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错?!”御座之上, 荣景帝问。
“我……没错!”萧璃咬牙回道。
“郭威!再打十锏!”荣景帝怒道。
这……
若说刚才满朝文武确实觉得长乐公主该罚,在萧璃被真刀真枪打了十锏之后,半数朝臣也都觉得差不多了, 长乐公主算是受了教训了。再怎么说,她也是先帝唯一血脉, 只要她低头认个错,这满朝大臣们也不会再揪着这事不放。
可偏偏萧璃就是嘴硬不认错, 荣景帝也在盛怒之中,到现在, 竟然成了这两个人的较劲儿, 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裴太傅近日染了风寒, 未免过给别人病气,并未上朝, 所以这满朝的文官都将目光投向了裴晏,指望着他说句求情的话, 给皇帝陛下一个台阶下。
毕竟向来, 裴晏说一句话,比他们说一百句都更有用处。
可是,裴晏却只是垂着眼, 面色平静,对朝臣们的目光视而不见。
裴晏看着手中笏板,仿佛萧璃只是被罚打手心,而不是被一个武将拿着战场上才用得到的兵刃狠狠责打。
竟……如此心狠。
几个想开口求情却又犹豫的文官互相对视, 不知裴晏为何不言不语, 难道是记恨刚才公主所说的诛心之语?可裴晏往日却也并非心狭之人, 公主到底年纪还小……
你说……这到底叫个什么事儿啊!工部谢尚书在心里暗叹……
郭威见萧璃不认错, 也没个人站出来说话, 上面陛下还盯着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打。
第十一下。
第十二下。
第十三下。
打到第十三下的时候,萧璃没忍住□□出声。
“你可知错?!”荣景帝又问。
“不!知!”萧璃已经疼的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可还是不肯认错。
“给我继续打!”
第十四下。
第十五下。
萧煦跪下,大声说道:“父皇息怒!”
第十六下。
第十七下。
站在前排的二皇子,三皇子,还有几个大臣都能看见,萧璃的嘴唇已经被她咬的鲜血淋漓。
可即使这样,她也不肯吭声,更不肯认错求饶。
这也是朝臣们第一次认识到,这平日里只知道打马游街的长乐公主,骨头竟也是这般的硬。
二皇子萧烈受不了了,也跪了下来,说:“父皇,求您别再打了!”他从小跟萧璃打到大,一直知道萧璃这丫头片子有多犟。倔劲儿上来了那真的是谁都拦不住,萧烈无奈,只好跪下来求情。三皇子同样跪了下来。
见皇子们都跪了,霍毕,显国公,谢尚书还有几位公卿也都跪了下来,请荣景帝息怒。
殊不知,他们越是跪他越是怒,如今仿佛错的人不是萧璃,而是他。
“朕再问你一遍,你可知错。”
其实到了这时,只要萧璃肯低头认错,荣景帝也不会再继续打了。
毕竟他是要萧璃低头,不是想打死她。
萧璃已说不出话,她紧紧盯着御座前的阶梯,摇头。
“继续!”荣景帝大怒,道。
最后一下打完的时候,萧璃已没办法坚持挺直脊背。
负责打人的郭威同样心神不稳,手一抖,金锏偏到一边,萧璃也被那金锏的力道带的偏倒在一侧。
恰恰好,跌在了裴晏的脚下。
这时候,满朝文武已经跪倒了一半,杨御史则还是站着,看着萧璃,面色复杂。
昨日杨蓁让他今日在朝堂上变本加厉针对萧璃时,杨御史惊疑,不知道这两人打的什么主意。到了现在,他更是摸不透萧璃的想法。她想干什么?她那么大费周章让杨蓁回来威胁他,就是为了,在朝堂上挨这么一顿揍?
那边萧璃不肯认错,荣景帝下不来台,满朝文武这么一跪,他更是怒火中烧。
这时,唯有裴晏,仍然站在荣景帝的面前。没有先是要皇帝重责公主,他责了之后又跪下来求情。
裴晏低下头,看着跌在自己脚边的萧璃,眼中不带一丝的情绪,仿佛这只是路边与他无关的猫儿狗儿。
他声音依旧冷静淡漠,“殿下身为大周的公主,所言所行,当以国为先,怎可为私情左右?”只一句话,就犀利道出萧璃所错之处,让荣景帝稍微散了些怒火。
“殿下又可曾想过,若令羽背信弃诺,边疆陷入战火,南境十几万士兵百姓的性命,又当如何?若他日南境生灵涂炭,尸骨遍野,殿下……又可承担得起?”
裴晏眉目俊雅,所说之话却如刀,刀刀见骨方休。
朝臣们虽然都心有不忍,为了萧璃跪下求情,可心中却也不得不承认裴晏所说,一点不错。
霍毕看见地上的萧璃,手缓缓握成了拳头,颤抖着撑着地面,直起身子。
她没有看向裴晏,也没有与他争辩,只是颤抖着站了起来,抬手,慢慢除掉了头上公主金冠,接着,除掉了身外罩着的玄衣。
玄衣落地,内层的素纱中单露出来,众人这才发现这实实在在的二十锏,已经让萧璃背上鲜血淋漓。
方才身着玄衣看不出,现在他们才看见,萧璃身上的素纱中单,已被血色浸透!
除掉象征着公主之尊的金冠玄衣,萧璃重新跪下,抬头,看向御座之上的荣景帝,勉力开口说道:“我与令羽君子之交,我信他不会背信弃诺,与大周兵刃相向。”
荣景帝见萧璃还是这套冥顽不灵之语,气得正要说话,却听见萧璃继续说:“金冠已卸,玄服既除,臣,萧璃,自请戍守边关。”
听到萧璃的话,朝臣们纷纷瞪大眼睛!就连荣景帝也一时怔愣,无法言语。太子站在最前,无声地叹息。
唯有裴晏,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若有朝一日,南诏与大周兵刃相向,令羽背信弃义,侵我国土,伤我子民……”
“那萧璃……愿以身挡之,以命……谢罪!”
说完,萧璃俯下身,缓缓地向荣景帝磕头。
“愿陛下应允。”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
傍晚,暮鼓敲过之后,裴晏才终于回到了自己府上。
“公子回来了!”鹤梓本就候在门前,见到骑马而来的裴晏,连忙迎了上去。
抓住缰绳,鹤梓扶裴晏下马。
这时有个官员同样骑马经过,见到裴晏,便对拱手示意。
裴晏回礼,姿态自然从容。
马由门口的小厮带回马厩,裴晏不再管,径自回府,而鹤梓就在一旁跟着,小心地觑着他的神色。
裴晏并未搬出府别居,所以这个裴府还是裴太傅的府邸,院落不小。
裴晏一路穿行,路过花园,池塘,如往常一样,缓步慢行,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鹤梓见裴晏神色如常,心下松了口气,谁知他这口气才松了不到半口,就见自家公子迈步进书房的时候,被那个根本不高的门槛给绊到了。
他那个多少懂些拳脚功夫的公子竟像是对身体完全失去了掌控,直接跌倒在了地上。
“公子!”鹤梓连忙跑上前,想要扶起自家公子。而他家这位在人前人后都不曾有过片刻失礼狼狈的公子,竟然就这么坐在了地上,不顾身上凌乱,不顾狼狈姿态,那么随意地往门上一靠,直接把脸埋在了膝盖里,让鹤梓完全看不见他的神情脸色。
只有那置于膝上紧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于轻微颤抖中泄露出了主人的一丝情绪。
鹤梓挠挠头,也只能悄悄叹一口气。
过了好半晌,裴晏抬起头,已然如往日一般平静淡然了,“梅期呢?”他问道。
“他今日出府办事去了,公子不是知道吗?”鹤梓回答。
“等他回来叫他立刻来书房。”裴晏说完,便起身走到书案坐下,无声地处理文书公文。
“是。”鹤梓点头称是,然后轻轻地为裴晏关上书房的门,自己在屋外候着了。
*
霍府
“也不知道宫里是什么情况。”知道今日朝会上他们定然会处理令羽萧璃之事,袁孟很想赶紧知道消息,可霍毕迟迟未归,急得袁孟直抖腿。
“将军护卫公主有功,又不会挨罚,你在这里着什么急?”军师摸着自己早上刚修好的胡子,瞥了一眼坐没坐相的袁孟,嫌弃道。
“老齐你这话说的,我就不能是担心公主殿下吗?”袁孟一咧嘴,反驳道。
军师摸着胡子的手一顿,然后颇为探究地问:“同我们之前所预料的并不尽相同,公主有她自己的心机谋算……”你为何还如此真情实感地为她担心。
“这……可能是因为,我觉得公主很好?”袁孟摸摸下巴,说:“不是跟你说过了嘛,那一日裴晏跟将军说当年是公主帮忙求情的。”
齐军师的动作停了停。
“将军虽然嘴上不信,但我觉得他心里是想要相信的。”袁孟咂咂嘴,说:“不知道为何,反正我是相信的。公主对我们也不像有恶意的样子。”
这就是野兽的直觉吗?齐军师素来对这种行事全凭本能的行为表示鄙视。
“公主殿下欲与将军联姻,其利害纠葛都说清了,就连有心仪之人之事都不曾隐瞒。”林选征之前一直不曾说过什么,想了很久后才谨慎开口:“如此行事坦荡,当不是小人。”
“对对对,林老弟说得对。”袁孟连忙点头。
齐军师的眼睛眨了又眨。
“公主殿下对你们将军毫无仰慕之情,你们都觉得没问题是吗?”这真的是自己家亲将领吗?
“不是,军师,咱们将军也不喜欢公主啊,利益结合罢了谈什么感情?”袁孟理所当然地说。
那你还真是清醒啊,齐军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暗嘀咕。
“不过,”袁孟马上又露出了一个有点儿期待,又有点儿猥琐的笑容,说:“我们将军英武俊朗,公主貌美如花,这相处久了肯定能有感情。”说着,袁孟搓了搓手,“军师,你说,他俩要是生了小娃娃,是不是得贼他娘好看啊!”
“我呸!贼你娘吧。”齐军师唾了袁孟一口,正想骂他有辱斯文,霍毕回来了。
“将军!”三人立刻起身向霍毕走去,齐军师第一个问:“公主殿下如何了?”
*
“阿璃如何了?!”
工部谢尚书下了轿子,发现女儿正在门口等自己,还来不及感动,就听见女儿急急问。
作为女儿,你是不是好歹应该先问问你阿爹我呢?谢尚书在心里嘀咕,见女儿素来懒得做什么表情的脸上满是焦急,这抱怨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谢尚书叹了口气,摇着头说:“公主殿下,惨呐!”
作者有话说:
恢复两日一更,下一更周一~
*
虽然看起来阿璃比较惨,但被骗得团团转的其实是皇帝……
*
话说沧海又想改书名了
第42章
“阿爹你什么意思?”谢娴霏拽住了谢尚书的衣袖, 急急问。
“哎呦,阿霏,让爹先去清理一番可好?”谢尚书今日又是站又是跪的, 如今只想好好沐个浴,再吃个饭, 最后靠在他的塌上安静读一会儿书。可偏偏他的好女儿拽着他不放,非要刨根问题问个究竟。
谢尚书叹了口气, 再次觉得这儿女都是债,而他前世八成欠了巨款不曾还。又叹了口气, 谢尚书一边往正房走, 一边把今日朝堂上的事原原本本地讲给谢娴霏听。
*
“什么?!公主殿下被打昏过去了?”霍府, 袁孟的大嗓门响起了来,传出了好远。
“军师, 这……军师?”本想问问齐军师他的看法,却见军师正垂眸沉思, 连手中的茶杯歪了都没感觉。
“军师?”霍毕也注意到了军师的异常, 微微提高了声音。
“嗯?”齐军师猛地回过神,端正了茶杯。
“军师在想什么?”霍毕探究地问道。
“我……我只是在想……”齐军师的眼珠转了转,说:“我只是在想公主为何要这般。”
“是啊, 这认个错的事儿,做什么非要挨打呢?”袁孟跟着说。
“公主她,最后自请戍守南境。”霍毕对面前三人说。
齐军师闭上了眼睛。
“军师,可是知道了公主的意图?”霍毕问。
“现在重要的不是公主如何。”齐军师睁开眼睛, 看着手中茶杯, 然后说:“而是将军欲如何。”
*
“公主说完要去戍守边疆之后就晕过去了, 太子殿下带她回了东宫养伤。说实话, 你阿爹我是真没想到殿下能坚持那么久, 那铁棍子打我身上,三下我就得哭爹喊娘。”
素来怕疼的谢尚书咧咧嘴,倒是也不怕在女儿面前失了做父亲的威严,反正他在家也素来没什么威严。
谢娴霏看了一眼自家父亲。
“怎么?”谢尚书看出了女儿眼中隐隐的嫌弃,不高兴地说:“那可是皇室先祖打天下用的兵器,是可在战场上杀人的!你是没看见,公主殿下把自己咬成什么样。”
谢娴霏失神,拽着谢尚书的手也无意识地垂了下来。谢尚书见女儿松了手,连忙往正屋去了。
留谢娴霏一人站在花园中,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
萧璃昏迷着被抬到东宫的消息第一时间便叫杨墨知道了,本来,这东宫之事萧煦也从未想过要瞒着杨墨。
顾不得萧煦也在的可能,杨墨带着侍女离开了她的小院儿,来到了萧璃常常留宿的那个院子。这一路自然并不曾遇到半分阻碍,杨墨直接进了萧璃的卧房,见那里竖着一面大屏风,萧煦正站在屏风外。屏风里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却唯独不闻萧璃之声。
萧煦似是没料到会见到杨墨,整个人愣在那里,似乎有些无措。
杨墨没有多管屏风前立着的人,直接绕过屏风,走到床前。
床前,萧璃趴着,医女正小心地剪开背上衣料,可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有部分布已经同血肉粘在了一起,若要取下,势必还要破坏伤口。而已经剪下的部分,露出了血肉模糊且带着青紫肿胀的皮肤。
杨墨眼前一黑。
“萧煦,这是怎么回事?!你就是这般护着阿璃的?”脑子里一阵气血上涌,杨墨转头对屏风外的太子怒道。
屋内的侍女和医女皆垂着头,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被指名道姓责骂的太子闻言不仅没露出半点儿不悦之色,反倒是有点儿惊喜。但想到萧璃和屋内的侍女医女,萧煦压下了心中那微微的喜悦,低声说:“是因着令羽之事,父皇震怒。”
杨墨闭了闭眼睛,也明白了此处不是说话之处。于是举步往屋外走去,在经过屏风时看了萧煦一眼。
萧煦瞬间明了,立即跟了出去。
*
等杨墨再次回到屋里是,已是半个时辰以后,医女终于处理好了伤口,而萧璃也醒了过来。她后背全都是伤,刚上了药也无法穿衣,无法,只好寻了最柔软的丝绢盖在后背上。
萧璃趴着,下巴垫在软枕上,疼得直哼哼。
“现在知道疼了?”见萧璃这样子,杨墨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听到杨墨的声音,萧璃身上一僵,然后开始试图把脸扭过来。
可她一动脖子,便会牵动背上的伤,于是只好一边吸气一边哎呦一边把脸扭向床外。
“你来看我啦,墨姐姐。”萧璃仰着头,对杨墨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这药没镇痛之效吗?”杨墨看萧璃每一个动作都要龇牙咧嘴,问。
“我没让用镇痛的药。”萧璃说:“疼着吧,疼着容易清醒。”说着,萧璃嘻嘻一笑,仿佛发现了个大事一般说:“这一受伤,才知道这骨肉牵连甚多,从前我就不知这只是动动脖子还会牵动背部皮肉,现下就知道了。”
杨墨被气得又是眼前一黑。
“你兄长刚才与我说了朝会上之事,你就只能这样吗?”杨墨问:“你这般受苦,还是在人眼前,你这该让旁……旁人多心疼!”
