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 华澜国际。
周书闻家的客厅比平常乱一些,桌上七七八八摆放着消毒和缝合伤口的工具,垃圾桶里是一块块沾血的纱布。
只不过是蓝色的血。
秋恬盘腿坐在沙发上, 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处理好,腿上的小擦伤简单清理后上了点药,手臂上的大口子缝针后被纱布包了起来, 仍然有隐隐的血迹渗出。
客厅里光线偏暗,给秋恬缝完伤口后,周书闻就关掉了主灯, 只留下茶几旁的一盏立式灯, 散发出暖黄的光。
光晕在纯白大理石桌面上留下一团明亮的反光, 又滑落至地毯,再爬上秋恬的小腿。
周书闻视线在带血的纱布和秋恬手上来回跳跃,静默不言, 收拾残局的动作娴熟却隐隐有些僵硬。
大概是因为周书闻心神不宁的情绪太明显,室内气氛格外诡异。
这种好几个小时都无法平复的心情, 周书闻活一辈子, 还是第一次体验到, 直到现在都仍然觉得指尖发麻。
相比起来, 秋恬就要平和得多,他背靠柔软的沙发, 半眯着眼昏昏欲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流得有点多, 脸色一直没有恢复。
一直以来, 他在周书闻的印象里, 都是活泼又闹腾的乐天派,能吃能睡能撒娇, 永远精力十足。
现在这种突然安静下来,有点虚弱有点不舒服的样子,倒是和平常很不一样。
——“老周,老周?怎么不说话?”
手机开着免提,朋友在那头喊了他好几声,周书闻恍然回神,拿起手机关掉免提。
他掩饰般咳了声:“在,怎么了?”
“今天研究中心楼下的玻璃门突然爆了,你们没受伤吧?”
“没,”周书闻余光瞄着秋恬,用尽量平静的语气:“怎么会突然爆,查出原因了吗?”
“就是查不出来,”朋友稀奇的:“一点原因没有,你要说什么气压温差之类的也不可能,最近天气不都这样,再说我们研究中心玻璃质量其实真挺好的。”
“——而且你知道最奇怪是什么吗?”他神神叨叨的。
周书闻心微微一提:“什么?”
“当时监控也坏了!”朋友夸张道,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他的匪夷所思。
“听说后来领导们去查监控,那段时间能拍到那个地方的全都被不明信号干扰了,吓得我们领导以为有什么不法分子要盗窃机密,立刻封锁全院,上上下下排查了一遍!”
“……然后呢?”
“当然什么都没查出来。”
周书闻蓦地松了口气。
“就特么风平浪静一丝异样都没有,”朋友把声音压得很低,像避开了什么了,过了一会儿才接着道:“你说怪不怪?就他妈跟见了鬼似的,我这一整天都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周书闻:“倒……也不至于见鬼,你搞科研的还信这些?”
“这你就不懂了吧,”对面说:“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周书闻:“……”
他蹲在地上把垃圾袋彻底封好。
玄学本尊正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感受到他的视线,缓缓睁眼,很轻地挑了下眉毛,仿佛在说:看吧,早就告诉过你我很强的!
周书闻无可奈何地叹一声,低头搓了把脸。
“咋又叹气了?”朋友问:“最近工作不顺啊?”
“嗯,”周书闻淡淡的,意有所指盯着秋恬:“遇到个很棘手的‘病人’。”
“啧,你周书闻都觉得棘手,那是有点恼火——对了你今天不是来找我吗,怎么突然走了。”
周书闻一顿,随便找了个借口:“医院有事叫我回去。”
“那个棘手的?”
一无所知但很聪明的朋友立刻帮他补充完整了。
周书闻:“……对。”
“行,那你忙吧,我这边主任也找我了,咱下次再聚哈!”
周书闻随意应了两句,挂断电话,他起身把垃圾扔掉,洗了个手,回来坐到秋恬旁边。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他斟酌良久,半晌终于开口:“所以……你真是外星来的?”
