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尚扬带着他的新助手,两人从北京乘高铁出发,到华东去进行调研工作。
这位从西北某单位借调来的新助手, 人是长得高高帅帅, 还很有些眼力, 进站和上车都首先记得帮领导拿行李,落座也没忘了先替领导把风衣挂在衣帽钩上。
尚扬一面故意做出泰然受之的模样, 一面又悄悄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心里也觉得很是新鲜。
“喝红茶还是普洱?”列车刚离开南站没几分钟, 助手闲不住, 找出茶包来, 要帮领导泡茶。
“杯里有水, 你别忙活了, ”尚扬道,“歇会儿,就坐着, 别动。”
助手便不动了,他这第一次跟领导正式出差, 兴奋得不得了, 闲着实在是无聊, 安静了没一会儿,又转头看身边领导,想跟人家说说话。
而尚扬闭起眼睛, 正在休息。
为什么领导这么缺觉,助手又哪能不知道?
他不想打扰尚扬补觉, 又看向其他地方。
假寐的尚扬把眼睛眯成一条缝, 悄悄看他要做什么。
他的外套也挂在衣帽钩上, 车里温度高些,只穿件衬衣即可,他身上这件是尚扬这两天刚给他买的春秋款,深灰素色,裁剪很不错,他穿起来像个男模,试穿时就把尚扬迷得挪不开眼,而他自己的评价只是“还凑合吧”。
尚扬此时眯着眼睛偷看他,发现他坐得端端正正,低头整理着胸腹前布料和扣子,最后把本来就又尖又正的衬衣领尖儿重新捏了捏,摆正,然后抬起头,一副“看我穿这衬衣多帅”的架势。
尚扬忍笑忍得肚子疼,装作被窗外光线晃到了眼,把脸转向另一边。
金旭注意到了动静,把遮光卷帘拉了下来。
尚扬偏着头偷笑了会儿,慢慢也就睡着了。
中途醒来,座椅被调成了舒服的角度,身上还盖着金旭的黑色连帽外套。
金旭仍坐得端端正正,在看手机新闻。
尚扬把椅背调高了些,头朝着金旭的方向挨过去,也想看看:“今天有什么大事吗?”
金旭把手机放在两人中间,道:“你看这谁。”
新闻图片里赫然是身着制服正在受奖的古飞和周玉,旁边还有其余也在接受奖彰的几位警官。
夏末时西北爱心名人的车祸案,案发后公安部门仅用了几天,就侦破案件并抓到了真凶,但各方收尾工作到现在才结束,对媒体详细披露了案情细节,同时专案组集体立功,得到了特别表彰。
新闻里还写道,该案发生后,引起社会各界的关注,福利院那边收到了不少全国各地寄去的儿童衣物、文具和书籍等等,还有不少人希望福利院方面能有接受社会捐助的官方渠道。
“挺好的呀。”尚扬笑着点评了一句,他刚睡醒,还有点鼻音,除了福利院现状良好,还有一点很不错,“古指导飞升指日可待了,下次去让他请客。”
金旭低声逗他道:“尚主任,你怎么奶声奶气的?”
尚扬当即低沉下声线,道:“警告你不要惹我,惹急了马上开除你。”
金旭笑笑,又翻了几条新闻,两人一起看了,最后还刷到了“在东城区热心群众积极举报下,逃窜十六年的特大出租车抢劫杀人案主犯落网……”这一条。
热心群众本人扼腕道:“后悔了,这么大条鱼我也该上报,没准能记一功,和古指导比比谁先飞升。”
尚扬哈哈笑,他椅背比金旭的椅背要低一些,他又偏着头靠向金旭这边,这就有点像他倚在金旭肩上,他把头发在金旭肩边轻蹭了下,身心都感到很惬意,还从没有哪一次出差,让他有这种幸福平和的感觉。
两人心有灵犀一般,看了看对方,两人的手在金旭的外套下,轻轻牵在一起,金旭手上有几处茧,尚扬用指尖挨个摸索了几遍,呼吸渐渐匀长,舒服得睡着了。
高铁自北向南,再向东,穿过小半个中国。
离京近四小时后,他们在本次调研的第一站,下了车。
这次调研工作为期两周,地点是华东地区的某四座城市,实地考察从严治警工作在地方的开展与落实。
尚扬自不必说,是老资格调研员了,做起调研工作来,就和金旭搞刑侦一样,得心应手,如鱼得水。