这一次萧璃没有再嬉皮笑脸地转移话题,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可不这样做,我离不得长安,更去不得南境。”
这一回,变成了杨墨沉默。
“你确定萧霄会放你走吗?”杨墨直呼荣景帝名字。
“会的。”萧璃盯着床前屏风,说:“公主拒不认错,死不悔改,甚至口出狂言要去戍守边关。朝臣义愤填膺,边将群情激怒,他为平众怒,会让我走的。”
说到这里,萧璃嘲讽地笑了笑:“只有让他在盛怒之下伤了我,才能激起他心底那么一点点愧疚之情。”说到这儿,萧璃看向杨墨,眼里带着些讨赏的笑容,说:“墨姐姐,我这一出苦肉计还不错吧。”
杨墨不言,视线又回到了萧璃的背上,埋怨道:“你好歹也拿内力护着些自己,怎能生生就这么挨着?”
“之前为了不让郭安起疑,我把自己逼出了内伤,这时再用内力,怕不是要伤上加伤。”萧璃解释。
“你……”杨墨看萧璃满不在乎,甚至还有些得意的样子,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墨姐姐,想骗过别人,得先骗过自己。”萧璃垂下眼,淡淡地说:“那一分假,终须九成真来掩饰。”
“阿璃,药煎好了。”萧煦端着药走进来,杨墨不再说话,只是绕出屏风,沉默地接过药碗,回来喂萧璃喝药。
*
霍毕跳进裴晏的竹林小院儿时,裴晏正坐在院中,对着一盘棋局沉思。
他没遮掩行迹,那么大一个人杵在院子里,不是瞎子都能看见,可裴晏却仿佛没他这么个人,仍然仔细看着棋局。
霍毕抬脚往裴晏那儿走去,裴晏才不慌不忙地拿起一本书盖住棋盘旁边的几张纸,霍毕瞥了一眼,只看到纸张角落似乎是画着一枝什么花,裴晏注意到霍毕的目光,又慢吞吞的挪了挪书,把纸张完全遮住,然后才不咸不淡地说:“深夜来访,霍公爷有何指教?”
“就不能是来找你闲聊?毕竟这长安我只知你一人,白日里又不方便交谈。”霍毕在棋盘另一边坐下,看着那棋局,这样回答裴晏。
虽说只是随意看看,但这一看之下,霍毕还是皱起了眉。他于棋艺上不算精通,往日也只是偶尔才陪军师下几盘。以他的眼光看,这盘棋局,实在太过凌乱了些,尤其黑子。
“闲聊?”裴晏将手中白子投回棋罐,终于施舍给霍毕些眼光,说:“我还以为霍公爷是来向裴某兴师问罪的。”
闻言,霍毕也不看棋局了,一挑眉毛,说:“你也知道你今日行事太过吗?萧璃本可以不用受如此重伤的。”
听到霍毕直呼萧璃姓名,裴晏轻笑一声,“霍公爷这么快就跟公主殿下熟识了?”说着,裴晏抚平袖口的褶皱,“倒也不奇怪,毕竟霍公爷舍身护救公主殿下,甚至还在崖下呆了一整夜。”
本来在霍毕看来是很正常的举动,但从裴晏嘴里说出来就带着某种阴阳怪气,霍毕皱皱眉,道:“你不需顾左右而言它,先回答我的问题。”
裴晏伸出手指,在白色棋罐里随意搅了一下,平淡说道:“殿下若早些认错,也不必受那些罚。”
“裴晏,你当我看不出吗?”霍毕微微提高声音,说:“你既有能力一句话挑起陛下的怒火,自然也可以平息其怒火。可你却眼睁睁看着萧璃挨打!你说萧璃疏于管教,你当劝谏一二,这就是你的劝谏一二?”
“我说了。”即使到了现在,裴晏的声调还是平平淡淡,“殿下若认错,自不会如何。既然殿下有她的坚持,那想必也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当日为阻拦郭安她受了实打实的内伤。”霍毕沉着声音说:“她虽竭力以妆容掩饰,可我听得出她气息仍是不稳。这般,她便不可能以内力抵抗,裴晏,你非习武之人,不知她会伤得多重!她……”
霍毕还想说,却猛地停住了,因为他看到了裴晏抬眸看向了他。
目光中那一闪而过的凌厉与忍耐,让霍毕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再仔细看去,那眼中却只有幽深平淡了。
“霍毕,太子殿下都不曾说些什么。”裴晏微微勾起嘴角,反问道:“你今日又是以何立场此处找我兴师问罪?”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周三
下一章裴晏萧璃回忆杀?
第43章
东宫
萧璃像是个被压住了壳子的乌龟, 老老实实趴在床上,一口一口喝着杨墨喂她的药。
这但凡换个人来喂她,她必然要掀药碗。
她是真的讨厌喝苦药!
萧璃此刻心情不好, 偏偏屏风外面太子还要在她伤口上撒盐。
萧煦声音中带着点儿好笑,对杨墨说:“还是你有办法, 这但凡换个人来喂药,此刻怕是药碗都要被掀翻了。”
“我哪有!”虽说萧煦说的跟她心里想的分毫不差, 但萧璃还是要理直气壮的反驳,“我明明最乖了。”说完, 还看向杨墨, 讨好地说:“墨姐姐你别听阿兄瞎说。”
“行了, 我还不知道你吗?”杨墨没好气地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在这里喂你?”
还不是太清楚你这狗脾气了。
*
裴府
面对裴晏的质问,霍毕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是啊,他为什么要替萧璃出这个头, 若说欠她人情, 那早在他救她时就算还清了吧?
不过马上,霍毕就想到了他此番反常的缘由。
“萧璃是我父亲亲收的弟子,你也说过, 她当年于北境也有救护之情,于情于理,我都当护她。”这一番话,霍毕说得心安理得。
“于情于理……”裴晏慢慢重复裴晏的话, 然后一笑。然后低下头, 拿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 之后才说:“殿下挨了罚, 朝臣们才不会继续赶她去封地, 不然今日朝上说得怕就是要逐她出长安之事了。
可是萧璃自请戍守边关,若真的去了,这跟被驱逐有什么区别?霍毕在心里说。正想说话,却灵光一闪!除非,萧璃本就想去南境!所以才会前前后后搞出这么多事情!
终于想明白了的霍毕看向裴晏,不知他是否也猜到了萧璃的打算。但转念想想,若非有山崖下萧璃的坦诚直言,他怎么猜也不可能猜到萧璃又是坠崖又是受伤,竟会是故意所为。
所以,裴晏当是不知道的。
霍毕连忙肃了肃脸色,不想叫裴晏看出端倪,却见裴晏此刻全副心神似乎都在眼前的棋盘上。他落完黑子,又落白子,自己同自己对弈。
“我说,你既然是与自己对弈,也不必如此偏帮一边吧?”看了一会儿,霍毕开口道:“这黑子是得罪你了?”
裴晏的手一顿,抬眼看向霍毕,语义不明的问:“你觉得,我在偏帮白子?”
“不然呢?”霍毕指了指棋盘,这白子一直走得四平八稳,黑子却像是在胡搅蛮缠。
军师常说可以以棋观其人,他倒是没发现,裴晏这人心里还有两副面孔呢。
*
五年前,东宫,夏。
今年夏日太阳格外的酷烈,蝉在树上拼着命地嘶鸣,稍微动动,便要汗流浃背。
萧煦和杨墨说是去书楼拿书,却左等右等等不回来。
萧璃和裴晏对此早已司空见惯,于是就坐在凉亭里,一边下棋一边等着他们。
萧璃握着黑子,落子极快。
裴晏指间夹着白子,看着棋盘上的局势,微微皱眉。
萧璃看裴晏那苦心思考的样子,觉得很有成就感,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晃悠。
半晌,裴晏终于开口:“如你这般横冲直撞,竟然真的叫你冲撞出一条生路。”
“你只看到我横冲直撞,却没见到横冲直撞下的章法,又因此而轻视于我,自然就被我找到了机会。”萧璃得意洋洋地挑眉笑笑,在裴晏之后又落下一子,然后开始提子。
这局棋本是黑子落于下风,叫萧璃这通乱搞,竟然逐渐变成了势均力敌之势。
裴晏在心里复盘着,却仍没想到生机是在何时出现的。
“说好了要去东市买酥山吃的,阿兄到底还要磨蹭多久啊。”萧璃看着裴晏思索哪里落子,抱怨着。
“你又怎知不是杨墨耽误了时间?”裴晏落子,然后回道。
“肯定是阿兄啦!”好像想起了什么,萧璃对裴晏勾勾手,示意他凑近点儿。
裴晏上身前倾,彼时萧璃还是个小矮子,跪在座椅上,也倾身过去,凑近裴晏的耳边,小小声说:“我上次见阿兄拉着墨姐姐亲亲啦!”
所以肯定是阿兄在耽误时间!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侧,裴晏先是身子一僵,然后才反应过来萧璃在说什么!
裴晏猛地坐直了身子,瞪着萧璃。
“怎么啦?”萧璃奇怪,然后又指指裴晏,说:“你耳朵红了哎”
裴晏一阵热血涌上了头。扶额,裴晏闭闭眼睛,然后对萧璃说:“殿下,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我也不是故意要看的。”萧璃委屈,说:“我好好在树上摘我的梨子,谁知道他们要在树下亲亲啊。”
“殿下!”听萧璃又提‘亲亲’两个字,裴晏觉得耳朵又热了,连忙喊停。
萧璃依言停下,不再说话了,只是睁着圆圆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裴晏。
裴晏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要如何告诉太子和杨墨,要亲近就躲远点儿,不要带坏公主。冷不防又看到萧璃直勾勾的目光,面上一愣。
“殿下为何这样看我?”
“你……”萧璃抬手,脸上带着忍也忍不住的笑意,见忍不住,索性也就不忍了,哈哈大笑道:“你的耳朵更红了啊,脸也红了哈哈哈哈哈!”
笑够了,萧璃一边平复笑乱了的气息,一边说:“阿兄还总说你假正经,我看你倒是真正经,正经的很呐!”
裴晏:“……”
他觉得,太子会如此,完全是因为功课不够多的缘故。待今日回家要跟阿爹提一提此事。等太子功课多了,就不会有时间带坏殿下了吧。
这边裴晏兀自想着怎么让阿爹给萧煦加功课,萧璃捏着棋子,悄悄抬起眼睛去偷瞧裴晏的脸色,见他好像气得很了,这才发现自己好像一时口快坑了阿兄。
裴晏最阴险,一个不高兴就要给他们加功课。也就阿兄笨,墨姐姐性子直,才会以为都是裴太傅给加的。
萧璃所剩不多的良心此刻出现了,于是摆出了她最乖巧的表情,伸手去拉了拉裴晏的衣袖。
“阿晏哥哥~”
裴晏看着萧璃,还是板着脸,不说话。
“阿晏哥哥,要不我们自己去东市吧,我请你吃酥山,买最贵的,如何?”萧璃又拽了拽裴晏的袖子。
裴晏虽然仍在努力板着脸,但嘴角却不由得微微翘起,“先下完此局再说。”
“噢!”萧璃看裴晏缓和了脸色,于是乖乖继续研究棋局,现在只是势均力敌,但她的目的是杀裴晏一个片甲不留!
“过些日子南诏使团和质子进京,到时皇后娘娘怕是不会容你乱跑了。”又下了几子,裴晏开口说道,只是声音略微低沉了些。
萧璃正专注地看着棋局,手不经意间点着自己的下巴,闻言也没太在意,随意说道:“有书叁和酒陆跟着,我想出宫还是可以的。书叁哥一个人能打十个禁卫军。”
“慎言。”裴晏提醒萧璃。
“知道啦。”萧璃撇撇嘴,当下闭嘴不言。
萧璃的七个护卫都是永淳帝还在世时给她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萧家女儿少,每次得了女儿都宝贝的很,七个护卫也不是从她这一辈才有的,所以荣景帝登位后也没多过问,仍旧由着他们跟着萧璃。
荣景帝知道书叁是其中武功最高的,但高到什么程度,怕只有萧璃,裴晏还有远在边疆的霍统领知道了。
裴晏见萧璃听话,眼睛弯了弯,似是不经意地说:“那下次等殿下出宫,我们去大护国寺后山看木槿花。”
“下次恐怕不行。”萧璃摸摸自己的双丫髻,说道。
“为何?”裴晏一愣。
“你都说了,南诏质子快来了。”萧璃一笑,说:“阿宁在他们进宫沿途定了视野最好的座位,我跟阿蓁阿宁约好了要去瞧热闹。”
“这有什么好瞧的?”裴晏眼角的弧度消失,认真问道。
“我听阿兄说,那个令羽是南诏所有王子中身份最为高贵的,却主动请缨来我大周为质。虽说南诏与大周已经和谈,可敢孤身为质,也很有胆色,难道不值得一瞧吗?”萧璃容色本来很认真,说到这里,又露出一丝笑容,她挑挑眉,压低声音说:“而且我还听说啊,南诏大王子生得俊逸,且功夫也很好。阿宁说了,她到时候准备些香瓜帕子,若他当真如传言那般俊逸,便学其他小娘子那般,朝他丢香瓜!”
丢香瓜……脑海中想了一下一个骑马少年身边瓜瓤满地的样子,萧璃不由得又笑出声。
“你确定郭宁说的是香瓜不是香包?”裴晏问。
“管他香包还是香瓜,好看的话,丢就是了。”萧璃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裴晏瞧着萧璃,眨了眨眼睛,思索了片刻,然后说:“殿下,你可知南诏离长安多远?”
“唔,看过舆图,差不多知道。”
“据我听闻,南诏多烟瘴丛林,人也生得精悍灵巧,不似我们大周人。”裴晏慢吞吞的说。
“你这是何意?”萧璃不解。
“我的意思是,我虽不知这位大王子是否俊美,但有一点或许可以确定。”
萧璃抬眉。
“这个令羽,怕是生得不高。”裴晏看着萧璃,一脸正经地说。
萧璃:“……”
“饶了这么一大圈子,原来你又是来拐弯抹角说我矮!”
身高一直是萧璃心中痛处,再加上又时常遭到二皇子萧烈等人嘲笑,故而她对‘矮’,‘不高’等词都颇为敏感。
裴晏先是一愣,看萧璃一脸不高兴,心又是一慌,连忙想要解释,“我不是……”
话未说完,却见萧璃跳下凉亭中央的石凳,然后一脚踩到亭边那更宽大的石板凳上,双手叉腰,平视着裴晏说:“你长得高又怎么样,我一个手就能撂倒你!”
“殿下说的是。”裴晏嘴角弯了弯,站起身走到萧璃面前,作了个揖,道“殿下恕罪,是我的不是。”说完,扶着萧璃跳下石板凳,裴晏又把刚刚萧璃的话重复了一遍,道:“我们去东市,我请殿下吃酥山,买最贵的。”
萧璃哼哼了一声,然后斜眼问:“你银钱够吗?”
“尽够。”
“那我要加樱桃和蜜桃!”萧璃又高兴了。
“好。”回应萧璃的,是裴晏带着笑意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裴晏:你们继续花前月下,我带阿璃去吃冰激凌
萧煦&杨墨:?