他的表情说明,问出这句话时,他潜意识里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秋恬疑惑蹙眉,像是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说。
“所以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些,你是一点没信呀?”
周书闻:“……”
他偏头,巧妙地避开了秋恬的视线,被这么一反问,莫名有点理亏。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理亏,遇到外星人这种事,除非有真真切切的证据,否则谁会信。
“现在信了。”他自我消化道。
谁知道秋恬比想象中还热情,受伤都无法阻止他对自己能力的肯定,蹭地抓起茶几上的水杯。
“我再给你展示一下吧,”他坚定道:“我觉得现在应该可以把这杯水加热。”
“别!”周书闻大惊失色:“别别别。”
他几乎是用捧的把水杯从秋恬手里接出来,小心翼翼放回茶几是。
“我信,我信。”他心有余悸,不想自己的房子也变成废墟,用虔诚的语气:“你很强,特别强,不用再展示了。”
秋恬无趣地撇撇嘴,靠回沙发上时又虚弱起来:“你也不用这样,其实我的能量现在很弱了,大部分时候都用不出来,今天纯属意外。”
“为什么很弱了?”
秋恬不语,颔首直勾勾盯着他,露出一种“这个明明也跟你说过!”的眼神,似乎对周书闻的健忘不太高兴。
周书闻沉默两秒,想起来了:“你得先回去把命续上?”
啧,说话真的好难听,秋恬皱眉,但仔细想想也算话糙理不糙,勉强点了点头。
“是循环。”他强调。
“好的,循环。”
周书闻叹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总之你以后千万主意,不要再受伤了,万一实在有什么意外,也一定记得不要让别人看到你的血的颜色。”
“为什么?”秋恬疑惑,“我的血有什么特别吗?”
“蓝的还不够特殊?”
“你血不是蓝的?”
“好男儿根正苗红,血当然也是红的。”周书闻斩钉截铁。
秋恬蓦地有点嫌弃:“开什么玩笑,血管都是蓝的血怎么可能是红的呢?”
“那是因为血管壁厚,透过皮肤再看会产生视觉偏差,而且静脉血颜色本来就偏暗,随便找个人拉一刀子他动脉血管肯定鲜红的!”
很好。
掷地有声,有理有据。
周书闻给自己点了个赞。
秋恬:“……”
斜着眼发出无声的怀疑。
周书闻直接伸出手,“不信我割给你看。”
“别别别!”秋恬连忙制止:“我信,我信还不行吗……”
他摸摸鼻子,周书闻这种突然正义凛然,誓死捍卫医学的模样,莫名其妙让秋恬少了点底气。
“可是为什么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东西的价值和数量是成反比的。”周书闻说完这句话,空气突然静了下来。
他告诉秋恬:“越是稀有就越是无价。”
秋恬眉心微动。
“秋恬,”周书闻轻轻出了口气:“你身上的血独一无二,是我们这个世界从古至今都没有出现过的。”
“——你觉得,如果被其他人看见了,会发生什么?”
他偏过头,无声地注视着秋恬。
客厅里窗帘没有拉上,从秋恬的角度看去,周书闻身后是万家灯火,城市的夜晚流光溢彩,跳跃的光点汇聚成星河。
而周书闻瞳仁漆黑,宛若天边尽头某处寂静的旋涡。
秋恬不由地心里一颤:“会……怎么?”
其实也不会怎么样,无非就是两种情况,一是上头不相信他来自别的星球,把他当成某种罕见病来研究;二是相信了他,相信了外太空的生物降临地球,那会发生什么,就不是周书闻可以猜测的了。
“被抓走,关起来,做实验,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那怎么可以?!”秋恬猛地坐直:“我还要赶紧回家去呢,循环是其次,但可爱星球的子民都需要我!”
