我的眼珠子’。”
听起来有趣,但却带着渗人。
柏凝拧眉:“那眼珠子从何而来?”
“我也纳闷,一开始,我以为是这家伙故意找和他有矛盾的兽麻烦。但是询过过后,发现又没有这种情况,那些兽虽然每天和它打架,但是却没有伤亡。”
想到这里,古柏奶奶的视线,落在苍龙身上。
“你说说,那些眼珠子是怎么回事?”
“咳咳——”
苍龙见旧事重提,有些不自在:“都过去那么久的事情,说这个干嘛?”
“快说快说,我太好奇了。”小黑兴奋不已,不允许苍龙逃避。
“你快些说,不然的话,我不当你眼珠子了。”
“我用一只眼睛也行!”
小白沉默地,紧随其后:“我也不当。”
“嘁——小东西们——”苍龙虽然不愿意,可他也确实不想当无眼龙。
思及此,它还是不情不愿道:“是那些已经早夭、死亡的龙眼珠。”
“咦~”
凌木闻言,嫌弃不已。
他上下打量着苍龙,没有一点尊敬:“你好变态,没事挖尸体的眼珠子玩!”
“你知道什么,在我手上盘着,总好过就这么腐化吧?”苍龙不满意极了。
它虽然看不见,但还是精准扭头,看向凌木。
“你算什么,敢置喙我的决定?”
“变态。”凌木嘟嘟囔囔地走远,“我才不和变态说话。”
苍龙无语,正欲发火。
却被阻止。
“然后呢?”柏凝出声,打断了苍龙,继续往下问。
“然后,能有什么然后,它们就成了我的挂件,跟在我身边自然沾了灵气,能修炼是什么很稀奇的事情吗?”因为被凌木鄙视了一通,苍龙现在的语气,可以被称之为暴躁。
而柏凝,缓缓悚然。
“小白小黑身上,可是有上万颗眼珠子。”
“说明这么多年,死了这么多条龙呗。”苍龙语气沧桑。
好似在哀叹,又似乎只是感慨。
“是我没有守护好你们。”古柏奶奶闻言,有些许内疚:“如果我能早早地发现杜鹃的计谋,就不会死掉那么多苍龙和凤凰。”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回过神来。
“对了,羽梨呢?”柏凝视线四处瞟,试图从戈壁滩上,找到羽梨的身影。
也是奇怪,那么大一只鸟,居然说消失就消失了。
柏凝视线扫过好几圈,发现确实没有羽梨的踪迹,而后望向韩归眠。
“韩少阁主,千度寻物借我一用?”
韩归眠站在靠外的位置,本来只是在闲聊,突然之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自己身上。
“干嘛?”
韩归眠问。
“找羽梨。”
“其实也不用找。”
韩归眠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从自己的袖子里面,掏出一直巴掌大小、灰扑扑的鸟儿来。
那鸟儿的脚脖子上缠着金线,柏凝眯眼瞧,发现是捆金绳。
她往自己怀里摸了摸,捆金绳已经消失。
“韩少阁主,我的捆金绳,怎么到你手上了?”
“你不是还把我寒冰白玉床给弄丢了吗?”韩归眠心虚,但振振有词。
柏凝闻言,只能作罢。
算了,本来捆金绳也是韩归眠的东西。
她也没什么资格,问着韩归眠要,要求韩归眠将东西还回来。
柏凝只能住口。
倒是苍龙闻言,又似乎想起来什么,再度变得气愤。
“寒冰白玉床?”
它闭着眼睛,将大脑袋对着柏凝:“就是你当初砸我眼睛的冰块?”
柏凝回忆了一下,缓缓点头:“是。”
“你小子,也不知道带走。你知不知道,我这次失明,就是因为寒冰白玉床!!”
“啊?”
“那个神经女人,趁着我在睡觉,用冰块将我两颗万年冰魄都砸出来了!如果不是她,我也不会瞎——哦,不对,还得赖你!要不是你小子将东西留在寒冰地狱里面,她怎么有机会靠近?”苍龙越说越生气:“我当时,还以为是你偷偷潜入,想着砸了就砸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你过一会儿会还回来,结果不是!”
它声音渐渐放大,足以见它情绪越发激动。
“若不是如此,我怎么会栽在这个女人的手里面?!”
听着苍龙的怒吼,柏凝这才反应过来。
合着月息能够引动洪水,居然还有自己的原因在里面?
