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抱着女人的尸首愈发狂躁。
不行, 她要她活!她还要为她报仇!
于是她翻遍古书,终于在唱曲的老者那寻了个法子。
“早些年戏班子里一直流传着,用人血浸泡而成的针与线, 将尸首重新缝合, 数日之后,便会重新赋予魂魄。但仅限于对唱戏的奏效。”
她盯着尸体尚且完好的女人,着了魔,为其换上戏服, 再亲手将其大卸八块。
然后放了自己的血, 浸泡完毕后再将其重新缝合。
但杜秋羽此刻的形态称不上是个完全人类,血也只有一半作用。因此,女人只有零碎几丝灵魂, 她的眸子依旧是暗的,只有极少的时刻会亮几下。
这就够了。
她能动起来, 能同自己说那么几句话, 即使大多数时间思绪依旧是混乱的,
这就够了。
于是她操控女人,就是为了杀掉许相宜。
但那日在戏楼, 自己明明对准了许相宜的脑袋——她练习了无数遍,不可能打偏。
却是女人使得子弹偏移轨迹。
她没开口, 只是静静看着杜秋羽,眸子依旧漆黑。
好像在说, 别再犯错了,
改邪归正吧。
不行!自己努力了几百年, 不能够功亏一篑!
她杀了你, 我就要杀了她!
杜秋羽的半个身子已经无法动弹,她对着在场几人疯狂大喊大叫:“杀了我吧!再杀我一次, 我就再修炼!”
她咬牙看着许相宜:“你总会死的!”
“啪——”
大雪球滚动而来,直接碾死了正在放肆的杜秋羽,以及那个女人。
两者成了一滩碎渣,融合在一起,谁也分不清谁。
许相宜皱着眉,不想开口。
身旁的沈思沫倒是道:“许同学,你好厉害。”
“能不能教教我?”
她一个眼神没给对方,而是环顾四周,发现还有几个早就被吓得晕死过去的宾客。
“这些人怎么办?”
许相宜用下巴指了指。
“睡着了而已。”
“醒了就好。”
“”
许相宜无语片刻,看着歌舞厅混乱不堪,后一秒被沈思沫牵起手,她回头:
“走吧。”
她看着自己脚下的地毯忽然变色,身旁的白光渐渐浮现而靠近自己。
“咻——”伴随着重响。
下一秒,手被松开。
—
破烂廉价的出租屋内,许相宜静静坐在床上。她看着怀里抱着的电脑,定睛一看页面,
溪北市人才招聘网。
她看到“溪北”二字,恍惚以为自己回到原世界了。但再环顾周围,却发现必然不是。
这次又强塞给她个什么人设?
啊是急于找工作的应届大学生人设。
她叹气,索性躺在床上不动,盯着老旧的天花板出神。良久,身旁的手机忽然震动,用了几天复古式的小手机,再换回这个还有点不习惯。
“喂?”是个陌生号码,她接了。
“你好,我们公司收到了您的简历,请问明天早上十一点能来面试吗?”
许相宜迅速滑动着鼠标,看看原主给哪个公司投了简历。
结果一看,
一二三四七八九?
她给九个公司投了简历?
“可以。”还没问是哪个公司,对方就火速挂断电话。
许相宜:“”
算了,应就应了吧,毕竟某人极有可能在那里。
她想到庄写意,冷呵一声,
死皮赖脸但就是不承认的坏女人。
实在是分不清是哪个,她拿起手机随便挑选一个公司,点进聊天页面,打字:“您好,请问您刚才给我打电话了吗?”
相同的话足足发了九遍,确实有点尴尬的。
没事,反正没几天就走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回得都很快,皆是清一色的:“啊?没有呢。”
只有一家公司没动静。
她安静等着,终于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你好,请不要调戏老板。”???
神经病。
她无语凝噎,直接坦白:“投的公司太多了,不知道刚才的电话是哪个公司打的。”
再次显示输入中,这回倒是正常了。
“你打回来问问不就行了。”
正常个屁。
看着对方头像,全黑的,昵称就俩字——老板。
鉴于那句“调戏老板”,她觉得对方是个猥琐男,正好最近火气很大,许相宜便劈头盖脸一顿骂。
骂完后她神清气爽,正打算把对方拉黑,对方却再度输入中。
她手顿了顿,想看看对方能说什么。
等了有个五分钟,对方憋出来四个字。
“我是女生。”
怕人还不信,对方直接弹来一句语言。
女人音线清冷,如雪山一抹飞霜:“我很像男的?”
“你可以骂我别的,但这么侮辱人就不必了吧。”
许相宜:“”
看着对方又蹦出来一条语音:“明天上午十一点准时来面试。起得来吗?起不来下午。”
这么草率?
许相宜动了动指尖,回复:“行,那就下午吧。”
沉思一会补了句:“谢谢你。”
对方没动静,她瞥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多,窗外被雨点拍打显得很吵闹。潮湿空气漫进屋子里,许相宜觉得浑身不自在,想出去透透气。
于是她打开衣柜,拿了件外套和一把伞就出门。
老居民楼多是不愿意挪窝的老人家,顺着布满灰尘的楼梯下去,一路上遇到很多老奶奶。她们笑得慈祥,和许相宜打招呼:“很久没见你出门了,要出来走走的呀。”
许相宜笑着:“是这样,要常透气的。”
“不过今天外面下雨呢,还是别走远,淋湿了要感冒的。”另一位老婆婆走过来,看着许相宜身上的薄外套:“最近这天也真是奇怪,八月大夏天的,气温都快零下了。”
“是啊,你昨天看气象台没有?主持人都说最近天气阴森森凉飕飕。”
“我前几天和我孙女视频,说什么同学告诉她,是妖魔鬼怪在恶作剧,把她吓得够慌。”
几个老人家互相搀扶着慢慢上了楼,你一言我一语。许相宜听着,看着楼外雨点满天飞,但对比刚才还是小了很多,于是撑开伞,往外走去。
这片地方离市区挺远的,不像市中心车水马龙,倒多了点烟火气。附近最多的是早餐铺,这个时间点都关门了,只有几家水果店还开着。
一家水果店老板娘见许相宜撑着伞,喊她:“姑娘,下雨天可别乱跑,最近天气奇怪得很咧!”
“你别看现在小,等会就大咯!”
许相宜看着她正理着水果,礼貌回应:“我知道的,谢谢。”
“哎,接着,送你俩山竹吃!”
老板娘热情地抛了水果过来,幸好许相宜身手不错,稳稳接住了,
“谢谢您,希望生意兴隆。”
“嗐,”她摆手无奈,“最近都没什么人出门,更别谈什么生意了。”
“好了,你走吧,早点回家,小心别摔了啊。”她说完转身忙着对货去。
许相宜将山竹放进外套口袋里,还没走几步,听力极好的她却忽地脚步一顿。听见老板娘不知在对谁说:
“我就知道她能接住。”
挺简单的一句话,仔细想却觉得奇怪。
像二人很熟似的。
许相宜微微侧过头,用余光瞥她一眼。对方却很快察觉到,笑着:“姑娘,怎么了?”
“我买点杨梅吧。”说着朝店里走来。
她挑了一些,递给老板娘称重,后者爽快给她抹了零:“二十八就行。”
许相宜又道声谢,问:“你店里就一个人啊?”
老板娘叹口气:“是啊,早些年死了老公,也没孩子。”
随即一笑:“不过倒也自在。”
许相宜勾过塑料袋,打量对方的模样,大概是二三十岁的年纪,乍一看是完全陌生的。
但盯久了,隐隐总觉得有点眼熟。
“那我走了,谢谢您。”
“慢走啊。”
她将那两个山竹也放进塑料袋里,撑开伞离开。兜兜转转,这附近确实鲜少见到人出门,她觉得无趣,便打算回出租屋。
回去的路上,她又经过那家水果店,却发现女人正给门上锁。她看了眼手机屏幕,不到四点。于是走去问道:“老板娘,怎么这么早就打烊了?”
对方摆手无奈:“家里有人死了,我得赶回去。”
这么严肃的一件事被她说得轻飘飘。许相宜顿了顿,还是道:“抱歉,祝走好。”
老板娘见状,压根没放心上:“哎,没事。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出租屋内,许相宜琢磨着刚才之事,却发现屏幕一直闪烁,有人“哗哗哗”给她发了一堆消息。
她皱眉点开,却发现是那位头像纯黑的老板发来的。
“你好。明天来时帮我带杯咖啡。”
“不加糖。”
“算了,你有空就买。”
“没空也行。”
“你过来要多久?”
“我是女的。”
许相宜看着刷屏的消息,磨磨牙。
这死皮赖脸程度,和庄写意不相上下。
深呼吸一口,她淡淡回复,
“。”
对方不解:“你发个句号什么意思?”
“误发了吗?”
“没关系,我不会笑话你。”
她熄灭屏幕,懒得理人。环顾房间,发现墙上贴着很多便利贴,都与面试流程相关,还有提前准备好的许多自我介绍。
黑字密密麻麻写了一堆,又有好几行被红笔划掉。
看来原主的确迫切想找工作。
许相宜静了几瞬,平复心情捏起手机回复:“明天下午一点会准时到,至于咖啡就不带了,确实没时间。”
对方秒回:“好的。”
然后点开对方公司地址,再打开地图搜寻相关路线。
市中心,打车得三十多分钟,公交得一个小时。她按下“地铁”选项,却发现这附近连地铁站都没有。
她在心里叹口气,思索着该定几点的闹钟好。
既然是下午,定个早上十点应当绰绰有余了吧。
定完后,许相宜捣鼓着原主的手机,虽然看别人手机确实不太好但这是真没办法,有本事别让她穿来穿去饱受折磨。
粗略扫几眼,发现基本上一片空白,什么消息都没有。
她早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便将手机丢在枕边,将装满杨梅的塑料袋勾过来。正是杨梅成熟之际,袋子里的个大、紫红,许相宜将其洗干净后,咬了一个慢慢啃。
出租屋的隔音并不好,因此在屋内还能听见外边老人的走动声,她们交谈着:“今天半夜,楼下那水果店老板娘就要出殡了,啧啧啧,还这么年轻,真是可惜。”
另一位老奶奶问:“你怎么消息这么灵通?”
“你忘啦?暖暖和她女儿是邻居。哎对了,暖暖最近想卖房子呢,说是那边风水不好,容易撞鬼”
她们慢悠悠朝楼上走,被许相宜听了个大概。
老板娘要出殡了?