*
怎么样,回忆杀满意吗?
*
下一更应该是周五啦~
第44章
看着萧璃苦着脸喝光汤药后杨墨才离开, 现在,房间里就只剩下萧氏这对儿兄妹。
想到杨墨走前说明日还要来看着她喝药,萧璃就觉得头疼。
盯着屏风, 萧璃凉凉地对屏风另一侧的萧煦说:“原以为阿兄心疼我才接我回东宫养伤,却不曾想是要我来做鹊桥。”
萧煦闻言, 稍稍露出了些尴尬和无奈的神色,说:“初时确实只是想着可以就近看顾你喝药, 只是未曾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阿兄!”萧璃瞪大眼睛,深觉兄长愈发不做人了, 竟然连意外之喜这种话都说得出!
她微微提高声音, 问:“你是不是还觉得我这伤受得颇好?”
萧煦故意板起脸, 做正经状,点头道:“确实颇好。”
萧璃:“……”
来人啊, 把她抬回公主府!她就是死,死外面, 也不要再来东宫了!
但是最后, 萧璃还是老老实实地留在东宫养伤,并且能得到墨姐姐亲自喂药的殊荣。
说实话,萧璃觉得如果可以, 阿兄倒是很希望挨一顿胖揍的人是他,然后再惨兮兮地趴在床上等着墨姐姐喂他喝药。
别说是苦汤药,穿肠毒药他说不定都肯喝。
萧璃翻着白眼,恶狠狠地想。
*
大明宫, 春华殿。
“这是岭南刚进贡来的金宝柑, 兄长尝尝, 可还是从前的味道?”
一个婢女端着一盘金澄漂亮的柑橘走向屏风外的显国公。屏风内, 范贵妃对显国公说。
“多谢娘娘。”显国公没有让婢女为他去皮, 拿出一个柑橘自己剥皮吃了起来。
橘瓣入口,显国公笑了笑,说:“确实还是那个味道。”
“可终究还是比新鲜摘下的果子少了份儿清香。”屏风内,范贵妃接过侍女清理干净的橘瓣,看了看,轻叹一声:“从前哪能想得到,满树结果子,最不值钱的柑橘清香也会被这般怀念。”
显国公听见,目光露出怀念的神色,接了句:“终究是家乡的味道。”
他们家城郊庄子外有一大片的橘园,每年暑夏,他们兄妹俩都会跑去橘园消暑,那时橘花满园,只要闻着橘花的香味,便什么燥意都没了。
范贵妃好似没什么胃口,拿着橘瓣揉弄了一下便又放下,开口说起了正事:“兄长现在还想要让阿烨求娶长乐公主吗?”
他们兄妹便是生于南境长于南境的,知道南诏与大周那些年的征战意味着什么。在范贵妃看来,萧璃此行着实是过了些。现如今在朝堂上已是群情激愤,若来年南诏真的开战,那萧璃岂不是要人人喊打。
到那时,娶了萧璃的显国公府又当如何自处?
而且,听阿杰描述当日朝堂上的情境,萧璃对那个令羽似乎是用情颇深,这……他们显国公府又何至于上赶着去戴这么一顶绿帽?
“越是这时,便越是该求娶,此事对显国公府有益无害。”显国公回答,“在陛下看来,公主的婚事一直算是棘手之事,高不得低不得,再加上公主的性子……总之不是件易事。”
“嫁给显国公府,还不算高?”
“显国公府地位高,却是陛下可掌控的高。”显国公压低声音:“可陛下绝不会将公主嫁给握有实权的文臣家中。”
荣景帝登基之前领兵多年,自认对武将的掌控得心应手,可对上文臣就没有那么自如了。毕竟当年荣景帝和先帝的父皇一直把荣景帝往武将能臣方向培养,半点帝王心术都没教过。
荣景帝十几岁初到南境时显国公就跟着他了,这么多年鞍前马后下来,对荣景帝心里那些心结也算是摸得七七八八。
“兄长,除了为陛下解忧,此事还有何益处,值得阿烨做如此牺牲?”范贵妃问。
听到妹妹的话,显国公的眉眼柔和了下来,“娶公主他有什么可委屈的。再者,若是将来阿杰登上帝位,阿烨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屏风内的范贵妃看着盘中的柑橘出神,没有说话。
“要说益处,有一个便已到了眼前。”显国公摸摸自己的胡子,说:“如今南境虽然兵权已半数归入我显国公门下,可还有一半仍在林氏旧将手中,那可是一群脑子死犟,除了林氏谁的账都不卖的死脑筋。”
“兄长是想……”
“公主身上毕竟还有一半林氏血脉,等公主过门,叫阿烨稍微运作下,未必不能将另一半兵权收入掌中。”
“可是萧璃与太子……”
“无妨,管她是痴情令羽还是与太子兄妹情深,这女人呀若嫁了人有了孩子,自然首要要为夫君幼子考虑了。”显国公倒是不在意那些小节。
范贵妃叹了口气,不再反对了。
“娘娘放心,兄长定会竭尽全力,送阿杰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
皇城,紫宸殿。
自从宫宴封赏过后,北境的将士们已经陆续返回驻地,唯有霍毕和他的几个亲信仍留在长安,未得荣景帝旨意,他们不可擅自离京。
话说这镇北侯还是当年永淳帝临终前封的,永淳帝本就有让镇北侯镇守北境之意,这封号正是来源于此。只是当时的霍统领才接了封赏,还未及动身,萧政就殡天了。
荣景帝继位以后,一来是并不信任永淳帝的人护卫皇城,二来也是有永淳帝生前的诏书,所以他就按照弟弟的愿望,让镇北侯一家去了北境镇守。
当时北境还算太平,只不过偶有马匪,各个驻守兵镇相对松散。此处的松散,并非说的是驻守防线松散,而是北境并非如同南境一样,兵权集中在杨林两家。当时即使霍老将军去了,也不过统领几个兵镇罢了。故而荣景帝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可三年前北狄人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不声不响大举入侵,霍老将军战死,霍毕临危受命,绝地反击,连同北境各个兵镇护卫了北境安稳,百姓周全,又于后面这三年击溃北狄,叫他们再无进犯之心。
荣景帝虽然未亲临北境,可他也是在军中呆过的,自然可以想象霍毕在北境的威望。恐怕此时,霍家在北境,便如当年杨林两家在南境了。
这武将威望太高,终究不是个能令人放心的事情。但自从林氏满门战死,杨氏灭族,北境之危过后,朝堂上竟然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将帅之才了。
荣景帝不想承认,可当日萧璃在朝堂上所说不错,他们这般防备南诏,确实是自露其怯。
北境尚且还算安稳,南境勉强由显国公的部将和林氏旧将秦义撑着……令羽归国,这还不知道南境是否还能继续安稳……
这个霍毕能不能用,又该怎么用,当真是个难题。
如此想着,眉目上便显出些烦躁来。荣景帝招来了裴晏,问道:“霍毕这几日都在做什么?都见了什么人?”
听到荣景帝的问话,裴晏似有些惊讶,于是回答:“霍公爷除了昨日大朝会,并未出府,大概是还在养伤。”
“养伤?”
“陛下忘了,公主殿下坠崖,全赖霍公爷舍身护救。”说到这里,裴晏似乎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说:“臣和郭护卫找到殿下时,殿下周身完好,并未受什么皮外伤。”
听到裴晏的话,荣景帝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你是说,霍毕为了护着阿璃,宁可自己受伤,也没叫阿璃受伤?”
“臣不通武艺,但是想来以殿下的功夫……”说到这里,裴晏似乎觉察了不应当妄议公主,于是收了声。
荣景帝却明白了,以萧璃那身三脚猫的功夫,能毫发无伤,定然是霍毕舍身保护的结果。
裴晏的话不由得让荣景帝动了另一番心思。
他原本想把萧璃嫁给显国公世子范烨,一来是对显国公的荣宠,二来显国公跟着他这么多年,最得他信任,三来显国公也对他表露过这方面的意思。
但现在看来……
若霍毕真的对萧璃有意,那将萧璃嫁给他也不是不可以。既是恩宠,同样,也是约束。
“在你看来,霍毕可是对公主有意?”想了一会儿,荣景帝开口问道。
裴晏脸上显出了尴尬的神色。
荣景帝知道这些文人满脑袋心心念念着守礼失礼的,全没有军旅之人的爽朗快意,让裴晏去评说别人私情,他这一番尴尬神色也不奇怪,于是摆摆手,说:“朕恕你失礼之处,朕只想听实话。”
“这……”裴晏躬身,垂下头说:“陛下恕臣失礼,霍公爷不过将将及冠,这少年人知慕少艾……也是寻常。”
这便是说霍毕确实对萧璃有那么些意思了。荣景帝在心里释义了一番,想。
“朕知道了。”荣景帝沉吟,想着把萧璃嫁给霍毕的可能性,又转而想到了萧璃为了令羽而闹出的那些事,脸又是一黑。
不仅毫不知错,甚至还口出狂言要去镇守边关!她能干什么,若南诏国真的开战,她那一身三脚猫的功夫,去边境不是活妥妥送菜吗?
“公主如何了?”荣景帝沉着声问。
“还在东宫养病。”裴晏回道。
“他们倒是兄妹情深。”荣景帝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裴晏只是垂着头,并未再说什么。
“御史台还有几部尚书都上书让朕谪公主去封地,真的是不依不饶。”荣景帝把奏折往裴晏那一扔,问:“清和怎么看?”
弹劾的时候一个个群情激愤,萧璃真的挨打了又一个个地跪地求情。现在他们上书要朕谪萧璃出长安,过几年指不定又想起来萧璃是萧政唯一血脉,到时说朕苛待先帝遗孤的还会是他们!怎么说,都是他们有道理。
但荣景帝又对这些文臣没办法,只能在心中独自愤怒。
裴晏捡起折子,翻看了一下,然后把折子递回给在一旁候着的宫人,思索了一会,道:“如今看来,遣公主去南境,也未尝不是个办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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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听到裴晏的话, 荣景帝手里的折子慢慢放下,他上身不由得前倾,问:“哦?清和此话何意?”
“若将殿下遣去封地, 则此事再无转圜之地,那便是坐实了陛下谪公主殿下出长安。”裴晏说。
待时过境迁, 萧璃今日闯祸的事情逐渐淡去,这天下人记住的就是荣景帝将先帝唯一的血脉赶出了长安。
“若令羽当真未起战事……”裴晏话说了一半就停下, 可是荣景帝已明白其言下之意。
若令羽继位后没有进犯大周,就更证明萧璃的坚持无错。当然, 荣景帝觉得这个可能性并不高, 可万一呢?
万一如此, 他因着此时的群臣激愤就将萧璃贬走,将来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笑话?
“但是真的让她去南境……”荣景帝眉心微蹙着。即使往日再棒槌, 萧璃也是个女儿身,若真让她去军镇驻守, 是不是也显得太过冷酷了一些。
“依臣所见, 让殿下去南境有几个好处。”裴晏看见荣景帝的脸色,说:“平朝臣义愤为其一,待事情平息, 不过只需陛下一纸诏书便可将公主殿下召回长安,前事尽消,而非贬谪封地,无可转圜, 此其二。”
荣景帝不由得点点头。
“我大周开国便是由女子领兵打下来的, 且此一行, 为公主殿下主动所求。到时即便陛下令公主殿下去驻守兵镇, 也是历练多于惩戒。”
换句话说, 因着有大周朝的战神长公主在前,令萧璃去军营也不算史无前例,更何况是萧璃主动提出来的,不论怎样,都算不得荣景帝苛待先帝遗孤。
荣景帝缓慢的敲击着桌面,脑中思索着。
“这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说到这里,裴晏停了停,等荣景帝回过神看向他,才又开口:“陛下可令霍毕护卫公主,同去南境。”
荣景帝愣了愣,然后啪地一拍桌面,大声说道:“好!”
裴晏这个提议实在是搔到了荣景帝痒处。他本就在头疼霍毕该如何用,实话实说,如今北境初定,实是没必要再留霍毕于北境,假以时日,别是又出了一个杨家。可如今朝廷武将不多,霍毕有将帅之才,又不可弃之不用……
正好,如今南境可能会不安稳,派霍毕与萧璃同往,一则可以让霍毕保护萧璃,此为他对萧璃的慈爱之心,二则南境少良将,正好有霍毕用武之地,此为他对霍毕重用之心。三则,也可以此试探霍毕,若他高高兴兴领了旨,陪萧璃去了南境,那他也不妨多信他一信,将他宠爱的公主下降也不无不可。
至于北境……如今阿烈已经长大,也当建些功业了。正好让萧烈去北境熟悉兵务,历练历练。
“哈哈,好啊!”荣景帝笑了,赞道:“朕有清和,胜百个朝臣!”
“臣愧不敢当。”裴晏连忙俯首,连称不敢。
“好了,清和不需谦虚!”荣景帝随意摆摆手,就如同寻常长辈一般,温声道:“等时机到了,也该让清和去地方历练一番,中书舍人这官职,于清和着实低了些。”
“臣谢过陛下。”裴晏将身子压得更低,回道。
*
东宫这边,杨墨正在给萧璃上药。
伤口尚未结痂,萧璃依旧还是趴着,身上盖着轻软的丝绢。杨墨拿开丝绢,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把药膏涂在萧璃的后背上。尽管她已经尽可能放轻动作,可每落一次手,都能看到萧璃背上疼得抽动。
她知道这并非是因为她动作的缘故,实在是这药每每触及皮肤,都是一阵刺痛。
“阿璃忍着些,疼些就疼些吧,总好过留伤疤。”这是他们杨氏祖传的伤药,杨墨连着几日赶工才做好的。
“我忍着呐!”萧璃嘶了一声,但声音却中气十足,又带着些调皮,道:“这后背自己疼得抽,我也控制不了,莫得办法。”
“再说了,我也不在乎伤疤啦,墨姐姐不是说伤疤都是功绩……嗷!疼疼疼!”杨墨突然手下一重,萧璃立刻求饶了。
“于战场上抗敌所得伤疤,那才是功绩!”杨墨没好气地说,见萧璃呼痛,杨墨又放轻了动作,缓下声说:“我阿妹从前总是对我说,女儿家即便舞刀弄枪,也当精致些,能不留疤就不要留疤。这话现在原样送给你。”
听到杨墨提到妹妹,萧璃身子一僵。
杨墨以为萧璃是因为伤口疼痛,没有太过在意,又继续说起了别的。
萧璃的手心抓了抓身下的软枕,逐渐放松了下来。
*
南境,黎州。
若是沿着剑南道往南诏而行,黎州是最后一个以大周人为主的大城,也是剑南道边境驻防最为重要的兵镇,商队南行的必经之地。
出了黎州,是三江并行,一片山难水险的区域,这里西北与吐蕃接壤,东北挨着大周剑南,南边临着南诏,住着一些周人,但更多的是其他的异族部落和各族混居的村镇。虽然名义上仍是大周领土,可实则是个三不管之地。
对于令羽一行人来说,虽说渡了江之后就安全了不少,可仍有追击之人。等到过了黎城,那就是真真正正的安全了。大周的士兵定不会深入三江区来追击他们。
既然是驻防的兵镇,黎州自然也有驻守的将领。
“驻守黎州的武将姓秦名义,据说曾在林氏麾下效力。”
令羽一行人这一路马不停蹄,几乎毫无停歇,才在这么短的时间赶到了黎州。此刻,他们正在黎城郊外的一个茶亭歇脚,等到晚上,他们会由城外进入山林,想要在不惊动驻防岗哨的情况下绕过黎州。
“不过当年倒是没听过林氏麾下还有叫秦义的。”高九拿着干粮,说:“好像是这七八年才逐渐崭露头角,尤其杨氏覆灭之后,南境被牵连的武将十数,那之后这个秦义才迅速升迁。”
“黎州布防严密周详,这个秦义有点儿东西。”高十九接着说:“我们也是探查了好久才寻到一处堪堪可算得上漏洞之处。”
那一处岗哨处在山林之中,哨塔下丛林密布,虽无法容大军过境,但像他们这一小队人想要通过,还是不难的。他们这一行人加上令羽都是身怀武艺之人,完全可以轻手轻脚悄悄通行。
只要站岗之人不是那种眼力过人的高手,借着夜色的遮掩,他们应该是可以安全过去的。
高九和高十二都觉得,他们这一路逃得都颇为顺利,简直是上天保佑,这最后一个关卡,应该也会顺利的吧?
