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立即去捡落在弯腿方凳一脚边的黑棋, 而是略带僵硬地转过了?头。
这几日困在院里,明显见她眉间积攒了不少怨气,也?不知?是朝着祖母, 还是总叫她生气, 觉得?不解风情的自?己。
刚才那一拳里,怎么想觉得带着报复。
“如今……就要去?”吕献之问的有些不确定。
“屠襄说,祖父还在荣褐堂。”
杨灵籁眨眨眼, 笑地得?意又放肆, 待伸完懒腰,转脚就?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他对?面, 棋盘上?黑白两色已然占据半壁江山,她蓦地扬起唇, 随意伸手从吕献之?手边的棋罐中捏出一子,果决按在了?其中一处。
原本还活的棋,瞬间死了?。
“郎君看, 黑棋已然无?路可走了?。”
“你,赢了?。”
她没看懂他要下的路子, 但却知?晓什么是死什么是输, 他执黑子要下, 是白子堵了?他,故而这黑子随意放绝不会赢的一处,白子自?然下一步便能赢得?毫无?负担。
吕献之?一眨不眨地盯着人,心?头从没觉着如此无?奈。
“是, 输赢已定。”
“只是, 倘若按如此下法, 输赢亦无?意义。”
见他眉间升腾的几分无?语,杨灵籁语气里带了?些愤愤。
“怎么, 瞧不上?我?的路子。”
“按你那下法,在我?看来,亦无?趣的很。”
“就?跟我?现在,祖父解了?禁去也?不去一样,不去,像你这样按部就?班地等,左右也?是一样的结果,去了?,简单粗暴些,还能瞧乐子。”
见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吕献之?面上?多了?些愁容,想尽法子解释。
“未曾不让你去。”
“只是……多问几句,祖母如今正在气头上?,不知?你是否想了?法子应对?。”
可杨灵籁丁点不忧心?,甚至听了?他的话反而眉眼都疏松了?些。
“祖父在,怕什么。”
“再说,我?去了?,也?不是想叫旁人欢心?的,郎君瞧我?是个喜气长相?”
“旁人越不愉快,我?就?越是自?在,谁强制定了?规矩,受了?苦的反而还要赔笑,便是有,我?偏不。”
话说的如此理直气壮,又幸灾乐祸,却并不叫人讨厌,甚至还有些叫他觉得?敬佩。
杨氏活地,做地,气地,总是千奇百怪,又那么理所当然。
“祖父性子虽不至迂腐,却也?不喜人太过标新立异,你…还是当心?些。”
“郎君不去?”
吕献之?诧异人会问他,抿嘴摇了?摇头。
“棋还未下完,有始有终。若我?随你同去……也?帮不得?什么忙。”
杨灵籁意味深长地瞥了?人一眼,怎么这话听着这么自?暴自?弃呢,“郎君这脑子里想的真多,帮忙只是其次,难道郎君就?不想看看,一向?对?旁人耳提面命的祖母破防是何等好看模样?”
“她可是克扣了?我?们项脊轩整整不知?多少年的月钱,又害得?你不得?不去求到祖父那,被嫌弃一顿,外加我?被罚禁闭心?病滋生,数罪累累,郎君皆不想报复?”
月钱扣的不是他的,他去求祖父也?是答应了?某人请求,至于心?病,咸阳夫人的算,她的,算吗?
若是每日晨起睡到日上?三竿,午时在院里晒晒太阳,晚间哼着曲子泡花浴隔着一个墙都能叫人听见,这也?是心?病的话,他可能早就?病死了?。
见人依旧跟尊雕像坐的稳当,便知?实?在劝不动,杨灵籁摆烂了?,叉腰嫌弃。
“好事多磨,可惜三娘没这个耐性。”
“郎君若是之?后觉得?心?生后悔,可不要怪三娘未曾叫你。”
说完便自?己拎着裙子要走,随着走还高声叹气,“也?不知?是谁,怎的这般没福气,也?没胆子,天下掉下一块大饼,乞丐堆里做个人,连一口都抢不着……”
听明白自?己被人内涵的吕献之?苦笑,弯腰从地上?捡起落灰的棋,又看了?看那颗被故意放错位置致使满盘皆输的黑子,两颗棋间互相看了?一遍又一遍,本想拿走那颗坏子,可又临到头别扭地收回了?手。
心?里乱的很,本是打定主意不去的,可他连自?己骗自?己都做不到。
明明一开始他决定帮杨氏,也?是心?中有怨的,他到底不是个神人,做不到什么都不恨,也?做不到将所有想要的东西全都挡在心?门外。
郁闷之?气塞地胸口累赘,他下意识地想去斋房翻来《蔺西策》打发?,可等到捧上?熟悉的触感,手指摸着已经被翻烂的页脚,郁闷转化成了?一股厌弃。
只是看一眼,摸一下,都是让他难以忍受的反感,仿佛有虫子在骨子里不停地蠕动,他努力地想去克服,可视线和下意识的抗拒根本无?法抵御。
“哗啦——”
手一松,书卷掉在地上?,随着惯性一页一页翻过。
他站在那,只是毫无?所动地看着,这里只有一个人,而就?是站在这的一个人,他记得?这里面所有的东西,每一列,每一行,哪一字,哪一句。
他拿着这本书册去过前院书斋,去过父亲书房,去过山中隐士的书屋,去过学堂,这屋中的每一处亦皆有他握卷读书的影子。
可是好像、大概他不知?多久前生出了?一种贪欲,能不能往后余生再不用读书,再不用学理,再不用问师。这个想法一开始是痴心?妄想,后来是万般苦楚下的自?我?慰藉,再后来是微渺的一丝试探,如今是如影随形的魔咒。
他站在书斋正中,望着长案后的《学士宴席图》,扫过病前那日晚间练过的几张大字,从前的影子无?一例外都还在,淡漠的眼底终于泛起了?一丝惊慌失措。
于是他落荒而逃,几乎颤着身形离开了?这间让他喘息不得?、站立不得?,且无?法自?处的书斋。
*
荣褐堂院门前
盈月正与守门的女婢争辩,“我?家娘子是要进去请安,你为何便不能进去通报一声。”
可惜丫鬟是个面生的,也?是个不知?变通的,一点能放的口风都没有。
“老太太正忙,概不见人,奴婢不敢违逆,娘子也?不需在这浪费口舌,快些离去的好。”
轻描淡写几句就?叫盈月气地直跺脚,回头朝杨灵籁诉苦,“娘子。”
“好了?,祖母既是还忙着,我?们便在这等一等,急什么,惹了?老太太不快,可就?是你这丫头的罪过。”
“是,奴婢不敢。”盈月虽站了?回去,可却是朝那婢女斜了?一眼,愤愤不平。
院外的人不让进,可院里的人不是瞎子,更何况老国公也?在,自?然听见了?动静,不顾冯氏面色极差,朝外问了?一句,“外间是何人?”
跟随他一同来的侍卫强先院里的婢子嬷嬷回了?话,“国公爷,是九娘子。”
老国公拧眉,不知?他这会算计的孙媳又来做什么,今日他亲自?走一趟免了?人的禁足,便就?这般忍耐不得?,上?赶着掺和。
坐在一边,气本来就?不顺的冯氏面色恼怒,“她来做什么,既是开恩免了?她受罚,如今又来生什么事,破落户里出来的女子算计地好抬进了?府里,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李嬷嬷,你将人带回去好好教一教,我?吕氏未曾会有这般不知?礼数的新妇。”
此话一出,整个堂内都静了?,奴婢丫鬟们各个垂头不敢多看,老夫人这话可是当众打国公爷的脸。
“李嬷嬷,你去将杨氏唤进来。”老国公话里已然是怒火中烧,他方才还说过这新妇配与献之?乃是良缘,茶盏一事本就?属误触,罚了?儿?媳妇已然是杀鸡儆猴,再添一个新妇,是要将整个二房的面子都踩在脚底。谁知?后脚这人就?当众给杨氏脸上?难堪,亦是踩在他的脸上?过河拆桥。华氏说的果真不错,这冯氏偏待之?心?,昭然若揭,是一点都不顾忌了?。
夹在其中的李嬷嬷成了?受罪人,左右不敢违抗,结实?地跪在了?地上?请罪,“国…国公爷,老夫人息怒。”
“吕雄关?,你什么意思?,这里是东院,是荣褐堂,我?不是华弄清,你朝我?的人耍什么威风!”冯氏气的眼都红了?,这么些年,她已不知?有多少孙儿?,可是在他面前,总是要吃苦头,凭的什么,她冯氏一族荣耀加身,家运繁昌,一介武夫尔敢嫌恶。
吕雄关?铁青着脸,不愿看她撒泼,吩咐身后侍卫,“叫杨氏进来。”
“站住!”冯氏怒得?直发?颤,指着已然跑出去的人,咬紧了?牙,“不许去!”
“你在这发?什么疯,叫人白看笑话。”吕雄关?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年轻时从不服软,临到老了?更是脾气渐长。
“吕雄关?,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杨灵籁不过刚刚站在堂外,就?听见了?冯氏的怒音,待听清骂的什么,即便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往里走了?,原来冯氏这么勇的,连国公爷都敢骂,二人关?系怕不只是僵那么简单。
而原本下决定的吕雄关?也?后悔了?,叫杨氏进来,反倒是看了?自?己的笑话,可虽是后悔自?己草率,他却也?不会承认,反倒是将脾气全都朝着冯氏发?了?出来。
“还不住嘴,让小辈看了?笑话,你我?这张老脸到底还要不要。”
冯氏冷哼一声,往手边一扫,茶盏正巧被拿了?出去,便狠心?从碟子里攥了?几块糕点,朝着吕雄关?的脸便扔了?去。
“我?不要脸,分明你这个老匹夫混球!”
一时躲闪不及,吕雄关?从头发?丝到胸前衣襟内里皆能肉眼可见糕点粉末,狼狈至极,浓眉快要拧成绳结,鬓角都跟着嘴部颤抖,“你这娘们,简直不可理喻,我?看你是跟着王氏一同疯魔了?!”
杨灵籁不敢在外看戏,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夫老妇当真打起来,国公府一家子都成笑话了?,她赶忙使唤带的婢女给国公爷收拾衣衫,“祖父莫气,家和万事兴,祖母也?是一时昏头,定是前些日子被母亲气坏了?,才会如此口不择言。”
王氏这个挡箭牌,她是用的顺手且高兴。
吕雄关?脸庞皱起的纹路稍稍退下,没再继续说什么,只是一想到他在外行军打仗都没这般丢过脸,偏偏冯氏三言两语,一举一动让他里子面子都丢完了?,叫他恨不得?掐死,怎的就?娶了?一个如此妇人,大事看不清,小事看不明白,办的都是糊涂账。
他气愣地拍了?一下座椅扶手,才恨恨坐下。
第62章 夫妇一体
哐当的声音叫杨灵籁不由得站地远了些, 生怕自己受到?丁点波及。
老国公长了一副魁梧大汉的脸,棱角分明,可吕献之却没遗传, 反倒是生了暖阳前都让人觉得如冬日的模样, 疏离且冷漠。
但至少这种淡漠和冷清不会?让人生出恐惧,而老国公只是随便一抹脸,眼?神便如尖刀, 不仅含着嫌弃, 好似下一刻便要暴怒来一拳。
早前见时?,或许只觉得是长辈一贯的不苟言笑, 如今,她是懂了, 这位,不是有耐心的人。
而冯氏在这般情况下还敢当众给?人难堪,定是打心底的怨怒, 不知是一时?,还是积攒多年。
杨灵籁突然有些后悔没强拉着吕献之来了, 与这般情绪不稳定, 瞧着时?刻都?会?突然愠怒的人待在一块, 小命不知何时?不保,她做这么多,可也得保住小命活。
如今这个朝代,男尊女卑, 又?有天生的体力差距在, 况且她今日身着襦裙, 一层又?一层,便是逃命都?难受。
冯氏或许也是觉得不该再当着旁人的面闹出笑话, 手上再没了什么异常举动,只是转而凝眸盯着她,让人毛骨悚然。
在两个都?有些毛病的人面前,杨灵籁心里虽忐忑,但面上还是该如何便如何,笑地没一点假意。
“祖父懿安,祖母慈安。”
“三娘今时?来,是带郎君的心意一同谢过祖父、祖母宽宥,铭感五内。”
“此事与献之有何干系,既独独你做了错事,便不要叫旁人拉来做挡箭牌,我?是做主放了你出来,可你当日行径实在不堪,如今又?不知进退地跑来荣褐堂,我?看,再罚你一次的日子也不远了。”
冯氏冷呵几声,微微眯着眼?,教训人的模样是做惯了的,极有威慑力。
“孙媳与九郎乃是夫妇一体,荣辱与共,怎会?没有干系,祖母这话孙媳不懂。”
“在项脊轩禁闭的日子里,孙媳照着祖母所罚错处一一思虑,是真心想改的,您若是这样一棍子打死?,可真是叫孙媳一腔热情都?逐水飘零了去。”
她故意将话说?地慢了些,声音低了些,只差将委屈二?字刻在脑门之上。
“你反省,你若当真反省,还会?不知孝义地站在这与我?争辩?”
“别以为扮几下委屈,说?几句好听话,就能糊弄过去,我?是年纪大了,可也还没到?脑袋昏聩的地步。”
冯氏似笑非笑地瞧她,毫不掩饰的嘲弄和讽刺,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
杨灵籁没被这冷笑乱了阵脚,反倒依旧面子不改色,仿佛这训斥的并非是她,而是堂中不存在的另一人,而她只是随意来看个笑话的。
“祖母未听,怎知三娘反省不到?位?”
“好,你是个有骨气的,那便当众在这说?,若是有丁点落下的,你的禁闭便当从未解过。”冯氏沉着脸道。
杨灵籁抚了抚手腕上的玉镯,并没顺着冯氏给?的路子走,反而是朝着在一边面目严峻的吕雄关?看了一眼?,随后扭头瞧着冯氏笑道。
“祖母这般是否有些不妥当,祖父着人消了孙媳禁闭,若是重关?,此事也该需祖父点头才是,到?底祖父才是这府内一家之主,怎可擅自独专。”
登时?,冯氏脸色乍青乍白,是丁点都?挂不住了,“你是在责怪我??”
“我?是你祖母,是国公府的老夫人,你怎敢如此悖逆孝道!”
杨灵籁歪头反问,满脸不解,“孙媳悖逆了吗,何处悖逆,孙媳说?的句句真心,字字肺腑之言,是为祖母,为祖父,为我?吕氏一家和乐融融,究竟怎的就成了不顾孝义之人了?”
“你,你放肆!”冯氏大口喘着粗气,面部发红,身后的丫鬟们被吓坏了,只能不停劝慰。
这时?,沉默一阵的吕雄关?发话了,“杨氏说?的不错,我?还没老,这爵位还在我?身一日,这国公府一日便是我?当家做主,内宅之事交于你们妇人是天理伦常,可若耽误了我?吕氏基业,亦是不得不插手。”
冠冕堂皇的话,让原本还想着挣扎着骂人的冯氏顿了顿,恍惚间,深深看了吕雄关?一眼?,万念俱灰,竟是开始哑然狂笑起?来。
“吕雄关?……,你可真是个人!”
怎的就不生作畜生呢!