是了。
以月息的修为,她根本无法靠近骨龙。
而月息之所以能得手,其一,是因为骨龙在休息,懒得理她。其二,则是她采用了和自己一样的办法,所以骨龙并不在意,在敲下第一颗万年冰魄的时候,依旧没有发动攻击。
这才导致了,洪水暴发。
柏凝听完后,只觉得唏嘘又感慨。
“或许是天意如此吧。”她说:“天意觉得,应该让我们尽早解决洪水之患,所以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是了,正是如此。”
古柏奶奶也笑起来,配合着柏凝,将这件事情给带过。
几人你一眼我一语地说着,却叫角落里的韩归眠,有些不自在。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带着我哥先离开了?”
她心虚地问柏凝。
谈话被打断,柏凝的视线,再度落到韩归眠身上。
她笑起来,“你一个人,带走羽梨和韩绛蟾?”
“嗯。”
韩归眠低着脑袋,小声说:“我哥现在已经是不能修炼的废人,作为妹妹……肯定不能让他在外流浪,怎么说,也是鸿晴阁的一份子。”
“那羽梨呢?”柏凝问。
“这扁毛畜牲,害我如此,我怎么能将它放过?”韩归眠的声音立即张扬起来,带着怒火。
柏凝闻言笑起来,“羽梨害过的人,可不止你一个。”
她随手往身后一指,淡定道。
“苍龙、凤凰、金翅六翼鸟,这些和杜鹃一族,都有血海深仇。”
韩归眠的视线,也跟着扫过庞大又威风的众兽,声音变弱:“你们太大了,这扁毛畜牲现在太弱,经受不住你们的折磨。”
“可是血海深仇,不能假手他人。”苍龙说。
“正是如此。”凤凰和金翅六翼鸟,跟着点头。
韩归眠见状,小心翼翼地试探:“要不然,我们轮流着来?”
“哦?”
“羽梨在我们手上一人一年,确保每个人都能报仇?”韩归眠问。
“可以。”众受点头。
随后,三兽一人异口同声道:“我第一年。”
气氛再度静默。
几双眼睛对视着,又同一时间,说出下一句话。
“你们太凶残了,让我先来。”
看来,他们对羽梨的恨意,都相差不多。
最后,还是古柏奶奶敲定。
“先给这位小友吧。”
将羽梨的归属权,交给了韩归眠。
“谢谢奶奶~”羽梨笑起来,眉眼弯弯,分外讨巧。
而其余三兽则不满:“为什么?!”
“凤凰,你现在要做的,是孵化小凤凰,壮哉凤凰一脉。”
凤凰族长垂下脑袋,认命,退出战场。
古柏奶奶视线偏转,望向金翅六翼鸟,“现如今,你的伴侣已经有了生机,你当尽量护它周全,确保它能够更好适应新的身份。”
金翅六翼雄鸟缓缓点头,也同意了古柏奶奶的说辞。
只剩下苍龙。
“你别看我,我没有小凤凰、也没有伴侣,天地之间,就这么一条龙,不得给我找点乐子?”
理由十分恰当。
就连古柏奶奶,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到合适的说辞。
“这……”她纠结了好一会儿,居然将视线,落在柏凝身上。
柏凝心领神会,立即走到苍龙身边,笑眯眯地说:“羽梨现在只不过是只小鸟,你戳一戳她,她可能就死了。不如先放到人间养一养,等她没有那么容易死了以后,再回来交给你?”
“你的意思是,明年轮到我?”
柏凝视线瞥向凤凰和金翅六翼鸟。
见它们同意,这才给予肯定的回答:“对,明年到你。”
“那我这一年,不是得无聊死?”
柏凝想了想,指向不远处的凌木。
“他比牛还壮,你可以放心玩。”
凌木本来还在傻乐,闻言,表情一垮,如遭雷劈。
“师傅!!我不是你亲亲大徒弟了吗?”
柏凝笑起来,毫无负担。
“正是因为你是我的徒弟,这种好事,我才能想到你。”
“哪里是好事了?”凌木崩溃不已。
“能得到远古苍龙的指导,怎么不算好事呢?”
凌木垮脸:“可是……”
“别废话了,你刚刚不是还在感叹,岩溶炼狱没有了,无处修炼吗?现在给你找来了师傅,你有什么不满意。”
柏凝话已经说到这里,凌木只能屈服。
他垂头:“可以,但是不能我一个人受苦。”
他左右打量,“大师兄也要一起……嗳,大师兄呢?”
“笨啊,凌昭早就走了。”韩归眠无语道。
“他走了,去哪儿?”