他说得极其认真,脸颊都因为用力而微微鼓起,有一瞬间真的很像拯救世界的小英雄。
前一秒还有些严肃的氛围,被这一句话瞬间打破,空气里又溢满可爱的泡泡。
周书闻没忍住翘起嘴角:“是啊,所以小心点没坏处。”
他盯着秋恬的脸,某一瞬间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盲点,提出一个灵魂拷问:
“外星人也说普通话?”
“我学的呀。”秋恬似乎觉得很好笑,“你不是也说我学习能力很强吗?”
“没错,可是——”
周书闻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个人只用短短瞬间就掌握一门完全陌生的语言,是不可能的这个事实。
不过对地球人不可能,不见得外星人也不可能,这么想着,周书闻又只能闭嘴。
但后知后觉的,他却感到一阵心惊,这种可以仅凭口型和发音就瞬间学会另一种语言的人类,大脑的开发远远超过地球原住民。
如果有一天他们大规模降临在地球上,那该是多么可怕的场面,比科幻片还要科幻片。
周书闻摇头,用力把这种幻想排出脑袋,问:“那你们星球也有自己的语言吗?”
“当然有啊。”秋恬笑起来,紧跟着说出一通比加密代码还难理解的话,甚至让人觉得他是纯瞎编的。
不过周书闻不得不承认这大概的确是一种成熟的语言系统,如果是人类要胡乱瞎编,那受生存环境的影响,势必会带有某一种口音或者音调,无法脱力人类现有语种的范畴,这是认知的局限。
但很显然,秋恬完全不在局限里,他说出的那种语言很缥缈、旷远、因为过于陌生和难以理解,而让人产生一种汗毛倒竖的诡异感。
“好了,打住。”他抬手制止秋恬,“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秋恬却笑起来:“就是秋恬呀。”发音有点像,至于文字……文字不是当时你们自己写的吗?”他歪头看着周书闻。
“好吧,”周书闻勉强接受这个解释:“那可爱星球呢,要怎么说?”
“打咚咚叮。”
“什么鬼?”
“哎呀,就这么难吗?”秋恬仿佛对周书闻露出这种弱智模样稀奇得不行:“如果实在不懂,你就把它理解成,打咚咚是可爱的意思,叮是星球。”
周书闻:“……”
不夸张,周书闻直接听笑了。
这跟那些用谐音被英语的小学生有什么区别,还以为到了外星能高级点,到头来却发现世界的尽头依然还是谐音梗。
“打咚咚叮。”他跟着复述了一遍。
挺强的,很好,他现在居然成了史上第一个掌握外星语的地球人。
好荒谬啊。
周书闻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还有什么好奇的吗?”
秋恬打了个哈欠,陷在沙发里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很少有这种极度疲倦的模样,显然这次受伤对他还是有不少影响的。
“没了。”周书闻摆摆手,语气松缓:“快去睡觉吧。”
过了两秒秋恬才从沙发里爬起来,懒洋洋往衣帽间走,周书闻突然喊住他。
他回头,看到周书闻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所以你真的不长胡子?”