比起他从前带的实习生,金旭有明显的长处,在基层工作许多年,对基层部门的“死角”他门儿清,不像刚毕业的小孩儿空有理论和热情,一到实际环境里总要蒙上三五个月才能进状态,金旭直接跳过这蒙圈环节,很顺利地就和尚扬达成了主副手默契,把调研工作推进得行云流水,比尚扬自己出门、带实习生下来,都要顺滑得多。
两人白天到当地公安单位去考察,旁听会议,时不时还要走访基层干警,实地看看地方队伍的建设和维护,尚扬的出差日程安排得紧锣密鼓,每天都有具体工作要做,金旭倒是也见识了文职岗位的术业专攻。
但到了晚上,就是他俩的私人时间,沿街逛一逛,尝尝当地特色菜,偶尔也会因为白天工作或是其他琐事拌拌嘴,但总是不大会儿就和好如初了。
尚扬本身脾气比较好,不是太爱生气,谈恋爱以后偶尔会跟对象拿乔,可一旦过了头,都不用别人说,自己就要先检讨起来。
而金旭除了破案子爱较真,其他方面过得随意,不在乎细枝末节的东西,尚扬说什么做什么,他觉得都好都可以。
尚扬感觉他俩之间,好像就天然的没架可吵。
转眼过去了一个多星期,成果斐然,只剩下此行最后一个目的地,华东某座新一线城市。
因为前一站调研地点,已经进了这省的地界,那边公安系统跟这边知会了声,这里提前做了准备,还派了人到高铁站接他俩。
尚扬和金旭一出站,就看见一个年轻人举着写有尚扬名字的牌子在接站,看站姿和发型,是名警员。
年轻警员带着他俩朝停车场走,还介绍说:“我是跟市局办公室的黄科长一起来接你们,他是负责公安信息协调的,这几天他会来安排你们在我们这里开展工作。”
到了停车场,离车还有几步路,就听见一个中年男人在那里对着电话用方言恶声恶气地打电话,当地方言不太好懂,但能听出是在骂对方,似乎那边办砸了什么事。
“黄科长。”年轻警员出声叫他。
这中年男人回头看见人,匆忙挂了电话,勉强挤出笑来,迎上前说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尚主任是吧?我是黄建平。”
尚扬和他握了手,这人就是来与尚扬对接工作的黄建平警司,长得不像公安,倒像一名悍匪,说话也直冲冲,带着股戾气。
“这位小兄弟是?”黄建平看金旭。
“我是尚主任的助手。”金旭一脸拽地自我介绍道,这一路上他提到自己是助手时总是如此,然后才说了自己的名字,也和黄建平握了下手,但握手的那一刻,他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皱。
年轻警员开车,黄建平坐副驾,与后排远道而来的两人随意聊着当地警务建设方面的话题,却聊得不走心,隔十几秒就看看手机。
“黄科长,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工作要忙?”尚扬道。
黄建平道:“不是大事,底下人笨手笨脚,做事也不讲效率。”
尚扬:“……”这社会大佬一样的语言做派。
黄建平大概也觉得自己言行不妥了,向尚扬解释说:“我本来不知道今天你们要来,在忙别的事,临时通知我来……不是说你们不该来。”
尚扬和金旭:“……”
尚扬也不想耽误别人工作,道:“今天也晚了,我们回去就休息,明天再说调研的事。你有事就忙你的去吧。”
黄建平也不拒绝,还点点头,又看手机有没有新消息。
“是急事吗?”金旭道,“黄科长不是坐办公室的吗?办公室能有什么急事?”
尚扬忙看他一眼,示意他别乱说话,怎么好好的又阴阳怪气别人?
黄建平却道:“是啊,办公室能有什么急事?叫我急火火来车站接人咯。”
被接的尚扬一时无语了,黄科长真是……长得又友善,说话又好听。
金旭却径自问黄建平:“你本来是正在办案吗?”
尚扬:“?”
黄建平回头看金旭,两人一对视……尚扬都感觉到了,这磁场,是刑警的磁场,古飞和周玉有,邢光和他们那队人身上都有。
“出了什么案子?”金旭问道。
其实他一个“助手”,不该问这些。
但他敢问,黄建平还真敢答:“今天有个女的从楼上摔下来死掉了,我还在现场勘察,是自杀还是他杀,没有出明确结果,办公室打电话喊我来接人。”
尚扬心想,不对啊,他不是负责公安信息协调的吗?为什么会去查案?