凌木不解。
柏凝却不意外,她缓缓笑起来。
“大概是清源宗吧。”
第94章
同天。
韩绛蟾和羽梨都被韩归眠带走。
凌木被苍龙带走。
金翅六翼鸟夫妻已经是许久未曾见面, 尘埃落定后,便亲亲热热地离开。
凤凰族长回去陪伴孵化小凤凰。
小黑小白不愿意一直待在苍龙的眼睛里面,此时溜远了, 叫苍龙直接找不到。
而古柏奶奶为了安抚苍龙,便主动提议, 说自己会为它找更加合适的眼珠子。
一时之间, 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只剩下花栖枝和柏凝。
柏凝在所有人散去后, 视线幽幽望向花栖枝。
不知怎么的, 总是自在随性的人, 现在单独和花栖枝相处, 居然还有几分不自在。
柏凝不希望自己表现得过于反常,便压下那些不自在,随口一问。
“怎么没见到月息, 你已经将她杀死了吗?”
“没有。”花栖枝随后回答。
“嗯?”
“我将她扔进海中了。”
“为什么?”柏凝有些不解:“你不是想要杀了她, 为家里人报仇吗?”
“比起这个, 我更希望她能够一直担惊受怕。”
花栖枝慢悠悠地说:“毕竟她现在一无灵力、二无庇护, 方才还妄图将这里所有人灭口。她的名声已经烂了, 不会再有人帮助她。下半生, 她注定惶惶不可终日。”
说完这些后, 花栖枝又斜眼, 看柏凝:“心疼吗?”
“我心疼什么?”柏凝笑起来。
她走到花栖枝的身旁,笑眯眯地问:“那要是月息在下面, 依旧混得风生水起, 那怎么办?”
“不会的。”花栖枝说。
“如此笃定?”
“我会偶尔下去给她制造一点麻烦。”
柏凝挑眉。
果然是和自己这个“魔头”并称的花栖枝,手段还挺高明。
当初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笑起来, 而后问花栖枝:“现在,你想要回半月山庄看看吗?”
“……回去看看吧。”花栖枝的声音, 突然有些沉默。
“也算是,对他们有了个交代。”
她说。
柏凝扣住她的手腕,轻声道:“我和你一起?”
花栖枝望向她,不说话。
半晌后,笑起来:“走吧。”
柏凝的身形化作液体,将花栖枝也覆盖住,只见得两人身影渐渐消失在天地之间。
而后,又出现在满是黑水的生死海上。
自从上次的雷云破开黑夜之后,此地便有了日夜。
现在正是黄昏,阳光晚霞照着生死海,撒落在残破的半月山庄之上,平添寂寥。
柏凝看着这幅场景,小声问:“要不要将半月山庄修缮一下?”
“不了。”
花栖枝摇摇头,拒绝了柏凝的好意。
“为什么,若是他们回来,看见陌生的建筑,找不到你怎么办?”柏凝故作轻松地问。
她望着残破的半月山庄,轻声说:“我不希望他们会回来找我。”
“嗯?”
“我希望他们能够快些投胎转世,不要在关注我、保护我。”
花栖枝抬起头,看着门匾都不剩的废墟,对着美丽晚霞轻声道:“我已经能够保护自己,不需要他们再担心。”
晚霞落在花栖枝的脸上。
柏凝看见她的样貌,在晚霞照耀下,也镀上一层金光。
发丝苍白如雪,面容却年轻美丽。
她同样苍白的眼睫毛,在夕阳下颤抖着,带着怀念、也带着释然。
“他们不用回来了,往前走吧。”
这话,是说给死去的花家人听的。
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要往前走的,何止是花家人?
还有一直停在原地,自我折磨的花栖枝。
柏凝望着花栖枝的背影,看着她肩膀不再沉重,似乎压在她身上的重担,已经于无形之中消散。
此时,她转头,雪肤银发,回望柏凝。
“和我去后山看看吗?”
“好。”
花栖枝笑起来。
她和柏凝一同前进,走到早已被摧毁、一地废墟的花家冢前。
这里,找不到任何有埋骨人的证明。
花栖枝站在此处,低声问:“你等等我,我去挖点酒出来。”
“这里还有酒?”
“嗯。”
花栖枝对着柏凝解释:“我放在地窖里面的。”
“难怪。”柏凝点头。
难怪半月山庄已经残破的不成样子,花栖枝居然还想着酒。
她点头,又看:“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了。”花栖枝摇头拒绝:“我很快就回来。”
“拿得到吗?”柏凝问。
“我有灵力。”
“好吧。”
见花栖枝坚持,柏凝便没有跟在花栖枝的身边,而是一个人站在碎石滩上,看着眼前荒芜的场景。
夕阳即将坠下,将最后一点余光,洒向大地。
柏凝望着此处,许久之后,手指上闪过绿光,正欲蹲下身来。
却在这时候,花栖枝的声音响起。
“你在做什么?”
她问。
柏凝回头:“没什么。”
话刚刚说完,便看见花栖枝的身边,悬空漂浮着好几坛酒。
此时呈一字排开,跟在花栖枝的身侧,缓缓朝着柏凝飘来。
看着这一幕,柏凝有些许不悦:“怎么拿这么多?”