秋恬:“…………”
·
当晚秋恬睡眠质量仍然良好,在衣帽间里睡得四仰八叉,周书闻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了。
夜色渐深,他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查询着古今中外关于外星人入侵地球的资料。
但要么是天方夜谭,要么是一眼假的伪造记录,要么就是科幻小说,完全提供不了一丁点实质性的帮助。
至于可爱星球,这个只听名字都很荒谬的地方,更是找不出半点记载。
周书闻捏捏眉心向后靠近椅背里,窗外光影都暗淡了,住宅楼里绝大部分人家都已熄灯,夜幕深蓝,市区里依旧人声鼎沸的夜市在很远很远之外,热闹传不进耳边。
客厅里没开灯,最后那盏立式灯也因为秋恬的离去而熄灭,偌大的空间里,只有电脑屏散发幽蓝的光。
咔哒。
不远处传来门把转动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深夜也足够明显到引起人的注意。
周书闻辨认出是衣帽间的位置,抬头望去,看到秋恬光着脚丫走了出来,雪白的脚背踏在瓷砖上相当显眼。
他应该是渴了出来喝水,走得摇摇晃晃还不时揉一下眼睛,摸黑到餐桌边,揭开水杯的盖子,托起水壶咕噜咕噜往里倒。
周书闻提醒:“那里面是冷水,你最好喝点热的。”
但秋恬没应,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周书闻推开转椅站起身,刚上前一步就看到秋恬突然放下了水杯。
这个动作有点大,像他的手支撑不住水杯的重量似的,水杯几乎可以算作掉回了桌面上,只被稍稍拖住一点,水洒出一片。
秋恬深深垂下头,紧跟着扶住椅背蹲了下去。
周书闻一顿,进而快步上前。
“秋恬?”他弯腰拍拍秋恬的背:“你怎么回事?”
秋恬双手紧紧抓着椅子腿,额头枕在手臂上,而手臂的纱布在渗血。
“天啊,好晕啊……”他直勾勾盯着地面,喃喃地:“地怎么还在转?”
周书闻:“……”
他把秋恬托起来,手掌盖到他额头上,果不其然在黏腻的冷汗中摸到烫人的体温。
“发烧了,”他说:“应该是伤口有点发炎。”
“那是什么东西?”
周书闻言简意赅:“是病。”
他不再废话,托起秋恬的腿弯把他抱去沙发上,打开全屋的灯,从而看清了秋恬的脸色。
真的是,好糟糕啊。
秋恬眼睛都烧迷离了,脸颊绯红,嘴唇煞白干涸起皮,他仰躺在沙发上,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灯怎么也在转?”
周书闻:“你是不是觉得你人也转?”
秋恬挣扎着撑起来一点:“这都被你知道了……你也在转……”眼睛一闭又倒回去。
“少说点话吧。”周书闻无奈道,把秋恬从沙发里薅出来,药和水直接怼到嘴边:“吃药。”
秋恬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嫌弃的:“又是那种难吃还没什么用的东西。”
周书闻无法评价,药哪有好吃的,“有没有用吃了才知道,快点,你烧得都快着火了。”
秋恬长叹一声,最终还是捏着鼻子咽了下去。
周书闻把水杯随手放到茶几上,在他面前蹲下,拍了拍他的额头,“你不是说你们那的人都不会生病吗?”
“可这是地球啊,”秋恬晕晕乎乎地说:“我在我家不生病,一到你家就病了,你难道不应该反思吗?”
周书闻:“……?”
多么无懈可击的逻辑啊。
“我反思什么啊?”他笑着问。
“反思、反思,”秋恬烧到流眼泪,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磕磕绊绊道:“反思空气里有毒……”
周书闻哑然失笑。
好好好,是他们医疗条件太简陋了。
他拍拍秋恬的额头,告诉他累了就睡会儿,等醒来烧就退了。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整整一夜秋恬的烧都没有退。
一开始周书闻以为只是药效没起来,多花了些精力守着秋恬,可渐渐的,再迟钝的人也能发现不对劲,何况周书闻本身就是干这一行的,几乎瞬间就肯定了这药丁点作用都没起到。
他给秋恬吃的已经是效果最强的消炎药和退烧药,就算一时体温半刻退不下去,也不可能越来越高。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这药对秋恬根本没有作用。
之后的几个小时,秋恬状态越来越差,体温也越来越高,从勉强能跟周书闻对话,到胡言乱语,最后几乎快失去意识。
周书闻头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不明白这烧怎么就退不下去,他检查过秋恬的伤口,只是很轻微的红肿,发炎并不严重,甚至对这种程度的伤口来说,算得上很好的状态。
思考不出缘由,秋恬这种情况也不可能去医院输液,一打针全露馅,他只能试着用冷毛巾给秋恬物理降温。
冷气充足的房间里,周书闻硬是出了一身的汗。
忽然,他手上动作一听,像在某个瞬间想起了什么。
——上次秋恬吃坏肚子,吃的缓解肠胃不适的药似乎也没有作用。
有没有可能,地球人用来治疗疾病的药物,对秋恬来说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
周书闻突然明白了。
如果是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周书闻手渐渐垂了下去,微微有些失神。
他突然想起秋恬说过一句话:除非他自己消亡,否则没有人能杀死他。
那时候他没当真,现在再理解起来,或许的确地球上没有什么东西等让他死亡,但相应的,也没有什么能真正救得活他。
他本来就是不属于这里的。
人类的药物对他没有用,但他生活在地球上,却会和所有普通人一样有生病有受伤。
这个认知像一滴水珠突兀地滴在周书闻眉心,不冷,但泛着凉意。
他静默了很久。
天蒙蒙亮的时候,高烧终于控制住了,秋恬自己抗了过来。
他睁眼的第一句话就是吐槽。
“好难受啊,你们这里治个病这么费劲的吗?”