楼下的水果店零零散散有两三家,仅凭几句话,并不能咬定就是刚才许相宜遇见的那个女人。
但许相宜回忆起她那句:“家里死人了。”
“我得赶回去。”
这未免也太凑巧了。
许相宜心微微跳动起来,继续想到:“若真是那个女人,那么她所说的家中死者,其实就是她本人。”
她又撞鬼了。
许相宜念到这,居然有点习以为常,没有当初那样起鸡皮疙瘩、浑身不自在了。
撞就撞吧,打得过就打,打不过
找庄写意也行。
虽然她不要脸,但关键时刻还是能指望上的。
想起她,许相宜躺在床上思索,
在这个世界里,庄写意又在哪?
傍晚了,夏季的白天总是很长,在这个世界却截然相反。只是五点多,窗外就被黑暗吞噬,小雨骤然变大,恶狠狠拍打窗户,好像要把全世界啃噬咬碎才善罢甘休。
扰得许相宜心烦。她扯开窗帘一角,瞧了眼外面景象便拉上。想起上个世界那一双忽然出现的眼睛,她有了点防备。
其实原主还是有点钱的,只是不多。
她看着余额显示五百八十点七三,陷入沉思。
毅然关闭外卖软件,她起身去厨房的冰箱瞧了几眼。
还真是和她的手机一般空空如也。
她忍着饿意一直到了晚上九点,一袋子杨梅都要吃完了,肚子还是咕咕叫。
在床上翻了个身,再度打开外卖软件。
“叮咚”,门铃响了。
许相宜踩着拖鞋,先朝猫眼往外看,发现是女外卖员。她稍稍放下心,打开门,对方立刻笑道:“您的外卖。”
待许相宜接过,她又道:“小姐姐,我们店里有活动,扫码加群,下次再点单可以打对折。”
若是在以前,她对这种活动向来是婉拒。
但此刻,许相宜想起自己手机中的余额,指尖动了动,问:“加什么群?”
对方掏出手机,上面显示二维码,待许相宜扫完后,她笑嘻嘻道:“那我就先走了,记得给一个五星好评哈。”
紧闭了门又上锁,许相宜将外卖放在桌上,洗完手后拆开筷子吃起来。很简单的黄焖鸡米饭,是她货比三家找到的最便宜饭菜。
吃完后,她仔细琢磨了遍墙上的便利贴,
1.穿着礼仪得体
2.举止大方自信
3.说话条理清晰
研究完毕后,她躺在床上,此刻已至十一点,困意渐渐来袭。起初风平浪静,除了屋外有居民说话、脚步声,倒也安静。
后来渐渐开始不对劲。刚开始是那装杨梅的塑料袋忽然发出细碎动静,后来屋内一切东西仿佛都有了自己的灵魂,开始诡异舞动起来
许相宜虽入梦快,但睡眠浅,没几秒就迅速被吵醒,然后就看见窗外传来一抹红光。光芒由小变大,愈演愈烈,待许相宜一起身,屋内声响却骤然停下,她顺着朝窗望去,发现不知何时窗帘被扯下堆在地上。
她皱眉往楼下看,发现大晚上许多人,像组成了一支队伍。仔细一打量,发现是出丧。许相宜看着她们歪着脑袋、瘸了腿,手里抓着唢呐,一动不动。在领头那个朝上方的许相宜望来时,所有人忽然开始扭动起来,一声刺耳唢呐,划破长夜宁静。
她们抬着的长方形棺材,在夜里黑漆漆什么也瞧不清楚。下一秒,里面却突然蹦出来一个女人,她身子僵硬,动作机械,身上穿着的,正是与那水果店老板娘一模一样的衣物。
许相宜看着一行队伍离居民楼越来越近,抓紧衣角。
红光渐渐削弱被屋子彻底挡住,她们进来了,她想。
杂乱的脚步声在耳边愈发清晰,许相宜慢慢挪到门边,盯着猫眼观察外边动向。过了十几分钟,却是毫无动静,她看累了,刚移开视线之际,陈旧的门却被“叩”了两声。
许相宜聚集着灵力,再度往猫眼看去,却不是想象中的恐怖画面、阴森模样,
而是直直站着一个女人。
对方一身西装,漆黑长发松松扎起,
嗓音与那位让自己带咖啡的弱智老板极像:
“你好,许员工,我来家访。”???
家个屁访。
外边闹鬼,你来家访?
许相宜打量了眼她的模样,动作比大脑反应快,先打开了门。
她回过神来自己都吓了一跳,就好像是全身上下每个细胞,在看见对方那一刻,全然放松下来。
这是她无法控制的。
对方有点歉意:“抱歉,擅自来访。”
“我不是私闯民宅啊。”
许相宜盯着她的眼,微微勾唇:“嗯,进来吧。”
都不用自己找,某人总会自动送上门来。
“不用换鞋,家里乱,不讲究。”许相宜锁门前先四处检查了一遍,确认楼道里没脏东西后,才回屋,转身踹了踹地上掉落的窗帘,视线却往底下看去。
安静得很,一只鬼没有。
她回头,却见女人垂眸看着垃圾桶里的外卖袋子,陷入沉思。
“你上来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许相宜凉飕飕问。
对方回过神来,“没有啊。”
“能看到什么?”
“比如说鬼。”
女人笑了,轻哼一声:“我是唯物主义者。”
“不相信这些。”
许相宜盯了她一瞬,要赶人。
“哎哎,等等,”她往后退几步,“我千里迢迢来家访,这可是加班。”
“我求你来的?”
女人收了嬉笑的神情,终于是正了神色,坐到沙发上开口:“从明日起,你就是我公司运营部的实习员工了。”
“我还没面试。”
她顿了顿后知后觉:“哦对。”
“那你现在面试吧。”
许相宜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
试问哪个正常人在这个点面试?
“大晚上面试,你当我鬼?”
“那好,面试就免了。那么现在,你已经成为一名实习员工了。”
女人靠在沙发上,神情懒散,慢吞吞自我介绍:“我叫温初然,平时你可以叫我温总。”
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废话后,她又道:“你缺钱吗?”
许相宜微笑:“不缺。”
“真的?”
“有屁快放。”
温初然勾唇,不怀好意:“你可以同时做我的助理。”
“至于工资你想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女人一副拿钱当纸撒的模样,让许相宜冷呵一声。
“没能力,不干。”
“我相信你。”
“滚。”
温初然长叹一声倒在沙发里,摇头惋惜:“实习生工资只有一千五呢,唉,既然你不要”
一千五?
许相宜微笑:“你打发狗呢。”
女人耸肩无奈:“是你自己拒绝的,可不能怪我。”
行,助理就助理吧。她不知道自己会在这世界呆多久,若是留个十天半个月,她累死累活拿那么点工资交完房租还能剩些啥。
“助理工资多少?”
“你定。”
既然对方这样一副随意模样,她冷笑:“一个月五十万。”
果然,温初然道:“许员工,我不是慈善家。”
本就只是随意说说而已,许相宜正想换个更实际的数字,结果下一秒对方懒懒道:
“五十万,一言为定。”
看着人诧异的眼神,温初然从包里拿出一份合同放在桌上,将笔递给她:“确认无误就签吧。”
许相宜翻了翻几张白花花的纸,发现条件确实不错,早八晚五,路费还给报销。她捏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而后就听温初然道:“收拾行李吧。”
“?”
“做我助理的最基础要求,在我家住。”
每个世界都得睡你家是吧。
许相宜双手抱怀,闷声不响看着对方,变相拒绝。
“周末有时不放假,得居家办公。”她说得理直气壮,神色认真:“若你能随到随叫的话,也可以拒绝这个要求。”
“对了,周末期间的路费不报销,你自己掏。”
许相宜:“”
她深呼吸一口气,勉强应了:“行,但今晚不搬,我要休息。”
第24章 岑笙·枯蔓蚀命
快凌晨两点了, 任许相宜精力再怎么好,她也是个人,得睡觉。
至于对面这位马甲披上瘾的女人,
鬼知道她是不是人。
温初然心情颇好, 她欣然点头,然后死皮赖脸:“那么晚了,我开车也不方便。”
“我能住你这吗?”
“不能。”
她被拒绝也没有退缩的意思,反而越战越勇:“我睡沙发就行。”
出租屋很小, 没有客厅, 沙发往右没几步就是床。这样狭小的空间内,其实睡沙发与同床共枕没什么太大区别。
女人明明身着黑色西装,外表也透着淡淡的冷意, 所说之话却与她的外貌极其不符。许相宜沉思片刻,觉得自己的忍耐力真是日渐提升, 终于松口:“那你安静点。”
她已经困到不行, 回头说了最后一句话:“没被子和枕头, 能睡就睡,不能睡就走。”
而后就自顾自爬上床, 用被子将自己裹个严实,蒙头睡着了。
温初然看着她这幅要睡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笑意掩在嗓子里,长腿曲着随意躺下, 却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大早,阳光长照大地, 竟是个久违的好天气。总算有了点夏天的味道, 居民楼上下都醒得早,吵吵嚷嚷好不热闹。许相宜睁眼, 盯着天花板,隐隐有点恼火。
屋内依旧暗着,没有一丝光亮溢进来。
她侧身,抬眼看着窗户处,发现昨晚被扯下的窗帘不知何时早已被重新装好。起身,看着沙发上用胳膊遮着眼的女人,她似乎听到了动静,动作缓慢地也直起身,朝许相宜看来。
眼底没有一丝睡眼朦胧,明摆着一晚上没睡,或者说早就醒了,装睡罢了。
温初然随意抓了抓长发,打开屏幕看了眼时间,对满脸困意的许相宜道:“才六点半,”
“你还能再睡一会。”
许相宜低头沉思片刻,倒头就睡。
女人笑着无奈摇摇头,想着先下楼买个早饭。
她小心翼翼走到门前,动作轻缓地打开屋门,却因久年失修发出一声“吱呀”巨响。床上人瞬间秒醒,她再度直起身,朝温初然看来。
“你干嘛?”
“买早饭。”
许相宜“哦”一声,扔个枕头过来,烦躁:“声音小点。”
身为她直系上司的温初然被这么一砸,也不恼,将地上的枕头拿起来拍拍干净,重新放到沙发上。嘴里嘟嚷:“行,我有枕头了。”
许相宜:“”
下楼时碰见几个老人家,有一位老奶奶问温初然:“小姑娘,你是哪家的啊?怎么没见过,新搬来的?”
她身旁另一位老奶奶反驳:“小年轻哪会租我们这老破屋,哦对,除了四楼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
温初然微微一笑:“我就是四楼那个白白净净小姑娘家的。”
几个老人怔愣片刻,随后你一言我一语走了:“咱们这以后不会成那个叫什么网红打卡地吧?”