“我将地窖搬空了。”花栖枝说。
“之后……不回来了吗?”柏凝眯起眼、问。
“不。”花栖枝摇摇头,她叹了一口气,而后缓缓笑开:“之后,不需要再喝酒了。”
她望着碎石滩,缓缓打了个响指。
最前面的酒坛盖子立即发出“啵”的一声,自觉落到一旁。
酒坛飞进花栖枝的怀里。
她手拿着坛口,将酒坛往前一松,手臂伸直,对着碎石滩道:“诸位,好走。”
说罢,单手拎着酒坛,嘴对着坛口畅饮。
柏凝在一旁看着,稍微有点担忧。
“你这么喝,伤身体。”
“我是修行之人,不怕。”花栖枝拎着坛口,将手垂下。
她此时,身上冒着香香甜甜的酒味。
嘴巴也变得红润,满是水光。
方才一口,居然已经是半坛子下肚?
柏凝惊诧于花栖枝的酒量,再看在一字排开的酒坛子的时候,更加忧心:“你想喝多少?”
“不知道。”花栖枝说着,又抱着酒坛开始喝。
如此豪气,是柏凝从未见过的。
“你少喝点吧。”
柏凝开始劝,担心花栖枝喝太多会难受。
谁知花栖枝已经在这个间隙,喝完了坛子里的酒,将坛子随意扔至一旁。
她轻声说:“我在高兴。”
一双眼睛望着柏凝,直勾勾的,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好吧。”柏凝见状,将离她最近的酒坛子抱入怀中,也学着花栖枝的模样,开始畅饮。
“你做什么?”花栖枝问柏凝。
柏凝抹掉嘴边的酒,回答道:“我陪着你高兴。”
花栖枝怔住,似乎是在酒精的麻痹之下,一时忘了反应。
只见得她直勾勾看了柏凝好一会儿,这才笑起来:“好,我们今晚,不醉不归。”
她举起酒坛子,柏凝也随之举起。
两坛酒在即将西沉的落日之前相撞,溅起酒水,渗入地面之中。
柏凝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喝了多少的酒。
只记得月上中天,肚子胀鼓鼓的,浑身都难受。
她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发现在无意识的时候,自己已经扎根在此地,长成柏树。
她用树枝,为花栖枝搭造了一个椅子。
花栖枝现在,却没有坐在上面。
只见得椅子旁边的酒坛横七竖八地倒着。
柏凝体内的酒精,已经通过树根排出。
在看见花栖枝消失的时候,酒完全醒来。
她左右张望着,柏树叶在晚风之中沙沙作响。
好似一首安眠曲,将人心抚慰。
而也是在这时候,花栖枝的声音,从前方飘来。
她声音带着粘稠,不似平常那般冷酷果决。
只听得晚风将她的声音,送到柏凝耳边。
“我不会再孤单了。”
“我有了落脚点,不再人人喊打、人人厌弃。”
“你们不要担心我,不要一直护着我。”
“去投胎吧……去转世吧,去过自己的人生。”
花栖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悲伤:“可惜我没有福气,没有办法再遇见你们。”
声音中的哀伤,也只有在夜半的时候,才敢响起。
柏凝听了,心中一痛。
无法再遇见。
因为花栖枝无法入轮回吗?
总的来说,还是因为自己。
柏凝心头涌上愧疚感,她只觉得自己亏欠花栖枝良多,给她更多也不足够。
“但是你们放心,我会活很久很久,不会轻易死掉的。”
花栖枝声音带着笑,似乎是在安慰那些已死之人。
“或许我能遇见你们,到时候……你们不要认出我来。”
花栖枝在黑夜之中,一个人絮絮叨叨了许久。
柏凝已经清醒,却完全不打算上前。
这是独处于花栖枝的时间,她没有必要横插一脚。
只是当花栖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
整片天地之间,除了柏树叶摇晃的声音,便是花栖枝均匀的呼声声。
柏凝终于化成人形,走到花栖枝身边,她伸出枝叶、树枝缠绕着、搭建起一张床。
床上枝叶整齐长着,好似为其铺了一层毯子。
花栖枝便被放在上面。
在花栖枝头顶的正上方,柏凝的树冠特意往外张,为她遮蔽即将升起的刺眼阳光。
担心阳光,打扰她的安眠。
柏凝用身体搭建成床,换得花栖枝醉后安稳。
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月息曾经点评花栖枝的诗句,柏凝不会让它重现。
她为花栖枝搭起最好的、最妥帖的避风港。
让那个饱受风霜摧折、飘摇无依靠的女子,能够安然如梦。
柏树树叶划过花栖枝的脸颊,留下沙沙作响的声音。
花栖枝,好梦。
此后的日日夜夜,都要好梦。
霞光终于刺破云层,照亮这一方小天地。
而在柏叶的遮挡下,并未惊扰沉睡的花栖枝。
她窝在小小的、安全的空间里面,酣然入睡。
嘴角挂着笑容,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
梦里,会有自己吗?