周书闻比往常沉默很多,他没说话,只扶秋恬起来擦了把脸,照顾他吃饭喝水。
体温说是控制住了,但也只是比晚上稍微缓过来了一点,低烧仍在持续,周书闻不死心地去了医院一趟,拿回来输液的药和针管。
他想最后尝试一下,如果输液也没办法退烧的话,那就只能证明他们的药物的的确确没有用。
事实很残酷。
秋恬一直烧到了第三天,任何针药打进他身体都石沉大海,仿佛他身体里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能吞噬掉一切周书闻企图让他好起来的努力。
秋恬在第三天下午彻底退烧,纯粹是靠特殊的体质硬生生挺过来的。
他自己好像没什么所谓,依旧乐观,看到周书闻忧心忡忡的样子还安慰他:“放心,我死不了的……不过在你们这里生病是有点难熬。”
那时候周书闻刚洗了澡出来,正擦着头发,突然问秋恬:“你们那里医疗舱是怎么用的?”
“生病时候用的呀。”
“你们不是不生病吗?”
“嗯……”秋恬顿了顿,“说生病不准确吧,我们有时候能量波动,可以去医疗舱里调节,虽然几乎不会生病,但有可能受伤呀。”
他举起手臂晃了晃:“喏,像这种小伤,在医疗舱里待一下下就完全好了,丁点疤都不会留。”
“这么厉害,”周书闻若有所思:“你之前说,你是接近第一个消亡期,马上要进行下一次循环对吧?”
秋恬点头。
“那如果在那一天你还没有回去,会怎么样?会死吗?”
秋恬一怔,这个问题算是把他问住了。
“不知道,”他实话实说:“其实我也是第一个可以进行二次循环的人,可爱星球的居民自身的生命周期结束就自动消亡,在我之前没有人可以延续,更不可能知道在别的星球循环会发生什么事了……”
“那从现在到那天还有多久?”
秋恬想了想:“从我来到地球那天算起,96个可爱星日。”
周书闻思忖道:“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但可爱星球和地球的时间单位不一样,”秋恬说:“我们没有参考值来进行这样一个换算。”
周书闻猛地愣住了,这次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秋恬不得不晃他的肩膀把他摇醒。
可紧接着他又突然振作起来,恢复了以往的状态,甚至比以往还要积极主动充满行动力:
“那就行动起来吧。”他说。
“……什么行动?”
秋恬被这种突然的情绪转换搞得猝不及防
“帮你回去。”周书闻说。
秋恬猛地坐起来:“你是说,你要帮我找到回可爱星球的办法?”
周书闻点头。
“可你不是要把我送走吗?”
周书闻一时没反应过来:“送哪去?”
“那个什么什么中心呀,”秋恬说:“你跟李警官商量好的。”
“哦,那个啊,”周书闻直截了当:“不去了,那是重点吗现在?”