那天晚上,确实老天都在帮他们,给了他们一个月黑风高的好夜晚。令羽一行人弃了马,用上了毕生功夫,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终于安全通过那处岗哨,且没被发现。
此时此刻,大周已在身后,他们现在没被发现,那之后周人就将彻底追不到他们了!
几个护卫都松了一口气,互相看看,笑了起来。
而武功最高的令羽则回过头,看向已经被抛在身后的哨塔,眉心微蹙。
“殿下,有何不妥吗?”高九注意到令羽的神色,低声问道。
“你有没有觉得……”哨塔上有人在注视着他们。
令羽的话只说了一半就消了音,他摇了摇头,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略微歇了歇,几人继续赶路。
令羽最后看了大周的方向一眼,接着,便不再回头。
他们自始自终没发现,哨塔上一人执弓,弓弦紧绷,箭尖始终对着他们,一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才垂下手。
令羽并没有感觉错,哨塔上确实有人一直在看着他们,且还是两人。
其中一人身着铠甲,正是拿弓之人。他身侧带着一柄重剑,三十多岁的模样,威武严肃,一看就是不苟言笑的样子。而他身边站着的是个摇着扇子的白衣公子,二十多岁的模样,嘴角一直带着笑意,自成一派风流。
“秦将军怎么料到他们会从此处过关?”白衣公子摇着扇子,笑着问。
“我设的岗哨我自己清楚,唯这里一处可容他们钻空子之处。”秦义回答。
“秦将军英明。”白衣公子唰得合上扇子,拱手赞叹。
秦义看着白衣公子这自觉风流倜傥的样子,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明显的嫌弃。
“黎州虽说一向温暖,但现在是林中深夜,究竟有何摇扇的必要?”
白衣公子的笑容一滞,随即摇头说:“你一个粗人,自然不懂我的风流之处。”说着说着,脸上还露出了自得之色。
“你还要在我这里呆多久?”秦义的表情更加嫌弃,到了现在,已完全不再掩饰。
“等郭宁从南诏回来,我们便一同北上。”白衣公子终于正了正脸色,回答。
“回长安?”秦义问。
“嗯,回长安,去迎殿下。”白衣公子点头,眼中露出一丝温和怀念之色。
*
萧璃在东宫养到伤口结痂就回到了她的公主府。
她自问这几日负伤上工,忍着背痛当了几日鹊桥,实在已经对得起兄长。她萧璃虽然是闲人一个,但公主府还多多少少有些事务的。
于是等她伤口结痂,不会影响穿衣时,她就立马跑了。
且这都好些日了,不是萧璃自作多情,她那些狐朋狗友估计都担心坏了,是要好好安抚一下。
只是有些出乎萧璃预料的是,第一个上门的竟然是平日不声不响推一下才动一下的谢娴霏。
那时她才刚回到府中一天,招了花柒来交代些事情,谢娴霏便上门了。
萧璃虽有些诧异,却也还是叫诗舞将谢娴霏引进来。
谢娴霏进来时,萧璃正摊在榻上晒太阳,她伤口虽然已经结痂,可动一动还是很痛了,所以自然是能不动就不动的好。
见到好友,萧璃心情不错,看谢娴霏的目光落在向外走的花柒身上,还有兴致嘴贱地问了一句:“阿霏觉得我这护卫生得俊俏不俊俏?”
花柒听见,面不改色,他知道殿下和这些友人向来是这副德行,不想搭理他们,脚步不停。
谁知谢娴霏却轻轻一笑,面色一如既往,却口吐惊人之语:“他在殿下这里倒确实俊俏,可为何在别处却是另一幅面容?”
花柒的脚步猛地停下,勉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以免露出端倪。
萧璃缓缓地坐直身子,看着就站在不远处的谢娴霏,慢慢开口问道:“阿霏此言何意?”
谢娴霏没有回答萧璃,而是仔仔细细地又看了看僵在那里的花柒,说:“他易了容貌,甚至改了身高和走路的姿态,若是寻常人看来,确实认不出,阿璃放心。”
萧璃定定地看着谢娴霏,然后蓦地笑了,挥了挥手,让花柒和诗舞下去,然后又靠回了躺椅上,问:“那阿霏又是如何认出来的呢?”
“阿璃就这般承认了?”谢娴霏歪歪头,问。
“我自问对你的性子还算了解,你若是不确定,又怎么会贸然开口?”萧璃说。
谢娴霏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在你这里见过花柒几次,阿璃应当还记得。”
“嗯。”萧璃点头。
“他的手并不曾做过伪装,所以我在猎场见到时,便觉得有异。”谢娴霏继续说。
“是了。”萧璃恍然,“我们去瓦舍看杂耍时,不论那戏人怎么变换模样,你都能一眼认出,原来竟是因为这个。阿霏于物于人观察入微,过目不忘,倒是叫人心惊。”
说完,萧璃就招呼谢娴霏坐下,“你自己给自己倒茶吧,我如今是真的一动便疼。”
“阿璃,你……没别的要说的了?”谢娴霏依言坐下,却对于萧璃这样轻描淡写的反应有些难以接受。
“说什么?”萧璃捞起毯子盖在膝盖上,说:“阿霏觉得被发现了如此大秘密的我,应该对你说什么?利诱你?威胁你?或是以你我之间的交情哄骗你?”
萧璃捞毛毯的动作似乎又牵动了伤口,她由不得咧了一下嘴,说:“若是往日我陪你演一番给你逗逗乐也无妨,这几日实在没这精神。”
“阿璃也知道这是大秘密,这件事情若是叫别人发现了,若是陛下知道了你跟……”看萧璃满不在乎的样子,谢娴霏的语气全然不似往日懒洋洋的样子,变得又急又快。
“可你会说出去吗?”萧璃认真地看着谢娴霏,目光清透明澈,问。
“我……”谢娴霏愣住。
“阿霏,我说了,我自问对你的性子还算了解。”萧璃觉得谢娴霏愣住的样子有些可爱,不由得弯着眼睛笑了,说:“若你想去告诉别人,又怎么会第一时间跑到我面前来,这般随意地叫我知道?这但凡换个人,阿霏你今日可就要被灭口了。”
“你会灭我的口吗?”谢娴霏问。
“你在这般大大咧咧当着我和花柒的面戳破此事时,心里不就已经有答案了吗?”萧璃回视着谢娴霏,回答。
一阵沉默之后,两人相视一笑。
“阿璃就这般信我,不会泄密?”
“我父皇去前,唯教过我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分辨旁人是真心还是假意。”萧璃垂下眼,看着手中的茶杯,回忆着。
“我不否认,最初与你们几人交好,是有蛰伏伪装之意,可对你们几人,我却从来也是以真心相待。父皇说我这般可爱,只要肯付真心定换不回假意,现在看来,父皇说得真对。”
“你怎知我们对你没有假意?”谢娴霏看萧璃那笃定且自得的样子,莫名就觉得有些牙痒。
“我坠崖之事,你们四人应当都猜到了大概吧。”萧璃一挑眉,“剩下的就不用我说了吧?”
到了现在,都没有朝臣知道她是故意掉下去的,这说明什么,自然是知情人都闭紧了嘴巴。
谢娴霏无言以对。
“所以,阿霏这般急急过来,就只是为了告诉我花柒伪装有失漏之处?”
以谢娴霏的懒散,本应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切只当作不知道就可一切如常。萧璃知道,谢娴霏今日定然不仅仅只是要告诉她花柒伪装不周的事。
谢娴霏缓缓收了笑,她定定地看着萧璃,缓缓道:“阿璃,我可以助你。”
萧璃似乎是没料到谢娴霏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有些怔愣。
还等萧璃说话,谢娴霏又开口了:“在猎场时我就一直不解,为何会在那人身边见到你的护卫。可未及我仔细思考,就发生了令羽出逃,你坠崖之事,因为心中担忧,也没法细想。等到回程时,我就更是迷惑。以你和郭安的交情,如何会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无可转圜。更何况,以你预先的准备和功夫,又怎么会让自己受那么重的伤。”
“除非,这本就是你故意所为,就如同在平康坊的次次胡闹一样。但是,做这般种种,你图的又是什么呢?”
萧璃安静的听着,没有说话。
“后来我向阿爹询问大朝会上发生之事,听完,又想了几日,大约想明白了。”
“想明白我图什么?”萧璃问。
“阿爹说当日参奏你的朝臣中,以杨御史和裴晏为首。我猜,杨御史会如此行事,也是出自阿璃你的授意吧?”杨御史毕竟是杨蓁的父亲,念着唯一的女儿,他也不可能真的把公主往死里逼。
“授意谈不上,威胁倒是真的。”萧璃笑笑,说。
“大朝会之上,在别人眼中,看似是你被逼至无可辩驳,才会出言自请镇守南境。可是……那本就是你这一番折腾的目的所在,是吗?”
“确是如此。”萧璃没有否认,痛快承认了。
“但却不仅如此。”谢娴霏继续说:“你若想离京游玩,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历了这一番周折……重点怕不仅在南境……还在这镇守两字之上吧?”
萧璃饮茶的动作顿住。
“我问过阿爹,以如今的朝堂上的形势而言,陛下遣你去南境几乎已成定局。我猜,就算是陛下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这旨意意味这什么。不论陛下愿意与否,待你从南境归来,这朝堂上,定然有长乐公主殿下一席之地了。”
虽然说着‘我猜’,可谢娴霏的语气却很笃定。
萧璃定定地看着谢娴霏,然后绽开了一个笑容,“阿霏确实洞察敏锐,难怪崔朝远敢同阿鸢呛声,却从不敢招惹你。”
“可这也正是我不解之处。”谢娴霏说到这里,直视着萧璃,问:“陛下好声名,只要不是犯下谋逆之类的大罪,你就能好好做你的公主。将来不论哪位殿下继位,长乐公主殿下的尊荣不会改变,所以你又何须……”
萧璃移开了目光,看着园子中的梨树出神。
“我明白了。”谢娴霏默了默,开口:“你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只是那个理由,不可与外人言。
“我想帮你,阿璃。”谢娴霏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阿霏,你已经猜到,我所谋所算,皆为争权夺利。将来种种,怕也逃不过波谲云诡,与你所求的轻松写意背道而驰。你尚且不愿应付宅院琐事,又为何要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乱流之中?”
“或许,我不愿意应付宅院琐事是因为它们太过无趣,令人提不起精神,如今终于碰上一件有趣的事,自然见猎心喜,想要掺和一脚。或许,我只是好奇,想看看阿璃所欲所求究竟是什么,想看看阿璃是不是能如大长公主一般,千古留名。”谢娴霏一边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一边说。
又或许,我不想再见到你未来仍要如今日一般孤身一人面对朝臣责难,为了所求,竟然要拼到头破血流,皮开肉绽才可得偿所愿。
“阿璃,我好歹是谢氏嫡支贵女,如你所言,称得上洞察敏锐,总不至于差杨蓁太多。”
*
皇城,三皇子萧杰独自沿着城墙向自己的寝宫行走,随行的宫人都低着头,远远地跟着。
萧杰面上带着温和雅润的笑意,耳中却回荡着从母亲范贵妃那里听来的消息。
“……你父皇有意派萧烈去北境,这就是要让他掌兵了……”
“……萧烈不过一侍婢之子,何德何能,怎么跟我儿相比……”
“……阿杰,我早就说过要你勤练弓马,你父皇才会更喜爱你……”
“……最近办差怎么样,可有得你父皇夸奖……”
纷乱的画面和嘈杂的声音在脑海中交错出现,让萧杰觉得胸腔一阵恶心反胃,他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小时候他们几个皇子,还有萧璃都在一处读书。他与萧璃年岁最近,所以进度一直相同。他至今还记得第一次旬考时,他因着想要讨父皇喜欢,苦练弓法,而疏忽了文课。那次考试,萧璃不论书法还是诗文,都远胜于他。他磕磕绊绊背不下的文章,仿佛就像印在萧璃脑袋里面一样,她背得甚至没什么卡壳。
他到现在,只要闭上眼睛都能想到那时父皇阴沉的脸色。那时他才七岁多,就被父皇罚了整整三天的跪,膝盖都肿了起来。
那时他就知道,他因着年纪小,弓马不如二皇兄无妨,但功课绝不能不如年纪相仿的萧璃。二皇兄已占了武艺一道,他唯有在文课上出色,才能得父皇青眼。
所以自那次受罚之后,他拼了命地用功,萧璃写十页大字,他便写三十页。不论什么诗赋文章,他哪怕彻夜不睡,也要背熟。如此,终于超过了萧璃。
且后来萧璃同二皇兄一样,越来越偏好武艺弓马,每日为了一把匕首一匹骏马争破了头,从不放心思在功课上,如此,也就越发地比不上他。
他知道父皇更喜欢二皇兄,因为二皇兄不论出身还是性格,都同父皇少时相像,舅舅也无数次对自己解释过因由。
可就因为这样,父皇的心就能偏到天边吗?
萧杰踏进了自己的书房,挥挥手让侍女将门关上。
待门一关上,萧杰扬手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挥落在地!
如此,才堪堪平复心中愤懑。
萧杰深吸了一口气,整了整衣袖,对候在外面的随侍说:“出宫,去显国公府。”
*
“我说老齐,你今日怎么好像格外整齐些,你是不是又修胡子了?”
霍毕与萧璃相约在大护国寺见面,他想着袁孟,林选征还有齐军师还没有正式同萧璃见过面,便把这三个亲随一起带着。
骑马去大护国寺的这一路上,袁孟时不时地盯着齐军师看,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
齐军师最是闷骚,总自诩风流文人,极重仪表,常常被袁孟嫌弃事儿多。在北境这几年,齐军师已经跟着他们变得粗犷了不少,可这自打回到长安,仿佛又捡回了他事儿多的毛病。
“你还熏了香?”袁孟抽了抽鼻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说。
老齐骑着马,闻言呵呵一笑,说:“这不是去见公主殿下吗?”