柏凝想。
第95章
又是端午节, 柏凝和花栖枝到了凡间。
她俩穿着再寻常不过的衣服,走在人流之中。
看着家家户户的门前,都已经挂起艾草。
艾草的清香中, 混合着粽子的味道,是人间烟火气息。
“赛龙舟咯——”
随着一声吆喝传来, 所有人都顺着声音, 往江边去。
“去看看?”柏凝问花栖枝。
“走吧。”
花栖枝对于这些活动, 总是非常感兴趣。
她赞同地点头, 跟着柏凝一起, 挤入江边。
眼看着前方人头攒动, 密密麻麻的,根本看不清江里的景象。
柏凝见状,在花栖枝耳边轻声问:“去房顶?”
“不了, 就在这里吧。”花栖枝说。
“可是这里看不见啊。”
“不用看见, 我只是想要感受一下节日氛围罢了。”
说完后, 花栖枝又有些犹豫:“你若是想看的话, 我们可以去房顶。”
“依你, 我无所谓的。”
柏凝话音刚落, 只见得站在她俩前面的壮汉, 一把抱起自己的孩子, 顶在头上,将本来就看不见什么的画面, 遮得严严实实。
柏凝无语凝噎。
她还来不及说什么, 只听得左耳方向,传来尖锐的爆鸣, 一个小娃娃惊声尖叫着,大哭大喊。
“我什么都看不见!!”
“你们快让让!!”
“我要看赛龙舟!”
“都给我让让!!!”
他用手臂去推柏凝, 柏凝纹丝不动,甚至于在无人注意到的时候,悄悄踹了这小破孩子一脚。
尖叫声更加凄厉。
“爹——娘——有人打我!!!”
那尖利的、令人不悦的声音,在本就嘈杂的空间里面回荡,几乎要将柏凝的脑仁刺透。
她捂住耳朵,沉默地,又踹了这小破孩子一脚。
不踹难消她心头之气。
显而易见的,这破孩子哭得更加刺激。
柏凝假装没有听到,面色毫无异样地陪着花栖枝,在人群之中,欣赏被挡得结结实实的赛龙舟。
只是那小娃娃不安分。
他一边叫,一遍折腾。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钻到花栖枝的身后,一双手非常不老实地,扯住花栖枝发白的头发,尖叫着。
“啊啊啊啊——怪物,快给我让开!”
本来柏凝还只是偷偷摸摸地踹小破孩。
见他居然扯花栖枝的头发后,不带犹豫的,直接单手将人拎起来,举过头顶,声音冷淡。
“谁家孩子?不会管的话,我可以帮你管。”
她的声音夹杂着怒火,突然冒出一个脑袋的孩子,将不少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一时之间,成为人群焦点。
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头白发的花栖枝。
“这小姑娘头发怎么是白色啊?”
“好奇怪。”
“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
“话说我听闻,花栖枝仙子也是一头白发,会不会这是花仙子?”
“怎么可能,花仙子怎么可能和我挤一处?”
“那就是生病了?”
所有人打量着花栖枝的头发,倒是没人来认领熊孩子。
“要不然算了吧。”花栖枝不太习惯被人注视。
见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有些许的紧张。
柏凝却不愿意:“他扯你头发。”
“不过是几根头发而已。”
“不疼么?”
“不疼的。”
“可是他还踹我。”柏凝说。
本来想要息事宁人的花栖枝,闻言,眉头蹙起。
她不悦地看着被单手举起的小破孩子,轻声道:“那确实要给点教训。”
“把他让江里如何?”柏凝淡定问。
“可以。”
这一番话,清清楚楚传到小娃娃的耳朵里面。
他一时之间,痛哭流涕:“不要啊,不要把我扔江里,我错了啊——”
“那就砍断你一条手臂。”柏凝冷淡道。
“免得你伸出手去乱扯人头发。”
“我再也不敢啦,我不会再扯人头发啦。”
小孩子哭得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淌,叫柏凝万分嫌弃。
她松开了捉着小孩的手,冷声道:“要是再有下次,我一定剁了你的手!”
“不敢了、不敢了!”
柏凝这才将人放回地面上,由着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好一会儿后,终于听得一声暴喝响起:“谁欺负我家二牛?!”