“漂亮小姑娘越来越多了呀。”
“就你潮流。”最安静的一位拄拐老人这时候发言了:“说不定人家是一对呢。”
几个老人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东西没见过,闻言再度往下看了眼,发现女人早就长腿一跨下楼了,赞同:“也是哈。”
许是今天是这几个月来不多见的艳阳天,周围都喧嚷不少。温初然路过几家早餐店,里面基本上人满为患,她挑了家最清净的,进屋看着菜表。
本想点个虾饺,她思索片刻,还是点了其他的。
不行,点这个太明显了,她的马甲不能掉。
看着师傅麻利地出锅两碗滚烫的馄饨,付钱走人后,她站在店前看着阳光耀眼,手中食物的热意都要爬上她胳膊来。
不对,这个天气吃馄饨,自己怕是又得挨许相宜一顿冷脸。
但温初然始终记得,许相宜不喜欢吃早餐,但若有馄饨和虾饺,她还是愿意动口的。
于是她指尖动了动,天色骤然大变,她看着外面那么多人,只刮了大风,没下雨。
其实她本性并不善良,相反,极其恶劣,但许相宜不同。数百年前,她就是被众人高高捧着的神明,是善的象征。
于是她一点点克制自己,感化自己,使得现在的她,似乎确实是稍稍有了那么一点人性。
待她回屋时,许相宜早就起床了,她洗漱完觉得莫名有点冷,便扯了件外套披上。桌上整整齐齐放着两碗馄饨,她垂眸看了一眼,没有葱花,捏起勺子喝了一口,醋味只有淡淡一点。
是她喜欢的清淡口味。
“你公司不忙?”许相宜问。
“还可以吧,吃个早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她咬了口馄饨,慢慢嚼着,心想,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公司什么样。
吃完后,许相宜要赶人:“你可以走了。”
“对了,我什么时候来上班?”
温初然假装思考几秒,将长发挽起:“现在吧。”
许相宜想下意识反驳,但此刻面前的这个女人确实是她上司,仔细一想好像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便默默止了话头:“行,你先走。”
“我随后就到。”
女人不动,挑眉问:“你怎么去?”
“公交。”许相宜皮笑肉不笑。
“坐我车走。”
“不用了。”
“用的。”
“不用。”
许相宜凉飕飕:“员工和老板走太近,不太好。”
温初然勾唇一笑,女人比许相宜高了半个头,虽然没化妆五官却还是明艳如骄阳。她低头意味不明:“那你是想和我,换个关系?”
她胡说八道的本领向来强,许相宜在每个世界都领略过。
说到这,她想到最初的两个世界,前期她还会按人设走,凹个高冷路线,现在是完全自暴自弃,连装都懒得装了。
许相宜静静看她一眼,将人往门外推:“慢走不送。”
哪有员工坐老板车的道理?虽然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但好歹此时此刻还是得在这儿存活下去的。万一被其他员工看见,入职第一天就避免不了被说闲话。
虽然她本人对此是无所谓,但还是要给原主留个面子的。
她在路上慢慢走着,心里杂乱想。所幸公交站离居民楼不算特别远,就是有点绕,没走多久就到达。许相宜看着手机软件上显示的公交时间,还有六分钟就到站了。
天色又渐渐黯淡下来,不像清晨那般红日闪着金光,滚滚烘烤着大地。她勾紧了手中的伞,抿了抿唇。
几分钟后她上了车,还好人并不多,只零散四五个。随便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后,她微微开了点窗透气,细碎发丝被吹起几缕。
耳边是车内响起的轻柔音乐,一首歌而止后,又插播了城市新闻:“接到市民投稿,前天,溪北市购物中心附近一辆黑色宝马车变道时不打转向灯,虽未造成事故,但也是”
音量适中,也不算特别吵闹,许相宜正时不时听着。偶然间余光随意一瞥,却瞟见窗外有一辆红色法拉利极其引人瞩目,就连车牌号也是五个八。
车主似乎一点不怕冷,这天气将车窗完全摇下,作风与这辆车倒是很相配,张扬得很。许相宜微微俯了身子,这个视角,只能看到对方一小部分精致侧脸。
和握着方向盘的、修长的手指。
非常眼熟,许相宜再度盯了一会儿,终于等到红路灯时,对方侧过头,精准地朝自己看来。
就见刚才还在出租屋口无遮拦的女人,此刻正坐在驾驶位上,神情散漫,红唇微扬。
阴魂不散。
许相宜面无表情与她对视一眼,而后“啪”一声快准狠,迅速关上了窗户。
后来的路程里,这辆红色豪车死死咬着公交车不放,你慢我也慢、你快我也快,以至于许相宜每次不经意转头瞟一眼窗外,都能看见温初然那一小部分脸。
堪称狗皮膏药。许相宜在心里翻个白眼,不太想理她,开始低头看手机。
但毕竟不是自己的手机,也没什么能看的,摆弄了一会儿她觉得无趣,沉默半晌,便索性闭眼小憩。
终于即将到达目的地,听见广播提示,许相宜看了眼路线,还有两站。她没了困意,一转头,还是那辆能亮瞎众人眼的红色轿车。
恰逢又一个红绿灯,车子都不动。女人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举出来一束洋桔梗,抱在怀里,歪着脑袋示意许相宜看。
正好车内一则新闻过去,再度放起歌来。前奏慢而缓,带着丝丝柔情,女声悠长迤逦,一点点渗进许相宜耳中。
时间仿佛一瞬间凝固,许相宜看着女人的脸,还有那一大束花,极轻地眨眨眼。
车鸣声忽然响起,猝不及防将她拉回现实,车流重新动起来,她静了片刻便迅速收回视线,
只是耳朵红了些许。
下了公交,还没走几步,身后便响起脚步声。许相宜手机里正开着导航,她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是温初然。
女人怀里还是抱着那一大束花,这一阵仗引得无数人回眸,甚至还有驻足的,都想着看热闹。
还好这里离公司不算特别近,还有点距离。
许相宜后退几步,有点暴躁:“你干什么?”
温初然知道她不好意思,于是将花往身后藏了藏,倒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了。
“没什么,”
“入职礼而已。”
许相宜微笑:“你自己收着吧。”
说完后,她就与温初然拉开距离一个劲往前走。凉风吹过,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正猛烈跳动,且无论风怎么吹,都吹不平她内心的躁动。
第25章 岑笙·枯蔓蚀命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前者健步如飞,后者不紧不慢跟着。
不一会,距离就隔了条大马路。
几分钟后导航响起:“您已到达目的地”
许相宜抬眸看着眼前的几幢办公楼高耸入云, 装修气派, 大门进出之人全都身着西装白衬衫,手里还握着公文包。
她回头看了眼马路对面正等红绿灯的女人,默默想:“居然还真是个老板。”
眼看着灯猛然变绿,温初然即将要抬腿, 许相宜迅速转身, 假装不认识她,自顾自走进大门。前台本正在打电话,见她来, 竟是直接挂断,而后笑盈盈朝人走来。
“是许女士吗?”
许相宜顿了顿, 点点头。
对方笑意更深:“请您跟我来吧。”
贵宾招待室内, 桌上许多精致点心, 由如羊脂玉般的盘子装着,一看就价值不菲。许相宜被招待坐在松软的沙发上, 面无表情地看着厨师一个接一个进屋。
前台不好意思道:“抱歉许女士,您比我们总裁先到, 所以只好先委屈您在此将就一下了。”
许相宜脑子里打了个问号,不太想说话, 也没动桌上摆放着的各式佳肴,只摆手让厨师别进来了。
过了会儿才问前台:“她还没到?”
“应该是的, ”对方看着许相宜直勾勾的眼神, 心虚:“我再去问一下吧,先失陪了。”
说完就连忙跑出去, 轻轻关上屋门。
屋内静悄悄,只剩许相宜一人,她无趣地拿出手机,却发现了一个新好友添加通知。
【你的宝贝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什么鬼名字。
许相宜瞥了眼头像,纯黑的,冷哼一声,将手机甩在旁边假装压根没看到。
几分钟后那前台终于是有了动静。她推开门朝许相宜说道:“许小姐,您可以跟我来了。”
电梯一路朝最顶层升去,门一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宽敞明亮的大厅,干净整洁,没有多余的杂物,只有几盆绿箩放在窗沿。
她被领着朝最里处走,待靠近办公室门口,前台比了个手势,示意许相宜自己进去。
她毫不犹豫直接“啪嗒”一声打开,却被里边几人的齐声大喊吓了一瞬:
“许小姐好!”
许相宜身子一僵,定睛看了看,发现办公室内围着六七个人,看样子都是公司员工。她们见人诧异,还主动自我介绍:
“我是财务部总监。”
“我是后勤部主管。”
“许小姐好,我是运营部部长。”女人约莫三十多岁,笑起来和蔼,还有两个酒窝。她伸出手,却被温初然一声咳嗽吓得紧急收回,然后笑:“没事的,上班第一天不用紧张。”
“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当然,先问老板。”她求生欲极强。
许相宜看着几人礼貌微笑,随后不动声色瞪了温初然一眼。
女人此刻正坐在办公椅上,眸光微动,神情却没有太大变化。也不知什么时候换了装扮,西装褪去,身着酒红色丝绸衬衫,衬得她皮肤愈加白暂。
乍一看,这气质还真是当老板的好料子。
如果许相宜不认识她的话。
“怕你紧张,又不敢多问,就叫人来给你过过面。”温初然察觉到女生的眼神,耐心解释道:“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反正全公司上下都知道你和我有关系,想做什么大胆去做。”
许相宜磨磨牙,硬是挤出几个字:“谁和你有关系了?”
温初然理直气壮:“好朋友的关系,”
“也不行吗?”
许相宜:“”
行,太行了。
办公室内其他人觉得情况不对劲,自觉地先行离开,走时还不忘将门关上。办公室内只剩两人大眼瞪小眼。
“你待会可以先去二楼运营部适应一下环境,”温初然抿了口茶水,“若你只想专心当我的小助理,不去也可以。”
“但你一进公司就荣升此岗位,是要被人说闲话的,对吧,我也是为你考虑。”
许相宜浑身上下散发着冷意,闻言忍住揍人的冲动:“你还怕我被人说闲话?”
“当然,我是个很贴心的老板。”
她不愿再对牛弹琴,想转身离开办公室去找那位运营部部长,却又被叫住。
温初然凉凉问:“你手机没动静吗。”
许相宜懒得转头,只脱口而出:“没有。”
对方死皮赖脸的特质再度上线,“你现在打开看看。”
许相宜没办法只能道:“你加我好友干什么?”
女人笑一声,反问:“我们现在是什么是关系?”