“去见公主殿下将军打扮就行了,你打扮个什么?”袁孟撇撇嘴,颇为不理解。
霍毕回头看了袁孟一眼,目带警告,已经快到大护国寺了,不可再乱说话。
袁孟收到霍毕的意思,悻悻然闭了嘴。
几人进了寺庙,便直奔后山,走向萧璃曾带霍毕走过的那条小径。
沿着小径前行,拐了个弯,眼前出现了个开阔处,那里立着一棵老树,树冠巨大,上面系着很多红绸,清风吹过,红绸轻扬,很是好看。
萧璃穿着简素的男装,站在树下,背着手看着树上的红绸,不知在想着什么。
“公主殿下。”霍毕看着萧璃,总觉得她似乎是在难过,不由得出声喊她。
萧璃闻言转头,看见霍毕,笑眼弯弯,向他走过来,哪里有半点儿难过的模样。
霍毕看着萧璃,嘴角不由得微扬。
正打算向萧璃介绍身后三人,从来把文人风骨挂在嘴边的齐军师竟然单膝跪地,对萧璃庄重行礼。
霍毕三人一时间都有些怔愣,袁孟和林选征不知道齐军师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三个均有官职在身,虽然需要行礼,可也不需要行如此大礼吧。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什么读书人的礼数。
因为看着军师,三人也没注意到,萧璃侧了侧身,避过了军师的礼。
霍毕看了看军师,又转头看萧璃,却发现萧璃也有些惊讶,继而笑道:“都是自己人,无需行如此大礼,军师快起。”
“公主殿下,您怎么就知道老齐是军师?”袁孟行了礼,然后就忍不住好奇开口问。
“你们四人,只有他看起来不是武将,不是军师还能是什么?”萧璃歪歪头,看向袁孟,说:“我还知道你就是当年于澜沧山以一己之力斩杀敌军数百的袁孟,袁都尉。”而后,又将目光移向林选征,说:“同样是澜沧山一役中扬名的林选征,林都尉,”
袁孟猛地被说了功绩,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林选征同样。
萧璃却并没有就此停下,目光从袁孟,林选征,最后落到了沉默的站在两人身后的齐军师身上,缓缓开口:“三年前,若非诸位以命死守澜沧山,叫北狄人占据了天险关隘,那即便援军到了,也无力回天,到那时,我北境再无宁日。”
说到这儿,萧璃举臂,叉手,对三人郑重一礼。
“萧璃,谢诸位护佑北境之恩。”
袁孟被萧璃这一下子惊得连连后退,林选征和军师同样不知所措。
三人心底皆是动容,只觉得萧璃这一礼一谢,倒是比荣景帝的封赏真诚的多。
“殿下倒是会收买人心。”霍毕看着三人的表情,哪里还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由得嗤笑。
面对他的亲随时这般正经,面对他时便又是戏弄又是取笑。
“倒是忘了,最该好好感谢的便是我们霍大将军,本宫失礼,失礼。”萧璃见霍毕那别扭的样子,不由得一笑,连忙补救般地对霍毕行礼。
霍毕被骤然看破心思,一时间脸一阵青一阵白,萧璃和袁孟他们看见,都笑了。
“殿下的伤好了?”被笑得有些窘迫,霍毕连忙转移话题,问道。
照理说,萧璃现在还应该趴在床上养伤的,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现在看着像没事儿人一样。
“还好,至少走动时不会再流血了。”萧璃转过身,继续沿着小径往前走。
“你……”霍毕没想到萧璃的伤才堪堪结痂就跑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气,“既然伤还未好,殿下为何还要出来见风?”
“自是有事要做。”萧璃回答:“我幼时,父皇母后曾给我雕刻过一枚药师佛玉坠,护我平安。这些年,我一直将玉坠供奉于父皇的灵位前,就算是替我在这里陪着阿爹了。”
四人听见萧璃的话,皆沉默不语。
“如今我将去南境驻守,便想着将玉坠请回,随我同往,如此,便如同有阿爹护着了。”萧璃的声音清冷平和,甚至带着微微笑意,可叫霍毕听着,心里却有些难受。
“所以公主殿下一番折腾,便只是为了去南境?”霍毕不解,问:“是为了令羽?还是为了逃避婚事?”
听到霍毕的猜测,萧璃翻了翻眼睛,没好声气地说:“非也,再想。”
“殿下可是……要去南境连络林氏旧部?”齐军师略有些犹豫的声音,自两人身后响起。
萧璃的脚步顿了顿,回身看向齐军师,然后转头看着霍毕,诚恳问道:“这几年出谋划策,霍将军没少仰仗军师吧?”
不知道为什么,霍毕在萧璃眼里看到了丝丝的嫌弃,就跟往日里军师嫌弃袁孟一样的那种嫌弃。
这时,萧璃仿佛又对齐军师有了兴趣,上上下下好好的打量了一番,说:“这一细看,才发现齐军师还是个美须公。先生,可愿到我这里做事?大概好过回北境吃风沙。”
“殿下!”霍毕打断萧璃,凉凉地说:“殿下即便要挖人墙角,也该等我不在时再挖吧。”
这般当着我的面挖我的人,我不要面子的吗?
“咳,臣谢公主殿下抬爱。”军师尴尬得咳了一声,连忙说:“只是臣已在北境娶亲,怕还真的要回去吃风沙。”
“是啊,嫂子可凶悍,军师若不回去,她怕是要杀到长安来!”袁孟跟着哈哈一笑,说道。
“原来先生已经娶亲了啊。”萧璃略微有些惊讶,接着笑着问:“观先生情态,想来与夫人伉俪情深。”
军师美须下的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萧璃却是看明白了,笑了笑,便不再打趣他。
不知道为何,袁孟总觉得被拒绝了的公主殿下仿佛还挺高兴一样。
也不知道军师成亲了,公主高兴个什么,她不是想挖军师到她那里去的吗?
霍毕看不下去,开口将话题导回正轨,“所以,殿下已经确定陛下会准许你去南境了吗?”
“自然。”萧璃似笑非笑,说:“即便他有所犹豫,也会有人劝说的。”
“谁会劝陛下下这样的旨意?”
“谁?自然是想娶我的人。”萧璃的笑容有些凉。
“你是说……显国公?”
“不然呢?”萧璃笑了笑,说:“若非看上了我身上的林氏血脉,显国公又怎么会给世子娶个搅家精回去?”
“……”
霍毕四人皆是无言以对,没听错的话,萧璃是在管自己叫搅家精?
“范国公不仅会劝我皇伯伯准我去南境,八成还会请旨让范烨随我同行,打着护卫我的名义。”
萧璃无意识地摸索着颈间挂着的玉佛,垂眸沉思。
显国公与荣景帝少年相识,这么多年下来,当属荣景帝最为信任倚重之人。显国公亦是仗着这份信任,在朝中愈发势大。
“殿下……我也可以请旨随你同行。”霍毕沉吟片刻,开口道。
他身后军师三人并未显出什么惊讶之色,显然是已经商讨过此事。
萧璃却是停住了脚步,有些惊讶地朝霍毕看去。
“到现在还没有让我回北境的旨意下来,陛下怕是不放心我回去。”霍毕看到萧璃惊讶的模样,有些好笑,继而正色说道:“我在南境素无根基,却也还算得上是得用的武将,我若请旨,陛下应该会准。”
“将军倒是把我皇伯伯的心思看得通透。”
荣景帝的心思倒也不那么难猜,霍毕在心中哂笑,只要顺着猜忌多疑这条路想,总不会差的太远。
“殿下今日叫我来,不也是想劝我随你同去吗?”霍毕接着开口,看到萧璃微微扬眉,霍毕继续说:“说到底猎场那日我也为了公主而摔得满身伤,准我与公主同行,也算是陛下成全了我的一番‘心意’,我当感激才是。”
看到萧璃瞪大眼睛,霍毕觉得自己扳回一城,心中隐隐有些得意,“当日崖下,殿下说我护你此事有可用之处,所做的就是这一番打算吧?况且这几日京中不知为何竟然盛传起了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虽未指名道姓,但不难猜出故事在说你我……”
说到这里,霍毕看着萧璃,似笑非笑道:“殿下,那故事当真称得上峰回路转,荡气回肠,且那叙事之人,竟然能将殿下性情描述的七八分真实……殿下不会告诉我,这事与你无关吧?”
“这……”萧璃挠了挠脸颊,颇有些心虚。峰回路转,荡气回肠的故事自然是王绣鸢写的,但也确实是她叫人推波助澜,传扬开来的。
霍毕本还没想好是否要去请旨,但是今日在见到萧璃说起玉坠时,便已定下了主意。左右他在这长安呆的不舒坦,去一趟南境,帮一帮萧璃,又有何妨。
“萧璃。”霍毕看着眼前的姑娘,放低了声音,说:“既是结了盟,自然当守望相助,且此事于我也没有坏处。”
所以你不需对我用上你的心计,大可告诉我你的谋划。
萧璃立在原地眨眨眼睛,继而一声不吭转身往回走。
“你这就要回去了?”霍毕不明所以,开口问道。
“既已达成目的,我干嘛不回去。”萧璃没好气地说,“如霍将军所料,今日我就是想劝将军跟我去南境,既然将军已经料中了我的心思,又愿意与我同往,我还浪费时间做什么,我后背可还痛的厉害。”
此时,萧璃已经走回了那挂满了红绸带的老树下,有一条红绸垂地太低,甚至拂过了萧璃的发髻。
霍毕见萧璃那一副因被说中心思而炸毛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为了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霍毕指着萧璃头上方那些绸带问道:“这些绸带是做什么用的?”
“这棵树,名为灵祈,据说颇为灵验,故而这里的香客逢年过节的,都会来此祈福许愿。”萧璃不吭声,反倒是军师,一边摸着胡子,一边回答了霍毕的问题。
“这样啊。”林选征和袁孟抬头看去,见红绸上都写了字,只是最近下了雨,上面的字迹已经看不太清楚。
“红绸上面写的,都是愿望。”萧璃背着手,终于开口道:“左右不过都是些招财进宝,加官进爵,长命百岁,两心相许之类的愿望。”
“殿下可曾也对它许过愿望?”霍毕好奇问道,不期然的,却想到了刚刚她站在树下仰头向上看的样子。
闻言,萧璃愣了愣,然后一笑,轻声说:“许过。”
自然许过。
作者有话说:
入V三更合一!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MUA~
三更之后,存稿箱直接被击穿~
沧海在努力码明天的更新,是哒,明天也有更新!
啊啊啊我为什么写到了现在还没换地图……我最期待的第二卷 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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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娴霏就是那种,太聪明了看什么都没意思,什么都有了人生也没什么追求。
王绣鸢因为喜欢而写话本故事,但是对谢娴霏来说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如果没有萧璃,就直接躺平混吃等死。
萧璃和杨蓁属于奋斗批和奋斗批一起奋斗的故事,萧璃和谢娴霏大约是个咸鱼(谢)被奋斗批(萧)影响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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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阿晏哥哥, 快来帮我找找,哪个是兄长挂的红绸!”萧璃拽着裴晏的袖子,一路走到老树下, 她仰着头看了好半天,脖子都酸了。
“殿下从来只有要我帮忙时才会这般唤我。”少年被拽着衣袖, 脸上有些不情愿,可脚下却乖乖跟萧璃走着。
“你说什么?”萧璃没听清楚。
“我说, 殿下当非礼勿视才是。”裴晏板了板脸,正色说。
萧璃瞥了一眼裴晏, 低声问:“你当真不好奇?”
说实话, 还是有点儿好奇的, 但裴晏才不会这样说,于是——
少年裴晏眨了眨眼睛, 声音平淡说道:“自然不好奇。”
“哼!”萧璃眯了眯眼睛,显然对裴晏的口是心非很了解了, 她也不拆穿, 只是更用力地拉着他的衣袖,催促道:“快找。”
裴晏叹了口气,抬头看了起来。
“殿下为何只看太子殿下的?”照理说, 杨墨应该同样挂了红绸许愿啊。且杨墨字写的大且难看,应该更容易找一些。
当然,在裴晏心里,就没哪个同龄人的字写得比他的字好。太子的字嘛, 尚可。杨墨……状如狗爬。倒是殿下的字, 已具风骨, 假以时日, 差不多能像的字一般好看。
萧璃闻言, 扭过头白了裴晏一眼,说:“女儿家的心事当然不可随意窥探,你懂不懂啊!”
“那……那太子殿下的心事就可以?”
“对啊,快找快找,找到后我们好去嘲笑阿兄。”萧璃不耐烦地继续催促。
“……”不得不说,裴晏被这厚颜无耻的双重标准震惊到了。
“算了,阿兄写的肯定是什么‘一生一世’,‘永不相负’,‘白头偕老’那样的酸话,不看也猜得到。”找了一会儿没找到,萧璃逐渐失去了兴致。
最后,因着‘来都来了’这句至理名言,萧璃和裴晏两人也挂上了自己的许愿红绸,之后才下山。
等裴晏回到了书房,四下无人,才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红绸,展开,上面是萧璃写下的寥寥几字——
“待年,劈华山”
裴晏的指尖从那几个字上轻轻划过,然后,将这枚他偷偷取下的红绸装进书案下的木盒里。
大明宫,画肆和诗舞伺候萧璃更衣之后,便被她遣了出去在院中候着。寝殿里,萧璃从怀中拿出了一枚红绸,拿在手中,只见上面写着——
“望殿下,得偿所愿”
*
“殿下也许过愿?”霍毕看了看这说是灵祈,但实质就是月老树的矮树,心下怪异。萧璃总不会是跟令羽来这里许过什么愿吧。
想到这儿,霍毕在心里撇撇嘴,觉得这树怕是也不怎么灵验,不然现在两人也不会各自天涯,此生能不能再见都不知道。
果然,被问及愿望,萧璃兴致不高的样子,扭头继续走,一边走还一边催,“快走了,我的伤口还痛得很!”
霍毕摇头笑了笑,跟上萧璃的脚步,一起往山下走去。
“我那里还有几瓶药膏,于外伤效果甚好,明日便遣人给你送去……”
话未说完,见萧璃在前面站定了脚步,走上前去,才看见几步石阶之下,裴晏站在那里,向他们二人看过来。
*
裴晏站在台阶之下,看见台阶上一对男女并肩走来,身后虽跟着人,却也仍有一段距离。他们两人不知在说什么,脸上还带着微微笑意。裴晏听见那男子好似有些别扭,又有些试探地对女子说:“那我明日遣人给你送去……”
那姑娘撇撇嘴,好像想说什么,却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停了下来,嘴边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了。
裴晏看着萧璃,并没有移开目光。
霍毕见是裴晏,下意识地下了一个台阶,挡在了萧璃身前。
看见霍毕下意识护着萧璃的动作,裴晏抿了抿嘴。
“殿下伤势可还好?”沉默了片刻之后,裴晏开口问。
霍毕心想她伤的如何那日在大殿上你没看见吗?想冷哼一声,却听见萧璃声音平静的开口道:“无妨,早就好了。”
“你刚才不是才说只是不再流血了吗?”霍毕一时口快,将心中疑惑说出口,却在被萧璃瞪了一眼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萧璃这是又开始逞强了。
大概就是,在讨厌的人面前不肯示弱的心理?霍毕在心中想。
“那殿下还是当好好养伤,旁的事情少做才好。”裴晏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出言讽刺。
莫名的,霍毕觉得裴晏这阴阳怪气熟悉得很。
“怎么?裴大人要不要现在就折回去写个折子,告我一个不好好养伤的罪过啊?”霍毕的身后,萧璃语带嘲讽,开口。
霍毕觉得自己虽然站在两人中间,但却完全挡不住这火星四射的敌意。
也就是萧璃现在身上有伤,不然霍毕怀疑萧璃可能会想趁现在四下无人把裴晏揍一顿解气。
裴晏不再出声了,只沉默地看着萧璃。
萧璃轻笑一声,不再理会裴晏,举步而下,在与裴晏擦身而过时顿了顿,却没有停留,唯有袖裾轻轻擦过裴晏的衣袖。
萧璃脚步不停,顺着台阶往下走,裴晏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随着萧璃向下,在见到她颈间若隐若现的细绳时怔了怔,而后垂下了眼。
霍毕自觉跟裴晏也没什么好说的,便跟着萧璃往下走了。袁孟与林选征亦是如此,唯有走在最后的军师在经过裴晏时,几不可察地对裴晏点了点头。
*
“你的玉佛呢?”萧璃从供奉萧氏历代帝后牌位的佛堂里出来时,一直绕在颈间的细绳不见了,裴晏见了,不由得出声问道。
他知道那枚玉佛从选料到雕刻,都是由先帝和先皇后亲手完成的,当属萧璃最宝贝的东西,从不肯离身。
萧璃眼睛本是红红的,听见裴晏的问话,却还是冲他笑了笑,说:“我将玉佛留在了父皇牌位下面,之后不能常来了,便让它代我陪阿爹吧。”
裴晏轻叹一声,很想抚一抚萧璃的头,却又于礼数而言他不该如此。
最后,少年只是沉默地捏了捏萧璃的双丫髻,当然,这好像,似乎,也不怎么合乎礼数。
“裴晏,你不要仗着比我高就碰我的头发!”萧璃扭开脑袋,恼怒。
“谁叫我年长殿下五岁呢?”裴晏见萧璃炸毛的模样,嘴角轻轻扬起。
日光之下,少年如清风朗月,已隐隐有芝兰玉树之相。
萧璃眨眨眼睛,目光有些呆。
“殿下?”