气势汹汹的男人,手里拿着杀猪刀,冲进人群之中。
只是现在,哪里还有柏凝和花栖枝的身影?
也是这时候,所有人才反应过来,惊呼不已:“刚刚的人,就是花栖枝仙子和柏凝仙子吧?”
“定然是如此!”
“能够单手将人提起来,还突然消失,一人又是白发,绝对是她们俩!”
人群激动起来,不少人斜眼望向提着杀猪刀的男人,语气不悦。
“你想如何,想和仙人较劲吗?”
“你该高兴你孩子得罪的人,是柏凝仙子和花栖枝仙子,若是得罪了此前的灵羽仙姑,只怕你孩子现在,连骨头都不剩。”
“好生管教吧,免得下次被柏凝仙子抓到。”
经过围观群众七嘴八舌的解释,男人终于回过神来,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一脸后怕,肥厚的巴掌重重打在哭嚎不止的小娃娃脑袋上。
“你这个不安分的,一天到晚,就会给我惹事!”
他面露不悦:“行了,别看了,和我回去收着肉铺,别又得罪了贵人!”
他抓住小娃娃的手腕,将人连拖带拽地离开此处。
只有小娃娃凄厉的哭声,还在空中回荡。
“啊——我要看龙舟——我不要回去——”
“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的哭喊,很快就被人群的交谈声淹没。
而不多时,鼓声阵阵,龙舟竟发。
所有人都被江上声势浩大的表演所吸引,没有人再去谈论刚刚的事情,也没有人再试图寻找柏凝和花栖枝的下落、
“你觉得谁会赢?”
岸边的树枝上,柏凝和花栖枝排排坐,居高临下地,看着江上场景。
“第二队吧。”花栖枝说。
“为什么?”
“瞎猜的。”
“那可不行。”柏凝笑起来:“怎么能够瞎猜?”
“那不然?”
“添点彩头。”
“什么彩头?”花栖枝发自内心地好奇。
“粽子。”
“嗯?”
“如果你输了,你今天就得尝尝肉粽子。”柏凝笑起来:“而如果我输了,我就吃掉一整个蜜枣粽。”
“那都没有赢呢?”花栖枝问。
“那就不算数。”
“哦。”花栖枝点头,随后拒绝:“不要。”
“为什么?”
“肉粽太难吃了,恶心。”
柏凝觉得不可思议:“肉粽超级香的!”
她想了想,为花栖枝的排斥作出假设:“可能是我做的难吃,这次我们买现成的,尝尝味道?”
花栖枝不带犹豫:“不要。”
“这又是为什么?”
“就是不喜欢。”
见花栖枝如此抗拒,柏凝也就歇了这些心思。
她点头,而后缓缓道:“既然如此,就换个彩头。”
“换成什么?”
柏凝想了想,望向和自己并肩坐树上的花栖枝,轻声道。
“谁输了,谁就答应对方一个条件如何?”
花栖枝视线掠过疑惑,不过片刻后,还是缓缓点头。
“可以。”
“那你还是选二号吗?”柏凝挑眉,问花栖枝。
“嗯。”
“我选四号。”
她笑起来,不怀好意地说:“你答应这么爽快,待会儿可以要吃亏的。”
“是吗?”花栖枝不置可否。
她只是挑眉,淡定看过去,似乎对于柏凝嘴里的“吃亏”,一点也不在意。
“比赛开始——”
随着阵阵鼓声响起,两岸的观众,都跟着兴奋激动起来。
他们挥舞着手臂,伸长了脖子,期待地看着自己看好的队伍。
就连柏凝也不例外。
她坐在高处,虽然能够将下方景色尽收眼底,但还是不受控制的,屏住呼吸,密切关注。
“冲、冲冲!”
柏凝的拳头握紧,双眼睁圆,期待地看着这一幕。
而花栖枝的视线,却落在聚精会神的柏凝身上。
她看柏凝如此专心,嘴角不自觉地,渗出笑容来。
“啊——就差一点!”
柏凝泄气地垮下肩膀,眉眼失落。
花栖枝闻言,视线望向下方,发现她随便选的二号居然成功夺冠。
而在二号身后,便紧跟着四号。
看来,是她赢了?
花栖枝淡定挑眉,随后,又看向柏凝。
“你输了?”
“是啊。”
柏凝丧气不已,她无奈地望着花栖枝:“所以,你打算让我做什么事情?”
“嗯……”
花栖枝沉吟片刻,在柏凝无精打采的视线中,轻声道:“为我包粽子吧。”
她说:“蜜枣味的。”
柏凝闻言笑起来:“这个要求,你哪怕不提的话,我也是会答应的。”
她看向花栖枝,斑驳树影落在她面容上。
她微微低头,好奇地问。
“难道说,你就没有什么,是希望我帮你做的吗?”