她想骂,可是又?只能笑。
当年,先帝指婚,她怎么就这般眼?巴巴地嫁了,什么骁勇武臣,什么燕朝功将,她是冯家独女,锦衣玉食,千娇万贵的前十六年,可多活了大半辈子,怎的就混了个临到?老都?别憋屈的下场。
这些年,她没有一日不悔恨,吕雄关?三妻四妾,宠妾灭妻,她不得不忍;吕雄关?一介莽夫,年轻时?处处与人争执,是她舍了面子到?人跟前说?好话压下去的;她给?吕雄关?生了四个儿子,便是不争气的有,可老二?是当朝大学士,天子宠臣,荣耀一门。
她冯箐菸,当配端方自持之人,绝非暴戾恣睢无能之辈!
见了冯氏的笑模样,杨灵籁暗叹一声,明明是笑的,嘴角的弧度却苦涩难挨的很,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嫁与老国公这样不识风情,且从不让步之人,冯氏也是不知吃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
吕雄关?对冯氏的控诉眼?不见心不烦,他?对于一屋两个女人的心中所想并不明晰,只是想说?完自己要说?的,挽回刚刚掉在地上又?一息捡起?的自负心。
他?咳了两声,粗着嗓子道,“禁闭之事已了,此后都?不用再提,至于反省,更没有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瞎折腾。”
“冯氏,你也多时?刻想想,二?房也是你的亲孩子,平日偏袒老三媳妇,打压老二?家,已然是做尽了不平,如今你关?了老二?家无可厚非,可杨氏她错了什么,便是要教导也用在这出事的岔口,你将二?房的女人皆关?起?来,二?房还要不要过了。”
“难不成叫老三家去伸了手管自己小叔子和侄子的内事,简直荒谬至极!”
“国公府不是只有孙氏一个人,你的孙子孙女们要嫁人,孙媳们也要学管家规矩,这些道理,我?看你就是老来昏聩,学一学旁人当家老太太的慈眉善目,也不至于在这被孙媳当众挑出错漏。”
杨灵籁对于老头子阴阳骂人的技术有些心惊,老夫老妻了这般不给?面子,难道不知道打冯氏的脸,就是打自己脸吗,今日之事但凡流传出去,老夫人在府里便是彻底成了泥捏的,谁都?敢不听了。
还管内宅之事呢,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果真是个莽夫。
“今日之后,先叫几个孙媳学着一同掌家,也好好叫孙氏歇一歇,府里最后要交给?谁谁还未可知,谁争地过谁,那便是谁,押错了宝,便是你是府里老太太也要看与人亲不亲。”
见人扔下这一句话毫不留情甩袖就走,杨灵籁觉得自己可以暂且收回刚才的贬低。
国公爷还是国公爷,管家权当然是分着用了,才知道究竟放在谁那里才更吃香。
拿出手的东西,怎么好再轻易拿回去呢。
冗长的安静后,冯氏脸色虽然依旧难看无比,可却没了刚才的心神未定,只是朝着人说?的语气更难听了。
“满意了?”
“胆敢在我?这荣褐堂撒了泼,孙媳妇里你是头一个,我?看,九郎这些年是真被王氏教傻了,不会?说?话,连自己的新妇也不会?约束。”
“既然国公爷发了话,我?便再也不管,准了你,还有你那几个嫂子们一同跟着孙氏去学了,受了什么苦,办了什么错,你若还敢去找他?,也是你自己的能耐!”
“至于二?房院里,也一并扔给?你,伺候不好老二?,耽误了吕氏昌盛鸿运,唯你是问,咳咳……”
杨灵籁从容抚平了袖口的褶皱,福了福身。
“谢祖母提点,孙媳没齿难忘,只是您说?的一句,孙媳不认同,九郎十几年来悬梁刺股,手不释卷,是不露锋芒,而非所谓傻读书。他?也是为二?房争功名,为您争底气,为府里争面子,九郎两榜进士中第的荣光,孙媳进门来得晚没福气享着,可当初张榜报喜之日,府中哪一个没在嘴边挂着过,您又?何曾没炫耀过有一个这般争气的孙子。”
“既是沾了旁人吃苦十几年的光,何必在这咄咄逼人,您不喜欢孙媳,孙媳都?受着,可连带厌弃您自己的孙子,那可真是不禁叫人心寒。”
“虽然话里僭越,可孙媳当真希望您改一改,戳别人痛楚,还是一个从未有过丁点对不住旁人良善者,非早些年间那个才女所为。”
那个早些年间的才女?
冯氏短暂怔愣了一会?儿,才发觉杨灵籁说?的是先前的那个在上京才名满溢的自己,她蓦地伸着脖子朝院里看一眼?,却只剩一个背影。
杨氏今日穿了件惹眼?的石榴裙,轻盈地来,离开地却不算悄无声息。
一个小门小户的庶女,却总能说?些惊天世俗之言,往常她亲眼?瞧着对方于九郎不过是戏弄、利用居多,可今日却又?为了九郎当众顶撞。
新婚时?,装的一副贤惠温良,如今牙尖嘴利,尖酸刻薄,小人得志鸡犬升天。
人走茶凉,只听得张嬷嬷在她耳朵一边埋怨,“九娘子当真是越来越不懂事,老奴看若是再放任下去,国公爷的脖子都?要被她骑着走。”
说?完,她就意识到?僭越说?错了话,且又?记起?今日老国公发怒自己刚刚遭了殃,怎么敢的,当即狠心删了自己几巴掌。
冯氏扭头斜了人一眼?,“我?看你也是越发不知分寸起?来。”
“区区一个小丫头,今日让她占了便宜,可大宅院里哪来的谁赢谁输,教训她,何时?不可。”
听了这凉凉的语气,张嬷嬷不敢说?话了。
老夫人要说?让一个人不好受,那这个人八成是躲不过的。
第63章 人情味
出了荣褐堂, 盈月亦步亦趋的?跟着?,走了许久才发觉自己嘴唇干涩,手心冰凉, 她欲言又?止, 忐忑道。
“…姑娘,方才……。”
“只是小小出口气罢了。”
盈月险险呼出一口气,“这?还只是小小一口气啊?老夫人到最后都被姑娘怼地说不出话?来, 奴婢在那光站着?都要吓坏了。”
杨灵籁对她夸张的?语气有些好笑, “那你这?胆还得练练,你家姑娘我在这?待了几个月, 唯一学会的?就是,人善被人欺没?用, 恶人自有恶人磨才是真。”——
项脊轩
杨灵籁不紧不慢地在屋里转了一圈,明明这?一次先去了卧房,却依旧未曾见着?人, 只好又?掉头回了次间。
项脊轩的?正屋原是吕献之一人所住,这?次间便闲置, 只是堆放了些棋盘、弓箭类打发时间的?东西, 再?后?来, 她来了,便理所当?然冠上了她的?名字。
她和吕献之正巧,各占一屋,一间次间, 一间书斋, 井水不犯河水。
迎着?走进去, 满屋暖色映入眼帘,墙上挂着?一副她出府闲逛时淘来的?仕女图, 正中是一张圆桌,罩着?绣有瑞草葫芦的?桌围。
仕女图的?卷轴上已然泛起了黄,与这?满屋处处暗藏的?奢侈格格不入,却是杨灵籁这?里最舍不得拿掉的?东西。
进了这?屋的?人,只瞥一眼,便定能认出这?画中之人正是她,却是与她有些不像,又?有八分像。
大概是因为,画的?不是现在的?她,而是从前?的?她。
原主跟她长相大体无差,可总归是两个人。
她还在杨府时,初来乍到对于这?个意外来到的?地方,也是满心好奇,曾不知多少次偷跑出去,这?画是她在一家茶坊所得,不是什么有名的?画师,用的?颜料和描线都与那些价值千金的?东西无法相比。
画师画出后?,她特意朝着?原来的?相貌改了几处,从此?,她看画,就是看两个她。
挂在这?般明显的?位置,也不是所谓自恋,只是单纯的?觉得好,她从来生?的?廉价,活得却永远不便宜,挂在这?,是因为她能站在这?,这?画只要她在一日,便永远不会摘。
杨灵籁勾唇,朝画中人眨了眨眼,才去喊某个还在神不思蜀,连脚步声都不曾注意的?人。
“郎君?”
一声没?喊动?,她无可奈何踩着?步子走了过去,呵了一声。
“吕大公子,九公子,吕荣期,吕献之!”
侧头呆坐的?人原本支在下巴处的?手落了一下,脑袋不自觉回落,又?慌张地抬头,看见是她,哑然失色,良久,嗫嚅道。
“你……回来了。”
想起她去了荣褐堂,眼神怔怔地将人上上下打量一圈,见没?出什么事,想来也是没?受什么委屈。
杨灵籁有些怪地皱了皱眉,他怎么这?么不对劲。
明明出门前?还好好的?,为何现在眼神这?般游离无神,活像个死人,原本粗心大意的?人学会了细细琢磨,好不容易聪明些了,结果又?陷进了不理人,喜欢发呆的?傻子窝里。
“你……不会是真中邪了吧?”
“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也不见你笑,也不见你热衷什么,如今棋也不爱下了?”
“不是说要下你的?棋吗,可是分出了输赢,白子还是黑子?”
杨灵籁扬眉,坐下身后?,转了转身前?桌上的?茶盏,等人回答。
吕献之下意识去寻棋盘的?踪迹,却发现小窗边的?酸枝老料棋桌上空无一子,也是这?时才蓦地发现自己本就是没?有再?下的?。
他想说自己没?有再?下,可是却又?心思杂乱,不想被盘问自己做了些什么,犹豫再?三,撒了个不是谎的?谎。
“棋子收拢起来了,黑子输。”
只是收起来,却没?有下。
杨灵籁毫不意外地认为是吕献之下完棋后?将东西收好了,至于黑子、白子谁输谁赢,本就没?这?般重要。
“罢了,你这?木讷性?子,讲什么都慢半拍,还是我说。”
“三娘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空前?绝后?,你知晓祖母她允了什么吗?”她满脸期许的?看他,可人却只会摇头。
或许是冯氏的?丑相让她打心眼的?畅快,也就不在意他的?反应,脱口而出。
“她允我去帮三伯母管账,料理府内!”
这?个消息也的?确打了吕献之一个措手不及,他眉心微微动?了动?,满腹狐疑, “祖母允你一人?”
杨灵籁嘴角瘪了,怨气横生?,“谁与你说话?,都得被气个半死。”
“你便不能好好地,稍微地夸赞我一番,这?可是管家权,管家权欸,母亲争了半辈子的?东西,如今才多久就到了我手上。”
“这?意味着?二房日后?说不定再?也不会仰人鼻息,彻底一家独大,国公府一枝独秀,这?时候你竟然只顾着?想其他,太煞风景了。”
说完又?自己小声嘟囔,“但凡多发张好人卡,都不会显得这?般无趣……”
又?被嫌弃的?吕献之眼波闪了闪,脸上泛着?些肉眼可见的?无措,他该如何赞赏人,像夫子每次考校后?那般分发一些实?用书册,亦或者是别的?什么。
见他如此?磨磨唧唧,杨灵籁都有些好奇这?人到底会憋出一句什么话?来,自己到底在他眼中又?是什么模样的?人,因此?格外盯着?人看了几眼。
“……我明日带你出府?”吕献之游移不定地说道。
“出府?出府做什么?”
“不是……要奖赏吗?”
杨灵籁恍然大悟,瞧人眼神都不一样了,这?不还是很会吗,嘴上不会说,但还会做,会猜。
“好,郎君既是应了,三娘便当?真,明日便去,只是这?次我想带雪青一同去,上次邀她出门,还未来得及找时间,不如便三人行,正巧你是他哥哥,也能聊些话?,这?府里大了也不好,与人寻常见不到,没?什么人情味。”
“好。”——
翌日,三房女人齐聚一堂。
今晨一早,冯氏身旁长用的?门面张嬷嬷和李嬷嬷便一同出动?,请了老太太想要见的?所有人。
上首是老太太的?玉屏式扶手椅,下首各房排排坐,大房左手第一排,二房其次,三房在右手边第一。
大房裴氏,身后?是朱氏,三房孙氏,身后?却是吕懋黛,而二房的?位置,自然只余下一个杨灵籁,一个不过还未二十的?单坐在一群年长夫人中,鹤立鸡群,显眼极了。
三个院子到荣褐堂的?距离,三房最近,其次大房,最次最远的?就是二房,也正因此?杨灵籁到的?最晚,可谓是姗姗来迟,压轴出场,分明不是故意为之,可大概是因为得了想要的?东西,气色极好,就显得有了那么些气焰嚣张的?感觉。
尤其是,王氏不在,她十分自然坐到了代表二房的?位置,这?怎么不会让其余几位夫人恼怒,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偏偏与一个小辈坐一处,无端拉低了自己的?身份。
孙氏还好,只是蹙了蹙眉,裴氏却难忍,她对王氏都几近针对,何况只是一个杨灵籁。
“有些人该做哪,心里都没?点?数,是真把这?荣褐堂当?成为所欲为之地了。”
杨灵籁飞快地扫了一眼现场,狭长凤眼里先是涌出一股疑惑之色,若有所思地略过孙氏,冯氏,裴氏,后?知后?觉,“大伯母是在说三娘?”
裴氏扬着?下巴瞥了她一眼,嘲道,“人贵在自知之明,说的?谁,谁就该心中明白。真当?这?里是随意就能撒泼的?地方,好歹也都是受过些教养的?,还用别人亲自去教?”
沉默几瞬,杨灵籁眉眼一展,哦了声,“那便不是三娘了,难不成是三伯母?”
孙氏被无端波及,倏地也跟着?挂不住脸,可杨灵籁根本不瞧她,还在继续说。
“大伯母你也太不给人面子了些,这?么多人在,有些事为何不私下解决,搬到台面上,就有些难看了,再?说,三娘觉得三伯母身为管家人,坐在第一排无可厚非,哪里有什么自知之明一说。”
裴氏一拍桌子,勃然大怒,“你在说什么,我明明教训的?是你,不知礼数坐在不该做的?位置,娣妇不在,我这?个兄嫂替她管教儿媳,难不成还是越俎代庖,名不正言不顺?”