许相宜忽然回想到那一大束花,脸上稍稍蕴了几分红意,却还是冷着脸没动静。
过一会儿才道:“我和你没关系。”
温初然早就察觉到人似乎有那么点异常,挑挑眉,却看破不说破,无奈道:“退一万步来讲,我们也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是吧。”“那平时沟通工作相关事宜时,要是连个好友都没有,多麻烦。”
“难道真要飞鸽传信?”
许相宜手指动了动,良久松口,“行。”
然后拿出手机,当着女人的面按下“通过”两个字,对方才心满意足,笑意挂上眉梢。许相宜看着,心微动几下,觉得有点好笑。
加个好友罢了,
至于这么开心吗。
“那我走了,”她看着温初然的眼,又补一句:“去找运营部部长。”
“去吧,但一些不必要的社交可以杜绝。”温初然话里意味很深。
许相宜闻言,出门前一秒毫不留情落下句:“行,那我也该杜绝和你的社交了。”
某位老板:“”
走出屋外,外边天气又恶劣几分,未关紧的窗户几丝雨滴扬扬洒进来,几盆绿箩被雨打得压了枝叶。许相宜看了一瞬,脚步转弯过去轻轻将窗户紧闭。
电梯来得很快,许相宜关完窗户快步走去,电梯门缓缓合上,下至二层。
顶层大厅,明明没有风渗进来,那几盆绿箩的枝叶依旧摇晃着摆动。几秒后,原本窄小的叶片慢慢扩大,它们伸展高枝,忽然冒出来的藤蔓渐渐爬了整个窗户,下个瞬间,被藤蔓覆盖之处,一张人脸显露。
女人狰狞着龇牙咧嘴,仿若承受了极大痛苦。终于,她双腿落地,将自己与本体强行剥离后,身上的剧烈疼痛令她心颤,许久终于渐渐轻松,她勾唇一笑往电梯口走去,而背后的那几盆绿箩则垂下枝叶,衰败凋零。
二楼大平层为运营部,推开透明玻璃门,许相宜便看到一竖列的办公桌,脚步声来来往往,几十名员工皆忙碌不堪。
一名女生最先注意到她,见许相宜面生,用胳膊肘不动声色推了推旁边的同事:“是不是这个?”
她同事此刻很忙,头也不抬:“哪个?”
“就,”女生靠近对方,小声窃窃私语:“传言是老板白月光的那个。”
身旁人立刻抬头,文件也不修改了,左看看右看看大声喊:“老板的白月光?哪呢哪呢?”
办公室内被这么一嗓子吼得安静几秒,打量着许相宜随后就开始低声讨论。
许相宜脚步一顿,朝二人望去。
最先开口的那女生看起来年纪轻轻,脖子上挂着红牌子,许相宜瞥了眼,看清“实习生”三个字,便朝她走去。
对方看着许相宜迈着步子,似乎是朝自己走来的,顿时心慌,一把扯过旁边人的几本文件,开始假装自己很忙。
一步两步,愈发靠近了
女生冷汗直出,想给自己掌嘴。
想着,论八卦老板和她的白月光,结果被白月光本人听见了怎么破?
自己好不容易挤破头争取来的一个实习生位,这还不到半个月啊,难道就要滚回家了?她还要衣锦还乡呢
她噼里啪啦想了一堆,默默抓紧衣角,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
结果下一秒,白月光本人直径绕开她,转身在自己旁边的空位置坐下。一句话都没讲,只是抽出纸巾擦了擦桌面,而后她静静看着桌上一堆没用且花里胡哨的东西,默默将其全都挪开,最后拿出手机发消息。
【。:把你东西拿走。】
对方秒回,
【你的宝贝:什么东西?】
又装傻充愣。
许相宜将桌上一堆粉色笔筒、彩色文件夹、黑的白的几大本便利贴,“咔嚓”一声统统拍照,然后发给这位“不知情”人士。
对方这会儿倒是慢了速度,几分钟才回:
【你的宝贝:这是员工礼物,随机发放的,你只是运气好而已。】
许相宜没回,想着先去部长办公室,结果又弹来一条消息,
【算了,我下来一趟,免得你对我思念有加。】
思念个屁。
许相宜更懒得回她,起身就去了办公室,敲门得到应允后她进屋,看着女人正对着电脑发愁。
她问:“部长,我需要负责些什么?”
“你暂时和杨艺一起负责衔接产品分区,搜集反馈提□□品优化。”她揉揉太阳穴,似乎很疲累,与刚才在温初然办公室的精神抖擞模样截然不同,“我已经将文件发你电脑了,”
“对了,杨艺就是你座位旁的那个实习生,你们俩可以一起沟通交流。”
许相宜点头,没其他要紧事,就离开办公室,合上门前听见女人叹气,近乎抓狂:“两组方案都被清空了,到底怎么回事?”
其办公室的窗台上,一盆绿箩被养得极好,生得灿烂。她像是听到了女人的喃喃自语,连叶子都翠绿几分。
回到办公区竟是一片安静,所有员工都呆在座位上鼠标点得飞起。然后她就看见温初然靠在自己的桌旁,长腿曲着双手抱怀,酒红色衬衫因动作勾勒出其有致身材。
看到许相宜的那秒,她竟有点可怜巴巴,全然不顾其他员工死活,开口道:
“我来收拾你不要的东西了。”
“我听话吧?”
第26章 岑笙·枯蔓蚀命
在场几十个员工皆专心盯着电脑, 大气也不敢出。许相宜瞥了眼,发现这些人全胡乱点着鼠标,来来回回切着几个重复页面,
什么认真工作?倒像是不动声色听八卦。
她见温初然这副旁若无人的模样, 走到她身旁,声音低了些:
“行了,收拾完你东西就走。”
女人撇嘴不满:“我们光明正大不好吗?”
“为什么非得躲躲藏藏?”
在场员工们互相对视一眼,用手掩着半张脸, 神情多变。
许相宜磨着后槽牙:“你再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试试。”
温初然见人要炸毛, 这才妥协,将她为许相宜准备的“入职大礼包”全都带走,一步三叹气, 最后轻轻落下一句:“记得今晚搬家。”
然后也不管许相宜的表情如何,走得潇洒。
温初然离开后安静了一段时间, 而后开始有细碎低语, 有人拿着文件夹挡着嘴, 讲得不亦乐乎。
见许相宜落座,旁边的杨艺咳了几声, 见人没反应,主动凑过来:“刘姐都和我说了, 我俩一起负责分区。”
许相宜抬眼,轻轻点头。
杨艺内心抓狂:“好好高冷!”
果然是老板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她是个颜控, 对长得好看的没有抵抗力,即使脾气很臭, 她也乐意多说几句。
于是杨艺欣赏着许相宜的侧脸, 开口:“你叫什么呀?我叫杨艺,你随便怎么喊我都行。”
许相宜看着桌面显示文件已接收完毕, 点进去仔细浏览,闻言吐出三个字:“许相宜。”
对方不说话了,也许是察觉到自己有点冷淡,许相宜思索几秒,又补上一句:“你喊我全名吧,省事。”
“哪里高冷了!一点都不高冷!”午饭时,杨艺和同事走在一起,对方问许相宜脾气如何,她情绪激动反驳。
“她都让我喊她全名哎,多随和。”
同事看着她这副心花怒放的模样,提醒:“这可是咱老板的白月光,你悠着点吧。”
杨艺猛然跳起来:“我对她可不是喜欢,是女孩子之间的欣赏!”
然后她求同事闭嘴:“你别说了,万一被老板误听去,我就算是一头撞死也说不清了。”
二人一同朝食堂走去,脚步声渐渐向远,但殊不知温初然就站在她们背后。
女人将凉水一饮而尽,擦去嘴角水珠,轻笑:
“某人啊,魅力确实是大得很。”
许相宜写了一上午策划案,许久不工作了,没一会儿就腰酸背痛。她见同事都接连离去,有点饿了,也打算下楼去买点东西吃。
有同事喊她:“相宜,要一起去吃饭吗?”
经过她们一上午的偷偷观察,发现这位白月光的业务能力极强,且看模样也不犀利,倒像是冷中带点温和意味。
许相宜只是静了一瞬开口:“好,走吧。”
“我们食堂的麻婆豆腐可好吃了,而且价格还很便宜。”
“还有水煮肉片!”
“相宜,你吃辣吗?许相宜被三人围着走在最中间,闻言摇头:“我口味比较清淡,不太能吃辣。”
选好菜后,四人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吃饭。正吃着,有同事惊呼一声:
“怎么今天老板来吃食堂了?”
其余人纷纷朝前边望去,就见身材高挑的女人正在窗口选菜,收回视线后又心照不宣地看向许相宜。后者依旧安静吃饭,好像压根没听见几人的说话声,看都没看温初然一眼。
只是吃饭速度默默加快了点。
温初然早就看见与三人一同吃饭的许相宜,只是依旧装模作样环顾一圈,而后长腿一迈,走向离四人最远的一张桌子。
许相宜用余光看着,正松口气,就见女人嫌椅子坐得不舒服,一路坐过来,按个试,压根不嫌累。最后终于满意了,许相宜往旁边一瞟,
与女人四目相对。
温初然就坐在最靠近她的座位上
请问您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意味着什么?
另外三人想笑不能笑,毕竟老板的威严摆在这儿,若呲个大牙乐,怕是脑袋不想要了。
“味道怎么样?”温初然看着人越吃越快,挑眉。
“不怎么样。”
许相宜胡乱塞了几口,一个眼神都没给她,抓起盘子对剩下三位同事道:“你们慢慢吃,我就先走了。”
为了防止温初然再次语出惊人,她飞速逃离现场。
几人就看着老板的表情由温柔转而为冷淡,对她们道:“看什么?你们也觉得食堂难吃?”
“工作做完没有?”
三人哪敢多说话,只不停摇头,听到后半句,又抓紧点头,场面一度诙谐。
“行,那下周一运营部的资金总汇由你们来上报。”
几人含泪点头,目送老板离开。
晚上,本就阴沉的天色更加昏暗,甚至雷电交加,但一整栋大楼依旧亮堂着,每层楼各忙各的,人影走动匆忙。
运营部今天不加班,六点,所有员工脚步沉重,拖着疲累的身子进了电梯。许相宜将长发扎起,露出一截细窄的脖颈,她揉了揉酸涩的眼,心想,
自己还真给温初然做牛做马来了。
部长从办公室走出来,看着只有许相宜还留在公司,提醒道:“可以下班了哟,最近天气差,早点回家。”
待她也离开,许相宜看着手机上不断刷屏的消息,揉了揉太阳穴。
【你的宝贝:等我下班。】
【你的宝贝:不能偷偷跑走。】
【你的宝贝:你喜欢二楼还是三楼的房间?】
然后发来一张照片,
【你的宝贝:这是我的房间。】
许相宜盯着消息看了会儿,良久,就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嘴角居然慢慢地,有了那么点笑意。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的女人贴近她耳旁,低声轻诱。
“啊,原来是在想该怎么回我消息啊。”
她鼻子上多了副金丝眼镜,这时候取下来放在桌上,双臂牢牢圈住女生,使得人不能动弹。许相宜往后缩几分,却被捏着脸强行拖回来。
她隐隐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来不及细想,对方就将头埋进她颈间,像只需要庇护的大型犬。
许相宜看着人睫毛颤抖,低声询问:“身体不舒服?”
