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茉搭着他的双臂, 借力做支撑。
因身心足够放松,纵然彼此不大相称,仍是比想象中更加顺利。
呼出的气息俱是灼烫, 拂过眼睫与脖颈,像轻柔的羽毛,撩得人心痒。
而他手背的青筋不时随着心跳鼓动,蕴含了力量美, 惹得虞茉口干舌燥。
“呼——”她深深吁气, 凑过去亲吻赵浔的唇。
彼此浑身湿漉漉, 像是暴雨倾盆的夜晚, 少年剑客推开窄门, 既克制又渴望地乞求入内躲雨。
而虞茉显然会选择纵容。
是以,逼仄的空间内充斥了两人的气息。而他比想象中霸道, 非但要并存, 还试图交织融合, 让虞茉从此拥有属于他的印记。
她是他的,
他也是她的。
热汗自赵浔额角滑落, 昭示着他并不好受, 面色虽瞧着沉静, 然眼尾绯红,耳廓亦是赤如滴血。
视野无法触及的地方, 他被虞茉的爱温柔包裹, 话语无声却平添诱惑,令人不断地贴近、贴近,直至严丝合缝地相拥。
“茉茉。”赵浔心弦紧绷, 对她的渴望也愈发强烈,低喘着哀求道, “放松些。”
她骑虎难下,红唇贴着颈侧鼓动的脉络:“那你来好了。”
于是掌控权再度回至赵浔手中,他托起少女纤细的双臂,引导她张开怀抱,唇舌相接,作出迎接姿态。
而后,趁她松懈之际不容分说地撬开牙关。
城池失守,小嘴被摩挲得红肿,却有汹涌的满足感涌上头颅。
虞茉惊呼着环住他的肩,清泪不受控制地溢出,偏舌尖遭赵浔含着,非但不能收缩,还需配合他的攻势。
“茉茉,你不觉得我们很相配么。”
一如世间最为契合的榫卯,分开时尚且看不出端倪,可镶嵌时,才知极尽完美。
赵浔头皮发麻,险些要交代,指腹在雪白肌肤间掐出暧昧红痕,不赞许地道:“还未完全开始。”
再继续紧张,会瓦解他本就岌岌可危的自控力。
闻言,虞茉抬起泪意涟涟的眼,有心控诉,却语不成调,唯有陌生而娇媚的吟哦不断溢出,刺激着赵浔的破坏欲。
他也的确这般做了——
掌心施力,迫使彼此贴近,支撑着她也胁迫着她。
虞茉顿觉通体发热,脚尖不自觉痉挛,汗意涔涔,数不清第几次晕湿了鬓角。
若说方才是还未开始,此刻便是将要开始。
赵浔垂首含住嫣红的耳珠,轻舔慢吮,粗重喘息声窜入耳廓,激起阵阵快意。
两手也不忘安抚她的慌乱,仿似琴师,也仿似从蚌中取珠的渔民,温柔地拂过眉眼、鬓角……
一心三用。
不,是四用。
他最凶悍的一面蛰伏在暗处,虽沉默着,但无人敢忽视。当然,赵浔也不会给她忽视的机会。
霎时,热泪奔涌如泉,她难堪得轻声呜咽。
察觉到时机成熟,赵浔不再怜惜,抱着她起身。
骤然失重,虞茉不得不四肢并用地缠住。如细密温柔的网,要将猎物吸附绞杀,害赵浔脊背过电,狼狈地踉跄一步。
幸而虞茉犹自沉浸在颤栗中,不曾目睹他的动作。但为雪前耻,赵浔将她放于层叠衣袍间,迎着雾蒙蒙的杏眼,缓慢躬身,而后重凿。
猝不及防,她抖着嗓音娇唤。
赵浔在朱唇间轻嘬几下,旋即十指相扣、上拉,将她的双手固定在头顶,方便自己循着本能重复单调却快意的喂哺。
杨柳腰,赛雪肤,还有粉面间被嘬弄得肿胀的唇。
他喜欢得紧,垂眸盯视,一瞬也不舍得偏移,要亲眼见证虞茉接纳自己。
不适渐渐由全新的感受所取代,虞茉难以用言语形容,只清晰感知到空虚不再,心底被填得满满当当。
羞耻与畅快裹挟着她,登时,一声高过一声。
少年的臂膀则成了强有力的桎梏,纵使虞茉挣扎,也不放松分毫。他鸦羽微垂,笑着舔了舔唇,揭穿道:“分明极喜欢我这般待你。”
不必睁眼端详,虞茉也知自己此刻姿态多有不雅,翻涌的羞赧引起燎原火势,快要生生将人熔化。
可赵浔并不给她逃脱的机会,吻势加急,令她极快迷失在情潮里。
惊险刺激,不知今夕是何年。
哭得声嘶力竭时,她怔怔地想,中药的分明是自己,为何赵浔
永不见餍足的迹象。
幸而念着是初次,他无意实践话本里的三十六式,待虞茉短暂地缓过劲,亲吻也变得温柔。只是,柔和偶尔也似折磨。
她渴水得紧,嗷嗷待哺般不断吸吮着他,唇齿纠缠,舌尖调皮地勾弄,仿佛要喝到清液才肯罢休。
赵浔脊背紧绷成弯弓,指腹掐紧细软腰肢,克制的低吼混杂着女子吟哦在林间回响。
“唔。”她绞紧了身下的衣袍,眼前白光阵阵,动情地唤,“阿浔,阿浔。”
他再难自控,俯首拥住虞茉,口中磁性低沉地道:“我想、每天、都这样狎弄你。”
一贯克己复礼的矜贵公子说出不堪入耳的话,非但不下流,反而旖旎丛生。
虞茉气愤得一口咬在他的肩头,与此同时,浑身剧烈颤栗。
“嫁给我,茉茉。”赵浔说罢,难耐地闷哼,拥着她的躯体小幅抖了抖。
酣畅淋漓。
比他孤枕难眠时所畅想的还要舒适。
尤其,在交付的瞬间,世间万物通通想亲手捧来献与她。
赵浔轻笑,屈指拨开她额角的湿发,怜惜地吻了吻,恢复成正人君子的模样,温声问:“好些了吗?”
“”
明知故问。
虞茉面色酡红,虚环着他的肩,目光不知该投向何处。
知她怕羞,赵浔也不催促,兀自说道:“先随我回宫,让宋医官瞧一瞧,至于温府和江府,自会有人送信解释。”
“好。”虞茉见他无意收剑回鞘,识趣地避之不谈,一齐静待余韵消退。略略清醒后,踌躇地开口,“我不想要孩子。”
大周朝女子十五岁及笄,已能做人妇,过了锦瑟年华未嫁,多少会惹来异样眼光。至于生育,时下仍追求早生贵子与多多益善。
她已过碧玉年华,秋日还会迎来生辰,正值年岁。
原以为需得费些功夫说服,却听赵浔淡然道:“嗯,所以才要带你回宫。”
正如女子出嫁前,会有嬷嬷拿着避火图教行房事。得知他有了心上人,娶亲在即,宫中也自会派人过来教导。
其中,宋医官为后宫嫔妃研配了不伤根本的避子药,亦有太医所制专供男子使用的如意套。
今日事出突然,但往后赵浔会随身备着,如此才令她毫无顾忌地沉溺情事。
解释完,见虞茉仍旧目露质疑,赵浔失笑道:“母后膝下仅我一个,也无人敢议论,再者,我也不想多出谁来分走你的注意。”
她会不会腻,犹未可知;但赵浔笃定,自己永远不会腻烦,他恨不得虞茉满心满眼皆是自己。
若年岁轻轻便有了孩子,方开荤便得素着,还会有人霸占着她。
亏本买卖,赵浔自是无意去做。
“信你便是。”虞茉舔了舔唇,难为情道,“还不拿出去吗”
闻言,他遗憾地挑了挑眉,依言退出。
粘稠清液少了阻拦,滴入寒潭间,溅起一圈圈涟漪。而虞茉慵懒地躺在玄色衣袍上,似是饱餐过一顿,眉眼间满是餍足。
赵浔半蹲下身,用丝帕替她简略清理,再捞过半干的衣裙,眼底寒光微闪:“今日的事我会处理,你只管顾着桌棋社与残荷宴,别为旁人费心。”
此时此刻,虞茉累得连抬指也难,有气无力地点了头,被扶着坐起。
他的衣袍早已湿透,还沾染了可疑的痕迹。
但赵浔面色如常地搓洗了几处,穿戴好,体贴问道:“能走吗,还是我抱你出去。”
“能不能天黑了再走。”
纵情过后,剧烈的羞耻涌上心头,虞茉捂住脸,尴尬地道,“七皇子他们定然知晓我和你在此处做了什么。”
“夫妻敦伦从来天经地义。”赵浔屈指刮了刮她的鼻尖,不无宠溺地说,“你以为,我七兄是什么不谙世事的人不成?他十四岁便有了通房,宫里也姬妾如云。”
“真的?”虞茉咋舌,古人花样还挺多。
“骗你做什么。”
有了衬托,她自在许多,张臂示意赵浔抱着自己,一面问:“他十四岁有了通房,你呢?”
“”他分明记得相识之初便全盘托出了,但虞茉坚持要旧事重提,还是需如同第一次听闻般耐心答复,“没有。”
“我才不信。”
方才某人饥渴如狼,任她哭喊也不肯减缓速度,当真能素这么些年?
赵浔无奈,低低笑了笑:“我那时才多大,无心风月很正常。不过,如若你我早几年相识,兴许会不同。”
言下之意,天下女子万千,唯有虞茉能撩拨他的心弦。
情话谁人不爱听?
她从鼻间懒懒“哼”出一声,满足地阖起眼,交代道:“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把我打晕了。”
“”
第82章 功劳
东宫侍从兵分几路, 将未撤离的人悉数抓捕。文莺、文雀均受了伤,好在不殃及性命,已先行去诊治。
赵浔抱着虞茉回至柴房附近时, 四周静悄悄,不见任何身影。
“羞什么。”他示意虞茉抬眼去瞧,“庆言跟随我多年,这点小事自能办妥, 今日的内情也不会再有更多人知道。”
楼家主仆方才哭得涕泗横流, 却只能发出嘲哳音节, 想来是七皇子为表忠心使的手段。
但虞茉手中从未染血, 听后必然要夜不能寐, 是以赵浔无意分享细节,择一条小径疾步下了山。
马车停在官道旁, 三五内侍并八位侍从正耐心等候, 见他二人来, 眼观鼻鼻观心, 有条不紊地打起帘子。
小几上放着两身衣物, 应是就近采买的, 衣料华贵, 但于虞茉而言略显宽大。
赵浔先褪去自己的,再寻来巾帕擦干指节:“我替你换?”
“嗯”她双腿酸痛, 喉咙也犹如被明火燎烧过, 顾不得忸怩,顺从地摊开手。
长指熟稔地解开少女衣襟,见瓷白肌肤上布满了红痕, 皆是他失控的罪证,瞬时呼吸粗重几分。
虞茉似嗔似怨地瞪他一眼, 警告道:“看什么呢,也不收敛点儿。”
他不置可否,眸中含着真切笑意,沉默地为她更换好清爽新衣。
而虞茉的视线也忍不住滑过近处的健壮躯体,胸膛上有被指甲划出来的印记,肩头是小小牙印。
半斤八两。
她登时气焰弱下,难为情地问:“疼吗?”
“不疼。”赵浔穿戴妥帖,终于能自如地拥着她,一面通过按捏消解她的酸胀,一面说起正事,“先前撤掉的暗卫,还是重新启用罢。”
回温府以后,他仍旧拨了四个女护卫给她,再多则会引起旁人注意。
而暗卫,是因不想虞茉误以为身处于他的监视之中,暂时撤掉,只等定亲后按照太子妃的规制从新安排。
如今,不论她介不介怀,赵浔都要安插更多人手。
“好。”
虞茉很惜命,尤其,她已经死过一次。但念及今日凶险,难免恹恹地道,“我是不是不该轻信于人?”
赵浔双臂收紧,果决地摇了摇头。
可若由他来宽慰,虞茉少不得会琢磨出理由反驳。解铃还需系铃人,他反问:“想想看,楼五邀你品茗是图的什么?你去或不去,可会有不同结果?”