“原来,大伯母说的?是三娘啊?”杨灵籁醍醐灌顶道,“三娘是个蠢笨性?子,还以为大伯母说错话?了呢,毕竟母亲不在,二房没?有主事的?人,三娘代坐在这?,是给二房撑场面,自觉没?犯什么错,所以才误会了大伯母的?意思。”
随后?,她又?歉意地看了一眼孙氏,“还真是对不住三伯母,大伯母说错话?,叫三娘误会,这?才平白牵扯了您,三娘就说,这?三伯母是最稳妥的?性?子,祖母未选大伯母,未选母亲,偏偏越过选了您,定是无出其右,人人心服口服才是。”
短短不到一盏茶,杨灵籁就点?了两个人,裴氏想来个下马威是小看了她,孙氏想隔岸观虎斗,抱歉,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如何置身之外,怎么拿到的?,凭的?无论是偏袒还是别的?,既然做了,拿出来说一说,暗示一下,有什么大不了。
毕竟她从前?可是最厌恶别人说她蠢,如今也不是认了。
原本只是低头不做声的?朱氏听?了这?一连串的?得罪话?,都禁不住好奇心抬头瞧了一眼。
这?个新来的?九弟妹,当?真匹夫之勇,敢仗着?胆子做这?些,虽然逞了一时口舌之快,可之后?的?苦头是如何都不会少的?。
杨灵籁对朱氏的?态度不感兴趣,但于孙氏身后?的?吕懋黛,却异常想多加探究,这?个吕府排行第六的?妹妹,能出现在这?,可还真是个意外之外的?意外。
少女才十五年纪,却已是生?的?娇娇动?人,说话?时尾音上挑,眉眼弯弯像二十的?月亮,一袭湖蓝色的?水袖襦裙,没?争了她半分荣光,病弱西子,一颦一笑都尤难形容。
早前?见她那一次,就是对方携着?她手致歉,当?时,还只当?是个不爱交际,对镜自怜的?小姑娘,当?真是肤浅了。
吕懋黛自然察觉到了这?一份略带侵略性?的?目光,她柔柔一笑,随后?毫不留情歪了歪身子,彻底挡住了对方的?视线。
从来不是死缠烂打的?杨灵籁:……
“杨氏,你真是……”裴氏还在那喋喋不休满嘴都是仁义礼孝,话?却粗鲁至极, “我就………”
杨灵籁发散心神,好不容易听?的?念叨烦了,帕子遮着?难以忍受地打了个哈欠。
她是好歹装了一装,可裴氏也不瞎。
“杨氏!”
“啊?”
杨灵籁回头,眼里还带着?点?泪花,满脸都是困倦。
“放肆,你敢不听?长辈训话?,规矩呢,简直荒谬!”
“好了。”话?音从身后?屏风处传来,冯氏走的?有些慢,鬓角的?白发被往上拢起,暗紫色的?衣衫布料上绣着?长寿的?花样,坐下身后?,请安停了,都回了位置,堂中静地让人心中发毛。
冯氏喝了口茶,她也自然也是瞧见了杨灵籁胆大妄为坐在了王氏位置,可却未出声责骂。
一是身体不适,心气实?在不高?;二就是不屑去理,一个毛丫头,方才被放出来,借着?老国公的?势缠着?要到了管家的?资格,她越是嚣张跋扈,洋洋得意,冯氏便越满意。
人,不怕站的?不够高?,就怕摔的?不够惨,二房里招了她来,王氏那蠢笨如猪的?才会被拿捏,裴氏也是个不知变通的?蠢货,整日拿腔作调的?,正巧如今三个凑一成一桌麻雀,她做了这?后?面的?鹰,随意掺一脚,除掉杨氏,不过三三两两的?便宜。
“今日叫你们都来,请安事小,更要说的?是府内中馈一事,想来你们来之前?都已知晓,老身打算让几房孙媳跟着?一同学学如何掌家,以防分家后?,乱了手脚,叫人笑话?。”
原本还在为管家权沾沾自喜的?裴氏,听?了分家一句后?瞳孔开?始紧缩,而孙氏也是心头狂跳。
国公府的?爵位不是已经心照不宣,待老国公过身纸后?,自有抉择,如今难不成有谁偷偷摸摸去说了什么,叫老国公改了意思,想立世子,如此?的?话?,这?管家权含的?意思可就大了。
冯氏环视一圈,阖了阖眼道,“还未真提分家,蠢蠢欲动?地做些什么,这?府里还没?散,心里打的?小算盘都收一收。”
话?终,裴氏与孙氏一同收了眼神,正襟危坐,而杨灵籁从始至终都是笑着?,游刃有余地让觉得她愚蠢的?人发笑,觉得她可怖的?人心惊。
“朱氏、杨氏,是孙儿们的?新妇,名正言顺,至于六姑娘,三房公子还未成家,老身就挑了小六,她年岁也大了,该学着?掌家,日后?也要嫁为人妇。”
“之后?,也会适龄的?姑娘们也都会跟在孙氏你那学,此?事关乎全府上下,老三家,你务必要做好。”
孙氏颔首,“是,老太太。”
随后?,她又?笑道,“正逢老太太您的?五十大寿要办了,儿媳前?些日子还发愁一人忙不上趟,谁知赶上您这?般慈善,竟为儿媳要了如此?多人来,您今年的?寿辰定是比往些年宴席还要精细、红火。”
冯氏抿了抿茶盏口的?茶,嘴角略弯,“不过五十诞辰,何必大张旗鼓,如今宫里贵人们都随圣上节俭开?支,吕府自也不能被抓住话?头,你们上心就好,不求多般奢靡,顾全咱们国公府的?名声,让来人都欢欢乐乐的?走,亦是极好。”
杨灵籁暗自翻了个白眼,不大张旗鼓,可也不能坠了声势,这?是想拿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还真是个抠门老妖精。
第64章 抓包前奏
一场猝不?及防的请安, 打乱了三房所有的动作。
裴氏走在最前离开,杨灵籁和孙氏落在之后并肩慢慢走。
徐氏理了理脖间赤红盘领,扯唇微笑。
“三娘, 老太太既允了三房共同举宴, 是惦记咱们?,也是倚重咱们?,虽时?间还算充裕, 但你刚刚嫁来, 许是对府内并不?熟悉,我身边恰有几个熟理庶务之人, 便叫她们留在你身边出出力,省的闹出些乱子来。”
随后, 她又解释,不?给任何插嘴的机会。
“伯母绝非故意?怠慢你,只是这偌大的国公府总是挺不?得去?管, 你是个体贴人,自?然懂伯母的苦衷, 倘若那些人何处叫你觉得不?妥, 便送回来, 亦或者是亲自?来问我,伯母定是不?会推脱。”
杨灵籁打心眼里觉得这话?有意?思?,怎的不?跑去?裴氏、朱氏院里送人,反倒是挑中了她, 何尝不?是觉得没了王氏, 二房仅她一个是个好?打发的。
不?过也是, 人多了,才热闹。
她眼眸漆黑, 笑的有些浅,“伯母话?重了,三娘怎会是那些咄咄逼人且不?知变通之辈,祖母偏爱您,掌管这硕大的府邸,大事小事都要您点头才能做,三娘这里算得了什么。”
“再说您送的人,自?然是好?的,三娘带走了,还要给伯母道声谢,否则母亲亦或者祖母看见了,还要说一声三娘不?知礼数。”
孙氏嘴角往下落了落,但终究还是笑的,“三娘可真是说错了,伯母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咱们?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家人,你的事怎会是小事,一时?脱不?开身,待你来了,绝不?会将你撂在一边,只是…”
她眨了眨眼问,“只是什么?”
孙氏抚了抚额间的发,无奈说出,“只是听说你昨日与老太太起了些争执,怕你不?知何时?将院中恶奴的话?进了耳,才如此,如今又质疑伯母,可是被人算计了。”
句句没提她胡言乱语不?知分寸,又字字都暗中点她不?地道,见识浅薄才会听信小人之言,她三房才不?会是那等奸恶之人,还为难老太太,当真是吃了豹子胆。
“伯母这话?,三娘懂了。”
杨灵籁深深看了人一眼,唇线抿得很直。
“你还听得进去?就?好?,繁泉院里还有些事,你也快回去?罢,九郎那也少不?得你看着。”
孙氏依旧慈眉善目的模样,见人走远了,才冷笑一身,转道去?了另一边。
“夫人,咱们?不?是回繁泉院?”
跟在身后的婢女有些不?明白。
“回什么回,跟在本?夫人身后,都没学明白,怪不?得秦妈妈跟我说你做事不?带脑子。”
孙氏深呼几?口气才压住面上的不?耐烦,端起了一张笑面重新踏进了荣褐堂。
院子里的人见她去?而?复返,齐齐低身请安,却并不?好?奇。
孙夫人跟老夫人的亲近是人尽皆知的,平日里即便没事,也要来走一趟,看看老太太,至于是真心牵挂,还是想打听一些自?己想知晓的,这些就?不?为人知了。
正堂内,冯氏正闭眼倚在靠背之上假寐,听着熟悉的脚步声,缓缓睁眼,有气无力地道了一句,“回来了。”
浑浊的眼里泛着些血丝,憔悴的模样仿佛刚才坐在这雍容庄重的那人都是假象。
“老太太!”孙氏眼底划过几?分惊愕,脚步失了方寸,上前扶住老太太的手,转头瞪着一旁的张嬷嬷、李嬷嬷二人,语气质问,“你们?都是怎么做事的,老太太为何这般疲累,这么多的仆从丫鬟竟是一个人都照看不?会好?,索性便都打杀了,重新换了懂事的人来。”
两个年长的妈妈赶忙跪下请罪,张嬷嬷先说,“夫人恕罪,老夫人…老夫人是昨夜一夜未曾闭眼,便喝了安神汤也不?见好?,老奴看了一晚上,当真是没了法?子。”
李嬷嬷更机灵些,忙道,“夫人莫急,老奴这这就?去?请常用的医士再来看看。”
“都滚出去?!”孙氏吼了一声,霎时?,屋里只留了她与冯氏二人。
“母亲,是不?是昨日公爹来,气着您了。”
孙氏私下一向唤冯氏母亲,显得亲密些是其一,更多是因为二人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也缺不?得谁,要说孙氏在这府中挑一个最爱之人,那必然是冯氏,只有冯氏才能给她权利,而?三老爷于她更是个废物,弃之不?能,品之无味。
冯氏坐正身子,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只是瞥了一眼桌上的茶盏。
而?孙氏不?用想,就?伸手去?摸了摸温度,发觉凉了,也不?唤人来,拿着茶壶又添了一杯,倒了些温水,正好?的时?候,才放到冯氏唇边,一点一点喂进去?。
连喝了几?口,冯氏才止住了她的动?作,语重心长,又含着些落寞。
“男子天?生地位尊崇,女子为附庸,我饱读诗书,名门之后也不?过落得如此下场,玉枝,你跟了老三,虽是中庸之才,可是求得安稳啊,莫要逞一时?英雄,搞得夫妇难堪,与我一般。”
孙氏定定点头,满含心疼,“儿媳知晓,只是苦了母亲,这么多年对那华氏忍气吞声,公爹他当真是识人不?清。”
“玉枝,这些都是小事,但凡你手里窝着权柄,与老三相敬如宾,在这府内,便会有你立足之地,国公爷他老了,终究会有管不?得事的一天?,老身也终将会守到拨云见日那一日。”冯氏疲累的眼神里生出微微亮色,她期冀的看着孙氏,仿佛就?看到了自?己日后自?由的时?日。
老太太的话?让孙玉枝深以为然。
当年她进府,华氏得脸,老太太却不?讨国公爷欢心,几?年来如履薄冰,选了她做管家人不?仅是因为偏爱老三,更是因为不?得不?将这权抛出来。
只要有华氏在一日,老太太守着府里的账,就?会波折横生,不?被夫婿爱戴的妻子,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但换做她,就?是在变相的与老国公投降,果?然华氏找的那些麻烦,老国公再没站过队,男子就?是这么薄情又自?私。
待到他老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姨娘庶子自?然迎刃瓦解,等到咽了最后一口气,母亲是真正意?义上的国夫人,说话?谁敢不?听,不?听就?是不?孝,她三房又兢兢业业多年,爵位自?然而?然会落到她们?三房头上。
到时?她是国夫人,母亲与她亲近,夫婿体贴,就?是一等一的人。
二哥是大学士如何,她们?才是侯爵府的主人。
“母亲,您叫儿媳带着那几?个累赘,是已经有了法?子?”
冯氏笑了笑,“你是聪明的,这么些年没白教你。”
她侧头瞧了几?眼廊下栏杆边上的几?盆青葱郁郁的珍花异草,话?中有话?。
“戏篷其上搭,只做看台人。”——
杨灵籁领着两个嬷嬷回了院子,没有例行问候,也没当场发作给个下马威,反倒还将人好?好?请到了屋里,唠了两句好?话?,便散了,甚至给人找了个十分不?错的住处。
被人领着进了院内偏房安置的两个妈妈面面相觑,待到丫鬟走了,关上门,个个一头雾水。
“这九娘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好?声好?气的过头了,难不?成是背地里打着什么吃人的主意?。”
另一个妈妈也跟着苦着脸,“不?太对,咱们?还是多看看,行事小心些,别坏了夫人们?的大计。”
……
次间,杨灵籁正听盈月惟妙惟俏地学着那两个妈妈见鬼一般的神色,笑得不?行。
“娘子,您是不?知道,那两个嬷嬷见咱们?不?按常理出牌,还商量着装一装,再偷偷算计咱们?,殊不?知进了项脊轩,在娘子手里就?是瓮中捉鳖,轻而?易举。”
“不?过孙夫人既然留了她们?来,定然是打了什么鬼主意?,敌在暗咱们?在明,这可如何是好?,您可千万别被他们?骗了。”
杨灵籁眯了眯眼,顿了顿道,“当然……要被骗骗才好?。 ”
怎么娘子又开始说一些莫名其妙且叫她不?懂的话?,盈月挠头,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你做什么?”
“奴婢就?是觉得自?己太笨了,每次听娘子说一些话?,每个字都认得,却偏偏听不?懂,拖了娘子后腿,您说拍拍脑袋,多动?动?脑,是不?是就?会变得聪明些。”
“你傻啊。”杨灵籁指着人的额头骂道,“本?来还想着这嘴说话?甜了些,没准是学了点东西,没想到还是这么一窍不?通。”
盈月被骂地垂了垂脑袋,十分诚实地点了点头,“奴婢就?是太蠢了。”
“你和吕献之,还真是有的一拼。”杨灵籁气地环胸坐在椅子上,脑壳嗡嗡地疼。
“娘子,公子他……”
“他什么他,你想给他狡辩什么,半斤八两,一个做什么都要带着,一个天?天?同住一个屋檐下,至少六个时?辰待一块,也不?要你们?多精,跟我学什么,但也别干些蠢事好?吧。”
盈月哭,指了指一侧边的方向,低头没什么底气,“可,可是,公子就?在旁边啊……”
为什么娘子每次说旁人坏话?都要被抓包呢。
杨灵籁扭头,终于瞧见了坐在窗边,食指中指间夹着棋子,似是被什么打断才僵住动?作的人,她蹙起眉头,“吕献之,你怎么在这?”
他这个时?候不?应该在书斋死读书,亦或者是在前院,为何如今,他还在跑到这下棋?
只见原本?还只是竖起耳朵听的人,如惊弓之鸟,背脊瞬间张直,像是被逮住做了些什么,慌张无措。
杨灵籁好?奇地走过去?,想要看看这人到底干了何等亏心事,可待到离近了,也只是一盘残局,什么都没有。
第65章 买花
见她一直不说话, 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的吕献之心中一紧,生怕对方会当面问一句为什么要在这,而不是去?读书。
或许是求生逃避的意识太强, 脑中灵光一闪, 又害怕被看出些什么?,并未抬头,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勉强的解释。
“今日出府, 我在这等你。”
他屏住呼吸, 手里的黑子都不自觉捏紧。
短暂的寂静无声里?,无人说话, 呼吸困难,空闲的另一只手不断地弄出与布料间的摩擦声, 杨灵籁怎么?可能瞧不出他心?态不对。
像是在瞒着什么?,顿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近来, 她对人足够好了吧,怎么?他还背着她偷偷摸摸有了小秘密。
东想西?想后又觉得对方本来就是一个慢热、又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的人, 说服自己说这?就是他最应该的模样。
所以, 一向不爱留余地的她, 破天荒地将此事糊弄了过去?,“那我着人去?喊雪青,你换身衣服。”
松了一大口气的吕献之,这?次应得很快, 也不管自己这?棋都没下?完, 抬脚一溜烟就没了影。
杨灵籁在他方才的位置坐下?, 拿起那颗被随意扔在桌角一边的黑子,沉思?片刻, 却没像上?次那般走捷径,而是拿起又放下?,最后实在是不通棋路,反而扔回了棋罐里?。
可还是不解气,心?中气馁地支着脑袋纠结,吕献之到底能瞒她什么?事,他能待的地方无非就那几个,院子里?的人虽然小心?思?多,可有自己的人盯着,不敢多事,至于?外人,王氏派人来了?