温初然不说话,只是更加贴近她,温热气息洒在其脖颈间,有点痒,许相宜忍不住往旁边避了避。
这一举动引起了女人的不满。
她轻轻摩挲着许相宜的脸颊,沉声:“为什么你总那么讨厌我?”
“总是恨我,恨我入骨。”
“明明我都没这样厌恶你。”
许相宜不动了,她继续听着温初然的喃喃自语,心思微动。
她和庄写意之间,究竟藏着怎样的爱恨情仇?
难道自己是个负心女?
她听着女人的声音渐渐变小,最后没了动静。许相宜回头一看,对方就立刻没了支撑点要一头载过去。
“温初然!”她着急,环住对方的胳膊,将她往自己怀里拉。
同一时间,灯光骤暗,窗外大雨倾盆,不要命一般捶打玻璃。夜如浓墨,没有一丝光亮能流进屋内。
许相宜抱着温初然,发觉她身体渐渐冰冷,没了温度,心里有点慌。她不停喊着她的名字,终究是没有回应。
屋内伸手不见五指,她讨厌这样毫无安全感的时刻,心里愈发烦闷,抱着女人的手力度渐渐加紧。
“啪嗒”,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许相宜朝窗边看去,虽什么都打量不清,但凭她的直觉,应该是个盆栽。
随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她听见藤蔓抽出,在空中晃动之声。
“砍!”
她手中灵力变幻为一把长剑迎风而去,只是几秒,就听见东西掉落在地。沉闷,似乎还在地上扭动。
不像是藤蔓,倒像是
胳膊。
“轰——”一只细长物体袭来,擦过许相宜发丝,她闪得极快。也许是动作间不小心触碰了温初然的手,下一秒,其指间爆发出白光。
瞬间照亮整层楼。
许相宜看着那只半透明的戒指再次出现,顾不上思索那么多,先看清了周围。就见四周各个地方,哪怕是狭小缝隙之中,都有血淋淋的胳膊探出来。
无数只断臂爬来爬去,将二人紧密包围。
许相宜抿唇,先将温初然搂紧了些,而后召回剑。手掌相并,楼外闪电瞬间炸碎窗户,尖叫着朝许相宜而来,如金龙奔腾,最后于她手心熄灭光芒。
几秒后,许是差不多了,本熄灭的光再次猛烈叫嚣着团团凝聚,滋滋冒着电流。“杀!”许相宜见断臂朝自己攻击而来,灵活避开,一脚踩着一只胳膊就是猛得一踹,电流渐渐弥漫全身,凡是靠近之物都瞬间炸得粉碎。
当然,除了她怀中的某位老板。
没多久,无数只断臂皆成了手下败将,堆在地上如小山丘,极其壮观。
许相宜将温初然放在椅子上,想上前去看看那盆掉落在地的绿萝,女人却忽然有了动静。她出声,抓紧许相宜的手:“你去哪?”
“你醒得够早。”
温初然装傻,看着地上一堆残肢断臂,吓得又要往许相宜身后躲:“好可怕。”
许相宜微笑:“你别装。”
女人探头:“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你这枚戒指,倒是和我一位老朋友的很像啊。”
温初然似乎顿了几秒,随即低头就见自己指间闪烁。
啧,还真是挺认主的,连她的话都不听了,总自己冒出来。
温初然一笑:“是吗?”
“好巧。这也是我一位老朋友送的。”
第27章 岑笙·枯蔓蚀命
总归又是打死不承认外加装疯卖傻, 许相宜已经熟知她胡说八道的流程,大手一挥,处理完那堆断臂, 她懒得与温初然废话, 先去查看了那盆绿萝。
若不是刚才那副惊悚场景,许相宜真要相信这只是个普通盆栽。
看外表,完全与常物无异。
她冷笑一声,抬脚将其踩得粉碎。
温初然在后面不解:“你干嘛破坏花草?”
“滚。”
这么一折腾, 八点多了, 许相宜看了眼时间,就要往外走去。温初然立刻跟上来,问东问西:“所以刚刚是撞鬼了吗?”
“我可以雇你为我的保镖吗?”
差不多得了。许相宜凉凉看她一眼, 对方了然,立即闭嘴。
“那么晚了, 直接去我家吧。”电梯门合上, 温初然按下负一层停车场, 便开口询问许相宜意见。
“我得拿衣服。”
“不用啊,我都帮你准备好了, ”女人笑眼盈盈:“不知道你喜欢住哪间房,就都给你布置了一遍, 待会随便挑。”
这是上赶着逼自己住进去呢。
许相宜婉拒:“不用,我不喜欢穿别人的。”
“全新的, 我没穿过。”温初然信誓旦旦,“我又不是变态。”
和她是完全沟通不了。
许相宜要爆炸:“最后说一遍, 我先要回我家。”
又被自己惹炸毛了。
温初然在心里长叹一声, 哄着道:“知道了,那我送你。”
车内寂静无声, 温初然看着许相宜侧头看着窗外,开口:“你不问我吗?”
“问什么。”
温初然垂着眉眼:“我都晕倒了,你还不关心我。”
许相宜想到女人的细长手指摩挲自己脖颈间,有点燥热之意。她稳稳心神,随口一回:“你不说我就懒得问。”
“我撞鬼了。”女人握着方向盘,语气拔高,脸上却没有任何恐惧之意。
许相宜漠不关心:“哦。”
正逢红绿灯,往郊区开,街道都没什么人。这会方圆十里就只有温初然这辆红色轿车醒目。她敲打着方向盘,倒是认真了:“从今天中午开始我就觉得身体不舒服,喘不过气。但由于要处理的项目太多,也没时间多管,先忙了工作。”
女人正讲着,许相宜瞥她一眼,发现对方发丝之中隐隐掺杂着一抹翠绿。
“讲完了吗?”
温初然笑:“讲完了,我觉得自己是被鬼上身了。”
又一个红绿灯,许相宜忽然贴近她,轻声开口:“低头,你头发上有东西。”
温初然有点意外,却还是乖乖照做。
“刺啦——”
许相宜纤纤玉手捏紧那根不小心露出来的细小藤蔓,一手掐住女人的脖子,一手狠狠往外扯。对方怒目圆瞪,随着许相宜的动作,她的皮囊渐渐脱落,方向盘被其握着左右摇晃,车辆瞬间失去方向,要朝防护栏冲去。
栅栏后面是一长条溪流,泛着黑,虽面积不大,但深如渊。
车门被“咔嚓”一声反锁,女人的人皮面具迅速腐烂,真面目慢慢显现。
果然,又是她的队员,
岑笙。
许相宜看着她的及肩长发被藤蔓吞食,爬满整个头顶,只有脸还算完好,就连身子各处也长出无数枝叶。
她勾着诡异的笑:“许队,别来无恙。”
话语间,无数藤蔓瞬间朝许相宜冲去,先是脖子、再到腰肢,全都禁锢得紧。
许相宜喘不过气,像千斤重的石头挤压心脏。
岑笙看着被绑在座位上的许相宜,正想好好“叙旧”,方向盘却被许相宜的灵力狠狠一击打,再次开始横冲直撞,眼看着车辆就要冲破围栏掉进河里去。
许相宜记得在队里那会搞团建,正是炎炎夏日,大家提议举行一场游泳比赛,只有许相宜和岑笙不参加。
前者是因为懒得动弹,而后者,
她曾说自己水性不好,压根不会游泳。
虽不知她所说是真是假,可眼下也只有那么一个办法了。
大不了同归于尽想到这,她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庄写意的脸,
不行,她不能死。
从前她在沙漠中咬紧牙关逼自己活下来,是因为队员全部失踪,以及勘测任务还未完成,她身上责任太重。
而现在,队员全都对她恨之入骨,恨不得取了她头颅高挂城墙,而勘测任务从很久之前她便发现几乎所有的数据都有误,应是那几个队员干的好事。
好像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什么可值得留念的。
真的没什么可留念的吗?
她问自己。
红色轿车猛然冲破围栏,没有一点缓冲的余地,顺着斜坡一路颠簸,最后“哐当”一声掀起巨浪。许相宜耳旁响起嘶哑尖叫,她听见藤蔓收缩之声,车子彻底跌落水底,水流从车窗缝隙慢慢渗透进来,她依旧被绑在座位上不能动弹。
她看着岑笙被全身的翠绿围着,跌跌撞撞打开车门想逃跑,却被深不见底的周围吓得一退,手上动作也静止住。
“你想和我一起死?”
“真是想得太美了。”
“你这辈子,必须比我早下地狱!”
她直接切断了禁锢在许相宜身上的藤蔓,使得二人不再相连,而后做足了心理准备,回头邪笑:“希望你死得不会太难看。”
“毕竟水鬼的脸一般都很臃肿。”
而后人脸瞬间消失不见,化为一长条绿色藤蔓,枝叶繁盛,从缝隙之中如猛蛇穿梭,眨眼间失去行踪。
许相宜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之物,看着水流渐渐湍急,砸进车内将自己的衣衫打湿,发丝黏黏糊糊贴在脖子处,很不舒服。
她看着灵力扑闪又熄灭皱眉,良久,微微叹气。
今天上班操劳过度,又撞两次鬼,连自己的灵力都支撑不住了。
水位渐渐漫过身子,要接近脖间。被主人切断的藤蔓本舞动着叫嚣,看着自己周围水漫得愈加疯狂,似乎也害怕极了,没了动静,只是更加贴近许相宜。
“嘶——”
她被勒得心脏要爆炸。
耳边回荡着的水流之声渐渐侵袭大脑,她觉得自己即将窒息,大脑一片空白之际,竟只浮现了想对庄写意说的话——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什么。
但希望我死后,你能好好生活。若有下辈子,你也别缠着我了,那样太痛苦。
想到这,她有点想笑。
自己这脾性,有朝一日居然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许相宜!”熟悉的声音响起,水位已触碰她的唇,即将失去意识之时,她凭着最后的力气转头,就见记忆中的女人朝自己游来。
不是温初然那张脸。
而是庄写意。
她来救她了。
许相宜的脸完全漫进水中,她头发被浮起,面色苍白,在见到庄写意的那一秒晕得彻底。
庄写意来了,自己就不会死。
她如此坚定想着。
女人穿着沙漠初遇时那身红色长裙,如深海之中一抹用血渲染的玫瑰花瓣,动人心魄。她见许相宜合上双眼,手掌一挥,顿时爆发海浪,奔腾着全往一边倒。
原本平静的溪流如深海汹涌,滚滚泛着波浪。庄写意一脚踹烂车门,抬手就将那些藤蔓扯碎,丢在水中,被鱼儿嚼得稀烂吞进肚子里。
而后小心翼翼地将许相宜抱在怀中,朝上方游去。
鸣雷一声响,闪电藏着杀意。
庄写意将许相宜抱得紧,“砰——”,二人从水底冲出飞至空中,脚下的溪流被搅得不成样子,随后一声爆炸,水里的所有东西全都被粉碎,杀得片甲不留。
有几条鱼惊恐地跳跃到岸边,侥幸逃过一劫。
庄写意看着怀中人,亲吻她的额头。
“许相宜,你别再想丢下我了。”
“你永远逃不掉的。”
待许相宜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她猛然惊醒,警惕打量四周,脑子嗡嗡作响,嘴里还是脱口而出喊着:“庄写意!”