闻言,虞茉顺着话复盘:“楼心琼在京中贵女间素有娴雅佳名,连表姐都大为称赞,说是个好相与的。她既有心接近,我被诓骗很正常。毕竟,相识十余年的旧友也不知其真面目,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外来客,如何能勘破。”
“继续。”
他眸中含笑,语气里满是鼓舞,害得虞茉面色红了红,转过脸去方继续道:“楼、孟联手,又借了七皇子的势力,连与我同行的将军夫人都不怵,显然是做足了准备。况且文雀当时也说,一面是峭壁,两面来了‘山匪’,现在看来,是一面峭壁,三面‘山匪’才对。”
唯一的生路,实则是缜密罗网,有孟家三小姐亲自点了武艺高强的随从在柴房守株待兔。
且楼心琼对东门寺的地形了如指掌,将虞茉引至偏僻处,单纯是为了速战速决。倘若她不上当,“山匪”依旧会倾巢而出,趁香客慌张奔逃,再将人捉走。
无非是动静大一些,收尾麻烦一些,但殊途同归。
“于我而言事出突然,可于他们而言却是蓄谋已久,敌不过很正常。”既捋清思绪,虞茉登时释怀,“看来并非是我之过,以后遇见性情相投的,照样能试着结交。”
“旁人有心加害,防不胜防,怎么会是你的错处。”
赵浔在她眉心轻印一下,温声安抚,“若当真要怪罪,该怨我掉以轻心才对。以为有几个护卫陪着,又有将军夫人同行,定然会安全无虞。也怪我今日来得迟了些,否则——”
“好啦。”虞茉捂住他的唇,破涕为笑,“我们都没错。”
受害者有罪论本就荒谬。
她彻底想通,终于忆起和赵恪的交易,一五一十地道:“他放我走,我替他求情。但是呢,我可没有承诺自己的话一定会奏效,再者,求什么情也是我说了算。”
也许是求赵浔相信此事非七皇子手笔,莫要迁怒郑家;
也许是求赵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孟璋兮与其身后的孟家;
也许是求赵浔替淑妃
如今的郑贵人美言几句。
“我知道了。”赵浔喜欢她狡黠的一面,也故作醋道,“你若当真为他苦苦哀求,应是能应,但我往后都不想再瞧见这个人。”
虞茉噘了噘唇:“正经点。”
他换一处按捏,依言说起正经事:“回去给你抹药,近两日记得少食辛辣。”
“”
虽同样是流血,但怎么觉得不该当外伤来处理呢?——
入了宫门,有内侍抬着轿辇迎来。
虞茉咬牙下了马车,只觉有滑腻的津液溢出少数,而双腿脱力,仔细瞧的话还打着细颤。
不过宫规森严,无一人敢抬眼打量,连余光也收敛得极好。
她端正坐姿,示意赵浔松手。他转头交代侍从去请宋医官,嘱咐道:“补药、避子药,能带的都带上。”
“”
而暌违几日再入东宫,四周窗明几净,唯独她随手摊开的书册被刻意放在原处。仿佛在说,她只是短暂离开,终究还要回来。
虞茉揶揄地睇他一眼,绕去浴房简单清理。
不多时,宋医官提着药箱赶来,赵浔有心留下旁听,却怕小姑娘抹不开面子,遂掩门出去,将空间留给二人。
医官塞给虞茉天青色瓷瓶,内里有十来颗散发着甜味的黑丸,正是皇后娘娘常年服用的避子药。
“从调配到改进花费了七八年,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对女子的损伤。但毕竟是药,服下后若有不适,可千万不要隐瞒,也记得每日服用补汤,连服半月再停。”
虞茉接过,就着清水吞咽,红着脸道谢。
“是下官的职业所在。”宋菁和气地笑笑,示意她伸手把脉,又问,“可还会觉得热?有没有撕裂的痛感?”
她诚实地摇了摇头。
和赵浔胡闹至一半,药效便似酒意般消散了,后来——是受欲念驱使,而非媚药。
至于撕裂感,因他竭力克制了动作,也足够湿润,并无想象中难受。
宋医官犹不放心:“烈性药最是伤身,幸而年岁轻易恢复,回头下官着人送些补药做的糕点过来,姑娘带回温府慢慢养。”
闻言,虞茉眼圈微酸,轻声道:“您真是心思细腻。”
“事关女子名节,总要细致些。”宋菁莞尔,收回搭在脉间的手,承诺道,“姑娘且放宽心,便是皇后娘娘亲自来问下官,下官也定会守口如瓶。”
她谢不释口,同时,也从只言片语中听出皇后娘娘对女官的“宠溺”。
等送走医官,径直问赵浔:“桌棋社快要开张,待盈利后,我想做些对女子有益处的事。你说,能去请教皇后娘娘么?”
“自然。”
赵浔手里提着太医院送来的木箱,有十只如意袋,并几本医书。他轻放至桌案,在虞茉身侧坐定,“在我出生以前,母后便大力扶持女官,后来又渐渐有了女护卫。”
譬如文莺、文雀,身手虽不及男子,却非是输在天姿,而是她们原为罪奴后代。长至十一二了,经萧芮音遴选过品性,从掖庭提拔出来,慢慢开始习武。
比起他身边三四岁学扎马步的侍从,自然没有赢面。
虞茉听得津津有味,催促道:“还有吗还有吗?”
他沉吟片刻,粗略说道:“先是女官、后是女护卫,再是女医官,但分身乏术,暂只能惠及后宫与望族。母后也曾提过想为民间女子做点什么,但她亦出身名门,难敌家族施压。”
但虞茉不同,她来自偏远萤州,虞家无势,温家又为清流。若有心接棒,母后定然愿意倾囊相授。
“我想创办一间慈幼局,聘请女先生教孩子们识文断字,等她们长大了,不论是做账房先生还是绣娘,总归不必卖身为奴。”
今日远远瞧见官道旁瘦骨嶙峋的小身影,江夫人、婢女,谁人不红了眼眶。
那时,虞茉就想,她过去常觉孤独,叹息无亲无故无归属。可真正见了无亲无故无归属的孩子们,方知自己是为赋新诗强说愁。
索性不差银钱,也应下了做赵浔的太子妃,不如趁便利用一把。
当是积德也好、寄托也罢,至少不必再囿于后宅仇恨。
而赵浔身为储君,比谁都盼着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闻言,故意打趣道:“看来这回,你总算不嫌弃我的身份了?”
“”
虞茉握拳捶他,“休要抢我的功劳。”
谁知牵扯住被开发过度的某处,倒吸一口气。
赵浔也登时变了脸色,起身去取药。他仔细搓洗两遍指节,用下巴点了点软枕,语气如常道:“趴好,我替你上药。”
第83章 表兄
“肿了。”
赵浔用指腹轻轻拂过, 确认药膏抹匀,略带歉疚道,“下回我”
他想说下回尽量克制或是尽量轻柔, 可忆起甜蜜折磨般的快意,呼吸微滞,将办不到的承诺重又咽了下去。
清清凉凉的药效冲淡了酸胀,虞茉试图起身, 却被赵浔用掌心裹住, 一本正经地开口:“医官交代过, 里外皆要涂抹。”
“”
虞茉整张脸埋进被褥里, 后颈处的肌肤因羞赧而涨得通红。她既难耐又怀疑, 某人当真在好好上药么?
至于这般缓慢,带着新奇描摹每一寸肌理;也至于这般贴近, 以致她能感受到渐渐紊乱的鼻息吹拂而过。
好半晌, 她忍无可忍, 催促道:“好了没有。”
赵浔遗憾地挑了挑眉, 将药膏收好, 重新洗净了双手才去扶她:“一日两回, 连涂三日。”
“我自己来也是一样。”
“不可。”他捋平虞茉翻折至胸口的寝衣, 头也不抬道,“是我弄伤了你, 理应由我负责。”
她轻轻吁气, 不想再继续令人脸红心跳的话题,打听起:“江夫人顺利回府了么?鹂儿她们呢?”
闻言,赵浔拉过薄毯, 确认她身上痕迹皆捂得严实,去外间唤文鸽进来回话。
文鸽规规矩矩地一揖, 细细说道:“奴婢已将鹂儿姑娘和车夫几人送回温府,借皇后娘娘的名头向太傅留信,道是要为您量体裁衣。江夫人那边,有大将军抵京的消息,听闻您有约,并未细问便匆匆走了。”
“我知道了。”虞茉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落回实处,“告诉文莺和文雀,我明日去看她们。”
“是。”
见虞茉被三言两语劝服,赵浔屈指掐掐她的脸:“若是由我来说,不知几时才能让你听进去。”
那如何能一样。
她理直气壮地道:“她们可不会撒谎,也没有那么多心眼。”
“”看来隐瞒身份之事此生翻不过去了,赵浔熟稔认错,低低地哄,“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虞茉忍着笑,骄矜地扬扬下巴:“夜里上街一趟如何?我想去看看虞长庆他们,还有表兄安置的几个人证。”
赵浔垂眸:“你确定?”
“确定,已经不大疼了。”她抬掌掩住某人炙热的眼,气呼呼地道,“你怎么越来越那个。”
他明知故问:“什么?”
“饿了十几日的狼也没有你这般急色。”
“不一样。”赵浔轻吻她的指骨,眼眸含情,“从前不知是何滋味,自然不会惦记。”
而食髓知味后再要收敛,便难于登天。
好在他至多是眼神不安分地扫来扫去,虞茉拢紧衣襟,不给人联想的余地,翻转过身:“天黑前记得叫醒我。”
低沉笑声窜入耳廓,紧接着纱帘垂下。
他掖了掖被角,轻轻道:“睡吧,我会守着你。”
这无疑令虞茉感到安心,唇角微翘,半是疲倦半是药效使然,极快坠落梦乡——
天光微暗,赵浔端来补药。
她拥着被褥坐起,一鼓作气地喝掉,登时被苦味激得睡意全无,睫羽颤了颤:“几时动身?”
“即刻。”
宫中的药膏皆有奇效,虞茉来到铜镜前更衣,发觉行走间,肌理酸胀感已然消退,唯独残留了些许被撑开的错觉。
仔细算算,赵浔磋磨了她近半个时辰,怕是还要一夜才能彻底适应。
一时,她投去哀怨目光,倒勾得某人恬不知耻地凑过来,在朱唇印了印:“先出城,我已派人去知会温启。”
再说温启昨夜从父亲口中得知虞表妹与太子殿下实为故交,且太子坚持要以身相许来偿还救命之恩,是以需由自己代为劝服江辰。
为此,温启表示怀疑:“做舅舅的不出面,如何就轮到我了?”
温序面不改色地诓骗长子:“你和阿辰那小子既是同辈又是同窗,不比老父亲我以长辈身份压人要来得妥帖?再者,过去在学宫,你不是常常将太子殿下视为榜样,替他了结后顾之忧,也能留个好印象。”
“行”
温启好学,亦崇敬在学识上颇有建树之辈,太子殿下便是个中佼佼者。
可惜因江、温两家无伤大雅的龃龉,他不想和江辰来往密切,因此同时失了与太子殿下深交的机会。
如今有表妹这层关系,倒是更容易向殿下讨教。
登时,内心深处隐晦的失落所剩无几。
三人在城门口碰面,改坐温启同僚的马车去往庄子。因车主人是从四品官,舆内装潢典雅有余,却不够宽敞。
赵浔从对方躲闪的眼神中猜出个大概,便也不再演戏,大大方方地并着虞茉坐下,温声道:“表兄请。”
表、表兄。
温启险些风中凌乱。
虞茉渐也习惯某人何时何地皆要宣誓主权的霸道劲,自如地朝温启招手:“表兄,这儿不是皇宫,你只将他当作寻常同窗或是将来的妹夫便是。”
“妹夫”一词极具割裂感,令温启维持着头脑昏沉的状态在对面坐定,耳尖通红,目光更是无处安放。
赵浔却也发自内心地赏识大舅子,主动将话头引至其外放时的见闻,等马车晃晃悠悠地在山间停下,气氛已然熟络。
见表兄谈及政论时滔滔不绝,看向赵浔的眼也闪闪发亮,虞茉心想,怪不得江辰左一个“书呆子”、右一个“书呆子”地形容他。但于崇尚才学的贵女而言,温启上有太傅祖父,下有凭实力挣得的官位,还生得眉目清秀,怪道人气不低。
“在想什么。”赵浔状似温和地问,实则背过手,在她腰间惩戒性地掐了一把。
虞茉不得不收回眼,干笑两声:“在想今晚的月亮很圆,像烧饼。”
闻言,温启如梦初醒,躬身揖道:“殿下与表妹还未用膳?”
“是啊。”她点点头,有气无力道,“出宫前没什么胃口,结果坐了一小会儿马车,我现在好馋莲香鸡哦。”
莲香鸡乃是温家酒楼的招牌菜,温启忙相邀:“我差小厮先回酒楼交代,如此,见过人证后直接能吃上,只是不知道殿下可有忌口?”