花栖枝心神一动。
“有。”
“什么?”
“你闭上眼睛。”
第96章
时隔不久, 柏凝和花栖枝有离开了鸣春涧。
这次不是为了外出游玩。
而是凌木实在是受不了苍龙的魔鬼训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柏凝大腿哭诉,求着柏凝快点去将羽梨带回来, 救他于水火之中。
而柏凝简单估算了一下,确实, 羽梨在韩归眠的手上, 已经过了三年的时间。
远超曾经约定的一年。
想到这里, 柏凝和花栖枝立即启程, 前往鸿晴阁。
当然, 在离开之前, 也没忘了无视凌木的哭喊,将他再度扔回给苍龙。
“柏凝仙子,不好意思, 阁主现在不在阁中。”
柏凝看着恭恭敬敬的小弟子, 犹豫发问:“那她在哪儿?”
“半月之前, 出发去清源宗了。”
“可说过什么时候回回来吗?”
“不曾。”
听着这些话, 柏凝只能点头, “那好吧。”
她只能再去清源宗一趟。
柏凝正打算离去, 谁知从大门里面, 突然钻出一个花里胡哨的身影。
他尖叫着、大喊着, 身上贴了花花绿绿的布条,脑袋上面佩戴发冠、发带、发簪——可以预料到的, 几乎是能放在脑袋上的东西, 现在都被他戴上,活脱脱的, 好似戴了一栋房子在头顶。
只见得他猛得从房间里面扑出来,兴奋地跑到大街上, 随机询问来往路人。
“你说,我是不是天下最强?”
那人猛得被捉住,眉头皱起,晦气又无奈:“神经病吧?”
他拍了拍身上被碰过的地方,嘀嘀咕咕地离开。
男人见状,也不在意。
而是兴奋地,又抓住其他人:“你说,谁是现在的正道魁首?”
“正道魁首?凌昭?”
“什么凌昭?谁是凌昭?!”
男人猛然受了刺激,“不、不是凌昭,是韩绛蟾!正道魁首是韩绛蟾!!”
“你在胡说什么啊,韩绛蟾他欺师灭——”
路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急匆匆赶出来的下人打断,
下人慌张地塞给路人一袋银子,面露惊慌。
“别说、别说。”
收了银子,自然好办事。
路人掂量掂量手里的东西,笑起来,认同道:“是,正道魁首是韩绛蟾。”
听见满意的答案,男人更加兴奋。
他手舞足蹈、声音快活:“那柏凝呢?”
他欢喜地抓着路人,期盼不已:“柏凝怎么样?”
“柏凝仙子?”
“不、什么仙子,她是魔头!”韩绛蟾立即出声,打断了路人的话。
听到这里,刚才还笑着的路人,面色立即垮下来。
他将银袋塞回给下人,冷酷道:“你才是魔头。”
说罢,也不顾其余人反应,匆匆离去。
一边走、嘴里还一边骂。
“真是倒霉,遇见了疯子。”
而柏凝看着这一幕,和花栖枝对视一眼。
只是轻叹一口气,随即离开。
“既然如此,我先去清源宗,找你家阁主。”
她和管家告辞。
这声音,吸引了疯疯癫癫的、韩绛蟾的注意力。
他穿得花花绿绿地,缓缓转头,看见一身青衣的女子,从自己面前翩然而过。
好似一阵风经过。
他眼底有片刻的清明,不再傻笑着,而是呆呆地问身边下人。
“那是谁?”
“这……”
下人闻言,不知道是否该回答。
“我知道、我认得她。”韩绛蟾却先欢喜起来,兴奋地说:“她是我的好朋友,和我义结金兰的人,对不对?”
下人点头:“大少爷,是她。”
“那她怎么不和我说话?”韩绛蟾面上流露出懵懂的神色。
下人闻言,冷汗淙淙冒出;“这……”
“是我让她生气了吗?”
“可能是她有其他的事情要去做。”
“哦。”
下人见韩绛蟾逐渐可控,也就搀扶着他,将他扶进鸿晴阁的大门。
“等她忙完了,会来找你的。”下人说。
“真的吗?”
韩绛蟾问。
“自然。”
鸿晴阁的大门缓缓关上,将那花花绿绿、疯疯癫癫的身影,完全隐藏-
清源宗外,镇山石旁。
柏凝看着这新搞出来的石头,有些诧异。
“新造的?”
“自然。”
温和的声音响起,柏凝和花栖枝转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衣、面目狰狞的男子,此时穿着掌门的灰质外袍,款款而来。
柏凝见状,略微惊讶。
“你现如今,是清源宗掌门?”