可是也不太对,王氏的话比屠襄的话还难使,他能听进心?里?才怪,要不就是他学聪明了,觉着她在利用,所以敬而远之?
是啊,是涨了些心?眼,还涨了脾气,如今还学会来算计她了——
近来,二房里?不断有风声说二夫人与九娘子不合,这?管家权便是婆媳二人内斗,九娘子心?狠手辣出卖二房所得。
可甭管外头传地多激烈,二房院内真正战队的人几乎没有,人人都只是将杨灵籁的所做作为归结为自掘坟墓。
毕竟婆母与儿媳乃天敌,更是一高一低,孝道?压制下?,几乎完全没有翻身可能。
可人最爱怕东怕西?,盯着杨灵籁的人从来不少?,知晓她要出门子,原本在前院干活的几个小厮丫鬟都没了人影。
事关出府,杨灵籁对于?吕雪青格外关注,拉着人的手跟人要说些悄悄话,便叫吕献之先行上?车。
“虽说天子脚下?,咱们又带了这?般多的仆从,可到底街上?鱼龙混杂,这?帷帽还是须戴一戴,等到了制衣坊,便可换作小扇。”
对于?未婚女子出行佩戴帷帽一事,杨灵籁起初十分不屑,可燕朝不是后世,虽算百姓和乐,民间女子亦比所学史册上?更为开化?,可终究上?层氏族对女子的要求根深蒂固,那时她为了嫁入高门,无可奈何下?都跟着妥协,以吕雪青的身份日后所嫁,定不逊色国公府。
她救不了自己,也救不得旁的人。
为了荣华富贵,尚且需谨慎小心?,规则之下?的稍稍放纵,也是算计得来的,凭的也只是一句甘愿。
吕雪青从小便读识人心?,敏感异常,杨灵籁叮嘱中暗含的失落和其?他,让她有些难过,也有些高兴。
“嫂嫂不必挂怀,雪青知晓,相比从前,如今已是极好。”
她其?实从很早之前就明白,女子之命随波逐流、身不由己,该到哪都是定好的,与其?说她自己过得压抑,该说是全天下?女子都一般,只是看透明白地过,或糊里?糊涂地过罢了。
杨灵籁不想搞得太过严肃,便主动扬了扬嘴角,拉着人一同上?了马车。
“今日不想别的,只带着雪青高兴,我带你去?田子坊,它家的衣衫乃是一条街都出了名的新奇好看。”
只是待上?了马车,见吕献之主动坐在了侧边,而非与她同坐,方才升起的几缕愉悦,顿时灰飞烟灭。
他这?是在…躲她?还是真心?只是想给她们二人留个座挨着,也能方便些说话?
杨灵籁拧了拧眉,心?里?是自发地给人找好了理?由,可奈何她自己也不是傻子,按着吕献之那磕磕巴巴的性子,定是心?里?有鬼,至于?其?他的可能性,简直想都不用想。
但追问又显得太掉价,让她有些不愿去?做,人都要瞒她了,还故意找借口,如此上?赶着岂非显得她很在意他。
她在心?里?猛地摇了摇头,觉得此法愈发不可行。
原本定在原地的脚动了,糊里?糊涂地就坐了过去?,反正她不好奇,对,她不好奇!
吕献之听着二人在耳边说些姑娘家喜欢的首饰,以及结识的闺中密友,完全没有他说话的机会……
他不自在地捏了捏袖子内的钱袋,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一次他可以付账。
要不……还是等到买完,他自己主动拿出来,这?样,顺水推舟,也就不会显得那么?僵硬。
那便这?样。
他重新拢了拢袖子,以防东西?掉出来,又拉开车厢内壁自带的小格子,里?面放着一本书和一把笛子,手楞在半空,掩耳盗铃地将书往里?推了推,迅速拿了竹笛出来。
低着头,手指把玩许久,杨灵籁只当他在打发时间,可实际人的魂早已飘到九霄云外。
吕献之正在想自己还能如何躲一份清净,怎么?做才能躲一躲去?研学苦读。
昨日他想了整整一晚,今日晨间又跑去?书斋将几乎所有的书本全都翻了一个遍,依旧是看不尽一个字,便是想默背一遍曾烂熟于?心?的文章,都是心?思?杂乱,难以安静。
他生了一场病,只是风寒,好了。
可又得了一种病,却不知是什么?,愈演愈烈。
只要一看见书,便呼吸急促,只要一碰书,眼神游离,封面上?的书名几个大字都认不出,只要一去?想去?学一学,便打心?底的抗拒。
他对什么?不抗拒?
好像变成了,吃、睡、玩。
他甚至开始比杨灵籁醒地都迟,开始想吃曾在外无一瞧见过的东西?,开始只愿意下?棋、吹笛、作画……
“郎君?”
“吕献之?”
两声呼唤叫他回过神来,循着声音掀开帘子往外看,才发现另外二人已站在车马车外,不知不觉竟是已经到了。
笛子被他随意扔在位上?,便躬身大步下?了车,谁知又碰上?杨灵籁眼神询问的目光,心?头异常不安,想随口糊弄过去?,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可没成想,对方只是瞧了她几眼,便拉着吕雪青进了铺子。
吕献之抬头一瞧,只见三个大字“田子坊”,大约是专作女子衣裳的店铺,除了忙活的小厮,几乎并未有男子踏进。
望着前面二人结伴而进,徒留自己是进与不进,顿时无措又仓皇,周围来来去?去?的人都在看他,回头一瞧等在道?边的马车,想原路回去?的想法几乎要冲破胸腔。
可临回头了,又想起方才杨灵籁在马车下?唤他,大概是想要他跟着,袖中有些重量的银两也在提醒他不是说要去?付账,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也还是进了铺子。
吕献之站在花色琳琅满目的屋里?如同木偶,杨灵籁和吕雪青却像是进了天堂,欢欢乐乐寻着自己想要的衣裳。
他见着柜台上?要拿的衣衫越堆越多,如同小山一般,不自觉又去?颠了颠自己那可怜的钱袋,如同鸿毛一般,实在有些像自取其?辱。
有了事情忙活的杨灵籁是完全忘了这?还有个大闲人,陪着吕雪青试了一件又一件,同一版式的不同花色,不同花色的不同绣样,完全是一个大功夫。
她们是辰时进的铺子,却是在午时才出得门。
杨灵籁难得大方,却是只对吕雪青一人,自己未曾买过一件,吕献之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却是不懂她为何要对自己如此苛待,前些日子花光了账上?钱财也未曾见过如此模样。
因计划着下?午还要去?街市上?闲逛,三人便决定在外用饭,吕献之摸了摸钱袋,觉得这?次总可以花出去?吧,可惜这?伙食选的太好,杨灵籁点菜的速度快,小二上?菜的速度也快,他看着堆满几乎整个方桌的吃食,咽了咽嗓子,垂头选择不说话。
等到三人吃饱肚子,一起在小摊贩前漫步走着,两人在前面走着,他在后面跟着想,这?次,一定能成功花出去?。
可就这?么?跟着,就那么?看着杨灵籁拿起一个珠串在自己头上?比了比又放下?;拿起色如雪腮红的玉石又扔回去?;拿了架子上?的风车只吹了一口又递回了小贩;撑了撑好看的油纸伞说了句不顶风;对着卖古董的小贩说他家都是赝品被骂了又骂回去?;甚至还进了街边的膏药铺,说想给自己贴个膏药,却在闻到那难以言喻的味道?后摇头就走,连算命的都要凑上?一脚,算出来大凶,差点掀了人家的摊,别说付钱……
吕献之一开始是满脸不解,后来是满脸无可奈何,再后来是满脸生无可恋。
他终究是看出来,今日出门,杨灵籁从没打算给自己买什么?,她是用金子付的账,该是当初他给的那几箱,她也是真的对吕雪青看的重,大约是天生的喜欢,与人说话总带着笑,揽着胳膊像是未嫁的亲姐妹。
再一次路过一家卖花卉盆栽的铺子,他看了看被字画吸引住的二人,主动踏了进去?,店家将他带到内院,原是院里?是更多也更娇艳的花,一排一排,争相斗艳。
“公子,想要什么?花什么?草,尽管说就是,店中时兴的品类应有尽有,不少?达官贵胄都爱在咱们家拿,您看,这?些花养的多好,用来点缀庭院最是不错。”
吕献之蹲身走到一株兰花前,细细瞧了它的枝叶和品类,暗自摇了摇头。虽是栽养的不错,可惜不是什么?罕见东西?,送与她,定是不太会喜欢。
店家也没灰心?,反而又将人领进了一个小园子,正中间竟是特制的花房,踏进门的一刻,便觉其?中比外间多了些凉意,待到再细看才发现四周角落竟是都已经放了冰,实在舍得。
“公子,这?其?中的花,定是有您中意的。”店家胸有成竹道?。
吕献之在一片花草内停停起起,最后停在了一株浅粉色玉女兜兰前,手指抹了抹其?上?的萼片,不知想了多久,才问一句。
“这?一株,多少?价格?”
“禀公子,此兰花生于?高山,经风吹雨淋淘汰,种子愈发稀少?,这?一株也是在下?手下?的人精心?涵养数年才生的一朵,叶片极易损伤,这?一株却十分整齐,最少?……也得这?个数。”掌柜比了两个指头。
“二十两?”
“两百金。”掌柜好心?说了真话。
吕献之眼皮不自觉抖了几下?,两百金?是他一个月月钱翻一番。
况且他带的也只险险超二十两,本是想着回去?再想些办法筹些银钱,前几日写的字画还剩几幅,如今是完全不用想了,两百金要送,怕是把他也卖了都凑不够。
见人穿的料子富贵,一时拿不出相想必是有难处,店家又多说了一句,也算卖个面子。
“公子也可买这?兜兰的种子,只要二金,便是不太好养,您只需多下?些功夫,倘若能养出来,您还能卖到小人店里?,到时仍以二百两金收,如何?”
说是这?般说,可连他自己都不信,能有人养出这?兰花来,不过都是想买来养着打发罢了。
吕献之又瞧了一眼那涨势十分不错的浅粉兜兰,好歹是有种子,大概也算送的兰花,到时他再养一养,待养好了再送也不迟。
“那便买种子。”
第66章 懋黛小女
兰花种被包在一个颜色鲜艳的布袋里, 随后便被他收到了袖口里。
而在?摊子前左看右看,尽了兴的二人完全没注意到,有个?人离开又回来。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 吕献之依旧独独占据自己那个一角的位置, 如果说来之前还觉得躲过一劫的庆幸,如今就是左思右想都觉得心头异样,为?何她们二?人如此亲近, 明明其实……该是他说要带杨氏出来的。
虽是好歹买了种子, 却也没拿出来,又谈何说与她的庆祝, 这大概也算的食言?
他面上?正襟危坐,可实际上?袖子里的手快要扣烂了, 对于自己未曾履行诺言下意识忐忑,也有些莫名的想问杨氏一句,为?何全程都不与他说话, 不是说想要他的奖赏,为?何又全都不问一句?
车夫驾车娴熟, 即便是街边行人聚集, 闹市之地, 也未曾颠簸,可惜三个?人里两个?人都心不在?焉。
亥时时分
盈月手脚麻利地铺着床铺,浅黄、绛红相间?的褥子垫在?红木架子床上?,两床薄衾则被一板一眼的从枕头处铺到床脚, 柳叶色的纱帐围了三面, 布料透气且遮光, 省的夏日燥热。
杨灵籁闲散地站在?一旁等?着,却是瘪着嘴。
“娘子。”
“嗯?”杨灵籁生无可恋地哼了一声。
“奴婢去喊公?子来就?寝?”
杨灵籁摇头晃脑地踢了鞋子, 头朝下整个?身子都扎进?了柔软的床铺里,手臂伸到空中扒拉两下,闷声打发道。
“去、去、去。”
盈月拾了鞋子放好,知晓自家娘子又闷着火气,根本不敢多管,轻手轻脚出了门。
脚步声没了,可杨灵籁更烦了,在?床上?滚了又滚,一天一天都是来讨债的,瞒着就?瞒着,她拿得起?放得下,什么东西?,还以为?这家伙学精了些,谁知这一步就?是搞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她管呢,爱怎么样怎样。
况且,谁要跟小?菜鸡一块玩,冯氏寿宴来了,孙氏、裴氏都盯着呢,还有一个?随时随地都要放出来咬人的王氏,合该想一想,怎么才能叫这一群人狗咬狗才是,二?房人少日子过的无聊,可大房和二?房里才精彩。
吕献之迈进?内室,换上?寝衣后,随手将外衣搭在?架子上?,转过屏风,就?见了呈大字型摆开,占据了整张床的人,若非是胸口还有些起?伏,看着活像个?死人。
他规规矩矩站到床边,对方斜了一眼,见是他,嘴角动?了动?。
难道……她是终于想起?要责问他为?何不兑现嘉奖?
吕献之下意识想摸一摸那个?装着东西?的袖子,却是空荡荡的,又想起?自己换了衣服,抬脚正要往外走,却听她喊了一声。
“吕献之……”
他抿了抿嘴,想着直接拿了种子出来,实在?不好,合该先解释得了宽恕再说其他,便又听话站在?了那。
“你……去把蜡烛熄了。”杨灵籁有气无力地吩咐,从弄得乱七八糟的被褥上?起?来,再老?老?实实地钻进?自己的被窝里,只剩下一个?头。
蜡烛、熄……蜡烛?
吕献之向来耷着的眼皮第一次完完整整地抬了起?来,长长的眼睫都盖不住那满目的疑惑,既是怀疑自己,也是怀疑她。
“没有……别的?”他挣扎着问道。
“什么别的?你说什么?”
“快——去——,好不?”