虞茉“噗嗤”笑出了声,揶揄:“怎么净问他,也不先问问我,究竟谁才是与你血脉相连的。”
温启有口难辨,无奈道:“妹妹莫要捉弄我。”
幸而庄子里守夜的仆从听闻动静,快步迎了出来,温启忙不迭转身,装作忙碌。
“笑够了?”赵浔凉凉地问。
这回轮到虞茉有口难辨,讨好地勾住他的尾指:“走走走,早些问完话,请你吃莲香鸡。”
拐过一处假山,有老夫妻静立在门前,见虞茉来,“噗通”跪地,泪水喷涌而出。
想必这便是柳姨娘过去最为得力的大丫鬟的双亲。
老妪哭道:“是小茹糊涂,对那毒妇言听计从,反倒把自个儿的命赔了进去。小姐,求求您为小茹讨回公道哇。”
小茹乃直接毒害原身之人,她同情不起来,可若说憎恨,的确更该憎恨逼迫丫鬟行凶的柳巧儿。
尤其,眼前腰背佝偻的老夫妻白发人送黑发人,任谁见了也难以狠着心肠迁怒。
虞茉吸了吸鼻子,示意庄子里的仆从将老者搀扶坐下,语调平缓地问:“小茹是如何死的?”
事情发生在柳巧儿入京之前。
彼时小茹常做噩梦,一会儿是喂了毒药从而七窍流血的女鬼,一会儿是坠落山崖身形干瘪的凶尸。
长期夜不能寐,白日里便当不好差。
柳巧儿念在多年的主仆情分,将人放回家去休养。双亲与她同在一个屋檐下,连蒙带猜,隐隐约约知晓了虞府嫡长女意外身死的真相。
要知道,当主子的无故杀害仆从,也是会被“请”入衙门升堂,更何况小小奴籍奉小妾之命加害真正的女主人?
但孙家不过是农户,何来胆量告发。眼见着小茹一日比一日消瘦,还被柳巧儿差人来催,道是要上京。
为人父母,的确曾在揭不开锅时将女儿卖为奴婢,但如今一二十年过去,攒了些家底。便咬咬牙,找到柳巧儿跟前,问能否从她手中赎回小茹,总之不跟去京中当人上人了。
“老婆子糊涂啊。”孙父抹了抹泪,悲痛道,“她说完这话,柳氏面色就变了,随意搪塞几句将我们支走。不出两日,传来小茹投井自尽的消息。”
孙母亦是泣不成声:“小茹怕水,如何也不会选此种死法。”
虞茉听了动容,偏过头去倚着赵浔的臂缓和情绪。
温启则公事公办地写下状纸,示意老夫妻摁下手印,叮嘱道:“好好保重身子,过几日会有人请你们去衙门回话。”
老夫妻谢不释口,一路将三人送至庄外。
至于车夫杨叔,因是主动跟来京城,又需为独女治病,温启见其是个信守承诺的,并未强留,只约定正式递交状纸那日再遣人去知会。
对此,虞茉心中五味杂陈,她叹息道:“杨叔对我手下留情过,真要追究应是杀人未遂。”
“妹妹若不嫌弃,便交由我来办。”温启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回眸笑了笑,“我们一家,为你做过的事少之又少,如今好容易有了用武之地”
“表兄。”赵浔冷不丁地道,“你预备何时去江府?”
温启一噎,笑意僵在唇角。
第84章 上药
一行人身披月色回至城中, 路上,温启三缄其口,努力不让太子殿下拈酸吃醋。
相识多年, 太子的确如传闻般不近女色,醉心习文练武,被学宫诸人视作榜样。竟不知一朝“破戒”,会是这般霸道的性子。
可转念想想, 好容易动了心, 必然感情颇深。
若是自己有幸博得表妹青睐
怕也做不到大度。
思及此, 温启决意明日去一趟江府, 守护表妹与殿下感情的重任, 舍他其谁。
而虞茉本就容易共情,自打出了庄子, 瞳孔涣散, 精神恹恹。
赵浔最是了解她的性情, 旁人如何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自己如何想。是以只能安抚地牵住她的手, 于无声中陪伴。
三人各有所思, 直至到了温家酒楼, 才从沉默中抽离,依次下了马车。
掌柜的已提先得到消息, 忙哈腰迎上前:“请。”
进了不对外客开放的雅间, 小二端着菜肴鱼贯而入,馥郁香气驱散了愁绪,虞茉勾起唇, 朝身侧道:“是清淡口的,你应当会喜欢。”
见她不似强颜欢笑, 赵浔莞尔,配合地抿一口汤,神色淡淡地夸赞:“好喝。”
对此,温启隐晦地露出怀疑目光。
毕竟储君喜恶不常示人,且赵浔的语气和表情冷得能结出霜来,这汤当真好喝么?
再观虞表妹,但凡太子殿下称好,她便佯作信了,笑意盈盈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如此也令刻意取悦她的人颇具成就感。
可当太子殿下微蹙着眉,违心地道出要再盛一碗,虞茉却主动回绝。
看破不说破。
表妹心思比预想中剔透,而素来游刃有余的太子殿下,与心上人待在一处,却比预想中笨拙。
温启眼底染上点点笑意,识趣地垂眸夹菜,一边暗暗慨叹——祖父与父亲担忧了十余年的亲事,现今有了归处,还是无上尊贵的归处。若祖母、姑母泉下有知,想必也能安心。
冷不丁地,赵浔问:“表兄预备几时成婚?”
正神游天外的温启羞赧回神,不大确定地道:“殿下何故要问这个。”
“随意问问。”他淡声,神色也一本正经。
“别吓表兄了。”虞茉忍无可忍,屈指敲了敲桌面,“仔细他不去江府替你当说客。”
能由小辈自行消解矛盾,总好过搬出权势迫使人做出决定。
赵浔也感念多年相交的情分,不愿与江辰闹得老死不相往来,遂举杯邀敬,诚恳道:“有劳表兄。”
一声又一声表兄,温启也从惊恐到渐渐品出了几分畅快,回敬说:“定不负所托。”
而之所以推介温启为说客,纯粹是源于学霸与学渣之间微妙的磁场。
过去,学宫众老师们赞不绝口的人物,一是赵浔,一是温启。
江辰原也怕赵浔,稀里糊涂混成了好友,发觉他非但不古板,反倒有些万事不惧的狂妄意味。
可温启不同,说话虽和声和气,但毫无商量可打,加之彼此不相熟,更添几分神秘色彩,以至于江辰莫名就怵他。
对此,虞茉猜想,定是表兄板着脸教训人时像极了祖父。
连江夫人见了祖父都夹着尾巴,更何况江辰呢,这就是传说中的“班主任”压制——
用过晚膳,虞茉心情恢复了大半,在酒楼门前别过温启,由赵浔陪着去京城虞府的周遭转转。
赵浔有意劝她先回宫歇息,毕竟自晨起便紧绷着一根心弦,连笑容都勉强。谁知虞茉却说,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干脆趁势全了结了。
他向来拗不过她,遂吩咐侍从改道,将马车停在隐蔽的槐树下。
时近宵禁,庆康压低了嗓音,向虞茉回禀虞府一家三口的近况。道是虞长庆每日自公廨下值,会去酒馆喝个烂醉如泥,柳姨娘也不管他,满门心思皆在与主母们相交。
虞蓉跟了一段时间孟璋兮,但孟璋兮勘破对方并非自己要找的人,便不大热络。
“长公主可给她们下了帖子?”她问赵浔。
“嗯。”
长公主乃圣上胞妹,地位极其尊贵,往年只会给交情匪浅的几家送去请帖,虞家显然不在受邀行列。
是以赵浔差母后游说,今岁改为适龄贵女皆能参与。长公主一听,误会是兄嫂在为侄儿的婚事发愁,登时比谁都上心,着人清点了名册,想必明日便会发至各位有待嫁女儿的官员的府邸。
虞茉好奇道:“我也有吗?”
“没有。”赵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只管跟着温二姑娘。”
“哦。”皇后娘娘虽知晓她的来历,但受赵浔所托要暂且保密,并未知会长公主。她眉目渐渐舒展,带着释然道,“再过不久,我能有自己的铺子,还能以温府三小姐的身份站在阳光底下,真好。”
他弯了弯眼睛,提醒:“记得给我名分。”
“”
说话的功夫,庆康吹响一声哨音,似鸟儿鸣啼,惟妙惟肖。
赵浔拂袖熄灭小几上的烛火,拥着虞茉往外看,嗓音低沉缱绻:“人过来了。”
不远处,有小厮打着灯笼领路,其后跟着脚步虚浮的中年男子,满面胡茬,早不见当年寒门探花郎的风姿。
虞茉与“生父”并不相熟,仅在病中碰过两回面。
彼时虞长庆立在门前,目光复杂地看她几眼,得知虞茉失忆,似欣喜似担忧,最后一声不吭地离去。
她无意深想,直至此时此刻,也并不关心对方悔恨与否。
“走吧。”虞茉淡淡移开眼,反握住赵浔的手,轻声道,“他们过得不好,我心中便好受许多了。”
赵浔摸黑吻住她的侧脸,旋即叩响车壁。侍从会意,趁宵禁前调头赶往皇宫。
油灯并未点燃,黑暗之中,他寻到柔软的唇,时重时轻地吮吸,以唯独他能践行的方式搅散虞茉的愁绪。
她被迫偏过头去迎合,牙关被抵开,紧接着舌尖也沦陷。
原本是想浅尝辄止。
可车轮滚动声掩盖了舆内响动,彼此又初经人事,唇齿相接的瞬间,受本能驱使,默契地加深了吻势。
赵浔肆无忌惮地伸掌,隔着布料按捏她脆弱的肌肤,道:“回去替你上药。”
“不用。”她双颊发烫,撑着赵浔的胸口,瓮声瓮气地争取,“我可以自己来。”
岂料他一口应下:“也好。”
虞茉直觉有异,但眼前一片漆黑,瞧不清某人的神情。顿了顿,架不住好奇心径直问道:“你说的不是反话吧?”
闻言,赵浔闷声笑了笑,宽阔的胸膛微微震颤,连带着她也跟着抖了抖。
“快给我老实交代。”虞茉掐上少年窄腰,故作严肃地威胁。
他配合地告饶,腆着脸答:“不是反话。”
待她撤开手,又堂而皇之地补充:“你可以自己来,但我会看着。还记得么,西浴房有面立式铜镜,一会儿就去那儿上药。”
“啊啊啊——”
虞茉气得在他脖间咬了一口。
经这么一番插科打诨,回至东宫后,她光顾着提防将将开荤的某人,半点也没想起东门寺的遭遇,更遑论排不上名号的虞家。
沐浴的间隙,嬷嬷端来煨好的大补汤药,隔着屏风道:“姑娘别泡太久,宋医官交代了,趁热喝才好。”
“多谢嬷嬷。”她从浴桶中起身,伸出一手捞过瓷碗,“咕嘟咕嘟”饮尽,又递还回去,随口问,“殿下如今何在?”
嬷嬷自御膳房过来,是以不知,盯着她服了药,还要回去栖梧宫。
闻言,虞茉心虚地央嬷嬷代她向皇后娘娘问好,而后草草擦拭干净水珠,披着寝衣进了卧房。
果然见床前立有一人,赤着上身,长指拨弄着木质方盒,神色很是专注。
她被诓骗多次,但架不住好奇心作祟,探头道:“这是何物?”
只见内里摆着薄如蝉翼的——套?
虞茉瞳孔震了震,自我宽慰,应该不是她想的那样。
岂料赵浔煞有其事地介绍:“医书上说,行房前戴好这个,可免去女子服用避子药之苦。我方才试过了,并不容易破损,尺寸虽小了些,命人从新赶制即可。”
她脑子一抽,下意识瞥向尚偃旗息鼓的某处:“一个人也能试?”
“哈哈。”
赵浔难得外放地笑了笑,将人揽入怀中,贴着她的耳畔愉悦道,“茉茉怎么这般可爱。”
“”别问,问就是沐浴的时候脑子进了水。
他则颇有闲心地取出一枚,当着虞茉的面左右上下撕扯:“一个人也能试。”
虞茉涨红了脸,伸手去够医书,佯作镇定地劝诫:“夜里少看书,烛火再亮仍是不抵白日清晰,仔细伤了眼。”
话音未落,见医书底下压着两张字条,其一写着:抹于内壁,片刻后会有轻微热意。
另一张写着:抹于内壁,片刻后会有清凉意。
她腰腹骤紧,背后贴上来滚烫的胸膛,听赵浔不耻下问道:“你喜欢热的还是冷的,还是两种都试试?”