“裴晏,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何从不见小娘子给你丢香包帕子呢?”萧璃不解,所以开口问道。
“……”裴晏呼吸一滞,继而耳根开始发热。他没回答萧璃的问题,因为那一句话他只听到了‘好看’。
萧璃本也是随意问问,不纠结答案,见裴晏不说话,又转而问:“阿兄呢?怎么又不见人影了?”
裴晏这才回过神,很想说就算有再多小娘子给他扔香包帕子他也不会接,可萧璃已经问起了太子,再去说这话,就显得怪异了。
“方才东宫有人传讯,应是陛下传召,太子殿下刚刚回去了。”裴晏回答。
“我还以为他又去找墨姐姐了。”听是荣景帝传召,萧璃抿抿嘴,嘟哝着:“有了空闲兄长便要去寻墨姐姐,怎么办,”萧璃装作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说:“我不是兄长心中最重要的妹妹了!”
裴晏心中无语,心想太子哪次去找杨墨落下过你。公主殿下怕不是比太子还喜欢去找杨墨玩……两人说起舞刀弄剑就不肯停,冷落了太子多少次?
心中这样想着,可面上却还是配合着萧璃,勉强做出沉痛状跟着点头。
想了想,裴晏谨慎开口,道:“待太子殿下成了家,那自然,妻子是最……”
看到萧璃撅起的嘴,裴晏把后半句那个‘最重要的’咽了回去。难得见萧璃这般任性模样,裴晏有些好笑,目光温柔下来,放低了声音,说:“殿下,即便没有太子殿下,也会有其他人,唯殿下重。”
“真的吗?”萧璃扭头,望向裴晏,认真问道。
“真的。”裴晏点头,无比确信。
*
“你身上不是还有伤?为何走这么快!”台阶下不远处,还传来了霍毕的声音。
“霍毕,你怎么这般絮叨,婆婆妈妈!”这是萧璃莫名暴躁的声音。
“你说我婆婆妈妈?!”霍毕难以置信,被萧璃气得眉毛都快竖起来了。似是要跟萧璃分说个明白他到底哪里絮叨。
再之后他们说了什么,裴晏就听不见了。
只看见萧璃捂着耳朵摇脑袋,脚步更快,而霍毕被气得火冒三丈的样子,追着萧璃说着什么不肯罢休。
几乎只是转瞬间,这山间小路就只剩下他自己。方才的热闹不再,林子恢复了本来的孤寂凄清。裴晏轻轻抚了抚左手腕,安静地转身,继续他上山的路。
*
从剑南去向长安方向的官道上,两匹骏马飞驰而过,带起阵阵尘烟。
当先的是一个穿着火红骑装的英气女子,她的发高高束起,不带半朵绢花簪钗,利落洒脱。后面那个则是一个一身白衣的翩翩公子,五官俊秀,腰间没有佩剑,反倒是挂着一把折扇,看着不像是在赶路,而是要去参加什么诗酒花会。
“郭宁,你这是赶着去投胎吗?我几次三番说过,殿下不会这么快出行!”白衣公子在经过茶棚,闻到包子香时就不肯再走了,定要先歇歇脚再启程。
红衣女子,也就是郭宁,调转马头,往回走了几步,看着男子那一身翩翩白衣,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说:“好啊,我去投胎,书叁,你这一身白,是给我披麻戴孝呢?”
“你!”书叁一滞,道:“半年未见,你还是这般粗鲁,不懂风雅!”
“风雅?”郭宁冷笑一声,翻身下马,说:“你这宽衣广袖的,跑马时袖子难道不会缠上缰绳吗?”
“……”说实话,还真的会,书叁无言以对。
而且他的袖子都有点儿皱了。
郭宁见书叁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得意一笑,转身走进茶棚,大大咧咧对守着摊子的妇人说:“大娘,给我来十个包子,一碗茶!”说完,转头对书叁喊道:“哎,你要几个?”
“……四个,再加一碗茶。”
“凑个整儿,十五个包子,两碗茶,大娘。”郭宁回过头来,对夫人说。
作者有话说:
阿宁回来咯~
第47章
不同于长安其他的坊, 平康坊的白日总是比夜里安静得多。平民百姓多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平康坊的舞娘歌姬们却总是将将天明时分才得以休息。辰时到巳时, 正是她们睡得正香的时候。
而就是这个时候,萧璃和谢娴霏, 则跪坐在平康坊清音阁最上面的包厢里。
门突然被拉开,谢娴霏抬眼看去, 见嫣娘走了进来,她身后的鸨母则轻轻地拉上门, 似乎对嫣娘这时有访客的事并不惊讶。
谢娴霏从来不知道, 萧璃竟还会单独来见嫣娘!
似乎是看出了谢娴霏的惊讶, 萧璃一笑,说:“我也只是单独来过一两次, 还是避着人,不然可瞒不住吕修逸和崔朝远。”
嫣娘见到房间内除了萧璃还有谢娴霏, 脸上也有一闪而过的讶异。可立刻, 她就整理好了情绪,平静地跪坐在了两人的对面,并轻声唤道:“阿璃。”
未等萧璃说明来意, 嫣娘先拿出了一张折好的花笺,放在两人之间的案几上,推了过去。
“这是……?”萧璃拿过花笺,打开, 动作间, 并未避着谢娴霏。花笺上, 从上到下写着一些名字, 其中几个用红色圈出。
嫣娘见到萧璃如此, 也大概猜到了萧璃今日的来意。
“这是当年……对我有救护之情的官员姓名。”嫣娘说:“以朱砂圈出的,是绝对可信之人。阿璃此去南境,若有需要,可拿我手信去寻求帮助。”
短短几句话,所包含的信息量巨大,谢娴霏瞳孔一缩,猛地看向嫣娘。
“你已经听说了。”萧璃从上到下把花笺看过,在‘秦义’两字上停顿了片刻之后,便将花笺放进炭盆里,看着它逐渐烧起来。
“我身在平康坊,可能消息比一些小官员要更加灵通。”嫣娘温声说。
前日,荣景帝已经降下旨意,准长乐公主所请,驻守南境,以偿其过失。与此同时,镇北国公霍毕和显国公世子范烨同样被派遣至南境,且,于南境增兵,以防南诏有任何异动。
“阿璃要离开长安了,那些浪荡子们应该很是开怀吧?”谢娴霏问。
嫣娘闻言,浅浅一笑,说:“自然是开怀的,昨日里还把酒畅饮。”
平康坊里,容易仗势欺人的多是那些贵胄子弟,而偏偏萧璃是个传奇话本读上头的棒槌。若是遇到两个身份相当的纨绔子弟大打出手,萧璃看心情,或是一笑而过,或是上去各踹两脚之后再嚣张离开。
若是遇到有那仗着自己达官显贵身份欺凌歌姬舞女的,被萧璃瞧见了定然是要挨一顿胖揍的,也不管你是郡王世子还是尚书公子,总之就是一个字,打!
而且萧璃每次打人从来不遮掩,且还大多是以少敌多。那被揍的,因着己方这边人多,丢脸不说,还没理可说。最令人崩心态的是,御史台那边跟苍蝇一样盯着萧璃等着揪住她的错出上朝参她。且御史台那帮人自诩公道,要参自然也不能只参萧璃一个,那挨打的公子哥儿们的当大官的爹,大多也要被参个治家不言,养儿不教。
总之,萧璃那边虽然挨训受罚,但好歹打人打了个爽。他们这边挨了打,丢了人,回家还要遭受阿爹阿娘的男女混合狠捶,根本不是一个‘惨’可以形容得了的。
所以昨日,几个消息灵通的从自家阿爹那里得知萧璃是去定了南境,都高兴得不能自已,险些抱头痛哭。反倒是歌姬舞女们,听到这个消息后都有些闷闷不乐。
萧璃没有理会两人的取笑,盯着花笺看着它慢慢烧成灰,脑海中想到的却是昨日萧煦对她说的话。
*
“兄长,这是……?”日暮时分,萧煦便服来到她公主府,遣退了所有侍从,将一手书的卷册交到了她的手中。
萧璃打开,见上面写的均是人名,人名后面是此人背景,有官员小吏,也有贩夫走卒,身份堪称繁杂。
“此去山高水长,不论发生什么,我都无法帮你。”说到这里,萧煦自嘲一笑,“且不说鞭长莫及,便是你在长安,我又能帮到你多少呢。”
“兄长不需要担心我。”
“阿璃,我知你聪慧过人,思虑周密,且有武功傍身,我应该放心。”萧煦拍了拍萧璃的头,说:“可这终究是你第一次离开长安,为人兄长者,又怎么可能全然放心。”说完,萧煦的目光落在了萧璃手中捏着的卷册之上,轻声说:“名册中所记都是我的人。”萧煦指着其中一个人名,说:“待你出了长安便可联系此人,从此以后,我在南境的人物财力,皆可为你所用。”
“阿兄!”听到太子的话,萧璃不由得瞪大眼睛。
“这名册中所载之人虽多,可大多身份不高,交到你手中,于我而言不过求一份安心。”萧煦摇摇头,说:“能起到多大用处,我也不知。”
*
“阿燕。”萧璃忽然开口,谢娴霏和嫣娘一起看向了她。
阿燕?谢娴霏听见萧璃的话,眯了眯眼睛。
“跟我回南境吧,留在平康坊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此话萧璃也是犹豫了很久,才终于对嫣娘说出来,“我的人可以将你在长安的痕迹清理干净。”
嫣娘闻言,纤细修长的手指紧了紧,移开了目光,却没有应声。
这是拒绝之意。
“阿燕,我此去南境,但凡查到任何蛛丝马迹,定会追查到底!”萧璃的眉心紧蹙,是谢娴霏鲜少在萧璃脸上见到的焦躁和忧心,“我和兄长,都不会放弃,都不会任由忠良背负污名,你又何须为此而置身于如此境地之中!”
“可当年涉事之人,多已离开南境,或高官厚禄,或升迁别调,唯有长安,唯有平康坊,才有探查之机。”嫣娘垂眸,语气平淡。
“可是……”萧璃不死心,仍想说什么,却被嫣娘打断。
“萧璃,我父兄所负冤屈,我会,亲自为他们查清。”嫣娘抬头,盯着萧璃,一字一句,虽然说话人如蒲草般柔弱,可语气却如磐石,坚定,不可转移。
谢娴霏也是第一次意识到,绝色姿容之下,嫣娘竟然有如此锐气难挡的一面。
萧璃见嫣娘的样子,就知道今日劝说依然无果,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任她再怎么吸气,都掩不住心中烦躁,右手握拳,狠狠地砸了一下身前案几。
谢娴霏看着案几上出现的龟裂细纹,不由得眨眨眼,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
嫣娘却仍不为所动,对两人微微笑了笑,甚至还悠悠地为两人分了茶。
“阿璃最近可是见到了我阿姐?”嫣娘轻轻将茶杯放在萧璃面前,启唇问道。
萧璃睁开眼睛,看向嫣娘,问:“你怎么知道?”
“若非见了阿姐,你又怎会如此煎熬难耐,甚至失态至此?”嫣娘指着无辜被毁的案几,说。
萧璃低头看着惨遭横祸的案几,无言以对。
“阿姐她最近可好?”见萧璃不语,嫣娘柔柔笑了一下,歪头问道。
“若是知道你还活着,她应该会更好一些。”萧璃面无表情地说。
“……”这一回,换嫣娘无言,沉默了半晌,她才开口:“阿璃,你答应过我的,会为我保密。”
“是啊,我答应过。”萧璃咬着牙,又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放弃般地对嫣娘说:“我此行不会带侍女,诗舞会易容来保护你,若是遇到了难解之事……”
“……便寻阿霏求助?”嫣娘眨眨眼睛,接话问。所以,这便是萧璃今日带谢娴霏来此的用意。
“……是,我离京之后,阿霏可通过书叁哥的路子直接传信给我。若事出紧急你找不到阿霏,便去东市七花胭脂坊寻花掌柜,她能找到我的护卫花柒,花柒能……总之他能找人救你。”
“阿璃。”听到萧璃这般事无巨细的交代,嫣娘目色变得柔和,她低声说:“你不必如此担心,我会看顾好我自己。”
*
萧璃和谢娴霏坐进马车离开平康坊时,萧璃的神情仍算不得好,谢娴霏观其神色,不由开口安慰道:“阿璃,有我,还有朝远和修逸二人,总不至于连一个嫣娘都保不住。”
“若只是个寻常的歌姬舞娘,自然无虞。”萧璃长叹一声,“可她却是要行刺探寻查之事……”说到这里,萧璃止住了话,看向谢娴霏,问道:“阿霏可是已经猜到嫣娘的身份了?”