凌昭闻言,无奈地笑起来:“不不不、我不过是个执行掌门而已。”
“那掌门是谁?”柏凝问。
“就是他,只是他不愿意罢了。”
韩归眠的声音从半空处传来。
柏凝抬起头,只见得韩归眠懒散坐在树枝上,居高临下。
“你坐那么高干嘛?”柏凝觉得有点好笑。
“高手,自然要坐得高一点。”韩归眠说。
“行了,你别高手了,快将羽梨交出来,鸣春涧里好几个可还等着呢。”柏凝笑着说。
“我还以为你们将她忘了呢。”
说罢,韩归眠,慢悠悠从袖袍里面,扯出一只灰扑扑的、羽毛掉了大半的鸟。
它的鸟腿依旧被捆金绳绑着。
现如今,韩归眠淡定地,将其随意往下扔。
连同捆金绳的另一端,一起扔出手。
柏凝见状,手上用力,绳索就飞到她的掌心中。
连同孱弱的羽梨一起。
柏凝看着手中不住发抖的羽梨,心中诧异:“她看起来很虚弱?”
“嗯。”
韩归眠淡定道:“她现如今神智已无,只是凡鸟。”
“没有之前的记忆了?”柏凝问。
“当然,也可能是它无法修炼、说不出话来。”
“好吧。”
无论如何,将羽梨带回去再说吧。
柏凝将羽梨收起来,而后又望向凌昭:“韩归眠刚才说,是你不愿意当掌门?”
“是。”
“为何?”柏凝笑起来:“莫不是觉得面容不适?”
“前辈莫要打趣我。”
凌昭含蓄尴尬地笑。
柏凝倒是一本正经:“你若是觉得不合适的话,我可以为你搞来草药,助你回府面容。”
“不、不是这个原因。”凌昭见柏凝当真,立即出声道:“只是我修为尚且不足,若是由我当掌门的话,只怕是难以服众。”
柏凝正欲点头。
韩归眠先出声:“别听他胡说,这人看起来老实巴交,打人下手可厉害得很。”
凌昭无奈:“只是要成为掌门,又尚且不足。”
柏凝这才明白。
凌昭是对自己实力的不自信。
她想了想,认真道:“不然你稍后,和我们一起回鸣春涧。你便和凌木一起,去接受其他几位前辈的特训?”
凌昭闻言,面露犹豫:“可是这……”
柏凝:“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
凌昭立即点头:“多谢前辈。”
“好了,我们本次就是为了找羽梨,既然东西到手,现在就回去吧。”
“等等——”
凌昭突然叫住了柏凝。
“怎么了?”
柏凝回头问。
凌昭想了想,将一个留影球,交给柏凝。
“这是清月长老,要求我给你的。”
月息?
柏凝眼睛眯起来。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球,而是转头,望着花栖枝。
只见得花栖枝微微点头,这才将球接在手心之中,只是语气有些疑惑。
“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的端午节。”
柏凝眯起眼。
那会儿,她似乎在和花栖枝看龙舟?
她随意点点头,将之收起:“我知道了。”
“现在不看吗?”花栖枝的注意力,始终落在柏凝身上。
柏凝清了清喉咙,回鸣春涧再看。
“哦。”
“你和我一起。”
“……哦。”-
柏凝没有欺骗花栖枝,在回到鸣春涧后,她将羽梨和凌昭一起,交给苍龙之后,便和花栖枝一起,坐在云层之上,开始播放留影球。
远处,小黑和小白,依旧在玩那无聊的游戏。
而留影球上面的影像,已经开始变化。
漆黑的、幽静的房间。
没有一点声响,没有一点的动静。
月光不曾照入。
就在这一片黑暗里,突然,走进一道皎洁身影。
她捧着烛火,将烛火放在桌边。
明黄的烛火跳动着,将她侧颜照亮。
她沉默地,又端来一口碗。
调羹在碗里不住搅拌,将浓稠发黑的汤药搅凉。
她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视线落在留影球上。
隔着岁月,可前面观影的两人,对上视线。
她说:“花栖枝,你杀不死我。”
说罢,将药送入口中。
一饮而尽。
她将药碗放至旁边,而后,又说出第二句话。
“我不会死在你的手里,也不会让你如愿。”
她端庄地坐在椅子上,烛火跳动,将她月白色的衣服照亮。
嘴角慢慢渗出血来,脸色逐渐变得苍白,笑容却一如往昔。
她的视线变得悠远,随后,又缓缓凝聚。
她似乎在回忆。
连声音,也变得向往。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
她嘴角的血已经快含不住,将她月白色的衣服染红。
她却依旧笑着,继续念:“……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眼底的光,终于暗淡。
似叹息、似懊悔。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