“我、我还未好全。”
“不急。”他垂首含弄她的耳珠,喘息渐重,但语调正派,“先去上药?我趁便帮你瞧瞧恢复得如何。”
虞茉挣脱不得,被抱着出了房门。
而赵浔毫无征兆地止步,认真请教:“回我的寝居,还是去西浴房?”
前者,则是由他来替虞茉仔细地、严谨地、每寸每厘地涂抹药膏,后者么,她可在镜前宽衣,自行探索。
“嗯?”赵浔笑着催促。
她拢了拢微敞的衣襟,羞赧闭目:“去你的寝居”
第85章 黏糊
虞茉仰躺在美人榻上, 腰后垫了软枕,姿态闲适
若是能忽略正埋首替她涂抹药膏的赵浔的话。
他先以指腹搓热,将白腻馨香的膏体均匀地覆盖于肿胀处, 口中念念有词道:“过去我跟着武师傅练拳,每日需和和木桩对打,稍有不慎,腰腹、手臂便要添几道伤。那时, 也是这般替自己上药。”
当然, 他所说的“这般”指的是手法。
为了活血化瘀, 轻柔打圈必不可少, 直至药膏化为透明状, 彻底渗入肌肤。
“若是由你自己来,定是敷衍了事。”赵浔屈指点了点, 笑着说, “看来明日便能恢复。”
虞茉紧抿着唇, 鸦羽剧烈震颤, 大有打死也不要出声应和的架势。
而他指法的确娴熟, 里外皆妥善地照顾到了, 不多时, 清清凉凉,连虞茉自己也觉出在疾速痊愈。
见她憋得耳廓通红, 赵浔愈发想要逗弄, 可最后看得着、吃不到的是他,遂遗憾地叹息一声,捻起方帕揩拭掉顺着肌肤滑落的清液。
“好了。”他克制地收回眼, 吸了吸气,洗净满手滑腻。
药油毕竟湿润, 还有些黏糊,虞茉绷着小脸系好衣带,不适地拧了拧双腿。
赵浔抱着她坐至书案前,薄唇贴着耳畔低低哄道:“要是难受,过半个时辰帮你洗掉?”
“算了吧。”
才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已然嚣张地怼着她,莫说亲眼端详过“伤势”恢复得极好。
再撩拨几回,她能忍,某人能么?
他将脸埋在虞茉颈间细嗅,努力平复呼吸,一面以满含情欲的慵懒声线说起:“姑母向来喜欢模样漂亮的小娘子,宴席那日,你不必藏拙,想如何打扮便如何打扮。”
“是么。”虞茉当真想过着素净衣裳赴宴,免得给长辈留下不够端庄的初印象。
赵浔笃定道:“宫中制式讲求华贵,即便你满头珠钗,也不会比我姑母更加金光闪闪。”
闻言,她好奇心渐浓,转过头问:“你们家的人还挺神奇。”
“何意?”
“就当我话本看多了吧。”虞茉耸耸肩,“没想到真正的皇后娘娘会这般温柔,而圣上虽然威严但并不可怕,长公主听起来也很酷。”
殊不知,百官眼里的帝后与储君全然是另一幅样子。
赵浔但笑不语,用侧脸亲昵地蹭着她,接话道:“嗯,你连父皇母后都不怕,届时在姑母面前也只管自在行事。”
“知道了。”
按照最初的预想,她以为,虞长庆入京以后,会珍惜再度回至权利旋涡的机会,向上攀爬。
而柳姨娘和虞蓉,半是靠散财拉拢,半是借温家旧势,顺顺利利地跻身名门之流。
等到了长公主的残荷宴,即便不能像楼心琼般依靠一技成名,也是结交贵女、被众主母赏识的绝佳时机。
至此,虞蓉的亲事便不必愁了,子子孙孙亦能扎根京城。
但眼下,虞长庆镇日浑浑噩噩,莫说晋升,连维持原状都难,不知柳姨娘那边会如何补救?
虞茉虽失了恶意报复的欲望,可该讨回的公道还是不能少。
她在纸上罗列出几首曲名,歪头道:“快帮我选选,届时弹奏哪一首能艳惊四座!”——
戌时三刻,虞府。
柳氏清点过几箱金锭,拨出一些,差人隔日去采买宋家主母随口提过的时兴布料,叮嘱道:“先紧着给蓉儿做身衣服,若有富裕,再做我的也不迟。”
虞蓉听后大为感动,抱着姨娘的手晃了晃,用私底下才敢唤的称谓谢道:“娘,你对我真好。”
“不然呢?”柳氏轻点女儿眉心,眼底满是宠溺,“宋家六公子、柴家三公子,还有谢家的,可有与你谈得拢的?”
闻言,虞蓉板起脸,嗤道:“不提也罢。”
提及亲事,柳氏自然不会轻易揭过,面色微微沉下,语含严厉:“为娘曾问过你,是愿意在萤州做寒门娘子,还是吃些苦头,去京中作人上人,你自个儿选了后者。”
如今银钱如流水,只见出不见进,再捞不着好亲事,可以说是血本无归。
“女儿明白。”虞蓉垂首理着腰间流苏,敷衍道,“那几位公子容貌丑陋,还对我指指点点,烦都烦死了。反正孟三应了带我去长公主的宴席,女儿每日都在练舞,等博得长公主的夸赞,还怕他们不来巴结我?”
萤州曾出过一名动天下的舞姬,年老色衰后回了家乡,柳氏幼时与之结识,请来做独女的师父。
对于女儿的舞艺,柳氏信心十足,但忽而疑惑:“今日怎么不见你出府陪孟姑娘。”
虞蓉也纳闷儿:“按说即便临时变卦,也该差个小厮说一声。这孟三,性子跋扈,除去家世和相貌,连、连虞茉也不如。”
脱口而出已逝之人名讳,房中陷入一片死寂。
见姨娘面色骤然发白,眼里戾气丛生,虞蓉咽了咽口水:“爹怎的还不回府,女儿去前头看看。”
“看什么看。”柳氏厉声将人唤住,嗓音发着颤,不知是惧是怒,“从前不见他关心那个短命鬼,现今人死了,日日哭坟给谁听。蓉儿,你十六了,女子一生便系在这两年,他不上心可以,你自个儿需得拎得清。”
“嗯”
好话说得多了,便成了歹话。
况且,虞蓉在京中见惯了雍容华贵的主母,对眼前体态渐渐变样、满口铜臭的姨娘难免生出怨怼。
若姨娘出息些,她至于还是个庶女?至于被挺着“孕肚”的世家公子取笑?
一时间,气氛僵住,虞蓉绷着脸快步出了小院。
恰直虞长庆跌跌撞撞地进门,她忙迎上前去:“爹!今日又喝了多少?你心里是半点也没有我这个女儿了。”
捧在手心十余年,虞长庆对幺女不可谓不珍视,闻言,眯了眯眼,努力捋直舌头:“你姐姐呢?”
虞蓉噎了噎,面上笑意全无,没好气道:“死了,两个月前就死了,尸身早被飞禽走兽吃得干净——”
“啪!”
正是因为醉着,出手才愈发没轻没重。
霎时,虞蓉左边脸颊高高肿起。她不可置信地仰头,试图在父亲眼底窥见惊慌与悔意。
然而短暂的清明过后,虞长庆越过她继续往前,朝温怜的旧院走去,口中嘟囔道:“阿怜,今日下值晚,女儿要的桂花糕没买着。等明日,明日我一定买上。”
月华如霜,生生将虞蓉冻得牙关打颤。
她胸口发闷,第一次对自己的决断生出怀疑。当初若留在萤州,父亲为一方父母官,纵然夫婿出身寒门,也不会由谁越过她去。
日子怎么也比现今过得舒坦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
“小姐。”丫鬟快步扶住她。
虞蓉嘲讽地扯了扯唇角,看向远处鬼影般摇晃的树叶,冷冷道:“回去,我要练舞。”——
桌棋社快要开张,前夜,虞茉仔细对了账簿,又添补了需要采买的物件。
也因她来京城已有一段时日,观察过世家子弟热爱攀比的作风后,临时起意,想要发售会员卡。
金卡可享七折优惠,银卡可享八折。
倒非是为了减免费用,而是用来彰显身份。她算是发现了,各家皆有百名起步的仆从,庄子、良田等产业数不胜数,在吃穿用度上只追求珍稀与昂贵。
赵浔听后,掐了掐她的脸,好笑道:“还挺有做奸商的潜质。”
“快帮我画,将来慈幼局做起来,匀你一般功劳。”
于是乎,他按照虞茉的想法绘了几稿样式,忙至深夜方歇息。
卯正,赵浔如常去院中练剑,某人则困得睁不开眼,翻转过身继续酣睡。而辰时末,他散朝回来,虞茉仍旧拥着锦褥梦得香甜。
好巧不巧,今日医官亲自熬了补汤,朝赵浔施礼,恳切地道:“下官着人去市集买了一份‘得春丸’,查验过后,发现其中有两味药材容易导致女子体寒,遂来瞧瞧虞姑娘恢复得如何。”
“”赵浔面上闪过浅淡的尴尬,直言,“她还未起身。”
医官诧异得挑高了眉,不知联想到什么,语重心长地劝诫:“殿下血气方刚,耽于此事实属正常,但虞姑娘尚在病中,还是要多多顾念她的身子。”
“嗯。”他不做辩解,轻点头颅,示意医官入内。
幸而诊脉的结果令人宽慰。
出了外间,医官压低嗓音回禀:“体内并无毒素残留,想来已经大好,至于外敷的药膏,也可以停用了。”
“为何。”赵浔顿了顿,改换措辞,“对身体有损伤?”
医官否认:“寻常过一两日能自行恢复,只是怕小娘子羞于涂药,才特地说明,免得她心中不安。”
他会意,总结道:“多用还是有益处。”
“自然,内里药材俱选用了上品,有利无弊。”
等送走医官,赵浔握着药膏回至帐中,见宽大寝衣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腰间,露出两条笔直纤细的腿。
因是背对着他,巴掌大的小裤遮掩不了半点春色,反而衬得虞茉肤白如玉,越发勾得人邪火四窜。
他抿了抿唇,强迫自己镇静。
用指腹舀出些许散发着清香的膏体,搓热后,屈指挑开布料,涂抹至粉若春樱的肌肤。
虞茉被冰凉药效激得一抖,轻吟着醒过神。
回眸,见是赵浔,下意识要斥责,可目光暼向熟悉的小罐,明白他是专程来为自己上药。顿时收敛起气性,懒洋洋地趴好,方便他动作。
赵浔无声地勾了勾唇,决意稍后告诉她——医官特地交代,要多涂两日才能彻底消肿。
第86章 求婚
用过午膳, 赵浔将人送回温府,约定了夜中来瞧她,然后驱车前往大理寺。
长公主的请帖也已送至各家, 绣娘们开始赶制适宜新衣。
姨母温凝为此快马加鞭地赶回,因府中琐事众多,匀不出空档招待虞茉,先差人送了几匹顶顶华贵的料子, 赠与两个小辈。
蓝氏令虞茉先挑选, 和蔼地道:“你母亲是家中幺女, 兄长、阿姊无不疼爱她。只是不赶巧, 今年的残荷宴竟来得这般早, 阿凝甫一回京,需先紧着裴府后宅和两个孩子, 等忙过这几日, 咱们一家人再好好叙旧。”
“舅母放心, 我可不是拎不清的人。”她狡黠地笑笑, 一边去挽温落雪的手, “姐姐, 你帮我选吧。”
绣纹掺着银线, 光华流转,快要将她的眼睛闪瞎。
温落雪的确有些心得, 捻起薄粉色布料在她身前比了比:“这匹衬你, 端的是人比花娇。”
蓝氏也称好,另为虞茉添了几件松绿石首饰。
因没有温启的份儿,待两位小娘子挑妥了, 还需去温家名下的成衣铺里相看。
途径桌棋铺时,见匾额已经挂上, 字迹遒劲有力,引得过路人驻足欣赏。
“舅母舅母,您来帮我瞧瞧雅间的布置。”虞茉撒娇道,“大体是我自个儿琢磨的,恐有缺漏。”
上回,温落雪代为挑选了屏风、字画等物,但如何摆设,皆是她的主意。素闻舅母蓝念瑛才名出众,若能指点一二,真真是锦上添花了。
蓝氏被她亲昵地箍着,眼底笑意漾开,不无宠溺地说:“还能不应你?”