“那什么才是?”
“你回家啊,”周书闻说:“本来去服务中心是想给你找条出路,但现在看来,你明显更需要回家的路。”
秋恬呆呆地眨了眨眼:“好有道理——但你本来是真的不想要我了吗?”
“不是,我给你找的出路是读书。”
“不赶我走?”
“不赶……”
周书闻摇摇头,将这些都抛诸脑后,正色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事不宜迟,关于怎么回去,你有什么思路吗?”
“现在就开始吗?”秋恬震惊:“可是我……”
他低头打量了下自己,大病一场,他现在手脚都发软,体能没恢复一动就头晕,根本动不起来。
周书闻张了张嘴,似乎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
秋恬现在状态确实不行,别说身上的伤不适合在大热天出门,只是这惨淡的脸色都得好好养养。
“算了,”周书闻说:“先把伤养好吧。”
秋恬连连答应,然后欲言又止:“那……你的事说完了吗?”
周书闻眉梢一挑:“你也有事?”
“内个……”秋恬不太好意思地捂住肚子:“咱们晚上吃什么呀?”
不是秋恬非要在这种严肃的时刻破坏氛围,实在是他真的太饿了。
这两天周书闻大概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每天极度谨慎,连做饭的阿姨都不让上门。
秋恬连着吃了两天寡淡的外卖白米粥,又吃了两顿周书闻亲自下厨,但味道相当诡异难以评价的番茄鸡蛋面,现在嘴里要淡出鸟了。
周书闻无语到极致,反而笑了出来,“你真是……你生着病胃口倒是好?”
秋恬眼珠子转了转:“你在骂我吗?”
“……夸你呢,”周书闻没好气地揉一把秋恬的脑袋:“能吃是福。”
开始想吃东西,说明身体也快好了,周书闻心里松泛了些,准备去翻翻冰箱有什么能做的,就接到楼下物业的电话,说有位丁先生和董女士来拜访。
“师兄,师兄!”丁楼的大嗓子透过听筒传进来,周书闻索性按开免提。
“师兄你还好吗,我和小董来看看你!”
毕竟周书闻这次破天荒请了两天的假,整整两天!搁以前是闻所未闻,比彗星撞地球还可怕,大家都怕他是出了什么事,于是今天一下班丁楼拉着小董风风火火赶来。
“我们买了点吃的,估摸着你们没吃晚饭,一起啊?”
周书闻笑了笑,对物业说:“麻烦给他们刷卡。”
接着对秋恬挑了挑眉:“晚饭有着落了。”
秋恬兴奋得病再好一大半。
终于不吃周书闻的番茄鸡蛋面了!
等人上来的期间,周书闻检查了下家里鞋套的储备量,他仍然没有购买多余的拖鞋。
很好,鞋套很多,家里也还算干净,可明明是轻松的氛围,他却总感觉有点奇怪,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忽略了。
周书闻摸着下巴,一边思索一边转过头,秋恬正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他现在手机用得可溜了,晃着小腿还怪可爱的。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周书闻眉心沉沉纠起,忽然他视线落到秋恬的手和小腿上,瞳孔猛地一缩。
那天玻璃碴划出伤还没好,秋恬腿上到处是细小的擦伤,结出蓝色的血痂,手臂的绷带里依然有淡淡的血迹渗出。
他穿着周书闻新给他买的家居服,短袖短裤胸前印着一头小象,很卡通很可爱,但这样的造型绝对不能被其他人看见。
何况还是两个医学生,丁楼那傻蛋在KTV里都能对着秋恬的眼睛研究半天,要让他看到世界上有流蓝色血液的人,还能得了?!
“秋恬!”周书闻一个箭步冲过去,“赶紧去换衣服!”
秋恬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就被周书闻从沙发里拎了起来。
“等等等我晕啊,”他心都快跳出来了,一瞬间天旋地转,委屈的:“我现在生病了!”