金旭道出了他的疑惑:“你已经从刑侦队里被调出来了吧?为什么还去现场?”
黄建平:“……”
尚扬也诧异地看金旭,金旭转头,对他抬了抬手。尚扬便明白了,他是通过黄建平手上的茧发现这一点的,办公室文职人员的手,和刑警们的手,大不一样。
黄建平一脸郁闷地说道:“我当时……忘了已经被调岗了,正好在那附近,接到通报就赶过去了……犯傻了嘛。”最后一句说得极为自嘲。
金旭道:“能理解。”
尚扬:“……”
得,还遇见知己了。
他又不禁猜测,这黄警官难道是在刑侦岗上犯了什么错误,被调到办公室里做文职了?但市局办公室可不是什么冷板凳单位,相比金旭调去档案室,黄建平这算是升职。
黄建平的手机终于收到了消息,是别的刑警发来的,尚扬和金旭看不到信息内容,但都能看到,他握着手机的手都在因紧张而轻微发抖。
“是……自杀吗?”尚扬知道有些刑警,喜欢破案,但极其不希望有凶案发生,例如身边这位。黄建平很可能也是这样的刑警。
“对,是自杀。”黄建平的语气里却没有轻松,反而变得更沉痛了些。
他没再开口,也不像刚才那般浑身戾气,好像周身力气也被这条“死者是自杀的”消息而抽走了大半。
尚扬和金旭感到古怪,但都没有再说话。
到了公安招待所,他俩下车,黄建平还帮他俩拿了行李,客气地说:“明天早上见。”
尚扬道:“黄科长,你脸色很差。”
黄建平:“没事。”
“死者是你认识的人?”金旭道。
尚扬也想知道,恰好金旭问了,便也一道等着黄建平的回答。
黄建平沉默着看看金旭,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有没有办过破不了的案?”
金旭蹙眉了一瞬,才答道:“暂时没有,将来难说。”
黄建平却摇头道:“不是那种。有的案子,你明知道凶手是谁,明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你就是抓不了人。”
尚扬不解道:“你说的是一起旧案,还就是刚刚坠楼这起?”
黄建平道:“是同一起。”
尚扬和金旭都没有听明白,是说:有一起旧案,和刚刚这起,是同一起?什么意思?
“自杀这个女的,”黄建平道,“她有个孪生姐姐,几年前也是跳楼死的,案子我办的,查得清清楚楚,知道她是被谁逼死的,可人家没犯罪,警察也抓不了人,这姐姐就白死了。”
自杀的案件,往往很难追究“逼”死人的罪责,听黄建平现在的说法,这事大概率也是无法定罪的情况,是情感纠纷的可能更高一些。
黄建平道:“妹妹来找过我,怪我无能,说她经常梦到她姐姐要带她走,医生说她有心理病,姐姐的自杀可能对她有一定心理暗示,她有可能会重走她姐姐的路。你们说她今天怎么就跳了?她怎么就不是被人推的?如果让我能抓个凶手,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他念叨了几句,转身上车走了,连句道别都没说。
尚扬和金旭面面相觑。
“黄警官被这案子压疯了,”金旭有点同情,但更多的是细节缺失造成的不太理解,说,“他八成是自己要求调去办公室的,姐姐那案子让他怀疑起了自己的能力。”
尚扬刚才就想过这个问题,一个刑侦魔怔人被调去办公室,还不是降职,金旭推测的这种情况是最说得通的,黄建平自己因为这起没结果的案子造成的心理压力太大,主动要求离开刑侦岗位。
“如果就是一起普通自杀案?至于吗?”金旭也琢磨起来,道,“不应该,这案子肯定是有什么内情。”
尚扬抱起胳膊,面无表情道:“你来这儿是干什么的?领导批准你关心这里的案件了吗?”
金旭:“……”
“提着行李。”尚扬喝令他干体力活,自己轻松地上了台阶,进玻璃门之前,又转头道,“忙完调研工作再去管别的,不能耽误正事。”
金旭要笑不笑,说:“好,听领导的。”
“严肃点!”尚扬板着面孔,道,“还有,要带上我一起。”
第42章
晚上吃过饭, 尚扬拿出笔记本电脑,整理上一站的工作笔记,金旭整理了行李, 又把两人的衣服洗了, 洗完看尚扬还专注于工作,他就又换了鞋, 出去溜达一圈,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兜水果和两根雪糕。
这边温度比前一站还要高, 白天穿短袖或衬衣就行, 早晚凉了加件薄外套, 尚扬离京时穿的风衣, 现在也收了起来, 今天一下高铁, 就说:十月中都快过完了,怎么还这么热?