温落雪佯作吃味:“母亲早便想要个小嘴儿抹蜜的女儿,看来我以后没有用武之地了。”
“好姐姐。”虞茉忙不迭去哄,“天底下我可就只有你一个姐姐。”
“是你说的啊。”温落雪登时眉开眼笑,不忘交代,“等见了裴家的表兄表妹,可不能比对我还亲。”
而桌棋社的进展较之预想更加顺利,蓝氏看过一圈,点拨了几句,揽下替她择选吉日的活计。
虞茉的唇角就不曾平直过,叹谓道:“有靠山就是不一样。”
倘若当年原身决意留在京城,想必早已被亲人治愈。
只可惜于孩子而言,父母的存在尤为特殊,并非谁人都可以割舍父亲去选择外祖。
但如今虞长庆过得不如意,愿能抚慰原身及温母的在天之灵。
…
忙活这半日,该置办的都置办了,正要打道回府,恰见温启的马车从长街另一侧行来。
蓝氏抬手,车夫连忙停住,朝内唤道:“公子,夫人和两位小姐在前头。”
温启于是掀开车帘,他身后跟着眼圈微红的江辰,对方扫见虞茉,先是一喜,然后化为更加汹涌的落寞。
她心内叹息,猜测是表兄去当了说客。
果不其然,江辰朝蓝夫人拱手行礼,眉眼间带着将军府小公子的沉稳,请示道:“虽无缘结亲,但两家之谊并非作假,可否让我和虞妹妹最后说几句话?”
温启并不赞同,但该是由表妹自行决定,遂朝她走近,低声说:“你若介怀,我帮你打发走。”
“不必。”虞茉绽颜一笑,“江公子说得对,两家渊源颇深,往后我与江夫人还会时常走动。既非仇敌,说说话又有何妨。”
闻言,蓝氏做主让一双儿女上了自己的马车,把后一辆留于他们谈话。
车帘掩盖了光亮,唯余蔼蔼暮色伴着喧闹人声自窗隙间窜入。江辰深深看她一眼,礼貌地垂下头颅,遗憾道:“若不曾发生这许多事,今岁冬日会是你我的婚期。”
她勾唇不语,看似平静,实则心中掠起了阵阵涟漪。
若不曾发生这许多事,兴许原身的确会和江辰喜结连理。
至于她,仍旧是21世纪的普通学生,为功课发愁、为成绩欢呼,还不到憧憬恋爱的时候。
赵浔呢?
他会遇见另一个女子,将温情毫无保留地赠与,还是继续做无心风月的不开窍的储君?
但是,即便虞茉能将两种人生比较出高低好坏,事事也不会顺着她的心意推进。
原身真的死了,她也是真的回不去了。
“虞妹妹。”
江辰在她面上窥见淡淡哀伤,登时喉头哽咽,语速飞快地解释,“我并非是要为难你十三载未见,是你我缘浅,殿下他性情沉稳,比我会疼人,我、我会祝福你们。”
虞茉不好道明自己在感怀前世,用手背揩了揩薄泪,语气轻柔地应道:“你与太子相交十余年,情分该比我深才对。”
她点到即止,毕竟再说下去,多少有道德绑架的嫌疑。
“我知道。”江辰咧嘴笑了笑,流露出少年稚气,“浔哥儿照拂我良多,气归气,我同他不会生分。”
虽然,离开江府时,他还同温启放过狠话。可对上眼前泪意盈盈的眼,执念忽而消散。
浔哥儿是占了他的身份,可真正令虞茉动心的定然不会是一纸婚书。
失了那层身份,只要赵浔是赵浔、虞茉是虞茉,他们依然能相知相爱。
江辰重又抬眸,定定看向她:“是我出现的太晚。”
她无言以对,抿着唇不作声,黑眸经由泪水洗涤,璀璨如夜星。
“好了。”江辰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不敢让视线多作停留,“围猎那日,来为我献花吧。”
“献花?”
他低低“嗯”一声,解释说:“男子要进山狩猎,在此之前,会向坐席间的小娘子讨要彩头。每位小娘子持有三朵花,可以赠予亲人、友人心上人。至少友人那一朵,留给我。”
虞茉自然应下,回之以笑:“一言为定。”
江辰释然地勾唇:“我走了。”
语罢,敏捷地跃下慢行中的马车,身姿笔挺如竹,消失在逐渐亮起的灯火里。
她缓缓收回眼,一阵怅然。倒非是遗憾自己与江辰有缘无分,而是单纯为少年人勉强的笑意而难过。
但虞茉最是清楚,即便没有赵浔,她大抵也不会爱上江辰。
只因婚约横亘在二人之间,她永远会止不住猜想——江辰倾心的究竟是画中的“虞茉”,还是眼前的虞茉。
“罢了。”虞茉揉揉脸,迫使自己从伤春悲秋中抽离,嘀咕道,“日子长着呢。”
回至温府,表兄、表姐在阶前等候。见虞茉安然无恙,神情也自在,总算舒一口气。
温落雪觑了眼空荡荡的车舆:“他走了?”
“说完就走了。”
“表妹。”温启唤她,问起另一桩事,“你预备在长公主的宴席上恢复身份?那殿下呢,我该装作知道他还是不知道。”
届时,少年们定会围着温启追问,是以得提先统一口径,才不至于坏了姑娘家的名声。
虞茉想了想,顺着现成的剧本道:“我和殿下仅有一面之缘。”
“我明白了。”
温落雪却表示质疑,绕着兄长转悠:“你何时还学会扯谎了?”
“”
温启的耳尖不负众望地红透,抻直了脖子道,“事关小妹,自然要适时变通。”
虞茉虽不改姓,但此次亮相,会是以温家三小姐的身份。往后,她便与温启、温落雪成了真正的兄妹。
“我有法子。”她也少了客气,改口道,“往兄长脸上抹些粉,便瞧不出他脸红了。”
温落雪捧腹大笑:“还是你鬼点子多。”
而温启无奈地摇了摇头,由着妹妹们调侃。
时近戌时,屋檐下的灯笼逐次被点亮,如或红或黄的长龙。大丫鬟快步走近,见兄妹三人和乐融融,也跟着弯了眼睛,扬声唤道:“公子,小姐,该用晚膳了。”
“来了——”
虞茉搀着姐姐,身侧是脾性温和的兄长,烛光将并行的身影拖得老长,温馨而宁静——
赵浔近日公务繁忙,匆匆赶来温府时,见小娘子半支着脸,红唇撅得老高。
见是他,冷淡地撩一眼,重又看回面前的话本。
“等了很久?”赵浔凑过去吻了吻她的眉心,从身后变出巴掌大的锦盒,却不急着打开,而是问,“你若不困,陪我出去走走。”
闻言,虞茉总算舍得用睁眼瞧他,眸中带着点点困惑:“今日转性了?”
居然不是缠着她滚作一团,再来些十八禁的画面。
“”赵浔不便反驳,挑了挑眉,“你不是想看萤火,我差人捉了许多,保证子时前将你送回来。”
太子殿下无需遵守宵禁。
虞茉口中揶揄他以公谋私,一面迫不及待地起身,挑了与赵浔相称的淡金色衣裙。
庆言驾着马车堂而皇之地等在西角门,温府小厮正熟络地搭话。
她神情僵了僵,问赵浔:“外祖他们不会知道你夜夜翻窗的事吧”
“只有今夜。”他语调低沉,但难掩愉悦,解释说,“毕竟要带你出府,便提前知会了侍郎大人。”
虞茉努力绷直唇角,不让自己显得太快意,嘟囔一句:“你就欺负舅舅老实。”
行了两刻钟,赵浔始终规规矩矩,只眼神柔和地望着她,仿佛有无尽情意。
“阿浔,你有亿点点古怪。”虞茉伸指戳戳他的面颊,狐疑道,“不会是要把我拉去卖了吧。”
闻言,桃花眼弯翘成弦月。
赵浔握住她的指节轻轻嘬了两口,半是好笑半是感叹:“你成日瞎想些什么?”
虞茉理直气壮:“你呀。”
两句话合起来则是:成日在想你。
小娘子说起甜言蜜语,当真比珠宝还金贵。赵浔不再按捺,捧着她的脸深深吻下,却无意将舌尖探入,免得稍后不愿抽身,从而误了时机。
他反复碾磨过唇珠,迫使自己停住,额头相抵,在虞茉迷离的眼神中温柔地道:“茉茉,你可愿与我共度余生?”
话音一落,不待她答复,赵浔倾身掀开车帘。
只见彼此正处于幽绿山谷间,大片萤火绕花飞舞,而枝头挂满了红色丝绦,正中有几张信笺随风摇曳,似捕梦网。
“这是?”
虞茉怔怔地被抱下马车,赵浔不答,牵着她往高处走。
等足以俯瞰山谷全貌,他横臂揽住虞茉,身后,焰火争相燃起,绽开一朵接又一朵的绚丽花蕊。
“茉茉,这是我为你准备的——”
赵浔顿了顿,略带紧张地说出,“我为你准备的,求婚。”
第87章 尽兴
焰火照亮了夜空, 视野短暂明晰。
虞茉就着光线环顾四周,见漫山遍野是盛放的花,或粉或蓝或紫。相较之下, 最初惊艳她的萤火反而不值一提。
她被既烂漫又突然的求婚仪式所震撼,杏眼浮现薄薄水雾,东瞧西瞧,恨不得将每处细节记在脑海里。
赵浔也专注地看着。
看她因按捺泪意微微嘟起的唇, 看她滴溜溜转动着的黑亮眼眸, 看她透出红意的可爱鼻尖
至此, 他总算舒一口气, 颤动的声线也恢复如常:“喜欢吗?”
“喜欢!”
虞茉回过神, 直直扑入他怀中,在赵浔面颊上胡乱印了印, 满是笑意地问, “怎么突然想着求婚?”
大周朝虽然民风开放, 但结亲仍讲求按部就班, 赵浔怕是古往今来头一个求婚的。
“不算突然。”他无意隐瞒, 一五一十道, “初七便已经备好, 岂料半途出了岔子。幸而如今又逢好时机,能在花期结束之前带你过来。”
初七, 正是虞茉得知他真实身份的那日。
她环住赵浔的肩, 额头相抵,眼中满是揶揄:“好呀你,原来哄我喝酒是为了套话。”
赵浔供认不讳。
先前, 他无意间从虞茉口中听来“浪漫求婚”此类的话语,有心筹备, 碍于身边净是会出馊主意的,只能提几壶酒去霍家别院,半哄半骗,令虞茉亲自吐露。
山花萤火、隔岸焰火,还有写着美好祝词的信笺。
赵浔依照她的喜好安排妥当,又命钦天监观过天象,择选出今日。
美中不足的是,按照预想,该是先求婚后定亲,大婚当夜再行房事。思及东门寺后山极尽艳靡的亲密,他挫败地轻叹一声,为自己微薄的自制力而汗颜。
虞茉却不知赵浔在慨叹什么,看向他手中的锦盒,眼角眉梢溢满喜悦:“盒子里装的是?”
语气状似轻松,实则透出丝缕希冀。
他腾出一手,将锦盒递至虞茉跟前,示意她拨开锁扣,笑说:“你分明猜到了。”
闻言,虞茉越发迫不及待地打开,果真见到银镶玉的对戒,一时泪意朦胧,催促道:“快帮我戴上。”
赵浔先是垂首在秀美指骨间吻了吻,旋即取出属于女子那枚为她戴正,尺寸将将好。
“我来帮你。”她跃跃欲试,勾住赵浔的手,将男戒戴好,“唔,这么看,我们很般配嘛。”
“自然。”
尽管选用了稀世白玉,但银圈细窄,精秀有余而贵重不足,是以赵浔令颇负声望的微雕大师在戒圈雕刻了他亲手绘制的廊下躲雨图。
此刻光线幽暗,虞茉还未发觉。他也无意道破,权当是小小惊喜,等她自行寻见时能多上一层趣意。
“去看看信笺?”赵浔问。
她恋恋不舍地从指间移开目光,看向红丝绦底端悬挂的长形纸片,嗔怪地瞪一眼他:“挂那么高做什么,我都够不着。”
“无妨。”赵浔躬身,侧脸堪堪擦过她饱满的唇,一派坦然道,“亲一下,替你取一张。”
“还说我是奸商,你难道就是个好的。”
虞茉笑骂,踮起脚尖去吻他,再指向最高处,“我要先看那张。”
银戒泛着微光,随她的动作闪烁摇晃,很是赏心悦目。
赵浔满意地勾起唇角,抬臂扯落信笺,翻转过来,是一张少女骑在马背的画,配有愿她安康如意的祝词。
姿态翩跹若飞,容貌极尽昳丽,寥寥数笔,绘出了虞茉当时的畅快。
“未免也太美了。”她脱口而出,旋即意识到是在自夸,矜持地清清嗓,明知故问,“画上是何人?”