“你与她谈话时又不曾避过我,若是这都猜不出,我又何谈替你出谋划策?”谢娴霏懒懒一笑,接着说:“你唤她阿燕,当不是口误。你与她提及南境,用的是‘回’字,由此可见她应当是来自南境。来自南境,父兄背负冤屈,是你与太子殿下均会在意之人,且她还有一个阿姐……会令阿璃你心怀愧疚……”
说到这里,谢娴霏顿了顿,转而说到另一事:“我小时曾听阿爹提起过一则轶事,南境杨将军因盼着儿女可更有学识,便给四个子女取名笔墨纸砚,其行径堪称简单粗暴。当年杨氏犯事之时,唯杨墨一人在长安,且与太子殿下过从甚密……其余三个子女,皆死于南境……”
“你唤她阿燕,当不是燕子的燕。”
“嫣娘,是杨将军的小女儿,杨砚。”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夹子,就不更新啦,下一更星期四,开完奖(晚上9点以后)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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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傍晚, 郭安下了职便离开了皇城,今夜不需要他值守,也无其他邀约, 于是郭安就独自一人往家走,未骑马, 也未叫人跟着,享受一下这难得的闲适。
到了这时辰, 百姓也大多于归家途中,所以路上人来人往, 偶尔还会比肩接踵。忽然, 前面走来一个绯衣少年, 低头疾步匆匆,却并未好好看路, 迎面直接撞到了郭安身上。
“哎呦,对不住, 对不住, 这位郎君,我没撞痛你吧?”清亮的少年音响起,郭安低头看去, 只见那少年有一双明亮的眸子,让郭安心生些许亲切之感。
“无妨,小心看路。”郭安本就不是暴躁桀骜的性子,因为有个性子跳脱的妹妹, 他更是平静沉稳, 难有事情会叫他生气, 不过是被撞了一下,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少年让他觉得亲切, 就更不会生气。于是他随意摇了摇头,只叫那少年好好走路,点点头便走了。
却没见到身后的少年一直注视着他,一直到他走远了都没有移开目光。
“看他面色红润,中气十足,想来日子过得不错。”少年搓了搓下巴,喃喃自语,说完,少年回头往宫城的方向看了看,“老头子今日八成在皇城,唔,明日等他下了职再去瞧他吧。”
说完,几个闪身,少年便走远了,片刻后,就再瞧不见身影。
公主府,才用过暮食,萧璃披着个斗篷,坐在花园长廊里看书,诗舞见萧璃看得专注,可天色却越发的暗了下来,所以轻手轻脚地在萧璃身边挂起一个灯笼。
酒流在不远处的拐角站着,抱着剑,正在犯食困。
忽然,酒流的耳朵动了动,紧接着一个跃步跳出回廊,纵身朝一个方向飞去,手中长剑同时出鞘——
“哎呦,刚一见面就这么热情?”绯衣少年嘴角带着笑,剑未出鞘,却抵挡住了酒流凌厉的攻击。足尖在树梢上轻轻一点,一个旋身便越过了酒流,往萧璃坐着的方向而去。
“小贼哪里走!”酒流连忙跟上,又是一剑毫不留情地挥去。
绯衣少年连忙躲过,可却迟了那么一丝丝,高高束在脑后的发被酒流的剑削了一截下去。
“我就是来夜会美人儿,又不想干别的,你做什么下如此狠手!”绯衣少年见头发被削掉了,立刻不满地大声嚷嚷起来。
“放肆!”看少年那吊儿郎当的模样,酒流更恼,提剑又要攻去。
“酒流停手。”此时,萧璃终于出声制止了酒流,可她的目光却没有从手中书上离开,还闲闲地翻了一页。
听到萧璃发话,即便酒流再气,却也领命停手,退到一旁,死死地盯着少年。
绯衣少年见酒流退了,得意一笑,把头发甩到脑后,做出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走到萧璃面前,一边走,还一边口花花,“还是美人儿知情识趣……”
说着,就要伸手去勾萧璃的下巴。可是手刚伸出去,就被萧璃以两指止住了。少年不信邪,更加用力,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抬眼看萧璃,却发现她眼睛还看着左手持着的书卷,压根没有分少年半分眼神!
少年不信邪,一手被挡,便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去摸萧璃的脸蛋儿。
萧璃叹了一口气,终于把目光落在了少年的身上,她以拿书的那只手挡住少年,不过片刻功夫间,两人就已经过了十数招,少年用尽手段,却愣是没有占到分毫便宜!
几息之后,萧璃没有继续格挡,而是顺势向前进了少年的怀里。少年一句‘投怀送抱’还没说出口,就被萧璃弹中了麻筋,等少年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萧璃擒住了。
“玩够了吗?”萧璃面无表情地问。
“你……你武功又精进了!”少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输得这么快。
萧璃松开手,少年转过身来,不死心地又想去摸萧璃的脸。
再次被轻松挡住。
萧璃又叹了口气,无奈说:“这油腔滑调,是不是你跟书叁哥学的?”
“你……你看出来啦?”少年猛地收回手,问。
这哪里还是清亮的少年音色,分明是个好听的少女声音。
“阿宁,下次想要偷袭,好歹换换你的招式。”萧璃无语,道:“我跟你打过这么多次,看起手式就知是你了。”
“我就知道阿璃心里一直都在想着我,念着我。”少年,也就是郭宁,笑嘻嘻地说。
话音一落,郭宁一愣,回想了一下刚才不假思索所说的话,一脸震惊:“天啊,这油腔滑调真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吗?”郭宁崩溃抱头,“阿璃你说得对,我真的跟书叁学坏了。”
萧璃揉揉眉心,问:“书叁哥呢?”
“我们进城便分开了,我回家看了看我阿娘还有兄长,明日去瞧瞧老头子。”郭宁回答,想了想,郭宁又说:“书叁别是直奔平康坊了吧?阿璃你不晓得,我们在外时,书叁当真不肯放过任何一个青楼楚馆,那真的是,万花丛中过,一文留不得。”
“郭宁!我就知道你要在殿下面前编排我!”
萧璃和郭宁同时向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白衣公子自屋檐上翩然落下,发丝轻扬,衣袂翻飞,若萧璃和郭宁不知这白衣公子本质是个什么样的人,倒是要赞他一声翩翩公子,可是……
“书叁,你这么长时间是去梳洗打扮了?”郭宁看着书叁从上到下焕然一新,甚至连衣服上都熏了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既是来见殿下,自然不可草率。”说罢,书叁上前,单膝跪地,对萧璃说道:“书叁见过殿下。”
“书叁哥。”萧璃摆摆手让他起身,然后问道:“令羽他们如何了?”
“已安全离开黎州,他们那一行人本就是遮掩行踪的好手,我跟在后面假造了些痕迹引开了追兵,他们这一路,无惊无险。”
萧璃点点头,对两人说:“等过两日我拜别了皇伯伯和皇后娘娘,我们便启程南下,这两日你们好好休息。”没事不要总在我眼前晃悠,头疼。
“阿璃,你进宫时带着我吧,好久没见到阿蓁了。”郭宁扁扁嘴,问道。
“这是自然。”萧璃笑笑,回道。
“殿……殿下……”本以为书叁会直接离开去平康坊眠花宿柳,却不想他还立在原地,颇有些期期艾艾。
“怎么了?”萧璃问道。
“棋贰如今也在长安吧?我可否去找他叙叙旧?”书叁试探问道。
萧璃默了默,然后才开口道:“棋叔已有自己的生活,你可以去叙旧,却莫要惊扰其他人。”
“是的,殿下。”书叁一下就笑开了,得意道:“我肯定不会叫人发现我,刚刚不是连殿下都没发现我吗?”
说罢,书叁几个纵身就离开了。
“阿璃,你刚才真没发现书叁?”郭宁看不惯书叁那得瑟劲儿,在书叁走后,问道。
萧璃对郭宁眨眨眼睛,低声说:“先叫他高兴高兴。”身为护卫武功还比不过主君,也是有些伤自尊的。没看酒流都想离家出走了吗?
*
皇城,萧璃缓步慢行,往紫宸殿的方向走着。她的身后跟着婢女打扮的郭宁,当然,用的肯定不是她本来的面孔。
快至紫宸殿时,郭威领着一队禁卫军迎面走过来,沉默地对萧璃一礼之后,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巡防。郭宁不由得回头,看着父亲的背影逐渐远去。
“你若想念爹娘兄长,便回家呆上些时日,左右以你现在的易容水平,想再逃也不难。”萧璃见到郭宁的模样,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罢了,我若是现在回去,老头子八成要把我打到半死然后压着我嫁人。”郭宁如今深刻了解何为远香近臭,她离阿爹远了,倒是还会想念,若是近了,父女俩估计又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吵,惹不起惹不起,她还是在外面再躲两年再说。
“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不想嫁人。”阿蓁和阿宁都是在家里给议亲的当口逃家的逃家,进宫的进宫,如今阿霏同样选不出夫婿,萧璃有时觉得是不是自己身边风水不大好,不然怎么一个两个三个都是如此。
“不想嫁人的是阿蓁,我可是想嫁人的。”郭宁连忙为自己正名,“我只是不喜欢阿爹想让我嫁的人,你也看到他挑的那些了,都是武将人家子弟,一个个五大三粗,我可下不了口。”
“……”她当年应该派酒流跟着阿宁出去的,那样她就不会被书叁哥带坏了……
那边郭宁还在继续说:“我自己本就会武,嫁个武将家的儿郎,那日后家中岂不是要日日全武行?”
萧璃听明白了,郭宁想嫁一个不通武艺,容她单方面欺压的夫君。
“而且,我喜欢文雅俊秀的那种,最好性格绵一些,若是能甜甜叫我姐姐,那便完美了!”萧璃已经不想说话了,郭宁却还在幻想。
“阿宁。”
“怎么了?”
“已经到了。”不知不觉,紫宸殿已经近在眼前,萧璃闭了闭眼睛,顷刻间已经变换了神色状态,她低声对郭宁说:“我已吩咐宫人带你去阿蓁那里,就说我有事要交代。只这么一个机会,你们好好叙旧。”
“阿璃,你不要我陪你进去吗?”郭宁微微睁大眼睛,问。
“不了。”萧璃转头,看着前方紫宸殿的匾额,低声说。
那本就是我一人的战场。
作者有话说:
怎么办,这章写着写着被阿璃帅到了。
感觉阿璃对上郭宁的时候阿璃就变成了那种不动声色的宠溺男主,郭宁就变成了活泼跳脱的女主
郭宁:CP的话我想要那种软软糯糯,俊秀可爱的少年,会甜甜叫我姐姐的那种最好~
书叁不是郭宁的CP啦,书叁会风骚到老,这个人物会延续到下一代的故事里哈哈哈
*
昨天沧海的主队进了NBA季后赛,沧海球迷脑上头在NBA论坛疯狂庆祝和对线,都没发现上千字榜了以后多了这么多新读者,新来的小可爱们你们好呀~
今天看评论的时候沧海发现,真的会有小可爱读得很仔细,把我埋的线儿挖得七七八八,开心~
第49章
紫宸殿里, 萧璃安静地跪在大殿中央,嘴倔强地抿着,像个仍在闹气的孩子。荣景帝在上首坐着, 沉默地看着殿中的萧璃。
有时荣景帝觉得萧璃全然不像他弟弟的女儿。
他那个皇弟,看着温和端方, 稳重练达,张嘴社稷, 闭口黎民,每日殚精竭虑, 似乎都是为了天下百姓, 与朝臣们也是君臣相宜, 极会收买人心。可同样的,也是一肚子谋算, 又仿佛从没自己的喜怒,永远是那么一副温文尔雅, 智珠在握的模样。
从前他见着, 都替萧政觉得累。后来,萧政还把他萧霄的嫡长子也教导成了那副模样,教导得, 对他这个亲生父亲反倒没有多少孺慕之情。
萧璃更像她的母亲,认准了什么,便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荣景帝现在还记得二十多年前,林昭易容改装, 跟着父兄上战场的模样。
“既为林氏女, 又怎能只知躲在别人背后?!”马背上, 林昭将一柄红缨枪横在身前, 一身傲气。
后来, 那柄枪一把挑飞了向他射来的冷箭,林昭一边继续拼杀一边对他大笑着说:“怎么样,萧效,现在是你欠了我人情吧,我看你还怎么说我于战场无用!”
“阿昭!那是大殿下!不可无礼!”不远处的林小将军听到,还抽空吼了妹妹一嗓子。
林昭闻言,翻了一个天大的白眼向林小将军表示不满,却也听话地没有再说什么了。
那之后,林小将军便成了林将军,而林昭,则成了新的林小将军。
后来南诏大军突袭岭南,杨氏求援,还是林昭独自领了骑兵火速抵达支援,解了燃眉之急,也救下了杨府的女眷。
等荣景帝带着步兵随后抵达,彻底解决岭南危机之时,她已然跟杨氏众人都混熟了。荣景帝去骑兵营寻她时,听她亲兵说林昭骑马带杨府的表小姐捉兔子去了。
这些年荣景帝因着朝堂之事头疼难耐时,也不是没想过,若是日子一直停留在那时候,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只需操心领兵之事,闲暇时还可以同杨家林家的儿郎比试武艺,林昭有时也会来跟他们比试比试,还能不落下风。
这些年来他看萧璃与萧烈比武,就仿佛看见那时的他自己和林昭。
他也不是没想过以正妃之位求娶林昭,可却被她一句斩钉截铁的‘不入皇家’给拒绝个彻底。他因着心中傲气,再没提过此事。
再后来,林氏父子战死,她虽然被林氏几个亲卫拼死护了下来,却身受重伤,不知以后是不是还能领兵。
可即便她能领兵,没有父兄压阵,她一个女子,又能如何?那时他已娶正妃,却也不忍见林昭往后孤苦。彼时已经独自领兵的他亲自前往剑南黎州,去见养伤的林昭,想要迎她入府,从此照顾她。可当他说完来意,却见林昭看着他,那目光让他觉得极为刺眼,那目光,就仿佛林昭从未认识过他一般。
那时林昭的脸因伤而苍白,身上带着草药的苦涩味道,可她的眼睛却仍旧明亮,仿佛装了漫天的星光。
“迎我入府?”林昭缓慢重复,然后抬眼问他:“那阿穆呢?你如此,要置阿穆于何地?”若她没记错,阿穆当是才为他诞下嫡长子。
“她……”萧效一滞,随后说:“她不是一向和你要好,你们往后……”
未等萧效的话说完,却见林昭已经闭上了眼睛,抬手招了在暗处守着的林氏亲卫,然后睁开眼睛,对他说:“我不日即将启程去长安寻医养病,大殿下心意,恕林昭难以接受。”说完,便端起了茶,是送客之意。
那一日他茫然于林昭的眼神,未反应过来。后来才意识到,那是林昭第一次叫他‘殿下’,那样的恭恭敬敬。
也是那一日,有些东西,他永永远远地失去了。
其实,若只是这样,或许有朝一日荣景帝也能释怀。或许林昭会在长安遇到如意郎君,又或许她养好伤后会嫁给那群对林氏死心塌地的属将中的某一个,生几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她跟穆氏要好,或许偶尔还会让儿子女儿们一道玩耍,或是结个娃娃亲。他想,他可以偶尔见到她,暗中照拂她,那,也很好。
可是……可是……
想到这里,荣景帝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自那次见面之后,林昭就去了长安,再次得到她的消息,已是萧政昭告天下,封林昭为皇后的时候了。
那一日,他独自一人呆在书房,将里面砸成了一片废墟。坐在地上,萧效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猛地大笑出声。
不入皇家,好一个不入皇家啊,她只是不想嫁给他这个无能皇子而已罢了。
他当真不明白,为何从小到大,所有人看到的,称赞的,寄予厚望的,永远都是萧政!就连林昭也……明明是他们先相识的!曾生死与共的是他和林昭!不是萧政!
他们在战场上拼杀时,萧政只是远远的坐在他的金殿之上,于他们无半点助益。
即便林昭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可也当有袍泽之意,为何她那日要用那种眼神看他,为何她……要嫁给他的弟弟!
每每想到此处,荣景帝便心绪难平!
在殿中跪着的萧璃察觉到荣景帝的呼吸蓦地急促,抬头看去,却见荣景帝的目光也猛地盯了过来。萧璃心里一惊,面上却未显露分毫,反而瘪了瘪嘴,眼巴巴地瞅着荣景帝,又扭头移开目光,既委屈,又倔强。明明移开了目光,片刻后却又偷偷地看回来,然后委屈巴巴地低声唤道:“皇伯伯……”
“你可是怨朕遣你去南境?”荣景帝冷声问道。
“怎么会?”萧璃微微瞪大眼睛,然后目光看向别处,像刚打翻了花瓶的猫儿,低声说:“皇伯伯也是为了平朝臣怨言,阿璃懂。”
荣景帝心里的气稍微顺了顺,当日于大殿之上她要是也这般听话,最后又怎么会闹到那个份儿上?不过看萧璃如今乖乖的模样,心里那股气倒也逐渐的散了。
而这时,萧璃又像是一个给了糖就忘了打的孩童,提起南境,还兴致勃勃了起来,“皇伯伯,我听说南境的荔枝都新鲜水嫩,比运到长安的不知要甜多少!”