“……服你了。”
周书闻没法,直接给他抱进衣帽间。
他打开衣柜,薅出一套最顺手的,也没仔细看,只确定是长袖就往秋恬身上套。
“连丁楼他们都不能说吗?”
“暂时不能。”
“你慢点我好晕呐……”
“人都快到了!”
“慌什么,到了也进不来——”
话音还没落,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
秋恬猛地睁大眼:“他知道你家密码?!”
“废话。”
要知道在从前周书闻热爱工作辛勤加班的那些个日日夜夜,丁楼不知道来过他家多少次帮他拿换洗衣服,帮他成功避免变得又脏又臭一身班味。
——“门已打开。”
客厅里响起AI们高低起伏的欢呼。
秋恬隐约听到一声惊呼,不出所料是小董被吓了一大跳,丁楼习以为常地安抚。
这点插曲勉强给他们争取了点时间。
秋恬也有点慌了,手忙脚乱的,周书闻把一块布料扔给他:“快快快裤子。”
秋恬顿了一瞬:“你你你你看我脱啊?”
“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周书闻有种身心俱疲的沧桑:“你第一晚在我面前脱光的时候怎么不问?”
秋恬:“……”
他撇撇嘴,那时候不是不知道么。
但现在他也会害羞了,秋恬扭捏着,在如此极端的环境下也小小挣扎了一下,转过身背对周书闻脱掉裤子,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上。
周书闻不觉得毛孩子的身体有什么好看的,虽然腿白了点腰细了点,但都不如身上那些伤口来得显眼。
他拿起衣服直接上手帮秋恬穿:“手伸过来。”
“快快快扣子扣上!”
“我手痛啊!”痛得扣不了扣子。
“……真是个祖宗!”周书闻认命地拉住他的衣领。
“师兄,师兄?奇怪人哪去了……”
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周书闻头一次后悔自家房间太少,用不到两下就能找到。
但他也不能直接把衣帽间的门锁上,这样他和秋恬单独待在里面闹得满头大汗更说不清楚。
终于,最后一颗扣子系的好瞬间,丁楼两人出现了。
周书闻背过身长舒一口气。
好几秒过后,却没人出声,周书闻调整好呼吸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丁楼和董清雨两个人呆滞的四只眼睛。
丁楼:“干啥呢这是?”
周书闻:“看不出来吗,穿衣服。”
“看得出来,就是……”丁楼表情相当的难以言喻。
小董原本拿手捂着眼睛,只在指缝里留了大大的洞,现在索性连手都放下来了,斟酌半晌,委婉道:
“你们……很急么?”
“急什么,”周书闻觉得自己很镇定:“我长得很急吗,哪只眼睛看到我急了?”
小董:“那扣、扣子。”
她伸出一只手指指向秋恬,都像不太好意思似的,点了一下就收回去。
“扣子又怎么了?”
周书闻扭头,目光汇聚的瞬间脑子里轰的一声,犹如一记惊雷炸开。
秋恬整个人像刚被蹂躏过的玩偶,头发乱七八糟,衣服也乱七八糟,松松垮垮套在身上,裤子长得踩脚。
周书闻认出来了,这是他自己很久没穿过的睡衣,也是曾经丁楼帮他拿过很多次的睡衣。
丁楼肯定也看出来,所以才露出那种指责他犯罪的表情。
而秋恬本人也一脸哀怨地瞪着他,他胸口的扣子从第一颗就系错了,一路错到底,以至于袒|露出大片白皙的锁骨。
说是有伤风化都不为过。
周书闻突然有点后悔了,分不清究竟是不换衣服直接告诉丁楼他们秋恬的外星人更炸裂,还是被他们亲眼看到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一幕更炸裂。
丁楼摇着头,一言难尽:“我的天呐……师兄你……”
小董呆滞地补完后半句人尽皆知意义不大的话:
“扣串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