他几不可察地弯了弯眼尾,配合地答:“这些都是你。”
赵浔最初想过作诗,无奈不敌她嘴甜,虽认真打磨了几首,皆差强人意。他记得,虞茉喜爱以画留念,于是投其所好。
十二张信笺,有初见时的惊艳,日久生情后的眷恋,每张皆是一气呵成,如同他对她的恋慕。
虞茉依次端详,笑得合不拢嘴:“这是在客栈?”
画中少女枕着手臂酣睡,红唇娇艳,连她自个儿瞧了都想亲一口。
“嗯。”赵浔忆起旧日画面,脸色染红,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自己看,别问我。”
她难得没有呛声,继续往后瞧,发觉赵浔所绘的少女总是周身晕着微光,仿佛天女下凡,得意之余也忍不住打趣:“原来,某些人这么早便打起了我的主意,偏还装作正人君子。”
说罢,掐着嗓子学道:“虞姑娘,慎言;虞姑娘,有失礼数。”
赵浔:“”
虞茉还想逗弄,尚未启唇,被他拦腰抱起,颇有些咬牙切齿地威胁:“你若不想在野外过夜,趁早少说两句。”
她余光扫过荒芜一人的四周,心道赵浔当真做得出在此地将她办了的禽兽行径,登时乖乖噤声。
顿了顿,又补充:“回马车里,也不是不行。”
岂料赵浔果断否决:“等定亲以后。”
“为何?”虞茉略感疑惑,仰起小脸打量他的神情,一面嘀咕,“你难道不想么?平日里分明惦记得跟头饿狼似的,都不肯放我歇息。”
然而,赵浔虽惯于付诸行动,却做不到面色如常地谈论。
很快被她三言两语撩拨得耳尖发烫,木着脸道:“你一定要在此地谈论么。”
见他害羞,虞茉自是更难停嘴,凑近通红的耳廓故意哈气:“浔哥哥,你不想和我做唯有夫妻才能做的事吗?”
喉间凸起重重耸动,心跳也愈发剧烈。
她顿觉精神,继续点火:“可是,我想和你做呀。”
实则,虞茉不过随口一说,岂料刚开荤的男子经不起半点考验。
赵浔面沉如水,抱着她大步回了车中,尚未稳住身形,便将人禁锢在双臂间,迫切吻住。
热烫体温隔着衣料传来,似熊熊烈火,焚烧了虞茉的惊呼。
她顷息间镇定,化被动为主动,红唇也自然张启,含着赵浔的舌尖吮弄。
狭窄车舆内充斥着暧昧水声,虞茉止不住地颤栗,却罕见地没有退缩,而是努力迎合他的攻势。
在此一瞬,她心底涌出强烈渴望——渴望带给赵浔欢愉。
可小手将将移开胸膛,便被他捉住。上方,赵浔眼尾洇红,喘息道:“茉茉乖,今日不行。”
她舔了舔唇,同样呼吸紊乱,呆呆地问:“为何。”
赵浔知她一贯爱打破砂锅问到底,低低笑过,认真地解释:“我不想害你被旁人看轻,也不想旁人误会我并不珍惜你。”
长辈们俱是过来人,若虞茉凌乱着发髻和衣衫回至温府,保不齐会多想。且成婚前有了肌肤之亲,于男子无碍,于女子却是麻烦。
唯独皇宫中,规矩森严,无人敢嚼舌根。
他轻嘬近处透着薄粉的脸,循循善诱:“再多忍耐几日,等定过亲,随我回了东宫,夜夜满足你。”
闻言,虞茉瓮声骂道:“究竟是谁满足谁?”
她的关注点总是很奇特,赵浔失笑:“好,是你夜夜满足我。”
“”
听着依然很怪。
“时辰不早了。”他支起腿,掩住羞人变化,问虞茉,“要再待一会儿,还是回去?”
虞茉“咕噜”爬起身,掀开车帘往外看,很是怅然道:“下回再来,这些花是不是该谢了。”
按理说,的确如此。
但赵浔握住少女纤细的腰肢,承诺:“花期有时尽,可若你想,我带你去更暖和的南地或是更冷冽的北地便是。”
花落了,便去有花开放的地方,只要虞茉高兴,他永远不嫌折腾。
闻言,虞茉收敛起感伤,亲昵地蹭蹭他的脸,郑重道:“阿浔,我好爱你。”
话音一毕,腰间传来刺痛。
虞茉:“”
赵浔:“抱歉。”
他太激动了——
子时前,二人尽兴而归。
因闹出了热汗,虞茉慵懒地倚在他怀中,被服侍着简略洗浴一番。待她舒适地趴伏在蓬软褥子间,纳罕道:“不是说一日两回?”
赵浔拧帕的手顿住,费了几息才明白过来,她是在问上药之事。
“嗯”
冷水澡短暂压制过的欲念,可经不起再多撩拨,他抿了抿唇,决意摊牌,“宋医官说,女子稍作休息便能自愈,药膏有益无害,但你恢复得极好,不涂也行。”
“哦。”虞茉困乏至极,随意点点头,等真正领会了话意,倏然睁大双眼,“什么?那你骗我要多涂几日。”
赵浔状似不经意地拂熄烛火,不让她瞧见自己脸上的心虚,转移话题道:“冷不冷。”
“呵呵。”
他无奈认错:“是我禽兽不如。”
一句话险些令虞茉破功,她在腿间掐了掐,忍住笑意,稀奇道:“你还知道自己禽兽不如?”
“不知道。”赵浔平直地说,“但听你常这般骂。”
虞茉下意识要辩驳,毕竟她是淑女,岂会动辄骂人?
但转念想想,过去被赵浔欺负得狠了,什么“禽兽不如”、什么“衣冠禽兽”、什么“卑鄙无耻”,倒豆子般洒了出来。
还真是她常骂的。
“咳,往事无需再提。”虞茉努努嘴,“残荷宴那日,你也会去吗?”
赵浔却卖个关子,神秘道:“先不告诉你。”
第88章 赴宴
转眼间, 到了赴宴这日。
虽说一连放晴好几天,但昨夜伊始,小雨淅淅沥沥。
晨起, 院中散发出怡人的花叶馨香,被雨水冲刷过的瓦砾也锃亮生光,早有仆从撑着油纸伞在窗下清扫落叶。
“妹妹起了吗?”温落雪仍在院外,已迫不及待地扬声唤道。
虞茉正梳着头, 忙央高嬷嬷代为迎接, 一面羞赧道:“我还以为今日起得很早, 不成想姐姐都收拾妥帖了。”
温落雪提着裙裾跨过门槛, 闻言, 露齿笑了笑:“是我太开心了,天蒙蒙亮便闹着试衣, 你的呢?”
她指向榻上, 薄粉衣裙如云如雾, 质地肉眼可见的轻盈。而袖摆藏了银线, 行走间光华流转, 又不至于刺目, 端的是巧妙。
“我亥时末才歇息, 是以提前试过,尺寸将将好。”
因绣娘力求完美, 临行前一日方赶制出来, 又需熏香,等天黑了慢慢差人送至两位小姐并启公子的院中。
彼时,赵浔冒雨翻窗而入, 虞茉心疼坏了,亲自拧帕为他擦拭。
一个赤着胸膛, 一个身着单薄寝衣,在静夜中呼吸交织,擦着擦着就双唇相接,吻得忘乎所以。
而鹂儿取了衣裙,本想回去偏房,但见她屋中灯火摇曳,推门道:“小姐,你不是惦记着新衣么?绣娘已经送来了。”
幸而赵浔每回先顺手门闩,不至于被底下人撞见她手脚并用地缠着少年健壮躯体的一幕。
饶是如此,虞茉仍被吓得泫然欲泣,伏在赵浔肩头哭丧道:“以后再也不看俏寡妇偷情的话本了,你知道吗,我的心险些要从嗓子眼儿掉出来。”
赵浔不置可否,单臂托着她从浴房回了窗边。
乌云遮月,雨打芭蕉,他将愈发紧张的虞茉禁锢在胸前,继续先前被迫中断的吻
“禽兽。”虞茉咬了咬唇,透过铜镜看向表姐身上的碧色衣裙,不吝赞叹,“竟像是我前些日子读过的《侠女传》里的人物。”
“此话当真?我正是喜欢断梦姑娘才择了碧色。”
温落雪羞红了脸,双眸却笑盈盈地回望她,感慨道,“还是妹妹好,兄长瞧了至多夸句‘不错’,闷死个人。 ”
姐妹二人“奚落”几句温启,换好行头,如亭亭并蒂莲般相携出了府门。
蓝氏正交代儿子仔细照看妹妹,尤其是虞茉,初来乍到又生得惹眼,必然要被各家公子、小姐打听来打听去。女眷那边有温落雪照应,至于男子,则需温启谨慎言语,莫要坏了妹妹的名声。
温启好脾气地应下,闻见脚步声,侧目看去。
“你等着瞧好了。”温落雪挑了挑眉,悄声道,“他定是要说‘不错’。”
果然,温启礼貌地扫了一眼,语态诚挚但用词匮乏道:“今岁的衣裙样式不错。”
这下连蓝氏都无声笑了笑,同虞茉挤挤眼:“别看他作诗写文章信手拈来,若令他夸两句有新意的,跟要了命似的。”
“母亲。”温启不赞许地出声,“该启程了。”
等上了马车,温落雪想起一茬,低低问:“太子殿下可会来?”
“应是会的。”
赵浔并未透露,但虞茉笃定,某些泡在醋罐子里的人决计不会由着她和诸多郎君碰面。
他怕是暗地里琢磨什么宣誓主权的鬼点子呢。
“对了,今日能见上裴家表兄和表妹。”温落雪介绍说,“表妹嘴笨,从未吵赢旁人,还好你来了,不然我孤军奋战多辛苦。”
温启听了个全乎,颇为无语道:“小雪,长公主的宴席不是用来让你同人争执的”
“哼,胳膊肘往外拐。”
眼见着一母同胞的兄妹要斗起来,虞茉硬着头皮将话题引至自身,问:“舅母替我选了几个好日子,等定妥了,兄长和姐姐可千万要带友人来捧场。”
“自然。”温启看回她,“祖父近日气色大好,兴许也能去为你镇镇场子。”
温落雪则略有疑惑道:“友人?你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有些日子不曾瞧见楼姑娘,姓孟的也息了声。倒是虞蓉,递了两回拜帖,央我带她去赴宴,看样子是被孟三放了鸽子。”
虞茉面色微微僵硬,淡声应和:“是吗。”
东门寺一事,赵浔漂亮地收尾,半点风声也没有走漏。江、温两家皆以为她寻常上过香,被皇后娘娘邀去小坐,仅此而已。
至于如何处置楼家,又是否从七皇子手里剥出了孟璋兮,她刻意不去打听。唯独交代过赵浔,万万不能令女眷沦为官奴、娼妓。
此刻听姐姐冷不丁提起,心头突突直跳,还是温启觉出了异常,疑惑道:“小妹可是身子不适?”