荣景帝被萧璃这没心没肺的模样气得胸口一闷,当即吼她一声:“朕送你去南境是送你去吃荔枝的?”
萧璃眨眨眼睛,然后说:“啊这……顺便吃也不成吗?”
荣景帝被气得说不出话,却见萧璃突然又笑了,说:“我会好好守着南境的!就像皇伯伯当年那样!”
说这话时,萧璃眼睛亮亮的,满是少年人的好奇和跃跃欲试。
荣景帝一下子就想到了少年时的自己,不由得嗤笑一声,说:“你这娇生惯养的,还要给朕守南境?你别哭着跑回长安就行了!”
“皇伯伯!”萧璃一脸被荣景帝小瞧的不满,看得荣景帝一阵好笑。
“你的伤都好了?”皇帝问道。
“那点儿伤,不算什么!”萧璃摆摆手,一脸‘我这么厉害不怕受伤’的模样。
“不怪朕?”
萧璃静了静,然后端端正正地看着荣景帝,说:“那般顶撞,是我的不是,阿璃给皇伯伯道歉。”
“行了,还跪着干什么,赶紧坐吧。”荣景帝摇摇头,说。
“当然,我还是愿意相信令羽,皇伯伯,我愿意信他这一回。”得了荣景帝的话,萧璃也就不再跪着了,扶着紫宸殿侍婢的手站起来,萧璃看向荣景帝,认真地说。
她的目光,她的语气,带着少年人的固执,天真,还有坚持。让荣景帝看了,莫名觉得眼熟。想了想,那不正是像年轻时的他和林昭吗?
想到这里,荣景帝觉得讽刺又好笑,萧政把他萧霄的嫡长子教成了那般虚假的模样,结果自己的女儿倒是像了他。
这般想着,对萧璃仍旧冥顽不灵的话也没有多生气,毕竟当日在大殿之上那般打过了萧璃都不肯改口,真的跟她阿娘一般固执。
于是,他只是冷哼了一声,嘲道:“哼,天真,等你受了挫折,就知好歹了。”
“有皇伯伯护着,谁敢给我挫折!”萧璃笑得眯眼,自豪说。
荣景帝简直要被萧璃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气笑了,怒道:“到了南境那边收敛点儿!那里只有武将从戎,可没有朕给你收拾烂摊子!”
“知——道——啦——”萧璃拉长了声音回答。
“行了,皇后已经在立政殿等着你了,去拜别吧。”荣景帝还有一堆折子要看,遂摆摆手,让萧璃退下。
“皇伯伯。”萧璃起身,复又在荣景帝面前跪下,说:“阿璃这一走,便不能孝顺皇伯伯了,皇伯伯自己,万望保重身体,莫要太过操劳。”
说完,慢慢叩首。
荣景帝微微动容,却嘴硬说:“没你给我惹事儿,我每日能多吃半碗饭!赶紧走,别在这里碍眼。”
“阿璃领旨!”萧璃方才那郑重的表情散去,又变成了往日那笑嘻嘻的模样,她利落起身,退至殿门口时,才转身离开。
一直到转过身,萧璃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淡去。
作者有话说:
荣景帝的名字用字前后不一样,不是错别字。
林昭没有喜欢过皇帝,只喜欢过阿璃爹,等一下,阿璃爹也是皇帝。
重新组织语言,没喜欢过荣景帝,只爱过永淳帝
*
其实皇帝对萧璃的感情是比较复杂的,他也不是那种挖心挖肝型的反派。属于一个有心结,有人性的弱点的人,在另一个世界线里只当个王爷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但是最后当了皇帝,弱点和缺点被权势放大,又因为成了皇帝,某种意义上成了孤家寡人,逐渐变态(bushi),所以变成了这个亚子。等萧璃从南境回来以后沧海会继续完善这个人物。皇帝算是我比较下心血的人物。因为不喜欢反派莫名其妙地去做坏事,所以会想要完善理由,比方说因为心结,或是因为一时的行差踏错,就一步错步步错,这样子。
*
其实第一部 的作用基本是立人设和埋伏笔,然后进度上让萧璃获得进入朝堂的入口,没想到要写快17w字才写完……果然还是笔力有限,大家见谅。
*
想细致看文的话,可以注意一下人物语言。比方说这一章,荣景帝对萧璃说话时的自称,是什么时候从‘朕’变成了‘我’,这算是暗示心态上的微妙转变。
还有之前,裴晏在心里想的话,基本都是直接称萧煦为‘太子’,说出口的,是太子殿下。他人前称萧璃为公主殿下,人后和心里都是直接称呼她殿下,这意味着什么呢?【彩蛋,27章第一次回忆杀时,裴晏甚至说了‘我的殿下’】
总之,要认真看文啊抠不到糖不是狗作者的问题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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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可爱看出七个护卫的起名方式了,其实第一卷 这七个人都出场了~且都是正面出场(不是活在别人的话语里)
*
抽奖的奖励应该已经发放了~恭喜18个欧气小伙伴~
*
明天凌晨,准时更新卷一最后一章!
第50章
公主府
“殿下, 此去南境,当真不带我和诗舞吗?”临行前夜,画肆给萧璃整理好行李, 又想办法塞了一盒伤药和一沓银票,然后抬起头, 向仰头看月亮的萧璃问道。
萧璃收回目光,看向一脸担忧的画肆, 微微一笑,说:“那到底也是军营, 你们俩就别跟我去受苦了。你跟诗舞还有花柒留在长安好好给我管那几个铺子, 不然你们主子我要是再被扣光了食邑, 大家可就要跟我一起喝西北风了。”
画肆想到萧璃这两年被扣的银钱,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夜深了, 我这里不需要你们守夜,去睡吧。”萧璃对画肆和诗舞两人说。
“诺。”
*
裴府
床榻上, 梅期翻了个身, 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还没睡着?”鹤梓轻声开口,问道。
“你能睡着?”梅期干脆坐起来,搓了搓头发, 愁眉苦脸地看向窗外方向。
他们的卧房就在公子的院子后面,所以前面有什么动静都听得很清楚。从今晚亥时起,公子那边就在月下吹箫,连绵不停地有箫声传来。这都丑时了, 还没停。
且那箫声, 如泣如诉, 且悲且凉, 哀怨缠绵, 听得梅期心头特别的酸楚。他别说入睡,他没抱头痛哭都因他生来坚强。
鹤梓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公子为何这样,你不是最清楚吗?”
梅期面露尴尬苦恼的神色,然后猛地拽起被子蒙到头上,又躺了回去。
*
公主府
画肆和诗舞都回房了,内室中只剩萧璃一人,她推开窗,看着天上月,低声自语:“你也保重。”
片刻后,萧璃闭了闭眼睛,随后撩起身前衣袍,对着大明宫的方向双膝跪下,肃穆而郑重,三叩首。
*
萧璃离京那日是与霍毕等人一同出发,霍毕带着袁孟,林选征还有军师三人,而萧璃只带了书叁和男装打扮的郭宁。
王谢崔吕四人皆来送行,四人一直黏黏乎乎地跟着萧璃他们走了好久,连十里长亭都走过了不知几里,还不肯停下。
最后还是萧璃受不了,勒马停下,对四人说:“我又不是永不再回长安,你们四个可以不要哭丧着脸吗?”
王绣鸢红着眼眶,扁扁嘴,哇的一声哭出来,“阿璃,你好无情啊,你都不难过吗?我昨晚难过的一宿没睡着觉啊!”
谢娴霏,崔朝远,和吕修逸三人闻言,一起点了点头。
萧璃叹了口气,走到了王绣鸢身边,帮她擦掉眼泪,说:“你就当我出门游学,待我回来,还是那个可以带你横行长安的阿璃,嗯?”
王绣鸢止住眼泪,吸了吸鼻子,点头,手却趁机拽住了萧璃的衣袖。
不远处,霍毕听见那个男装打扮的姑娘啧了一声,歪到旁边白衣男子那里,低声说:“你看看阿璃,多招人喜欢,你再看看你,在青楼散尽银钱又有什么用,还是没姑娘喜欢你。”
那白衣男子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后反驳,“喜欢我的姑娘多了,我都数不过来。且殿下这般,你怎知不是向我学的?”
“你要点儿脸吧。”姑娘似乎是被恶心到了,又歪了回去,不再说话。
那边谢娴霏安抚地拍了拍王绣鸢的手,然后对萧璃说:“阿璃此行,万望珍重。”说到这儿,谢娴霏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且放心。”
萧璃点了点头,然后又望向长安的方向。
“阿璃在看什么?”王绣鸢瓮声瓮气地问道。
萧璃收回目光,对王绣鸢一笑,“没什么。”说完,翻身上马,再次对四人拱手道别,之后,就掉转马头,策马离开。
郭宁见萧璃总算肯走了,打了个哈欠,然后猛地落下马鞭,追着萧璃飞驰。书叁整理好衣袖,也打马而去。
霍毕几人对视一眼,纵马跟上。
崔吕王谢四人驻足望去,一直到再也看不见萧璃的身影。
王绣鸢:“以后阿璃都不能给我的话本提意见了。”崔朝远只会给故事挑刺。
谢娴霏:“没有阿璃,长安更加无趣。”所有人都如此平庸。
吕修逸:“阿璃走了,没人带我们赢马球,哎。”阿璃技术好又会设计战术。
崔朝远:“哎,等下要去平康坊痛饮三大杯。”
王绣鸢,谢娴霏,吕修逸闻言一同看向崔朝远。
“怎……怎么了?”崔朝远被朋友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
“崔朝远,你做个人吧,我们都在伤心呢!”王绣鸢忍了又忍,终于开口。
“噢。”崔朝远面无表情地接受着朋友目光谴责,然后问:“我决定到平康坊借酒浇愁,据说酒入愁肠愁更愁,你们要不要同去?”
王谢吕三人异口同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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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
梅期和鹤梓两人顶着两对大大的黑眼圈,双目无神地站在院子里发呆。
院子另一边的书房门,从早上到现在就没开过,早饭倒是送进去了,梅期耳力过人,但是却半点儿用饭声儿都没听见。
“我说鹤梓,你要不要进去问问?”梅期拿胳膊肘拐了拐一旁的鹤梓,低声问道。
鹤梓打了个哈欠,说:“不了吧,公子左右就是在写字,下棋。写字无非就是写那两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字,下棋来来回回也是复盘那几局棋……棋下完了公子会自己收棋子,字写完了公子自己会烧掉,等会儿我拿个炭盆备着就行了。”
梅期:随侍做到你这个份儿上,我也是无话可说了。
话音才落,就听见‘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打开了,裴晏站在门口,对两人说:“拿个炭盆进来。”
鹤梓应声,一边起身一边对梅期挤眉弄眼:看我说什么来着。
梅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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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国公府
“此一行,你当清楚该做些什么吧。”显国公坐在主位,对前来拜别的范烨沉声说道。
“孩儿明白,父亲。”范烨躬身,回道。
“兄长,我真的不能跟你一起去吗?”范炟再次不死心地问。
“你兄长是去做正事的,你添什么乱!”显国公冷声呵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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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康坊
“怎么今日嫣娘的琴声不若往日般波澜壮阔,铿锵有力?”安阳王世子萧燕听了半晌,开口说道
“是啊,今日这琴声,叫人听得心里酸酸的。”另一位客人跟着说。
“十里长亭,折柳相送,唯盼与君再相逢……”一个士子模样的人饮下一杯酒,眼带醉意,摇头晃脑地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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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
郭威和郭安两父子正在宫城巡守。
“萧璃是今日离京吧?”荣景帝问身边的内侍。
“回陛下,正是今日。”内侍轻声回答。
荣景帝沉思了片刻,然后将桌上快摞成小山的奏折推到一旁,遣走随身伺候的内侍,独自向大明宫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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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墨姐姐,你信我,有朝一日,你不必再隐姓埋名,不必再躲在东宫……
……会有那么一天,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世间没人能阻拦你,你只要再给阿璃一些时间……
杨墨看着已然蒙尘的佩剑,颤抖着伸出手,握住剑柄。腕上使力,想要将剑举起,刚抬起一点儿,手腕便再无力气,眼看着,佩剑就要掉落——
这时,一双修长的手自她身后出现,包着她的手,握住了那柄剑。
闻到熟悉的气息,杨墨浑身一颤。
杨墨僵住,一动不动,没有回头,不想回头,也不敢回头。
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阿墨……”
“咣当——”佩剑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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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
“尚宫大人。”立政殿的婢女对杨蓁行礼。
“可是皇后娘娘召见我?”杨蓁放下手中笔,淡声询问。
“是。”婢女低头回道。
“走吧。”杨蓁起身,由身边婢女披上大氅,莲步轻移动,裙角却纹丝未动。
走出立政殿时,杨蓁的目光向南面看去,仿佛越过了大明宫的宫墙,也越过了长安一百零八坊,落在了那在官道上飞驰的女子身上。
“阿璃,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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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郭宁打马超过萧璃,然后挑着眉毛对萧璃说:“比试比试?”
这自从离开长安,就再没跟阿璃赛过马了。
“比就比,怕你不成?!”说着,便要加速。马鞭落下前,萧璃回头看向霍毕,袁孟和林选征三人,问:“要不一起?”
“我……”霍毕正要拒绝,就听见萧璃说:“霍将军不会不敢吧。”
霍毕嘴里那句‘我就不了’霎时拐了弯儿,变成了“有何不敢!”说着,一夹马肚子就开始加速。
“哎,将军!带我一个!”袁孟早就想试试乌云骥的速度了,怕被落下,连忙跟上。
林选征见霍毕和袁孟都去比了,腼腆地笑笑,也加速跟上。
只留一身白衣的风流公子书叁还有将胡子修剪得精致的军师落在后面,任马儿慢悠悠地走着。
“军师不去比一比?”书叁笑着问。
“老啦,身子吃不消啦,千里急行,试过一次就够了!”军师摸着胡子,笑着说。“你呢?”
“快马风大,会吹皱了我的衣裳,坏了风姿。”书叁一本正经回答。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相视一笑。
前面,萧璃骑着她的宝贝乌云骥,追过了林选征,超过袁孟,接着又超过了郭宁,最后……与霍毕并驾齐驱。
“霍将军,这就是你最快的速度了?”马上,萧璃大笑一声,说:“那我可要超你咯!”说完,继续加速,超过霍毕。
“自然不止这样。”或许是因为离开了长安,又或许是今日天气甚好,霍毕一反常态,也大笑起来。他看着前面越跑越远的萧璃,使劲儿一落马鞭,也加速而去!
卷一·长安年少·完
作者有话说:
最后这章几乎把第一卷 出场的人都带了一遍。啊,现在回看沧海竟然写了这么多人物,对我来说是个大突破了哈哈哈,不过好像还漏了几个人:令羽,范贵妃,二三四皇子,王放(大理寺少卿),范烟(范烨和范炟的长姐),章临(那个士子)……还有活在回忆里的先帝萧政,先皇后林昭,霍老将军
第一卷 到这里就结束啦!第二卷还没开始写!存稿没啦!
今天开始要停个两三天写第二卷 ,给第二卷存稿~应该是……周三回来?
第二卷 预告
我们阿璃会继续按照人设嚣张横行,最后风风光光地回长安!令羽也又要出来啦~
第一卷 留下的坑:长安的女尸,杨氏的案子,还有江南道乱局,都会在第二卷有进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