无人回应。
她坐在床上仔细回想昨日发生之事,半响,门被轻轻打开。
温初然端着早餐进来,她见许相宜醒来,面露担忧:“怎么样?还难受吗?”
许相宜直勾勾盯着她,闷声不响。
“先吃点东西,好不好?”女人哄她。
床上人不动,还是盯她。
她噗嗤一笑:“怎么发烧发傻了?”
发烧?
你才发烧,你全家都发烧。
许相宜皱眉:“我没发烧。”
自己明明是差点被淹死,成只水鬼。
温初然将盘子放在床头柜,将病历本还有挂号单给她看。
“昨晚你在车里忽然发烧,我直接转道去医院,你还挂了两个小时盐水。”
“不记得了?”
许相宜一把抓过,仔细看着上面的信息。
确实是自己的名字。
她狐疑地看了温初然一眼,对方神情端正,没半点嬉笑。
呵。怎么可能?
把她当傻子耍。
许相宜懒得戳穿她,正想把早餐扒拉过来,温初然却直直挡住她的手,额头忽然传来一凉,女人为她敷上了退烧贴。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滚烫。沉思:
真发烧了?
而后手上就被塞了一碗粥,她正想说自己讨厌喝这个,垂眸一看,就见满碗的虾仁铺在上面,底下还有蟹肉。
好吧,喝粥也不是不行。
她吃了一口,胃里暖洋洋的。
温初然见她吃得欢,稍稍放了点心。她坐在床沿,看了眼时间,对许相宜说:“等你病好了再去公司。”
许相宜:“哦。”
反正她也懒得上班。
“我也不去公司。”
“???”
“你不是老板吗。”许相宜疑惑,“老板都不上班,你让员工怎么想。”
温初然一脸无所谓,很随意的模样:“没事。反正这家倒闭了还有其他几家公司撑着。”
“你放心,不会养不起你的。”
许相宜进食的动作一顿,皱眉:“谁要你养了?”
第28章 岑笙·枯蔓蚀命
待许相宜慢悠悠吃完用料扎实的海鲜粥, 她重新躺回床上,温初然没离开,而是对她道:“要不要再睡一会?”
“今天还得去挂盐水。”
许相宜翻个身:“不要。”
温初然为她盖紧被子, “不挂盐水好不快。”
床上人还是没动静, 许是昨天太疲劳,她本意只想小憩,却越睡越熟。又睡了个回笼觉,许相宜不曾想身体居然愈发难受。
醒来时, 她嗓子干涩, 身体也越来越烫,冷意却蔓延。她裹紧被子,直起身看着房间内没有温初然的身影, 便拿出手机给她发消息。
【。:你在哪。】
她破天荒主动发消息,对方当然是秒回。
【你的宝贝:在你心里。】
够土。
许相宜翻白眼, 继续戳着屏幕,
【。:带我去医院。】
只是几秒房门就被打开, 对方火急火燎,神色很着急。她快步走过来, 见许相宜脸颊通红,叹气:“我就说得去挂盐水吧。”
医院内, 近期天气变幻莫测,上午还是酷暑, 下午便下起大雨,引得许多人生病感冒, 这会人挤人。温初然扶着脑子晕沉沉的许相宜, 好不容易找着个座位,她道:“你先坐着, 我去挂号,马上就回来。”
“别乱跑。”
许相宜心想我能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
她扫了女人一眼,表示听见了。
看着温初然去不远处的机器上挂号,背影迅速被人群掩盖住,她抓了抓头发,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视线乱瞟之中,她忽然看见一个极其眼熟的身影。
女人戴着口罩,垃圾车挡住了她半个身子。
是那位早就死了的水果店老板娘。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
许相宜盯着她的背影,顾不上那么多,先起身跟了上去。
期间还不忘给温初然发消息,
【。:稍等,我抓个人。】
【你的宝贝:???】
女人上了电梯,去了二楼厕所。许相宜一路小跑直接爬到二楼,后脚步放慢,戴上了衣袋中温初然为她准备的口罩。
她看着厕所门口放着的牌子,上面一笔一划写着:
维修中,请绕道。
她挑眉,直径往里走去,还没走几步,便听见里面有细碎说话声。女人近乎哀求:“你听我的,放下执念,跟我回去吧。”
“你杀不掉她的。”
“她自身也挺强的,更何况那个狗皮膏药死追着她不放。”“你杀不掉她的!”
狗皮膏药
许相宜没忍住笑,一听就是某个姓庄的。
里面静了一会儿,开始有抽泣声,许相宜无法分辨是谁在哭。又过了几分钟,另一个声音响起:“姐姐,你不用劝我。”
“我修炼了那么多年,终于成了一只妖。你知道的,我只求能取她性命。”
“这里一点都不好玩,你先回去吧。”
“我不走,我死了没几天,好不容易能看见你了,我才不走!”
里面居然传来打斗声,许相宜依旧呆在门口偷听,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发亮,消息连响七八次。
【你的宝贝:你去哪了?】
【你的宝贝:你先回我消息。】
【你的宝贝:我求你,先回我消息。】
【你的宝贝:你总是不乖。】
几秒后,电话又接连响起。
果不其然,里边立刻没了声响。许相宜想着先回温初然消息,正想离开,背后阴森森传来女声:“小姐,您在这做什么呢?”
许相宜一回头,戴着口罩的水果店老板娘此刻眸中闪着诡异的光芒。她认出了许相宜,接着又道:“是你啊。”
“山竹好吃吗?”
“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山竹的。”她摘下口罩,双眼下边泛着青白,眼珠漆黑,像下一秒就要掉落。
嘴唇毫无血色,如行尸走肉的孤魂野鬼。
她的手掌立即变幻为白森森的骨爪,丝丝冒着寒光。
回头朝里边人喊道:“正好碰见,狗皮膏药不在,来个了结吧。”
许相宜:“”
手机里,那位狗屁膏药正刷屏。她趁机低头看了眼,却发现自己早就回了消息。
什么鬼,出bug了?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回了好几条消息,
【。:我在十一楼大厅,你快来。】
【。:哎呀,人家头好晕,跑太快了,都怪那个坏人!】
许相宜无言以对,看着自己这软萌无比的语气,陷入沉思。
要是温初然真信了,
自己就一个山竹砸她脑门。
【你的宝贝:好,你等着,我马上就到。】
滚。
许相宜磨牙,看着缓缓出来之人,她脸上腐烂不堪,就连往常翠绿盎然的叶子都衰落凋零。但依稀能看出来,是岑笙。
“你家那位着急了吧?”她站定在许相宜身前,轻笑。
“你还拿着手机做什么?只不过是一块废铁罢了,你还能继续使用它吗?”
许相宜依旧将手机揣回兜里。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她就是个穷光蛋,还没发工资呢,怎么能连手机都不要了?
“看来你过得也不怎么样。”她看着被枯枝烂叶包裹的岑笙,“明明还是夏天,你怎么提前过秋天了?”
“因为我想让你死在秋天啊。”
她身上的烂叶子舞到空中,伴随一声怒吼,朝许相宜身体各处袭去。她灵活躲闪,随手捏起一片叶子,嘴中喃喃道:“附!”
其灵力便立刻将叶子包围,边缘缝上光芒。
因睡眠充足,虽身体还病着,但她的灵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此刻正猛烈从其身子里钻出来,挑衅般朝对方二人舞去。
叶子褪去棕色暗淡的光,重新被金光覆盖,它很听新主人的话,叶尖冒着杀意奔腾而去。老板娘挡在岑笙身前,徒手直接抓了叶片,却被烫得猛然尖叫:“啊!”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白骨手掌断了一截又一截,落在地上七零八落。
叶片紧急刹车,方向感极好,转个弯朝岑笙背后冲去。对方反应很快,侧身直接躲过,身上枯萎的藤蔓听指令缠住耀武扬威的叶子,像蟒蛇缠绕猎物,瞬间就将其崩碎。
她轻笑:“你也不过如此。”
许相宜依旧平静地看着她,微笑。
后一秒,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全身上下都闪着金光,这让她产生了即将成仙的错觉。
想起“仙”这个字,她恨不得将世界咬碎毁灭!她恨透了所谓的仙与神!
“怎么回事”她诧异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怎么回事!”
许相宜依旧安静站着,看着女人即将崩溃的神情,耻笑:“我确实不过如此。”
“说真的,我也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厉害。”
“但对付你们这些蝼蚁,”她话锋一转,笑得灿烂,“还是绰绰有余。”
老板娘看着自己妹妹这副模样,没了手,她就只能用胳膊去够地上的断指,可过了很久都没有成功。
她才刚死没多久,连只小鬼都称不上,压根就不会一点杀人的技能。
此刻就只能“扑通”一声下跪,泪混着鼻涕流:“许小姐,我求你,我求求你!”“我妹妹不懂事,只是她太执着了!”女人说话断断续续,有点不知所云:“我求你饶过她,往后我们就回去安心做鬼做妖,不会再靠近你们半步了!”
“求你求你啊!”
许相宜垂眸,冷淡看着跪在地上之人。不知为什么,脑子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苍山之上,百草皆枯,她位居中心,周围浩浩荡荡跪着一群人,祈求着,让自己放过她们
思绪一转,她背后猛然被人贴近,抬眸,温初然正低眼瞧她。
“真不听话。”
老板娘双腿再度一软。
怎么又来了?