杨灵籁以一种极其无语外加不懂的眼神审视他,然?后背过了身,闭了眼要睡。
寂静的卧房内,吕献之遗世独立了片刻,耳边是舒坦的呼气声,眼睛里是不愿与他搭话的人,深刻感受到了被嫌弃的滋味,摸不着头脑,想问还不敢。
大约是无奈战胜了他的内心,乖乖听话去剪了烛芯。
室内陷入一片漆黑,他举着一盏极小?的烛台,坐到床边,昏黄的影子搭在?帐子上?,可人还只是背对着他睡,什么别的都没有,她选了里侧,空了外侧给他,之前却是他里她外,不知道为?何这也变了。
无声地叹了口气后,他吹灭了烛光,小?心翼翼地躺下,又小?心翼翼地去瞧一边的人,在?一片黑暗里,直愣愣地,不知想什么,发着呆不知多久也就?睡了。
在?街边逛地久了些,第二?日醒来的杨灵籁就?发现自己腿有些酸麻,自从王氏被禁足,冯氏又不愿见她后,每一日起?身都已然?是太阳晒屁股。
今日难得,某人也在?。
按例用过饭之后,杨灵籁去与住在?后面的两个?嬷嬷学管家,好好演了一出名叫“要啥啥不会”,第一是她真的不会,第二?,她会了也不想告诉孙氏。
两个?嬷嬷一个?比一个?眉头紧皱,苦大仇深,杨灵籁自惭形秽地扶额,甩脸子,一间?屋子里蔓延的都是黑气。
下一刻,出了门的杨灵籁阳光灿烂,屋子里的两个?嬷嬷笑若菊花,各自都心里点着头。
于是,孙氏收到的口信,无一例外全都是九娘子今日晨起?学算数,摔坏了三个?算盘,九娘子午后认账本,发了大火。
嬷嬷十分尽心竭力,杨灵籁演地也是走火入魔。
最初进?门,一定要表现出自己的不屑,这样她们才会觉得九娘子心大,得了一个?辅助管家之权,就?以为?自己成了国公?府的大主子。
之后嬷嬷们教了,还要表现出自己明明不会却不承认,告诉别人这就?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只会抢东西?,耍心思却什么别的都不会。
最后,一定要表现出自己想学的野心,外加怎么都学不会的气急败坏,这样盯着你的人防备才会再一次降低。
总之,比地就?是你做好人,那我就?做被好人看住的坏人,一句话,别人高估了你是劣势,看低了你才是翻盘机会。
翌日,又是艳阳高照。
杨灵籁睁眼,迷迷瞪瞪,哦,今日吕献之也在?。
按安排,是去跟孙氏巡视铺子的日子,便特意叮嘱盈月为?她寻一身合适的衣衫,贵妇,贵妇,虽老?但胜在?贵。
一身软烟罗做的藤黄襦裙,裙摆逶迤,满头青丝梳作华髻,头顶金玉华胜,耳后左右则斜插着一对镶嵌着绿宝石的簪子,耳坠则是拿了魏婕妤赐下的那对莲花翡玉耳铛。
杨灵籁瞧铜镜中的自己,都爱叹一句,美人顾盼,钱气养人。
府外,孙氏携着吕懋黛站一处,正与府中的下人吩咐什么,两人都生了一双柳梢眉,俨然?是母女,可眼神扫到朱氏,却却没见裴氏。
杨灵籁见缝插针,跻到朱氏身边问了句,“三嫂,怎的大伯母没来?”
朱絮纭温温柔柔笑了下,“母亲有事情?缠身,不便跟来,此次该是只有我们三人跟着三伯母一同去。”
“实在?可惜。”杨灵籁叹了声,“大伯母不在?,未曾有人指点,三娘心中更加惶恐,唯怕当真砸了三伯母安排的事。”
说着有意,听着有心。
朱絮纭尴尬住了,她好歹也是大房长媳,何曾不知自己婆母与三房针尖对麦芒那点事儿,更何况她又亲眼见过二?人当众吵过的模样,唾沫星子飞起?,自家婆婆每次都落下乘。
只能说一句,九弟娶妇的眼光当真奇特。
“九弟妹不需如此忧心,今日要去的商铺,于府内而言只算中等?,你我二?人见见场面,总能学得些什么。”
不得不说,朱氏的嗓音当真极好听,轻轻的还带着些哄意,杨灵籁难得觉得稀奇。
大约是将门发家,国公?府风气偏好直率,说话里总觉得带些飒气,可朱氏却算一股清流,既不是南方的吴侬软语,也不是随处可见的平常言语,叫她听的舒心,又有点想跟她多说话的心思。
“有了嫂嫂劝慰,三娘便能学着放放心。”
杨灵籁态度好的反倒让朱絮纭有些不知怎么继续搭话,只是笑了笑。
护军统领的嫡次女,朱、絮、纭。
杨灵籁在?脑袋里过了几遍,愈发觉得自己是漏掉了什么,她又瞧了这个?一向跟在?裴氏身后不爱出头的人,越是深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这样的人,是真的兔子,还是随口要吞掉山羊的狼?
下车后,孙氏打头站在?前面与人交涉,吕懋黛、杨灵籁、朱絮纭三人则陆续站到一处,各自打招呼。
“三嫂嫂,九嫂嫂安好。”
“许久不见六妹妹,真是出落的愈发好了,三伯母将你养的如此出众,我这个?出嫁的都觉得艳羡,为?何没有像三伯母这般心慈又能干的母亲。”
杨灵籁说地是情?真意切,可帷帽下的吕懋黛却是眉目嫌恶,她对于这个?不过短短月余便在?府内学会左右逢源、装模做样的人没什么好感。
自生来,她便是三房捧在?手里的掌上?明珠,除了身体孱弱了些,女子所爱之物她样样拔尖,无人出右,孝敬亲人、爱戴下人,灾时施粥,为?寺里捐香火钱,人人都说她是天生良善的菩萨化身。
初见杨灵籁,她当她是小?门小?户出身,能够嫁与国公?府是攀高枝,或许会为?人欺辱,曾也生过暗中拉一把的心思。
可再后来,她曾当众见此人竟给九哥哥甩脸子,言辞跋扈,对于二?伯母顶撞忤逆,之后又在?堂上?对大伯母和母亲出言不逊,丝毫没有身为?女子的模样。
掌家权在?母亲手中拿的从未出过错,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庶女,为?何有胆子肖想!
“嫂嫂过誉,出身之事是天意,能够生在?国公?府,生在?母亲怀中是懋黛福气,可也事多在?人为?,谨言慎行,恪尽职守,总能有一席之地可供处之。”
杨灵籁笑了,“六妹妹道理说的不错,可惜事在?人为?……,这句话,不是任何人都能说的。”
简而言之,吕懋黛这句话就?是占了便宜还卖乖。
什么人能说,是那些费尽心机往上?爬,得到冷言冷语,明枪暗箭之人,是那些苦苦求生,为?了碎银几两的人,而不会是一个?出身富贵,言语都是施舍的她。
第67章 不过利用
可吕懋黛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帷帽下甚至面带不?屑,因为她已然将杨灵籁归做无才无德一列,这样?的人说什么话, 都是不?值得?一听的, 甚至比之她向来不爱搭理的朱氏,都没什么立足之地?。
因懒得?继续攀扯,便?是规矩行?礼, 转头就朝孙氏位置所去。
杨灵籁也不?气, 只是笑看着这姑娘装模作样。
国公府手上的买卖不?少,这次去的乃是一名叫殷和的钱庄, 钱庄管事姓陈,生的一张慈眉善目的脸, 却是极会说话,除了孙氏唤东家夫人,其余跟着的都称一句主子。
既是叫她们?这些还只算小喽啰的人心里熨帖, 一句东家夫人也唤的人都知晓,这里真正管事的还是只有一个。
“陈管事, 这上半年钱庄收成账本可否都整理好了?”孙氏也不?废话, 上来便?索要?这重中之重的账本。
陈管家眉头?一转, 上前请罪,“老奴惶恐,月前时候账本已是交予了贵府的华夫人,莫不?是东家夫人还未曾见到?”
孙氏依旧板着一张脸, 足够唬人, “若本夫人未记错, 该是有两份册子才对。”
陈管家跪地?,言语惊恐, “夫人莫要?为难老奴,这内册乃是供每年年底对账所用,若此时便?给了您,实在不?好交代。”
“陈管家此言差矣,本夫人乃是国公府的掌家人,账本何?时对,自也是本夫人说了算,陈管家在这钱庄里也办了几十年的事,定是懂得?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否则也不?会在这当了多年的管家,深得?国公府信任。”
此番话一出,陈管家便?犹如被架在了火上烤,想要?再争辩几句,可孙氏游刃有余,主子奴才的,他若是敢交个假账对付,怕是不?久就要?被撸下来。
杨灵籁在旁边看了场好戏,眼见着账册就到了孙氏手里,不?费吹灰之力。
殷和钱庄本是国公爷划到华夫人手底要?管的铺子,孙氏前些年与华氏只算背地?里争斗,偏偏如今她们?要?学掌家了,才又带着她们?找上门,也不?知是打了什么鬼主意。
可谁知她还没猜到,就听孙氏叫了她的名字。
“三娘,这殷和钱庄对账之事不?如便?交与你?,如何??”
孙氏说话不?紧不?慢,可却吓到了在场一众人。
朱氏不?自觉紧了紧手里的帕子,暗含担忧地?瞧了杨灵籁一眼,吕懋黛则睁着一双杏眼,表面疑惑实则却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杨灵籁扬了扬眉,心中只道一句原来如此,是想要?让她和华氏争风头?,自己则躲在后面做渔翁。
她抿嘴沉思片刻,接道,“对账之事非小乃大,交与三娘,实在是怕担待不?起,六妹妹跟在三伯母身边日久,定是比三娘初出茅庐来的熟稔,不?如便?先交六妹妹,为我这嫂嫂打个样?,虽说有些不?伦不?类,可也不?至于闹出事端来。”
孙氏笑了几声,喊她过?去,抓着她的手,不?容反驳道,“懋黛还未出阁,不?过?十五六的年纪,自然是不?及你?这个嫂嫂心思沉着,对账之事,你?大可放心,三伯母觉非会叫你?一头?雾水去做,两个嬷嬷都是跟在我这的老人,什么流程她们?最是清楚,你?便?放心跟着走,大胆去做便?是。”
话说的好听,却也是堵了旁人最后的退路,即便?杨灵籁眉间隐隐的不?甘与不?愿叫在场所有人瞧得?轻而易举,孙氏也依旧是笑而不?语。
“三伯母放心,三娘自当竭尽全力。”杨灵籁几乎咬牙切齿道。
回?去路上,便?有小雨淅淅沥沥打在车顶,混着些泥草味道的气息蔓延在鼻尖,待到回?了项脊轩,檐上的积雨顺着斜度滚落,极其像是盖住整个院门的珍珠帘子。
撑伞进了屋不?过?须臾,便?如杨灵籁所料,殷和钱庄中发生的事仿佛插着翅膀一样?飞入了国公府整个东西院,西院第一时间便?叫了位丫鬟来喊人。
瞧着是个面生的,却是十分机灵,想来是不?常在外行?走,却得?华氏器重的心腹。
“奴婢给九娘子请安,我家姨娘闲来兴起,便?想请娘子于章鹭院小聚,观雨品茗。”丫鬟全程低头?屈身行?礼,话却说的胆大心细,未问杨灵籁到底会不?会去,只说一个请。
盈月见人如此嚣张无礼,本是想大声斥责一番,谁知却见自家娘子笑地?跟菊花一样?,顿时止了话头?,老老实实只站在身后不?作声。
自家娘子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喜欢的人与事也总与旁人不?同,未准还就吃这一套。
“诚心相邀,如何?能不?去,正巧小雨连绵乃是赏景之机,待本娘子换身衣裳自去赴约。”杨灵籁应得?爽快,可等到那丫鬟出了门,便?耷拉下了脸,如丧考批。
盈月摸不?着头?脑+2
“娘子若是真不?愿去,不?如让奴婢追出去打发了她。”
“哎——”
“别管别管,快去为我寻件衣裳,早去早回?。”杨灵籁随口打发道。
不?让人提,其实也是间接不?愿去做,这几日为了这劳什子管家权天天在外面装鹌鹑,如今这华姨娘也忒没耐心,不?让歇会儿就又要?干活,可打工人也是会累的。
可事实就是该往外赶就是要?赶,主仆二?人撑着纸伞走了偏僻小径去了西院的章鹭院,也便?是华姨娘所住之地?。
老国公的妾室不?少,西院却比东院小了足足一半,到底妾不?如正。只是西院内的布景却也算精致小巧,也算男人为数不?多能给的偏爱。
沿途亦有小池,水波粼粼,荷钱叠叠,怪石堆成的假山上盛开了数百杆凤尾竹,花香扑鼻,浓绿与漫天雨珠掺杂,显得?愈发夺人眼目。
杨灵籁毫无迟疑跟着来迎的奴婢进了院门,便?见正房厅堂大开,正中的方桌一侧坐着一位身穿月白色襦裙的女子,眉目泛着冷气,却又生了一双极其夺目的含情眼,大概是保养得?当,半点不?显疲老。
见人来了,她也只是稍稍点头?,反应平淡地?叫屋里的丫鬟们?挪动桌椅到门前檐下,二?人陆续落座。
单看人做事,这位华姨娘的行?为举止间都泛着冲突,说她冷淡无欲无求吧,此人在后院如此风生水起,又主动与她掺合在一块,若说举止功利,现下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可真是极其说不?清。
杨灵籁眨了眨眼,主动开口与人寒暄,“叫姨娘等的久了些,实在是雨天泥泞,不?敢快行?。”
可喝茶的人依旧慢慢悠悠,待过?了许久,放下茶盏也不?看她,冷淡至极,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暗含嘲讽,“能将九娘子请来,已算是劳驾,何?敢嫌弃。”
这话直接噎了杨灵籁一嗓子,呛得?厉害,没人教过?这华姨娘如何?说话,还是老国公就是喜欢这般独特欠揍的性子,亦或者这华姨娘在与老国公玩两面派,自己私底下黏黏糊糊,外面无语至极。
虽是被这华姨娘的真实性子吓了一跳,可说到底杨灵籁并不?怕她,都是这国公府里要?吃瓜的猹,谁又治不?了谁。
她咳了两声,突然扬唇笑起来,“华姨娘还真是个实心眼的人,这话三娘听了也爽快。既是约三娘来了,不?如一起开门见山,也省的平白去打这无趣的哑谜,如何??”
果真一说道旁的,对方拿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转头?与她对视一眼,僵持不?下后,砰的一声,不?算刺耳,墨绿砖边的茶杯被按回?桌上。
“九娘子,这该做的我做了,剩下的也需你?去做,这次来只是想提醒一句,只怕贵人多忘事而已。”
杨灵籁自然心里清楚她在说什么,当初禁闭一事,她叫盈月去探路,请华姨娘出手相助,自然是要?许些好处的。
其一便?是是给了对方一条从翁芹那要?来的好消息,孙氏按捺不?住,已然是要?对付西苑。华姨娘不?相信她,也得?相信自己手下打听的消息。
其二?便?是她若当真能出去,与孙氏、冯氏绝非一条心,倘若管家权当真顺利要?到,便?能搅乱局势,给华姨娘喘息之机,她也会暗中相助。
于是,之后一切水到渠成。
脑海中将这些一一理顺,这一次换杨灵籁漫不?经心地?赏雨喝茶,自得?地?吹了口气,热茶进了嗓子,驱散了雨幕下的凉意。
“姨娘多虑,三娘与姨娘利益一致,自当尽心竭力,你?要?什么,我要?什么,从一开始就从不?冲突。”
“言尽于此,三娘先行?一步。”
待人走茶凉后,华弄清才深深朝着院门方向瞧了一眼。
“姨娘,雨天寒凉,您还是进屋赏雨吧。”
“画幺,你?说,杨氏如此自大,是从没摔过?跤,还是从没长过?心。”华弄清的语气有些捉摸不?透。
名叫画幺的丫鬟站于身侧,思虑下开口,“九娘子出身卑贱,不?知从何?人身上学了些刻薄性子,算计至多,口齿伶俐,只是何?事皆非一帆风顺,不?如姨娘便?作那与她教训之人,只当长辈好心赐教。”
华弄清回?头?看该画幺一眼,语气质疑,“你?觉着,我该去与她作对?”