“无妨。”虞茉勉力笑笑,归咎于是初次赴宴感到紧张。
温落雪听后搂了搂她,哄着:“有我在呢,而且,长公主是你家殿下的姑姑,谁紧张也轮不到你呀。”
虞茉面色稍霁,调皮道:“我今日可是以温府三小姐的身份出现,一会儿定要跟着姐姐好好学,不能给咱们温家丢脸。”
马车行了近半个时辰,在长公主的园子外停下。
占地两百亩,光是从庄严典雅的朱红雕花木门来瞧,便能得知出手之阔绰。
幸而,虞茉的芯子来自现代,每逢春、秋,学校会组织各类活动,古今中外的宫殿她多游历过,不至于露怯。
温落雪压低嗓音夸赞妹妹:“比我镇定多了,你若是在京中长大,还有那些人什么事儿。”
“有姐姐陪着才不怕,让我独自来,也该六神无主了。”
因宴会正式开始以前,男女不同席,温启语重心长地交代两句,随内侍往蓼汀院去了。
另有宫婢过来为女眷引路,然而,方穿过抄手游廊,听人脆声唤道:“温姐姐,等等我呀。”
虞茉跟着回眸,见一身着鹅黄纱衣的俏丽女郎,容貌有几分熟悉,笑容甜蜜。
温落雪倒是和气应了声:“阿滢。”
被称作阿滢的女子似也知晓虞茉的存在,脸蛋红扑扑的,等喘匀了气儿方见礼:“虞姐姐,我是霍滢。”
“啊,霍公子的妹妹。”她了然。
“是我是我。”霍滢坦然地挤入姐妹之间,一手搀一位,只觉眼睛忙不过来,又垂眸看向温府绣娘精心缝制的衣裙,沮丧道,“和两位天仙般的姐姐站在一处,倒显得我像是毛毛躁躁的丫鬟。”
温落雪勾唇:“你还知道自己毛毛躁躁。”
虞茉一听,看来姐姐和霍源远没有表面上疏远,否则怎地与霍家人如此相熟,甚至到了能自在调笑的地步。
而霍滢的确为兄长操碎了心,见缝插针地笼络道:“再过不久便是我的生辰,温姐姐、虞姐姐,你们会来吧。”
侯府嫡女的生辰自然要在霍府操办,温落雪眼前浮现略带痞笑的脸,瘪了瘪嘴:“不一定得闲。”
“虞姐姐,你呢?”霍滢转头,可怜兮兮地问。
“”虞茉哪里忍心拒绝,温和道,“我会过去。”
霍滢欢呼一声,暗道兄长于追求小娘子一事上毫无天分,但总算提供了可靠的消息。
譬如虞姐姐耳根子软。
譬如温家上下现今将她捧在手心,若能说服虞姐姐,届时,落雪姐姐会主动跟来。
待跨过月洞门,女子嬉闹声隐约飘出。
温落雪巡视一圈,找见抱臂立在青竹前同人寒暄的裴婉,唤道:“婉婉。”
裴婉正听文家小姐哭诉负心郎君的行径,脸色快要发青,表姐的嗓音无异于仙律,勾得她迅速回眸。
目光却是先落在虞茉身上。
毕竟,貌美而面生,在何处皆是打眼的。
果不其然,畅谈中的贵女们亦纷纷投来视线。其中有性情爽朗者,快步走了过来,轻拍温落雪,笑问:“哪里来的妹妹。”
“这是我姑母的独女,从前住在萤州,今岁被祖父接了回来。”温落雪介绍道,“她姓虞,单名一个‘茉’字,虽未改姓,可已是我们温家的人。”
裴婉也迎上前,半是羞怯半是好奇,轻轻道:“你还认得我吗?”
虞茉屈指点了点额角,如实说:“几月前,我病过一场,不记得过去的事了。”
闻言,贵女们俱是唏嘘,有人追问:“好端端的怎会病呢?”
在京中,若有谁得了急症,是能请太医来府里诊治的。加之皇后娘娘大力扶持女医官,女儿家的难言之隐也能得到医治。
观虞茉气色红润,举止得体,显然不是紧衣缩食的贫苦出身,又背靠温府,怎么患上了失忆的重症。
温落雪简略说了萤州虞府发生的事,不必添油加醋,也不必交代细节,但足以令众人知晓虞长庆一家三口的真面目。
尤其,柳姨娘与虞蓉近来活跃得很,已有几位隐隐联想到了她们。
“都过去了。”虞茉安抚地拍拍裴婉的手,朝四周的小娘子们告饶,“再说下去,我表姐怕是要把妆给哭花。”
“对对对。”霍滢应声,“一会儿还要向长公主献艺,可不能哭。”
心肠软的小娘子跟着收泪,向温落雪借了虞茉,围绕着她,或是问“来京城多久了”、或是问“可还住得惯”。亦有人打听妆容和衣料,气氛极为融洽。
等虞蓉随宋家千金入园,便远远瞧见一窈窕身影,因是背对着她,无从窥见面容,但身形玲珑,长发如幡。
她心脏猛地一跳,险些踩脱宋小姐的绣鞋。
宋茗玥拧眉,低斥道:“呸,你长了两只眼睛是当摆设的么。”
虞蓉忙不迭认错,拢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生生掐出几道深痕,嘴上陪笑道:“您别生气,贵女们都看着呢。”
“咳。”宋茗玥恢复笑脸,用气声提醒,“离我远点。”
“是”
虞蓉压根瞧不上宋家小姐,随意敷衍过去,目光自发地移向方才瞥见的身影。
谁知众女仍在嬉闹,可人群中唯独失了那抹桃色。
她揉了揉眉心,定睛再看,还是不见桃色,遂纳罕地问引路宫婢:“这位姐姐,你方才有没有瞧见一位身着粉衣的女子,袖摆缠了银线,很是漂亮。”
这时,身后传来既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含着笑,但落入虞蓉耳中犹如恶鬼索命。
“你是在找我吗?”是虞茉气定神闲地道,“妹妹。”
第89章 戏瘾
青天白日, 虞蓉却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抬指点向按说正长眠于地下的人,迫切地想要质问,可喉头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
虞茉视若无睹, 只俏皮地眨眨眼,语态亲昵道:“几时来的京城?怎么也不说一声,姨娘和父亲也来了么?”
“你究竟”虞蓉艰难地挤出音节,发觉低哑干涩, 瞬时噤声, 不可置信地朝后退去。
瞳孔颤得厉害, 双唇也剧烈翕动。
仿佛在问——
你究竟是人是鬼。
宋家小姐听闻动静, 下意识偏过脸, 观虞茉身着浮光锦,微微诧异道:“你是谁家的?”
虞蓉如梦初醒, 寻到救醒般快步藏匿至宋茗玥背后, 鬓角已然被汗水浸透, 忙用方帕胡乱擦拭几下。
宋茗玥皱眉, 可又不想在人前落个嚣张跋扈的话柄, 忍了忍, 重新看向虞茉, 攀谈道:“我乃詹事府詹事之女,宋茗玥。那日见织霞居进了几匹好面料, 本想定下, 可掌柜的却说已经有主,原来是被你买了去。”
“我姓虞,是温太傅的外孙。”
织霞居乃裴府产业, 主母温凝正是温太傅次女。
“哦,竟是温二小姐的表妹。”宋茗玥了然, 目光带着好奇左右环顾,“怎么不见她和裴婉?”
闻言,虞茉欠身,相邀道:“她们在塘边赏鱼,宋小姐若得闲,不如一起去看看。”
宋茗玥忙笑着应和:“再好不过了。”
二人相携走出几步远,虞茉忽而顿住,迎着宋茗玥疑惑的眼神转过身去,朝额角冒着细密冷汗的虞蓉招呼道:“妹妹,还杵在那里做什么,不一起么?”
小娘子之间互称姐妹以示亲近,再正常不过。
是以宋茗玥并未深想,随口说了句:“你们两个都姓虞,还挺巧。”
虞茉收回眼,但笑不语,领着人朝温落雪走近。后者悄然扯了扯裴婉的衣袖,一齐用余光打量明显方寸大乱的虞蓉。
“就是她欺负的茉茉表妹?”裴婉压低嗓音道,“不如咱们把她推进池子里去。”
“”
温落雪嘴角微微抽搐,回绝道,“茉茉胆子小,她今日只想吓一吓虞蓉,咱们配合着便是。”
名门望族间,家宅争斗不断,裴父亦是争过了几位长兄,才坐上家主的位置。
听闻仅是吓唬吓唬,裴婉顿觉无趣,叹一声:“可惜。”
虞茉恰听见后两字,歪头问道:“什么可惜?”
“没什么。”裴婉收到温表姐的眼神示意,干笑着转移话题,“宋小姐和虞蓉似是相熟?”
这话无疑令宋茗玥感到惊诧。
毕竟,在她眼中,虞蓉仅是上不得台面的妾生子。若非柳氏费尽心思讨好母亲,命自己赴宴时捎带着照拂一二,她是断然不会与此女同行。
可现今,温家小姐、裴家小姐,一个两个通通认得虞蓉,反倒令宋茗玥沦为了陪衬。
“你自个儿说。”宋茗玥克制住怒气,抱臂看向水面。
因嗓门大了些,登时,园子里的千金小姐均将视线投了过来,神情各异。
虽隔着距离,虞蓉却仿佛能看清张张妆容得体的脸上露出的嫌恶和蔑视,连枝头鸟儿也似在嘲讽,发出难听又吵闹的鸣啼。
“我、我身子不适,想先回去了。”
宋茗玥听得火气直冒,顾不得旁人在场,嘲讽道:“跟着孟三小姐,怎不见你这儿疼那儿疼。”
这时,传来宫婢脆亮的声音:“长公主驾到——”
众女纷纷起身见礼,虞蓉也失了离开的时机。
只见长公主身着淡金色裙衫,乌发间插了金步摇,手腕各戴金镯,在光下异常惹眼。
怪不得赵浔强调,随心打扮即可,决计不会比他姑母更加金光闪闪。
且说长公主年近不惑,膝下无子,最是爱办宴席,看青葱小娘子们玩笑嬉闹。而今日存了替储君相看太子妃的心思,目光停留得久了些,一一扫过院中诸人。
除去虞茉、虞蓉,还有几位自京外而来的贵女,长公主将生面孔悉数唤至跟前,听宫婢细说各人来历。
得知虞茉乃是温府自萤州接回的三小姐,她不禁挑了挑眉,暗道容貌如此出挑,门第竟也不错,倒配得上浔哥儿。
只不过,侄子心冷面冷,光是做姑母的认可又有何用。
遂兴致稍减,简单问过话,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梅雨时节,天气阴晴不定,很快有乌云飘来,宫婢们井然有序地将诸位小姐引回廊下,免得淋湿身子。
老嬷嬷搀着长公主坐上主位,笑说:“也不知几时会落雨,在此之前,听首曲子解闷如何?”
“嗯。”长公主慵目微垂,懒声道,“太子前两日赠了本宫一张好琴,是菱音大师成名前的爱物,干脆就以它作彩头罢。”
闻言,擅琴的贵女们跃跃欲试。
唯独虞茉窥见温表姐揶揄的目光,尴尬得抿了抿唇。但在府里苦练了许久,她拿出评级考试时的气势,静静等待自己的次序。
另一厢,年岁相当的郎君们聚在假山旁射箭。
见到温启,谢公子勾着他的肩问:“少卿大人,最近都忙什么呢,好几回下了拜帖也不接。”
“我家小妹自萤州过来,正忙着带她熟悉京城,是以不得闲。”
“哦?”众郎君兴致勃勃道,“除了二小姐,你竟还有别的妹妹?定然也是美若天仙罢。”
温启并不谦虚,点了点头,但提醒说:“可不许打我妹妹的主意,两个都不行。”
“是是是。”
虽嘴上应声,但好奇心向来难以遏制,与温启相熟的明家小公子忍不住打听:“你家小妹芳龄几何?”
温启正要搪塞,余光瞧见不远处被侍从拥簇着的太子殿下,松一口气,扬声道:“殿下过来了。”
众郎君端正姿态,躬身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赵浔拂袖,望了眼黑沉沉的天,看向长公主府的内侍,“姑母现今在何处。”
内侍答:“回禀殿下,长公主正在清雨轩听贵女们弹琴。”
“是么。”他饶有兴致地颔首,“带路。”
于是,诸位郎君停下比试,跟随太子朝清雨轩行去。
早有内侍先一步向长公主禀报,闻言,她并不打断底下拨弦的宁家女,轻声吩咐说:“在月洞门候着,免得惊扰了后两位小姐,失了公正。”
内侍领命而去,一五一十地说与赵浔。
他干脆点头:“依姑母的。”
从月洞门望去,能瞧见贵女们端正笔挺的坐姿,其中,虞茉微垂着头,发髻间栩栩如生的蝶钗随风晃动,格外撩人心弦。
当然,实则只有赵浔作如此想。
旁的郎君认不出自家女眷以外的人,遂纷纷抻长了脖子,期盼能看清正脸。
又一曲毕,终于轮到虞茉。她睇向眼底写满震撼的庶妹,勾了勾唇,泰然自若地走上前去。
从未习过琴的长姐,非但没出糗,反而纤指轻拨,有弦音如珠清脆而自然地流淌出。
曲调更是闻所未闻,惹得长公主也悠然睁眼。
这般“偶然”的献艺场面,公主府安排过许多回,虽屡试屡败,但储君年岁渐长,兴许某一日就开窍了呢?
如此想着,长公主目光隐晦地扫向几步外。
原本不抱希望,谁知月洞门前,赵浔竟专注地望着垂眸弹琴的小娘子。
有戏。
长公主按捺住欣喜,朝身侧宫婢使了使眼色。后者会意,打起遮蔽视野的纱帘,令虞茉的侧颜清晰展露于人前。
只见少女跪坐在蒲团,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颈,肌肤赛雪,袖袍轻盈如雾。
郎君们皆被她的容貌吸引,哪里还顾得上细听琴音。
“”
赵浔面色黑沉,对姑母的举动极其不赞许,他眼风扫过,冷声道,“非礼勿视。”
唯一知情的温启挑了挑眉,对未来妹夫的占有欲有了全新认知。
而众郎君只得收敛起惊艳垂下头颅,是以不知太子殿下竟堂而皇之地看着,甚至唇角罕见地带了笑。
表演完才艺,虞茉施施然行礼,听候“考官”点评。
岂料长公主一扫先前的漠然,亲热地招呼她向前,又朝众女说道:“不必拘礼,同他们一块儿去塘边吧。”
恰直微雨飘落,赵浔走近,拱手:“姑母。”
贵女们忙又朝储君见礼,含羞的目光淡淡扫过身姿颀长的少年。
“温启,你也过来。”长公主状似漫不经心地打听,“府里何时添了个貌比天仙的表妹?可是你祖父要给你说亲?”