岑笙的身体正渐渐被金光腐蚀,剧烈疼痛让她张不开嘴说话。她死死盯着许相宜,像含了无尽恨与痛苦。
许相宜见她即将灰飞烟灭,冷着脸开口:“我手机是你黑的吧。”
“复原。”
岑笙完全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她从牙缝挤出几个字,嘲讽:“扫码这种事也就你会信了。”
许相宜忽然想起来那天点黄焖鸡米饭时,外卖员让她扫码,说是可以打折。
毕竟打对折,对于身为穷鬼的她,当然是个莫大的诱惑。
好吧,失策了。
这时候又再次传来“哐哐”砸地之声。许相宜一看,是老板娘在磕头。
她额头此刻血肉模糊,却还是哀求:“给她一次机会吧,我求求您二位了。”
还未等许相宜说话,温初然倒是开口了。她哼笑:“你以为你逃得过?”
老板娘身子一抖,颤颤巍巍:“您您说什么?”
“你藏人了吧?”
“我没有藏人!我老公死了,我就算找鸭子也是光明正大的,怎么可能会藏人呢!”
在场其他几位:“”
“你垃圾车箱内有东西吧?”温初然早就看破。
对方立即慌神,支支吾吾,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见许相宜疑惑,女人在她耳旁贴心解释:“她把杨艺分尸了。”
许相宜猛然转头,罕见地情绪失控:“她把杨艺分尸了??”
老板娘本就铁青的脸此刻更灰了几个度。她索性将额头磕在地上不起来了:“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是我十恶不赦!对不起,对不起。”
“她想给毁容的岑笙找张新脸,为了接近你,杨艺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她如何毁的容,暂时不能告诉你。”
许相宜理了理时间点,很有可能是庄写意干的。
不就是你干的?装什么神秘
她还是很痛心,虽然与杨艺的交流不多,但对方是个很可爱、真性情的姑娘。
想着,她红了眼眶。
“你能不能救回杨艺?她是无辜的。”
温初然无奈笑:“我哪有这个能力?”
许相宜看着在金光中焚烧的岑笙,她是故意放慢速度的,为的就是慢慢折磨她。
否则,她早化为灰烬随风散了。
“我知道你很厉害,”许相宜很久没装过柔弱了,上一次还是在宋烟面前:“你救救杨艺,好不好?”
温初然长叹一声,她总是拒绝不了许相宜。
良久妥协:“你亲我一口,”
“我就帮你。”
第29章 解以沅·栖阳小镇
亲当然是不可能亲的。
在一鬼一妖旁, 还能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许相宜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温初然,不吭声。对方早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看许相宜没骂人还有点意外, 正了正神情道:“这事先往后放放。”
“你是不是忘了这位朋友?”
许相宜当然没忘,她虽然有时候记性不好,但不至于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她看了眼正处痛苦之中的岑笙,对方五脏六腑被肆意侵蚀, 金光之中鲜血淋漓, 狼狈不堪,面目狰狞。
她的舌头被光芒吞噬,发不出半点声音。而那老板娘早就被吓傻, 呆呆跌坐在地上,身子控制不住颤抖。
干了那么多坏事。
都是自找的。
“想死吗?”其实对于已经死过又修炼成妖的岑筝, 魂飞魄散后并不能以“死”相称。但许相宜知道, 她非常讨厌甚至惧怕“死”这个字眼。
“我记得在队里, 你总说活着至少比死了好。”许相宜情绪捉摸不透。
那时候她完全不知岑筝这番话的意思,只觉得是玩笑话, 没往深了去猜。
“死的滋味,怎么样, 还好受吗?”
对方忽然抓狂,没有舌头, 她只能疯狂比划着,听见一个又一个“死”字, 痛上加痛, 令她完完全全成了个疯子。
“确实是该做个了结,不过, 该走的是你。”她想起老板娘那番话,嗤之以鼻,很体面地作了最后的告别,“我亲手送你上路。”
“你的荣幸。”
她只是轻轻动了动指尖,女人的身影便伴随着金光成了一抹即将消散的白烟,身旁的老板娘早已绝望,见妹妹连缕魂魄都没留下,痛苦哀嚎着,甚至都不用别人动手,鲜血从她嘴里流出,漫了满地。
“咬舌自尽了?”许相宜第一次亲眼看见这死法,不免轻声发问。
不过她顾不上这么多,急着朝温初然道:“杨艺,还得救杨艺。”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杨艺不同。
她得活下去,她不能这样死于非命。
后者挑眉:“我有危险时不见你这么着急。”
许相宜走到垃圾车附近,尸体腐烂味扑鼻,愈加浓烈。她忍着恶心挑开白帘子,还未看,双眼却被温初然捂住。
女人环着她的腰肢,有点无奈:“帮你就是了。”
“但别瞎看,知道吗。”
许相宜静了静,随即点头。
她能够察觉到背后之人所散发的强大灵力,将整个空间压得喘不过气,许相宜却安然无恙,甚至能够闻到那么一点点花香。
碎尸漂浮至空中,连着血肉触目惊心,令人反胃的味道扑面而来,女人用视线操控着,只是几秒,几十块大大小小的尸块便重新拼成人形。
而后,许相宜察觉到女人温热的手掌离开自己的双眸,视线渐渐清晰。
垃圾车的白帘敞开,不再掩盖着什么,她往里一看,发现空空如也。
连一点血迹都没有。
温初然贴近她耳旁:“请查收成果,满意吗?”
许相宜没躲开,慢吞吞道:“嗯。”
“她人呢?”
女人笑一声:“上班呢。”
“白送她一条命,还不得让人多干活出出力啊。”
许相宜放下心来,却察觉到什么,她侧头:“是不是要走了?”
“去哪?”
“下一个世界。”
温初然当然不会回答她,依旧演戏答非所问:“烧糊涂了?”
“叫你还病着就乱跑。下楼吧,号都要过了,今天还得挂盐水。”
许相宜被推着往前走,纳闷自己为什么还在这个世界。
岑筝已死,按理来说确实是到点该走了。
为什么呢?
“这么乱,不收拾吗?”她问。
“用不着你费心。”
于是待二人走后,几个手下得到上头指令,非常娴熟地开始收拾起残局。
“其实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如此热爱演戏。”许相宜左手扎着针,正无聊,对着身旁女人忽然来了一句。
“谁?演员吗?你追星啊?”
一连三个问号,衬得她单纯无知。
“明明连灵力都使出来了,足以见她并不是个普通人,但就是打死不承认。”许相宜叹气,看着窗外几只鸟飞过,声音缓缓。
“应该是有苦衷吧。”温初然终于正面回答了一句,“毕竟没多少人会想掩盖自己的身份。”
许相宜顺着继续道:“苦衷?什么苦衷,这样难言。”
难言到躲躲藏藏四个世界,除了初相遇,都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等等真面目?
许相宜突然惊醒般想到:
自己为什么一口咬定,庄写意一定是其真面目,而不是马甲?
为什么?
病情本有所好转,此刻她的太阳穴却突突跳得极快,心跳也控制不住,整个身子莫名颤抖。
她盘问自己,到底为什么?
天旋地转之中,她依稀看见窗外那几只本飞过的鸟原路返回,扑着翅膀发出怪异的尖叫,耳边还有小孩挣扎着不愿扎针的哭喊声,思绪混乱,她想去抓温初然的手,
往旁边一伸,却探个空。
人呢?
冷汗直出间,她感受到自己的后脑勺被重重一击,却没有丝毫疼痛。再醒来,是有人叩了叩她脑门,议论声在耳旁渐渐清晰,她睁眼,与几位老人家对视。
“小姑娘哟,终于醒啦?出来旅游要打起精神才是啊。”
许相宜环顾周围,发现自己此刻身处一辆大巴车上,原主似乎是报的是老年团,周围没有一个年轻人,都是清一色老爷爷老奶奶。
而自己则被她们当猴般团团围着。
“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有老奶奶关切,许相宜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早已退烧,全身上下也没有一点异样。于是她礼貌微笑着摇头,开口:“到哪了?”
“东江服务区,再过半个小时就该到栖阳了。”另一位老人看着她,“小姑娘,一个人来的?家人放心吗?”
许相宜想说自己是个孤儿,压根没爹没妈,但思索片刻觉得不合适,
万一人原主家庭美满呢?
她缓缓回答:“嗯。”
这一群老人家忽然静下来,她们神情怪异,欲言又止。
“坐好了,接下来开始点名,都互相看看身边人回来没有!”导游估摸三十几岁,她头戴一顶遮阳帽,掩住半张脸,许相宜仔细看了,不是熟人。
她捏着名单,开始报名字:
“崔芳!”
“到!”
“徐梅春!”“到!”
许相宜看着她翻过一页纸继续报,抬眼听着,但到最后都没有自己的名字。
“好了,都齐了吧?”她重新又清点了一遍人数,皱眉嘟囔:“奇怪,怎么多了一个?”
许相宜座位旁的老奶奶惊呼:“是她!她不在名单上!”
众人齐刷刷将视线聚集于她身上。
导游把帽子摘了,快步走过来很心焦:“你叫什么名字?”
“许相宜。”
她看着女生的模样狐疑,之后又在名单上找了一遍:“你没报这个团,是怎么上车的?”
许相宜心想鬼知道,你问我我问谁?
她静静坐着,没吱声。
司机高声催促,导游急了,原地跺脚:“一般人不能报这个团,你知道吗?”
许相宜疑惑:“为什么?”
会异能有点灵力算一般人吗?
“你唉,算了,既然你都上车了,也是没办法。”她纠结过后妥协:“老李,开吧!”
大巴载着一车的老年人“抗哧抗哧”驶过泥泞的小道,上了高速。导游还是忧心忡忡,她和许相宜身旁的老奶奶换了位置,打算好好盘问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女生。
“上车时要点名,包括在路途中我也点了不下三次,你是在什么时候偷溜上来的?”女人一双丹凤眼,不笑时略显犀利。
许相宜静静与她对视,半天蹦出来一句:“刚刚。”
“刚刚!?”
“东江服务区,”许相宜瞎编乱造:“我趁人都去厕所,溜上来的。”
导游看着她脸不红心不跳,非常坦然甚至还有点理直气壮地将自己的“罪行”说出口,很是惊呆。
“你上车做什么?”
“旅游。”
女人此刻是真的想一头载过去,她努力平静内心:“你知道我们去哪旅游吗?”