这话问的画幺心中一顿,几番猜测到底是何?意思,自己该如何?回?答才不?至僭越亦或者叫姨娘不?喜。
当初九娘子求到院里,夫人初始本是弃置一边,未曾起过?什么兴头?,可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去寻了老国公说了几句话,没多久项脊轩的禁闭就解了。
“奴婢蠢笨,只知姨娘所作自是有理,您既劝了国公爷,想必是对九娘子之事有所安排。”
华弄清瞥了人一眼,冷冷转回?头?,在一片雨声中,声音犹如鬼魅。
“我何?曾帮她,不?过?只是见不?得?冯氏快活而已,许久不?曾送过?礼,便?想补一份叫她高兴高兴。”
第68章 她知道了
某日
不知第多少?次从睡梦中醒来, 不知第多少次发现吕献之依旧躺在自己旁边,原本一心沉浸在忙里忙外、故意不去搭理某人的杨灵籁,终于开始意识到某些从一开始便显而易见的大大滴不对劲。
若说养病根晨起的晚些是有理, 可是与她一同睡到日上三竿也算情理之中?
若是病养上那么几天是有理, 可是这都?几?乎快半月有余,也算情理之中?
算来,她已经是很久很久未曾见过吕献之捧过书的模样了, 她们?两?个人的生活可以说是毫无交集却又共处一室。
她每日要去与后院几?个嬷嬷斗智斗勇, 要去看西院的账本哪里有些错漏,要去和孙氏、朱氏以及那个不好相与、日日与她摆脸色的六妹妹打太极, 每每累极回到项脊轩,吕献之在做什么呢?
天还未黑, 他便早早从前院书房回来,不是在斋房中赏画、作画,就?是在旁屋中自己与自己对弈;不是在夜雨的窗边呆愣坐着, 便是在树下吹几?声笛;平日便连发也不束了,只是作还未及冠时的半披……
往日种种被她可以忽略的东西, 如今是全?都?想起来了, 戳破那层模糊的泡沫, 杨灵籁再去瞧这个在一旁连睡觉都?是板板正正的人,最先冲上?脑门?的不是恍然大悟,而是怒气。
白瞎了这段时间,她还总是不愿去猜这人瞒着什么, 结果人家自己在这该睡睡该吃吃, 不用读书不用研学, 比之费劲巴拉还要与人斗智斗勇的她,简直是活在福窝里。
隐藏着杀气的眼?神, 让原本还在呼吸还算安稳的人,猛地一刹错了节奏,几?缕发丝挡住的那双黑眸随之睁开,先是半晌的迷茫,然后就?是后知后觉地扭头去寻找这抹杀气的来源。
待到视线扫到一旁,倚在瓷枕,双腿呈麻花般闲适姿态盘在一处,却如狼似虎般目不转睛盯着他的人,吕献之那混沌的脑子终于察觉到了什么,脑子里的弦刷地收紧,太阳穴突地要爆开,连人带脑子一下从床上?蹦了下去。
因为太过紧张,不小心踢到了榻下的鞋子,左右趔趄两?下才勉强站直,脚底板的凉意让他不自在地蜷了蜷脚趾,根本不敢再去对上?那份目光,嘴里扣出几?个字,“你……醒了。”
杨灵籁只觉得风水轮流转,向来都?是自己这个爱做亏心事想叫鬼敲门?的人打忽悠,如今瞧着真的是完全?倒了过来。
男人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极高的个子杵在床榻边,几?乎挡住了全?部落进来的光,脸色因为打下来的阴影而模糊不清,但是嘴唇的弧度却是紧紧抿住的,那双垂在裤腿边的上?已然泛起青筋,单薄的样子带点可怜。
杨灵籁嗤笑?一声,算作刚刚那句醒了的回应。
“许久不曾与郎君说话,郎君站地离三娘那般远作甚。”随之,拍了拍榻边的床褥,说道,“坐这。”
吕献之稍稍扬起头,正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背后不间歇发毛,脑子更?是根本不敢想,也没法想,直接就?坐了过去,只是身体蹦地像是一张纸,半点不敢往里靠。
可是他想躲,杨灵籁却不让他躲。
她的手往前一伸,正巧足以落在那双握拳紧贴在衾被边的右手,抓住的刹那,也没犹豫,便直接趁机掰开了对方的手心,正仿若撕开了吕献之自己给自己建起来的保护套。
漆黑的眼?底闪过一团团的慌乱和无措,又不堪承受地映着这个导致一切,本是罪魁凶手的她。吕献之眨了眨眼?,想把那些都?遮住,却终究无能为力。
“你……若有什么想问的,便问,我将全?部都?告知与你。”话里的泄气几?乎要流出来,又掺杂着点颤,像是既怕又怕。
既怕自己的秘密被发现,又怕若是什么都?不说继续瞒下去反而惹的她不快。
“好啊,那三娘问什么,郎君便答什么。”
说话的时候,杨灵籁把那双手翻来覆去地玩,有时候是掐,有时候是拧,更?多的时候是在手心打转地捏,像是在报复,更?是一点一点打破吕献之心底的防线。
“那日三娘问郎君,你为何顾左右而言他?”
明?明?没说是哪日,吕献之却毫不迟疑地想起了是何事,杨氏从荣褐堂回时,见他在旁屋下棋,便问他为何会?在此,当时只想着瞒下这些不要紧的事,许是之后便能跨过坎,找到法子,可惜是空想。
直至现在,他能做的也不过就?是顶着每日都?可能会?被发现,亦或者是哪日母亲出了门?就?来项脊轩揪他错处的忐忑心思,挨过一日就?是一日罢了。
他偷偷看了几?眼?没什么恼色,却透着黑气的杨灵籁,斟酌些许后,吐道,“心中烦闷,无心下棋读书,怕被追问,无言辩驳,便……说了些别的。”
几?句话也算是心里话,对着她,不知为何便能说出来,可是一想到面前之人换成母亲,吕献之觉得,其?实自己或许也可以再去祠堂多跪几?日。
“与雪青妹妹一同出去,郎君是故意为这烦闷之事,躲我?”
躲?
吕献之不期然想起了自己坐于马车内,二人相谈甚欢,却将自己忘在脑后的场景,话中不自觉带了点心酸,声音干涩。
“怎会?……算躲。”分明?只是左右都?不逢源罢了,他委婉地说了下去,“只是有些不知如何说,如何做,再言其?他,你与雪青相见甚欢,我不便打扰。”
听出几?丝不寻常的杨灵籁,瞧了男人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眶里像是看透了他,只是却没说什么,转而问了下一句。
“三娘与雪青妹妹同游,郎君自己偷偷躲出去做什么?”
是的,杨灵籁在场装的极好,一点都?不问这人跑出去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可实际上?却是把人走的时候,回来的时候,中间花了多少?时辰都?算地清清楚楚。
发现自己小伎俩被看透的吕献之根本没脑子去想,她到底为何会?知晓,只是顿了顿,然后急于去解释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之后杨灵籁便瞧见对方去廊下也不嫌脏地抱来一个瓷盆,又小心翼翼的将那天蓝釉色、呈葵花状的瓷盆放在圆凳上?,手指戳了戳里面,却只是碰了一手土,什么芽都?没有,不自在耸了耸肩,有些失望。
“去买了兜兰的种子,本是想直接送与你盆栽,只可惜……”从小到大生活虽不算奢靡,却也不太缺的吕献之有些哽住了,对于自己的身无长物突地开始难以启齿。
不过,话也不必全?都?说完,杨灵籁便懂了十成,瞥了那根本看不出兜兰模样的光秃秃的黑土,咽了咽嗓子,问了句,“这长成的兜兰卖多少?,我怕你是被人坑了。”
吕献之略微回忆,再想起那掌柜口中的数字,依旧心颤,“约二百……金。”
话里的这一顿,就?将杨灵籁顿地倒吸一口凉气,“那掌柜的上?辈子惦记钱惦记疯了,吃了什么□□屎蜈蚣尿,敢把一破花卖二百金!”
破防之后,她亲眼?看着人低下头不敢说话,又瞄了一眼?那左瞧右看都?值不得钱的一盆土,满脸黑线,“你别告诉我,这兰花种也按金算。”
吕献之更?不敢说话,欲掩又藏地比了两?个手指。
“二金!?”杨灵籁恨得直拍床,且每响一声,就?见着原本站在跟前的人往后退一步,她也不装什么贤良淑德、顾什么礼仪规矩了,整个人撵上?了他,一下一下指着人的胸膛,谴责道,“吕献之,你最近胆子颇大,不仅私下瞒我,还敢存私房钱!”
“不是……”想解释的吕献之刚插上?嘴,就?又被打断了。
“男德,男德呢!”二人站一处,杨灵籁勉强只到吕献之的肩膀,依旧踮着脚继续表达自己从里到外、从心到身的鄙视。
“你怎么不说话啊,做贼心虚了吧。”
“亏我还觉得,你与那些傻不拉几?、头长在天上?的男的不一样,结果都?是一丘之貉!”
……
明?明?是真的想好好解释,却被人胡搅蛮缠地无法动弹,吕献之显然不知所措,双眼?无神地往门?外扫,是真想赶忙逃出这个被言语塞满的不透气的地方。
奈何神仙不会?冒出头来救他,某个人也不会?随随便便地放过他,求助无门?的吕献之,只能自救,怒而……抓住了对方牢牢顶在他胸前的手。
“别、别闹了。”本来只是说话喜欢顿一顿的人,这次成了结巴,“从、从来没有私房钱,只是特意卖了字画,想送与你些或许会?钟意的东西。”
“兜兰、兰品种稀贵,结的花也与众不同,便如你……一样。”说到最后几?字,他的声音已然几?乎接近于听不到。
“与我一样,你说这花跟我一般?”
杨灵籁问的语气有些不太好,让吕献之有些不敢接下去,莫不是挑错了,她实是讨厌兰花……
“罢了。”手脚并用的乱状终于了结,杨灵籁略微理了理飘到眼?前的几?缕碎发,施舍道,“二百金,还算勉强配的上?我的身价。”
说完,便见她走到那葵花形状的花盆前,垂首端详片刻后,又道。
“这花日后便放屏风外的架子上?,你若照看不好,也便让我日后看顾些,二百金若真能回本,也算值得。”
明?知对方是看上?兜兰品质稀少?,物以稀为贵,日后真养出来,也会?将其?卖了换作银钱,吕献之还是耐不住略微欢喜。
至少?,他送了,她收了。
“上?街之事便算了了,可是!吕献之,你瞒我诓我,该当如何?”杨灵籁眉飞色舞,抑扬顿挫。
吕献之拧眉,他没想到最后问题又绕回了远点,不过也早该想到的,在杨氏的世界中,便没有所谓的拖拖拉拉、陈芝麻烂谷子,只有她想知道,和她要知道。
这种认知让他忍不住点头附和,可又猛然意识到杨灵籁逼问的目光,立马收回了动作,他想解释,可更?怕若是叫她知晓,对方该是何等反应。
是与母亲王氏如出一辙,还是更?加暴怒难抑。
毕竟,他仿佛,除了登学赶考,已然没有任何可取之处,若是连这丁点都?抓不到,旁人该如何看他,她又会?不会?转身便走。
国公府能给的,她嫁予另一个有权之家,一样能拿到,国公府不给的,他便是想给,也给不了。
只要想到杨灵籁会?用一种饱含失望的眼?神看他,吕献之便有些发自内心地惧怕,他几?乎是以一种狼狈的姿态偏过了头,不敢再看她。
“吕献之,有这么难以启齿吗,不过便是不想学了,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也就?罢了,累了、倦了、病了亦或者单纯就?是不想,作何如何如此小事多磨,平白叫人多猜。”
从一个顶尖学霸,变成一个厌学少?年?,甚至不需要几?天,只需要一点念头,然后如麦芽般疯狂滋生,杨灵籁完全?理解,毕竟吕献之这样变态地已经活了二十年?。
她也完全?知晓吕献之为何会?选择拖拖拉拉地法子,也明?白这些都?是他这些年?养成的本性所致,可有些时候,毕竟不是任何人都?会?慢慢腾腾地等你说出口,等你愿意敞开心扉了去听,所以,她不给任何诡辩的机会?,是一就?是一,是二就?是二。
更?何况,当时某人说要她教,如今也变相算得上?是教了。
就?这样被掀开秘密的吕献之,恍若光着身子被拉出来□□,孤零零地站在屋里,又六神无主地喃喃,唯一的念头就?是。
她为何就?这般说出来了!
吕献之瞳孔涣散,止不住地去想了又想,念了又念,最后留给他的只是接受一个结果,一个已然被她定下的结果,只是他好像许久之前,就?预测到了。
明?明?都?是穿着单薄的中衣,明?明?都?是站在卧房窗边,一个摇摇欲坠,一个环胸伺机而动。
杨灵籁亲眼?见他从双手垂在腿边到捏成拳,再到掩藏到身后,一整张脸几?乎全?都?泛着死白,凝实的汗珠挂在额边,半落不落。
她半呼出一口气,沉着眼?神,主动将手搭在人的肩上?,语重心长。
“吕大公子,能不能别胡思乱想,这是国公府,又不是杨府,你怕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因为你不学习,把你胖揍一顿。”说着,啧啧两?声,鄙夷地摇了摇头。“又不是你亲爹。”
“再说,适当的保持心情愉悦,学才能好好上?,谁说的来着,读书须得,眼?到、心到、口到,你这才到俩,还不够,既是不到火候,也就?不需勉强,这书不读也罢,三娘准了!”话说地豪气凌云,一石激起千层浪。
见人终于有所动地抬起头,她眯着眼?睛,自得地笑?了笑?。
实则,心里长叹一口气,果然,什么都?不能逼,吕大公子就?是个落了汤的白毛猫,平日高冷的要命,内里却是需要缝缝补补,适合走的还是感?情勉励路线,感?同身受才好说话。
“你……只说这些?”
“只这些?”杨灵籁疑惑,这些还不够,那还要什么,得寸进尺了诶,只是,到嘴的话仍旧是妥协,“好,我帮你瞒着,保证这项脊轩中固若金汤,一点消息都?传不出去,谁敢说,就?噶了谁,这般总行了吧?”
吕献之摸不着头脑,但大为不解,“你……”
“还不够?”
只见她跺了跺脚,往院里看了几?眼?,下定主意道,“行,屠襄那,我替你去说,叫他嘴严丝合缝,吃饭都?得拿针往里怼。”
杨灵籁眨巴眼?瞧他,吕献之呆滞眼?回望,不懂但老实点头,因为他还是听得明?白字,对方不知为何稀里糊涂、稀奇古怪地要帮他瞒事,但总归,少?一个人知晓,也能多躲一阵子。
只是……他到底如何挨过了杨氏本来应该存在的质问?