至此,温启才知太子并未将他和虞茉的关系说与长公主,不得不顺着戏本往下演,恭敬道:“回禀长公主,妹妹已迁入温家。”
既在同一族谱,便算是堂兄妹,不能结亲。
“好。”长公主笑意更深,问虞茉,“你初来乍到,对京中还不熟悉,本宫替你举荐一位当地人士?”
虞茉双颊飞红,极为窘迫地点了点头。
果然,长公主伸指点向赵浔,面不改色道:“温少卿公务繁忙,那便由太子给你讲讲京城风俗罢。”
赵浔非但爽快应下,还扬唇招呼她:“虞姑娘,又见面了。”
“”
戏瘾犯了是吧。
她不敢抬眼,佯作害羞,规规矩矩地答:“见过太子殿下。”
长公主纳罕道:“你们两个竟是旧相识?”
“先前与霍源他们上街,和虞姑娘有过一面之缘。”赵浔一本正经地搭话,“原来姑娘还会弹琴。”
见侄子来了兴致,长公主忙示意温启跟着自己离开,趁便打听打听虞茉的性情和喜恶。
待人走远,虞茉嗔怪地瞪向赵浔:“你这是演哪一出。”
他余光掠过周遭或是惊异或是艳羡的目光,无辜地眨眼,答说:“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等下回定亲的消息传出,便会被传作是一段佳话。”
虞茉爱读话本,他便伙同周怀知读了几日,精心书写出这一场戏。
“你不喜欢吗?”赵浔追问。
“喜欢”
她一介俗人,有虚荣之心,还不小。登时默默侧转过身,不让赵浔瞧见她止不住上扬的唇角。
长廊陷入短暂的静谧。
二人并肩而立,看雨滴拍打在花期将尽的荷叶间。
半晌后,赵浔朝前跨了半步,背过手去牵她,轻声说:“今日的琴音比我想象中还美。”
她皆是白日练琴,赵浔有心聆听却寻不到时机,幸而来得及时,不曾错过。
闻言,虞茉红着脸道:“多谢。”
众目睽睽,不便过于亲密。赵浔恋恋不舍地撤回手,示意她也去池塘边凑热闹。
虞茉“嗯”一声,使出毕生演技克制住笑意,装作惶恐而害羞地回至两位表姐身侧。
始终沉默的虞蓉紧了紧牙关,避开人群走近,冷不丁发问:“长姐,今日怎么不见你的未婚夫婿——江四公子。”
第90章 威胁
骤然听见“未婚夫婿”几字, 在场诸人皆默契静下,看似赏景,实则侧耳倾听对谈。
虞茉神色未变, 语气柔柔地反问:“妹妹竟不知?”
妹妹。
一旁的宋茗玥猛然忆起母亲唠叨过的只言片语,反应激烈地转头,质问虞蓉:“你也是萤州人,主母姓”
“正是姓温。”裴婉站了出来, 轻飘飘地道, “是我姨母哟, 也是启哥儿和落雪姐姐的姑母。”
多方关系串连起来, 岂非在说, 虞茉乃是虞蓉的嫡姐?
宋茗玥身形摇摇欲坠,哑声:“怎么可能, 虞蓉她长姐分明几个月前就已经死了。”
因宋茗玥不把虞蓉放在眼里, 是以并未细听对方身世。只大体知道虞家主母、嫡女悉数离世, 姨娘独大, 且很快会被扶正。
如此, 宋家才看在金锭的份儿上与之结交。
“是有这么回事。”虞茉顺手扶了一把, 同时看向脸色煞白的庶妹, 不急不缓道,“姨娘曾支使丫鬟灌我毒药, 见没办成, 又雇凶杀人。外祖和舅舅当真以为我死了,才专程同江家退亲,留我做自家的鬼。”
寥寥数语, 为后来的郎君和贵女们解了惑——
原来是一桩姨娘戕害嫡女的恶事。
高门内宅形势更加诡谲,不必她细说, 也能猜想出坐收渔翁之利的虞蓉在其中扮演了何种角色。
亦有人趁势打量负手而立的赵浔。
毕竟他们是头一回见太子殿下与小娘子走近,虞姑娘既无亲事在身,保不齐会是太子妃的有力人选。
登时,窃窃私语声伴着细密如针的夏雨落下,虽不全是在谈论内宅秘辛,可敲打在虞蓉的耳鼓,引起震天响动。
她眼前闪过一阵又一阵银光,晕眩异常,往后退了退,不慎踩中裙裾,“噗通”跌坐在地。
离得最近的几位小姐躲避瘟神般匆忙移步,长而窄的廊道,生生腾出了大片空地。
“不是我,不是我”
只要划清界限,姨娘的罪责便泼不到父亲和自己身上。
虞蓉一面盘算,一面强行冷静,可目光触及眉宇间始终噙着淡淡笑意的长姐,话音被彻底浇熄。
赢不了。
出身、相貌、婚约永远也赢不了。
虞蓉呜咽一声,涕泗横流,狼狈地承受无形的奚落。而眼睫被泪珠沾湿,迷蒙水雾间,依稀看到一张脸,似虞茉,但更似从前讷讷不语的虞茉。
她几时学了琴艺?怎么突然变得不再畏人?又为何会三番两次死而复生呢?
但无人能给出答案。
“扶她起来罢。”虞茉唤来婢女,公事公办道,“我虽与虞家断绝了关系,终究未改姓,烦请几位看在我的面儿上,将人送出园子去。”
宫婢福身应“是”。
“我自己走。”虞蓉拂开宫婢伸来的手,双腿打颤,抱着廊柱起了身。
见状,裴婉戳戳虞茉后腰,将下巴搁至她肩头,嘟囔道:“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至少也该套个麻袋打——呜呜呜。”
温落雪抬掌捂住表妹的唇,偏过脸交代虞茉:“此处是长公主的园子,闹大了平白损坏自己名声。”
“听姐姐的。”她乖巧眨眼,“虞蓉盼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今美梦碎了,我也没有必要赶尽杀绝。再说,真正下死手的是她母亲,而酿成这一切的是我生父,便让她回去通风报信好了。”
早有温府忠仆携状纸去报官了,现在往回赶,他们一家三口还能得空互相关怀几句。
虞蓉怨怼的目光扫过众人,温落雪泼辣、裴婉阴毒、宋茗玥跋扈,相看过的谢公子更是怕事
双眸最终落向性情最为和气的温府长公子,哀求道:“表兄,是姨娘害了姐姐,我丝毫不知情呐。”
温启置若罔闻,站至虞茉身后,低声知会她杨叔亦已接受了审问。
“兄长费心了。”虞茉扬唇笑了笑,正要商谈细节,有一截玄色金纹布料闯入视线,她侧过脸,撞上赵浔不甚好看的面色。
“”温启木然转身,朝宫婢道,“有劳。”
于是四五宫婢强行架着虞蓉离开,喧闹不再,廊间只余下清雨拍打残荷的低缓噪声。
少顷,内侍搬来长桌,另准备了文房四宝,供各位趁兴作诗。
儿郎中,属赵浔与温启最富才名,接过狼毫笔,垂眸书写。众人被勾起兴致,不再惦记先前的插曲,气氛也逐渐活络。
裴婉借机牵着虞茉往偏僻处走,细声追问失忆一事,沮丧道:“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虞茉猜测裴表姐曾多次随姨母探望过温怜,是以与原身有些情分,可惜她并未继承记忆,“梦境”亦是彻底消弭。
“罢了,人没事就好。”裴婉拢紧她的手,详细地说,“我叔伯最近不太安分,害父亲受了刀伤,因此匀不出心神去看你,并非有意疏远。”
尤其,虞茉失了儿时一起玩闹的记忆,若不解释清楚,容易误会是裴家对她不闻不问。
而她对姨父了解不多,听后心脏紧紧揪起,皱着眉头问:“竟到了动刀见血的地步?姨母和表兄可顾得过来?”
“放心。”裴婉见她并不计较,松了口气,反过来宽慰道,“不抵你当时凶险。要我说啊,就该把他们一家流放至北境,太子殿下好像挺喜欢你,可以——”
温落雪捧着两瓣红荷过来,闻言,面色微微发黑,瞪向裴婉:“成日瞎琢磨什么呢,也不怕教坏了妹妹。”
虞茉忍笑,解围道:“好漂亮的花瓣。”
“喏,霍滢摘来送你们的。”
裴婉显然也知晓霍源与温表姐的“过节”,眼珠转了转,问说:“落雪姐姐,你真就那么讨厌他?”
“快随我过去帮帮兄长。”温落雪避之不提,生硬地移开话题。
只见温启被旧日同窗与几位小娘子围堵着夸赞,羞得面色通红,神情无措,求助的目光时不时扫来。
自然无人敢搅扰太子,是以几步外的赵浔气定神闲地绘着荷花。
听闻脚步声,他有所感应,精准地望向虞茉,执笔的手也顿住,出言相邀道:“虞姑娘,来帮我研墨?”
“”
虞茉只好重色轻兄,在表姐们揶揄的眼神中慢吞吞地挪步。
庆言欠身,将位置腾于她,装作互不相识,客气地说:“劳烦姑娘了。”
她明显发觉周遭交谈声弱了几分,怕是在明里暗里地打量自己。遂借着转身的契机,恼羞成怒地瞪了赵浔一眼:“你的戏瘾还没过完呐。”
谁知赵浔煞有其事地“嗯”了声,凉凉道:“我若不唤你,怕是宴席结束也说不上几句话。”
虞茉瘪了瘪嘴,坦言:“我可没有某人脸皮厚,若走得太近,容易被看出端倪。”
“”
还赖上他了。
不论如何,人总算被绑在了身边,赵浔心情畅快,眉目也舒展开来,低声问:“花叶用什么颜色好?”
他原意是想虞茉从浅粉与深红间择出一个。
可她从未学过丹青,随意点向鹅黄及烟紫,大胆提议:“每一瓣都用不同颜色,就是彩虹荷花了。”
赵浔微微错愕,顿了顿,无奈道:“依你。”
待雨过天晴,长公主换了身轻便却依旧金光闪闪的行头,命内侍在亭中设宴,也趁便品鉴品鉴年轻后生的佳作。
见虞茉竟和太子并肩而立,长公主愉悦勾唇,暗道不枉她刻意离开半个时辰,好让小辈能自在交谈。
“虞娘子画了什么?”
“呃。”忽而被问话,虞茉尴尬地藏起从赵浔手中夺来的画笔,老老实实地道,“我不善丹青,方才是在替殿下研墨。”
长公主并不介怀,饶有兴致地凑近。
因存了向小娘子大力推介的心思,一面扬声说:“太子自小画技精湛,连柏太公也赞不绝口,来,让大家伙儿跟着饱饱眼福。”
“”
赵浔垂眸看了看五彩斑斓的荷花,心道姑母今日“多此一举”的次数未免太多。
罪魁祸首更是羞愧得涨红了脸,悄然朝他身后挪去,大有概不认账的架势。赵浔挑了挑眉,示意庆言将墨迹半干的画纸呈于姑母。
长公主定睛一瞧,笑意顷刻凝固在脸上。
不是,
这花里胡哨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儿?
赵浔却神色淡然地开口:“年年岁岁都是红粉荷花,今日心血来潮,想换种画法。”
平心而论,填色虽古怪,走笔与构图仍是一绝。长公主勉强接受,硬着头皮夸赞:“不错。”
这时,冰酿和糕点已经备妥,长公主招呼诸人入座,趁机将画纸塞回庆言手中,仿佛多看几眼便会短寿。
因每瓣花叶的用色皆是由虞茉精心挑选,她不免失落,扯了扯赵浔的袖子:“真有那么难看?”
“不会。”他反握住她的手,眷恋地揉捏,语气诚恳道,“是我见过最美丽的荷花。”
虞茉耷拉下眼睑:“你骗我。”
“”
众目睽睽,他也不便哄,目光落至少女轻咬出牙印的饱满唇肉,改为威胁道,“你再要伤心失落,我便当着旁人的面亲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