“栖阳。”许相宜回想着刚才老奶奶的话,挑拣出有用信息。
这丫头还真的把底全摸透了。
导游沉思一会,拿出手机打算给上头发个消息,察觉到许相宜有意无意的目光,她侧了侧身子,很是防备。
许相宜:“”
良久,她熄灭手机屏幕,转头对许相宜道:“既然来了就是客。”
“好好玩,玩尽兴。”
然后把那老奶奶招呼过来,自己则坐回了最前面一排。
车子稳稳开着,许相宜盯着窗外,看着来往车辆不息,脑子里全是庄写意。
想久了,鉴于对方马甲实在太多,她甚至开始一个个打量周围的老奶奶。
这个吃东西的不太像
那喝水的,肯定不是。
至于扭着身子手舞足蹈的这位,倒不是没可能。
许相宜看着这位老奶奶坐在位置上,下半身不动,上半身跟随着音乐忘我舞蹈,她伸长脖子想仔细打量。
而对方看着屏幕中倒影出许相宜的脸,骤然停下动作,而后恶狠狠转头,开始龇牙咧嘴
好吧,
应该也不是。
算了,她总会自己送上门来的。
许相宜不再想她,开始整理起刚才获取的信息,念着能拼凑一点是一点,又过了点时间,车上人开始愈发躁动。
车子驶过还算繁华的高楼,却没有停下的迹象,最后穿过好几条街道,又拐个弯,终于是到达目的地。
导游捏着大喇叭喊:“欢迎大家来到栖阳小镇!”
“接下来,请所有人如实上交自己的电子产品……”
第30章 解以沅·栖阳小镇
车上老人们没有一点警惕心, 只是叽喳叽喳讨论了一阵,便笑盈盈将手机平板等全上交。许相宜排在队伍最末尾,其余人都已下车等待。
她摸遍全身上下, 口袋里连一个硬币都没有, 更别说电子产品。
“我没有手机。”
导游显然不信,她拔高声调不耐烦:“赶紧的,你一个年轻人没有手机?你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
许相宜点头回道:“嗯。”
“我家里穷,从小到大都没有手机。”
她长相清冷, 垂眸时像受了莫大委屈, 渐渐地,眼眶也红了几分。
导游:“”
她叹口气,看着人身上穿着的素衬衣都打了许多补丁, 简单的直筒裤也被洗得掉了一半色,要不是靠许相宜的脸撑着, 不然还真是一副灰扑扑的模样。
她仔细检查一遍, 发现几个口袋确实全空空如也。
再度妥协:“行了行了, 下车吧。”
大巴车外,十几个老人极其激动, 甚至都有点兴奋过度。许相宜扫过每个人的脸,发现她们面部表情有点僵硬, 但都笑着,
更像是过度紧张担忧而导致情绪无法自控。
导游跟在许相宜身后下了车, 朝司机吆喝一声:“老李,你走吧, 后会有期!”
大巴车一踩油门, 瞬间开了十米远。
十几人正聚在镇口。明明是中午阳光正好的时候,街道却人烟稀少, 只有两名皮肤黝黑的男子经过。
他们一人挑着担子,另一人怀里抱着装满衣物的竹篮,往河边走去。
导游这时候挥舞着手中的旗帜,鲜艳醒目,正于空中扬扬飘着。她道:“各位排好队,两两一组,分好后我们就进镇上了!”
人群涌动,瞬间,十几个老人家各自找到自己的搭档,只有许相宜显得格格不入。
导游轻笑:“落单了?你和我一组,到我旁边来。”
就这样一队人浩浩荡荡进了镇,许相宜走在最前列,习惯性抬头打量四周。
镇上全是老房子,紧密排列着,称得上残垣断壁。外墙落灰斑驳,砖瓦缺了好几块,四面漏风。
许相宜不明白这群老人怎会来此旅游。
不过到现在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能碰见正常的事,那才叫不可思议。
越往里走,村民渐渐多起来。她们多数坐在自己家门口晒太阳,看见这么一大群外地游客很是热情。
“要不要来家里吃饭?”
“新摘的李子给你们几个!”
老人们都爱热闹,笑着回应,导游看着开口:“可以和她们多聊一会,感受感受当地民风民俗。”
几个老人家立刻涌上前,与当地人聊得不亦乐乎。
许相宜没有待在原地,也想到处走走,却被导游拦住去路。
她警惕:“你要去哪?”
“随便转转啊,感受民风民俗。”
“我和你一起转。”
许相宜皱眉,上下扫了眼对方:“我是你押的犯人?”
“来了就得听话。是你主动上的车,没人逼迫你。”
呵。
上不上车这件事是她能决定的?
“行,”许相宜转身就走:“一起转。”
“小姑娘,要不要买点红枣啊?”有村民摇着蒲扇,“新鲜个大,包甜!”
许相宜摆手婉拒,那导游倒是来了兴趣:“来点吧。”
她在旁边静静等着,转头看到另一家小店。
地上摆放的纸板写着“品茶会友,名人字画。”许相宜眯起眼仔细看了看,发现最下面还有一排极其不显眼的小字——
“看相算命,诚信交易。”
那导游此刻购买完毕,手里拎着塑料袋子,看许相宜愣在原地,沿着她视线一同望去。
“怎么,喜欢喝茶?”
许相宜懒得理她,自顾自走进店里,导游立刻紧跟上去。
店内空间狭小,最多只容得下四五人同时进店。玻璃橱窗内摆放着各类瓶罐,店主应该是很久没清扫了,许相宜往里看了眼,被脏污的玻璃挡着像浮了一层雾,什么都打量不清。
难道是无人营业模式?也不大可能,因为环顾一圈,店内连个摄像头都没有。
正想着,最里边忽然有了动静。
橱柜后面还有个空间,有人正缓缓起身,这姿势如同诈尸一般,看得导游心里颤抖几分。
竟是个小女孩。
她看起来不过八九岁,说话却不含糊。
小女孩问二人:“你们来干嘛的?”
确实是小孩子的稚嫩声线,许相宜回她:“来算命的。”
对方似乎很是讶异:“算命?你是这么久了第二个来找我算的。”
“上一个是谁?”
小女孩捂嘴嘻嘻笑了几声,调皮道:“不告诉你。”
导游在许相宜身旁,闻言推了推她的胳膊:“你疯了?找个小孩算命。”
“我乐意。”
导游嘲讽一笑:“你有钱算?”
这倒是说到点子上了,她确实没钱。
小女孩闻言瞬间瘫倒,消失在二人视线之中,闷声闷气:“没钱不给算。”
导游要拉着许相宜走,却被甩开。
“别碰我。”
女人“啧”一声:“你这人年纪不大脾气还挺大。”
那小姑娘“哗”一下再度起身,朝导游吼:“年纪不大就不能有脾气了?”
然后她从橱窗后边绕过来,走到许相宜身前,有点高傲:“算了,给你免费体验一次吧。”
话音刚落,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哎,我怎么老是给人免费算命?”
老是?
“除我以外,你不就算过一个人吗?”许相宜问。
“对啊,我指的就是上一个人。她和你一样,也是个穷光蛋,所以我可怜她,免费帮算了一回。”
小女孩使劲回想那时候的场景,却只能依稀记起来一些。
实在是太久远了,没办法。
“我只记得她命格挺不好的,多灾多难,但桃花运倒是很好。”
“有人爱她爱得很深,深到”她语言匮乏,想不出什么词了,看见橱窗内的瓶瓶罐罐,接着道:“比那几个瓶子还深!”
比瓶子还深?
许相宜纳闷,正想问个明白,却被小女孩打断。
“好了,”她搬了把小板凳过来,“你坐着吧。”
许相宜坐下后,就感受到自己的手指被勾住,往另一个方向掰扯去。
什么鬼。
难不成真是骗子?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直觉。
但很快,她感受到自己的灵力正在体内横冲直撞,似乎是在东躲西藏,强烈波动使得她变了神色。
导游则站在一旁,打心底觉得这小女孩就是个骗子。于是满不在意地走到店外,看着老人们正玩得热闹,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店内,许相宜的手指发麻,蔓延到全身。良久,她感受到小女孩轻轻放开自己,神情似乎很不对劲。
不会给测出个将有天灾降临吧?
虽说自己的命确实不好,但她还是希望人能稍微说得委婉一些。
说白了,她在这方面不太乐意听实话。
果不其然,小女孩嘴角抖了抖:“你命格很不好,多灾多难。”
嗯,好吧。
许相宜叹口气,全盘接受。
等等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熟悉?
这不是和上一个算命之人的结果一模一样吗?
招摇撞骗也得换个话术吧?
胡思乱想间,许相宜觉得自己真是老了,直觉都变得奇差无比。
然而下一秒,她就听见小女孩接着说:“但你桃花运很好。”
“有人爱你爱得很深。”
还真是复制粘贴,连改都不带改的?
毕竟是个小孩子,还免费,许相宜正想心平气和地质问,结果对方却来了一句:“耳熟吗?”
许相宜点头,不明所以。
“我还以为来了个新客人,没想到又是你啊?”
许相宜皱眉,
什么意思?
小女孩又拉了把椅子过来,因身高不够只能跳着上去。她坐稳,双腿在空中晃荡,像抓不住的蝴蝶:“这么多年,我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了。”
“不对,是完全忘记了。”
她歪着脑袋,像看位老朋友:“现在倒是记起来了,哎,你怎么还长这样?”
许相宜盯着女孩清澈的双眼,却怎么也生不出一丝熟悉感。
她问:“我们以前见过?”
“当然了,你不会是被腐蚀记忆了吧?”
“不对,你那时候死得早。这么说,你如今应该是进入轮回了,是新的一辈子。哎,你怎么都没变化啊?”
她酷爱自问自答,常常一人能说一大段。
“你能告诉我,我上辈子都发生了些什么吗?”
“我不知道啊,反正我给你算完命没几天你就死了,我也很震惊。”她耸耸肩。
这么草率?
“不过你还真是可怜,死活甩不掉这破命格。”她摇头惋惜,忽然又情绪高涨:“不会你这辈子也是一样的结局吧?”
什么结局?
哦,算完命没几天就死了的结局。
“嗐,我在这玩了那么久,早就腻了。可要死的,‘天’‘地’两个地方哪个都不收我,说是修炼不够,不得轮回。”她烦躁地两只麻花辫上下飞,“你在这陪我吧?”
“我保护你,怎么样?”
“你保护我?”许相宜看着她,“你能保护我不被杀死,顺利活着?”
对方撇嘴,“好吧,我就会算命,其他只略知一二,不太精通。”
“对了,你要买名人字画吗?保真哦。”
许相宜无言片刻,看着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小短腿“哒哒哒”跑过去打开柜子,翻出好几幅早就灰尘密布的字画。
她挑挑拣拣,最后只留下一幅,献宝似的给许相宜呈上来——
“你猜这是谁的名作?”
许相宜静静看她,随口一答:“你的。”
“错。”
“我的。”
“错,接近了。”
小女孩看着许相宜的眼,激动道:
“这是你前女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