第69章 伸手要金
吕献之狐疑的东西, 杨灵籁并不知晓,但是她是亲眼看着这人在得到准许后,从?一开始见她回来院子东躲西藏的玩, 到后来明目张胆的玩。
这种对比是十分鲜明的, 就连向来不动什么脑子的盈月,也是每日都要看上那么两眼,然后给杨灵籁问几句“公子他不读书吗?”
第一次问的时候, 吕献之就像是被压扁的弹簧, 松开之后窜的老高?,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 想要瞧她如何说,直到杨灵籁瞎编乱造几句, 才会暗戳戳地松口气。
“郎君今日心疼不适,改日再说。”
之后,项脊轩中?便总会有这般场景, 可当?事人却剩略微瞄一眼,便该做什么做什么, 徒留杨灵籁一个人每日打嘴仗。
“公子为何这个时辰还?不去读书?”“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有碍睡眠,我让他晚些去。”
“娘子不知道,今日您出门,公子直至午时都未去前院。”“大惊小怪, 偶有一次罢了。”
“娘子, 公子近些日子回来越发早了。”“左右回来早了, 便可早些安寝,省的旁人去等。”
……
可久而久之, 谁也不是傻的,尤其是屠襄,他也发觉了不对劲,便总是去寻盈月打听,两个臭皮匠聚在一块一想,再一拍手,啥也明白了。
屠襄当?场便蹦的老高?,像是被踩了尾巴狼,一身毛都束了起来,别?说是等,便是一溜烟就窜到了杨灵籁跟前质问,至于为何不当?面找公子对峙,当?然是……不敢。
上次当?场被公子嫌弃药煮的难喝赶去守院门,他便开始意识到自家公子对自己的耐心已然开始逐渐告罄,在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之前,他都不太敢去人面前随便晃悠,毕竟从?前做了许久夫人的眼线,如今也与戴罪立功之身差不多。
虽然九娘子此人心眼似针、恶贯满盈,但是至少还?公道,是的,一个他觉得的小人,却最公道。
杨灵籁此时正待在斋房中?拿着一新一旧两本?账发呆,转而又瞧着一旁宣纸上自己拿毛笔勾勾画画的那些数字,长叹了一口气。
这两本?账便是那日所去殷和钱庄的进出记录,因记账方法?颇为繁杂,她已然在这看了十余日,孙氏那不知催了多少日,叫她务必要在老太太寿辰之前拿出结果,到底是有出入还?是没有,甚至还?来了个切忌,“不可说是大差不差。”
这一句算是料准了她不想走寻常路的法?子,硬逼着她一定?要说出什么一二三。
只是华氏前几日来找她,叫杨灵籁左思右想都还?没做好决定?,是卖了这个所谓盟友,还?是搞一波大的。实在是华弄清给她的感觉太过?不一样?,不知道这人在知晓她要反水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待她稍想明白如何去做,才注意到桌案前已是等待许久的屠襄,虽早就不做什么侍卫,还?整日在这项脊轩中?被她使唤来使唤去,可依旧极爱抱着他那把段剑。
“为何不说话?”
如此有耐心,丁点都不像原本?的屠襄,略显奇怪。
其实心里?早就烦地长草的屠襄,撇了撇嘴,“若非是你用心险恶,我才……”
“嗯?”
一声上扬的疑问,叫他果断住了嘴,两手交握向前,咳了两声,把话改成了旁的。
“大娘子宵衣旰食,不敢叨扰。”
“嗯。”杨灵籁喝了口茶,稍作点头算是认可,摆出了一副可以勉强一听的姿态。“说吧,要做什么。”
“能?否将属下重?新调回公子身边,你说过?只要改好了、学会了如何体恤主子,便能?回来。”因为是主动?求人,这一次他主动?放低了姿态。
“可以。”
从?没觉得原来这小人还?能?如此爽快的屠襄赫然抬头,满腹狐疑。“你……”
“但是……,有条件。”杨灵籁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笑?眯眯地看着他。
此话一出,反倒是叫屠襄镇定?下来,“大娘子请说。”
却见杨灵籁突地从?成摞的书籍后站起身,迈着步子走过?透着袅袅云烟的香炉,指尖划博古架上那座金佛手,最后背往后一靠,倚在案桌一侧,扭头瞧他。
“屠侍卫,虽说你在我这修行了也有不短时日,可惜你的道行还?不到家。”
“当?然,我说这话也绝非是想拿你想侍奉主子的忠仆之心做些什么,单纯就是,助你一、臂、之、力。”
屠襄站在几步之远的地方,听着她大摇大摆地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眼睛却不自觉落在这间屋子所能?见的角落里?,见着这间往前都只属于公子一人的书斋,被满目的金银挤占,如今又坐了一个人。
而此时杨灵籁还?为了能?给吕献之收尾,尽力忽悠着这个向来脑袋不怎么好使的小侍卫,“他也是我郎君,所以我在这百般叮嘱你,为的一定?不会是借事端发作,所以,所谓的条件,你好我好大家好。”
早就明白自己寄人篱下的屠襄,无神地点点头。
杨灵籁十分满意,“条件只有一个,你必须万事不管,吕献之要做的事,你什么都不能?管,也什么都不能?说。”
可仅这第一条就戳到了屠襄的肺管子,险些要剜这个女人一眼,他要回到公子身边,不就是因为见不得公子做错事,如今公子因为夫人的事大受打击抛弃进学,怎可万事不管。
“大娘子此言差矣,若为忠仆,也该如忠臣尽忠言,良言逆耳,良药苦口,公子乃是要做未来朝中?将臣,何能?擅自独专。”
杨灵籁唰地一下转头走向他,以一种近乎鄙视的目光盯着他,又不屑地冷笑?两声。
“你觉得他身边缺你这一张嘴?”
屠襄明白自己被嘲讽了,却执拗地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属下与公子共进退,亲眼见着公子从?蹒跚学步走到如今,怎可一朝贪乐功亏一篑,大娘子才错了。”
“呵。”杨灵籁白了他一眼,从?桌上随意抽了一本?用红字做了无数注解的书册,上面是《及国策》三个大字,她没犹豫,直接从?上到下呼了屠襄一脸。
书页打在人脸上,不太疼,却是麻,屠襄懵了,他完全?没余地反抗。
杨灵籁手里?拿着书,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道,“清醒点了吗?”
“你也说了,他研读至今,通晓内外诗文、亘古真理,三书六卷无一不精,所以你在说什么鬼话,他要做什么,岂会用得着你在这杞人忧天。”
“想回去,就多想想他,别?只想自己。你那些从?母亲身上学来的东西,还?是莫要故技重?施!”
门“哐当?”关上,被扔在外面的屠襄:……——
临近大寿,府中?争相做事,都想在老太太的寿宴上露一露风头,而在静鹿园无限期禁足的王氏也终于被施舍着放了出来。
因此,静鹿园解封的第一日,异常热闹。
东西两侧的芙蓉纹路窗都大开着,炽热的光透过?檀色的金丝篾帘筛进屋内,正中?的楠木高?几上摆着青白色的瓷瓶,内里?插着几株新摘的素馨花,一点不像有月余未曾见客的屋子
“二嫂养了这般久的病,可算给机会让我们这些亲眷都见见,不知是否好些了?”燕朝以右为尊,孙氏因着掌家人的身份,坐在王氏右侧,她今日穿的素,倒是半点不喧宾夺主,也一向是不给人抓着把柄。
而裴氏坐在左侧,身旁依旧是领着朱氏,相比孙氏的怀柔战术,裴氏就真性情了些,肆无忌惮地喝着桌上新沏的云雾茶,抿上一口就拿帕子掩了掩鼻子,“娣妇这的云雾有些变味了,这茶还?是从?庐山运来的半月最为馨香,茶味也最为正宗。”
至于杨灵籁,自是不会缺席,也十分有眼色的坐在了最后,半点都不想往前凑。
王氏坐与上首,一身深红滚银边的大袖罗裙衬地人气色并不差,明明是参仿佛像的额黄妆,都挡不住那斜眼看人的时的高?高?在上。
她朝孙氏点了点头,却在轮到裴氏时,当?场越了过?去,转而看向了最角落的杨灵籁。
气氛有些沉闷,便是一向脾性不好的裴氏,在被王氏忽略彻底后,都没有作声,反而是一同等待着这场即将到来的婆媳好戏。
在一众人的视线下,杨灵籁依旧坐的很稳,朝着王氏只是笑?,至于说什么热脸贴屁股的场面话,都这样?了也大可不必。
“已是许久没见你了。”王氏说话有些顿,也越发叫人心里?一上一下。
“母亲想儿媳,儿媳自然便在。”杨灵籁笑?不进眼底。
“是,你是个孝顺的。”王氏目光微沉,“既然今日来了,那便多与我说说,项脊轩内如何了?”
“托母亲挂念,自是一切都好,郎君身体留了些病根,还?在将养,但医士说,只要心平气和,总能?跨过?去。至于院里?的人,都很儿媳的话,管起来并未有什么麻烦。”
“如此说来,这院中?大大小小的事,你都管的尽心了,九郎也被你照看的极好。”
王氏黑着一张脸说好话,邪门的很,杨灵籁不敢松懈,只是笑?没有承认,反正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既是都处理地不错,想来你是天生管理府事的好料子,正巧我近几日颇感不适,你便来静鹿园与我多说说话,也帮着料理些刁奴。”
去静鹿园给机会叫你刁难吗,别?说处理旁人,杨灵籁自己怕是最先难以保全?的那个,以王氏的心胸,这哪是放过?她,这是想叫她离近了好好折腾吧。
很显然,在场之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谁也没多说。
一向在这种场合不出头的朱氏在被裴氏拿手推了几下后,竟主动?站出来,劝道,“二伯母大病初愈,正值茶饭不思之时,本?该是九弟前来探望照看,只可惜身兼考学,便该是我们妇人出力之时,三娘不如体恤伯母,来静鹿园侍候两三日,既可增益伯母康健,又能?代夫婿完孝义。”
分明是上次还?觉得听着舒心的嗓音,今日便成了带毒的刀子,杨灵籁笑?了。
“嫂嫂说话,还?真是叫三娘听了,愧疚地想立马搬来与母亲同吃同住的悉心照看,只是,可惜了……”
朱氏不明白,抬眼看她。
“只是可惜,三娘这些日子为祖母之事劳力,实在不堪重?负。”
一听到管家,孙氏立马递刀,“既是二嫂病体难愈,不如便叫三娘改日再学管家之事,娣妇劳累些,也是应该的。”
杨灵籁被刺的眼睛直抽,还?真是利用完了便扔,不过?昨日才将那对账明细送到三房那,今日孙氏便卸磨杀驴,要将她踢走。
“三伯母好意,三娘心领,只是怎可就这般撂下祖母所交与的要紧事,如今大房、三房都为祖母诞辰出了好大的力,二房安能?只做钓鱼台,实乃惭愧啊。”
说完,她瞟了一眼上首的王氏,意味深长,“三娘觉着,母亲也该是这般想的吧。”
王氏攥紧了细腻光滑的座椅扶手,整个人太阳穴直突突,杨氏这是拿整个二房的利益来与她斗。
若是今日她应了孙氏说的,那么二房管家将是遥遥无期。
可就是这么放过?杨氏,她也不甘心。
孙氏也发现自己成了这婆媳二人争斗的筹码,顿时不说话了,本?是想除掉杨氏的话语权,却是白白做了嫁衣,这一场算是她大意了。
“是,老太太要做之事,不好假手于他人。”王氏咬牙忍下,转眼又给了颗钉子,“既是你在管家一事上多有难处,我也不好坐视不理,日后再有二房所需承担之事便来静鹿园寻我。”
这次最先不干的是孙氏,若是王氏也掺合到里?面,她送去项脊轩的那两个嬷嬷岂非成了摆设,相比于只会耍这种嘴上功夫的杨灵籁,王氏却是实打实的活了几十年?,她的心思定?然要给三房添许多麻烦。
“二嫂多虑,老太太将三娘交与我照看,自然不会太过?为难,若是平白让二嫂累心,倒是娣妇的不是了。”
“无事,老太太那,只让你们二人尽心,也是我这做儿媳的失职,杨氏,你便拿着府中?事物来静鹿园寻我,到时李嬷嬷等人也会助你一力。”王氏斩钉截铁道。
见这里?行不通,孙氏只能?盼着杨灵籁能?给些力,莫要糊涂。
可惜,她注定?失望。
杨灵籁应地极其爽快,“是,三娘听母亲的。”
事情也算随了王氏的半个心意,可大抵是杨灵籁做什么,都不可能?让她彻底放下怨气,甚至只要一想到杨氏,王氏觉得自己心里?就下意识地反胃,这些日子,屋里?不知摔了多少价值连城的摆件,可哪一样?都不能?解她的气,解她的恨。
“平日除了院中?之事,你整日也莫要闲着,本?就出身比旁人差,若还?只顾着一些鸡毛蒜皮之事,就是上不得台面。平日里?也多学些别?的媳妇们,做些大家贵妇该做的,学些该学的,日后跟着献之出去,唯恐贻笑?大方,丢了吕氏一族维护的颜面。”
明明是关起门来的话,却摆在外人面前极尽贬低,婢子们都低着头,谁也不敢多看。
杨灵籁的诟病之处极多,家世门第当?处第一,若是一般人像她嫁入高?门为妇,自是藏着掖着不敢提及,可惜她就非是一般人。
旁人说了,她不觉羞愧,旁人看着面子不说,她也不觉着此人便是可交之人,她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晓,出身上京四品官家庶女的她,嫁人凭的是本?事,做人凭的是能?力,所以,为何不说,又为何会不敢听。
她比谁都听的津津有味,也比谁都笑?的灿烂。
“母亲说的是,三娘也知晓自己不足,近来郎君也曾耳提面命的教导过?,应当?多陶冶情操,而非整日只顾着那勾心斗角的恶心事。”
“郎君还?送了三娘一株品貌俱佳的兜兰,三娘这才知晓,原来有的女子爱养花,这兰花便是其中?之最。”
“今日听母亲一席话,三娘更加想作出改变,只是您也知晓前些日子三娘被祖母罚了月钱,如今手头是真没银钱,郎君还?要读书,整个院里?都捉襟见肘。”
“若是,若是,母亲能?支援些,三娘便能?,能?……”
王氏简直是要被呕死了,冰着一张脸,唇线紧绷,强忍着没直接叫人将这厚颜无耻之人扔出去。
她怎么敢的,竟然敢伸手问她要东西!!
“其实也没多少,大约只要一千金。”杨灵籁继续火上浇油。
王氏捏着扶手的手都要破了,整个人几乎要从?坐上立起来,恶狠狠地顶着下面的杨灵籁,像是要掐死她。
一直忍住没说话的裴氏见这等好机会,哪里?会放过?,比起杨灵籁,她更想叫王氏吃瘪。
“呦哟呦,还?真是过?的可怜,娣妇这手抓的也太紧了些,不过?就一千金,你可是只有这一个儿子,多给些体己补贴也是应该的。”
“否则,岂非是叫旁人觉得,堂堂国公府当?家二夫人竟然连一千金都舍不得给儿媳妇,到时候传出去可真是个笑?话了。”
裴氏笑?地极其恶劣,几乎整个堂中?都回荡着那股笑?声,叫王氏恶心坏了。
孙氏依旧保持着一张笑?脸,看在王氏眼里?却是嘲笑?。
“李嬷嬷,你去库房拿了送去项脊轩。”王氏闭了闭眼,咬牙切齿道。
一千金对于她来说,不是什么要命的大钱,但是掏给杨灵籁就是心梗啾啾的疼。
杨灵籁这次笑?地真心实意, “母亲心善如菩萨,儿媳的心正如金石,精诚所至,万言难谢。”
第70章 偏心
从静鹿园内被好好请出?来, 三房人?马站在垂花门外面面相觑,这一场斗智斗勇,每个人?的心里都各有思量。
孙、裴二人?之间气?氛怪异、互相都憋着口劲, 原本?大房、三房之间向?来只说井水不犯河水, 但近些?日子因为管家之事多有口角,因为这些?吃了苍蝇的厌恶感,孙氏甚至怨上了此次下达准予的冯氏。
若非是闹出?分权这一说, 哪里会有裴氏这个大马猴蹦跶的余地, 见权眼开,碰上能给?大房挖利处的机会, 便使了劲的往自己院里巴拉,便是连这宴席上谁家桌上多几杯酒盏都要算计。
而裴氏也是越做便越觉得三房这些?年?靠着管家权定是捞了不少东西?, 心里芥蒂也是一点不少,因此只要能叫孙氏不痛快的,她便爱做。
“娣妇管着偌大的国公府, 定?是心生疲累,不如早些?回去小憩, 送贴一事便可放心交予大房。”
“自然?放心, 只是万不敢贪多休憩, 大嫂未曾真正管过家也是不知晓,若是府里少了定?海神针,可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要乱生事。”孙氏露着浅笑,几句话四两?拨千斤。
杨灵籁夹在?两?拨箭弩拔张的人?之间, 神不思蜀, 只想打招呼走?人?。
“两?位伯母为府事殚精竭虑, 三娘惶恐,实在?只是想办好祖母与三伯母吩咐之事, 略显无趣了些?,便不再打扰,先行一步。”
她福了福身全了礼数,正要快走?两?步转向?右前侧回项脊轩的小路,却被一声喊住。
“三娘。”
杨灵籁回望,说话之人?正是孙氏,依旧是那抹无时无刻挂在?脸上的淡笑,可眼神里却仿佛洞察一切。
其实自出?了静鹿园的大门,孙氏眼神就不对开了。若叫她来说,便是表面是套近乎的亲近,内里却是打着防备的窥伺,
她心里也有底,自己前些?日子所装的模样怕是要露大半的馅。
“伯母可是忘了什么要与三娘说?”
孙氏伫立在?光影下,冷不丁地夸了一句,“三娘甚慧,是有句话说。”
杨灵籁顿了顿,丽眼微微上翘,露了个笑,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近来,手上之事越积越多,宴会发帖一事已?然?交予你大伯母,算是松了一根担子,可却还有迎客未曾定?下,左思右想本?是叫了懋黛与我一同,可谁知人?忙得跟陀螺转,怕是难以周全。今日听三娘说了几句,文词伶俐,便想你比懋黛该是还要合适许多,不知你想不想帮三伯母这个忙?”
此话一出?,裴氏先动了,她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朱氏,暗示人?上前来,可谁知竟是三番四次都叫不动。
还是一边的心腹嬷嬷主动将朱氏推到跟前,裴氏嫌弃地扫了人?几眼,不耐低头耳语,“说话,叫孙氏带上你。”
朱絮纭眼底抗拒,脚尖想往后退,明显是不愿。
站在?对面的杨灵籁将这婆媳二人?小动作一一映在?眼里,朝孙氏开口拒绝道。
“如母亲所说,三娘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家中不曾教导过此类之事,还是莫要给?三伯母添麻烦,其实反倒是三嫂嫂性子内敛,心细如发,交予三嫂嫂才更为合适,又有大伯母照看,想来不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她好心帮裴氏一把,也算是间接报答在?静鹿园,朱氏送给?她的“大恩”。
谁都知晓迎客一事,家中小辈做不得,也不好做,裴氏能将朱氏推出?来,是从不心疼对方,她也就更不必心疼朱氏。
朱絮纭怔愣住,也是没想到杨氏会突然?提及她,可却明白其中之意绝非举荐,实乃报复。
“九弟妹能言善辩,是为絮纭所不可比,三伯母若不另……”
“那便你们二人?共迎,若是懋黛有心,也会前去相助,如此也万万不该推脱了,否则是真想叫你三伯母左右为难。”孙氏打断了朱絮纭的话,拍板定?音。
一行人?到此,也便彻底兵分三路。
杨灵籁常走?的小径上开了几朵含苞待放的野花,也不嫌衣袖会被枝叶刮脏,便矮下身支手摘了其中最为亮眼的一朵,手中转着,花也跟着转。
“娘子,怎的对这随处可见的夜来香,如此喜欢。”盈月纳闷。
“你说,若是真的养兰花,能否养的像这夜来香一般,坚韧些?,也少娇嫩些?。”
盈月大为震惊,“娘子,你是当真要养花?”
这话问的杨灵籁有些?不爽,扭头臭了张脸,“怎么,你觉得我养不好,还是觉得我不会养?”
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自家姑娘从小便不爱鲜花盆景,对于院里的那几棵新竹都恨不得砍了去,若非潘姨娘觉着砍了有碍风水一直拦着,翠竹园中怕是已?然?一片空空,是块荒地了。
如今,这般头脑一热,说是要养这最折腾人?的兰花,谁也不会信吧,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真怕是要糟蹋了种子。
可是心里如何想,那是万万不敢表露的,只能跟着假笑。
“怎么会,姑娘颖悟绝伦,区区一盆兰花,自是手到擒来,哈哈……”
越说到最后,越觉得心里尴尬。
可此之后的两?天,盈月开始对于自己之前所想,恨不得来两?巴掌。
杨灵籁她是认真的,并?执行有理且迅速。
最开始,盈月只是听了吩咐去寻方荔医士来把平安脉,这也是大娘子突然?告知说,因为寿宴繁忙要把平安脉时日提前,到这也都还十?分正经且正常。
可之后不知二人?怎么聊着聊着,便开始探讨养兰花到底能不能助人?身心愉悦,少病少躁。
盈月在?一旁听的荒谬,可谁知方医士竟然?极其支持。
她因为实在?不信,甚至追了出?去多问一句,“方医士,我家娘子要养兰花,当真能治病?”
方荔对于此事避而不谈,可被追问烦了,又见她傻不愣登,也就透了个口风,“治不治病我不知晓,但你家大娘子脾性暴躁,如同母老虎,谁人?不知,我劝你为了能安稳些?,还是莫要横加阻拦,她能多种种兰花,少发点脾气?,对谁都有好处,懂?”
盈月顿时茅塞顿开,此后也就助长至其行径愈发疯魔。
不仅要从府外重金聘请花匠,还要特地去隔出?院中少许为兰花腾地方,到最后甚至盯上了那块在?这呆了不知多久的牌匾。
“什么!娘子您要把这项脊轩的牌匾拆了,换块新的?”盈月抖了抖腿,不敢相信,“是找木匠寻一块更好的木头,重新镌刻项脊轩三字吗,奴婢也是看着这确实是有些?旧了…”
杨灵籁摇摇头,否认道,“不是,就是重启一个名字,项脊轩三个字风水不好,有碍兰花生长。”
“奴婢觉得既是用了这么般久,该是不应随意更换?”盈月颤巍巍道,她回头瞧了一眼就站在?一盘窗里下棋的公子,如何也不明白对方怎么就不吱声呢。
“我这分明是块风水宝地,为何要起一个陋室之名,虽说圣人?所爱,却不是我所爱,也非兰所爱。”杨灵籁有理有据。
盈月嘴笨,根本?就说不过,只能亲眼瞧着那牌匾随意两?句,便被定?了命运。
“不行,不能换!”屠襄匆匆从院门外飞奔而来,站在?离杨灵籁几米远处,大声抗议。
“你说不行就不行,我为何要听。”杨灵籁并?不想理会这个缺心侍卫。
“不就是区区破兰花,怎能有公子重要,大娘子,这牌匾乃是圣人?进学寓意,怎么能随意就拆。”
原本?在?屋中迅速落子的吕献之,动作都禁不住定?在?了半空,自从几日前开始彻底不想研学之事后,他已?经许久未听过圣人?一词了。
下棋、作画、吹笛,许多许多,他什么都做,可也什么都做的心思寥寥,不算多欢心。
便是连他自己都觉得,像是生了什么病,明明该高兴,好不容易能够正大光明的松懈下来,不知道怎得就是少了些?什么,浑身不舒服。
“进学?你说什么鬼话呢。”杨灵籁无语凝噎,“这都什么跟什么。”
“项脊轩乃旧朝归太傅亲为自己书?斋题字,正是取其励志求学,前途光明,不以俗物所累之意,对公子何等重要,不能换。”
盈月听了,不禁跟着心中点头,屠襄这家伙说的不错,其实也跟姨娘曾为姑娘去护国寺求签纳福一般,其中所含的寄予是不同的,确不该随意摘下。
杨灵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是听了进去。
屠襄和盈月难免松了一口气?。
“寓意是极好,只是吕献之求学靠的想来从不是这些?假想之物,如今两?榜进士已?定?,只求功名的日子也过了,留着它,也没什么用。”
屠襄一口胆子提到心尖,脸都绿了。
“你,休要得寸进尺。”
“屠襄,这院子里如今是我做主,你说你我二人?究竟谁得寸进尺?”杨灵籁冷声道。
“可是……”
“那你去问你家公子,到底是换还是不换。”
拿了鸡毛令箭的屠襄拔腿就往屋里跑,待见到木窗下暗自下棋的人?影时,气?喘吁吁地停下。
“公子,大娘子不能摘那牌匾,不如您去劝劝她,如此独断专行,一点都不过问您的心绪,实在?不该是当家妇人?模样。”
可却只见吕献之将指尖的白子放回棋篓,又转而起身抽出?了右手侧小匣子内的玉箫,箫尾挂着一串红结编起的珊瑚,一红一透白,握在?修长的手里,又被袖子遮掩住大半。
屠襄知晓,公子心中烦闷时,便爱吹箫,如今莫不真是为了迁就,要换了那牌匾,如此一想,他更是心中捉急。
“公子,其实您不必总是以大娘子所说的话为主,内宅之事妇人?做主,可若大娘子做的不对,您也该及时制止才对,那块匾陪您从小到大,含义非比寻常啊。”
他那日听了那女人?的话,左思右想不敢去公子面前多说,可今日,这女人?就又要拆了匾,他是真的坐不住。
吕献之终于有了反应,微微侧头,盯着屠襄,只是除了清冷还有些?恼怒。
“屠襄,我在?这听的见。”
“什么?”
“我便坐在?这,听见了她说什么,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说话。”怕说的还不够明白,他又不堪其烦地补了一句,“我没有你想的那般什么都不敢做,也并?非是怕许多人?,你也不要再随意猜测我的心思。”
吕献之握着萧,想往外走?,临出?门前又加了一句,“若是实在?觉得我做什么都是错,亦或是觉得我什么都不做也是错,不如便回母亲那罢。”
说完,便走?了,徒留屠襄一人?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尾,没有一刻觉得那般慌张,那般无所适从。
公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来问一句,问错了吗。
吕献之神色复杂地跨过门槛,朝着牌匾的位置只略微瞅了一眼,触之即离,像是看到了什么不愿看的东西?。
他缓缓转过身来,衣襟摆动,露出?袖间的玉箫,手捏住紧了又紧,幽幽呼出?了一口气?,对着杨灵籁轻声道。
“换了吧,是我自己想换的。”
说完也等不及人?的回答,便匆匆忙忙地出?了门,独身往前院去,依稀瞧见步履有些?慌张,背脊紧绷着,像是遇见了什么大事。
“公子他……”盈月欲言又止。
“嗯?你也以为吕献之不想换?”杨灵籁凶了凶。
“奴婢没。”
“好了,既是决定?要换了,该去找木匠便去,纹路要大气?一些?的,不需要刻字,送来直接与郎君说一声,叫他自己题。”
见人?楞在?原地,杨灵籁好心解释了两?句,“你家娘子还没那般自私自利,我可是问了的,你也看见了,他就在?那,既没说不,那就换,至于屠襄,自作聪明不可活,之前算是白点他了。”
盈月:……那也不太对吧,谁家问是不当面问的,而且那哪是问,本?来便是直接决定?的,还是公子与娘子之间有什么特别?的暗号?
她摇着头出?了门乖乖找木匠,临到头只能归结于,这俩人?不是寻常百姓家家的郎君娘子,乃是一对天生奇葩。
被说做奇葩的吕献之正抱着自己的谱子,吹得窗边的鸟儿都禁不住飞了精光。
乐声再美妙,心乱了,吹得音也就成了魔音绕梁。
耳边没了鸟儿的叽叽喳喳声,他抿了抿干燥的唇,心思随意放空着,眼神呆滞地落在?面前桌案上不太清晰的文字上。
那块牌匾乃是当年?父亲为他所选,已?然?过了快二十?年?了。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准为何想换,只是大概在?听到杨氏说他求学靠的从来不是这些?时,那一刹那的心头一跳。
原本?其实只是无所谓的,换与不换都好似没那么重要,毕竟只是一块匾,除了幼时有段时间乐衷于父亲时的着迷,之后便再也没主动看过了。
还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最近心里压着什么东西?,也寻不扫源头。
可想着想着,神思就偏了。
也不知她养兰花,会是什么模样,每日晨起浇灌,午时照光,晚时施肥……——
事实证明,杨灵籁的养兰花大法与旁人?都不同。
花匠与她讲的还算仔细,兰花喜湿不耐涝,喜阳不爱晒,喜风怕寒,喜肥怕浓,喜干怕燥,喜氧怕烟等等。
可杨灵籁却偏爱在?阳光最晒时将那种了种子的瓷盆扔在?外面,偏爱在?风雨交加的时候叫兰花出?去淋一淋,偏偏爱给?兰花施许多肥,换很多次土……
盈月在?一旁几次心惊肉跳都习惯了,某日杨灵籁又要去把那许久不发芽的种子扔到雨里自生自灭。
“娘子,您落了一盆。”
杨灵籁却从她手里夺了那个变釉色的海棠盆,以一种近乎珍视的动作将其安放在?了檐下栏杆后的某处角落,既能挡风,又能有些?小雨滴落入,还小心翼翼,不敢太过翻动的给?人?松了土。
“娘子,您……,怎得这盆与那些?都不一样。”
盈月指了指大雨滂沱下被打的惨兮兮的一堆海兰缠枝花盆,又看了眼这一个,愈发觉得奇怪为何只有这一盆是变色釉,为何娘子独独对这个如此用心?
“不一样。”杨灵籁反驳道,“有的花就该活在?温室里。”
“可分明都是一样的种子,不是都是兜兰吗?”
“我喜欢这盆,这盆就与旁的不一样。”
隔着雨幕,人?的声音被无限遮挡,盈月觉得话里失了真,且还是听不懂。
怎得就喜欢这盆了。
明明都是一样的种子,明明都是一样买的,娘子这也太偏心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