“刚想给你打电话。”尚扬已合了电脑,问道, “都买了什么?”
金旭分给他一根雪糕,又给他看买的水果, 是拣着尚扬爱吃的买了几样, 说:“这边儿物价可真不便宜,买这么点儿, 一百多了,比北京还贵。”
尚扬吃着雪糕,道:“在高铁上听隔壁那几个人聊天, 说这里二手房都有超八万一平的了, 可别小看新一线。”
“哪敢, ”一贯仇富更仇不均的金警官道, “今天去接站的那辆警车,落地最少也得小八十万吧?是我们省厅都不配拥有的豪车。人家是东部发达地区,是比我们西北破地方强多了。”
当地经济发展水平极高,除了地处长三角的优势,还有几家大型互联网公司选址都在该市。全国各地发展不平衡,除了城市建设和老百姓民生方面,各地能花在公安队伍建设和配置上的资金差距也大得很,尚扬就是干这个的,当然清楚这事,也清楚这现象在将在很长一个时期内继续存在,不易改变。
金旭也不是不明白,发发牢骚罢了,看尚扬不说话,他就也不再说了,把雪糕吃完,又去洗了水果出来,悄默地观察尚扬脸色,像是在看,有没有不小心把领导说得不高兴了。
“瓜怂。”领导扔了雪糕棍,学着西北方言,骂了助手一句。
助手挨骂挨得舒坦了,邀请领导来吃水果。但也不知怎的,吃没几口,两人又亲上了。
夜里十点半。
标间里空着一张床,随意放了尚扬的电脑包和两件不怕起皱的衣服。另一张床上,两人躺在一块玩手机。
金旭在玩一个类似合成大西瓜的那种小游戏,他不会玩网游和手游,但玩这种小游戏就很厉害,如果是没事的情况,一局能玩上大半天,得分打败99.99%的人。
尚扬枕在他肩上,被他一只手臂圈着,正无聊地刷着微博,其实已经困得眼皮打架,还是想看看有没有新鲜事。被子盖在尚扬身上,金旭有半边都露在外面,他一向不怕冷,刚活动完更不怕,夏天跟尚扬一起睡还总被嫌身上温度高,到渐渐降温就成了香饽饽。
“睡吗?”金旭不想玩了,看尚扬也一脸困意,说,“我关灯?”
尚扬:“嗯……嗯?等下。”
他刷到了一条新热搜,话题后面跟个“爆”字,他仔细看了那句话,一下清醒了,叫金旭和他一起看,惊异地说:“我怎么看这个好像?是黄科长说的,有人坠楼那个事?”
某互联网公司技术岗高级专家,女,今日午后坠楼身亡——
公司地址就是本市,坠楼时间和死者性别,也都与黄建平说的那件事,能对得上。
本来伸手臂要去关灯的金旭一听,疑惑道:“这怎么会上热搜的?”
全国每年自杀相关的案件在二十万件以上,尽管生命的逝去必定对家庭造成巨大而惨痛的打击、给亲人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痛,但如果今天这件事只是如黄建平所描述那样,“有个女的跳楼死掉了”,于普罗大众来说,这只是二十多万分之一,“不值得”成为流量至上的热搜话题。
除非这件事里还有能吸引流量的因素。
而这件事,确实有,还不止一个。
这位坠楼死者,是业内有一定名气的女技术大佬,海外名校博士,有硅谷大牛团队工作经历,归国后进了大厂,按热搜里的说法,死者做完手头这个项目就有很大机会再晋升一级,她目前的级别是高级专家,而她还不到四十岁,绝对是行业内最令人瞩目的女性佼佼者之一。
这样一个人物的突然坠楼,本身势必会引起一定程度的关注,不管是互联网公司饱受诟病的加班制度,还是愈演愈烈的竞争与内卷,都是会被关注到的话题。
但这些还只是小范围的话题,最终把坠楼事件推上热搜第一位的,是一条所谓曝光“女P9坠楼内情”的微博。
据这条微博所述,就在上周的一天晚上,该互联网公司内部群里,一名入职不到三个月的年轻男员工在群里实名举报,称自己被女上司持续性骚扰,并在群里发了女上司发给自己的微信聊骚截图,同时还主动发送了数张衣着清凉的照片,截图中女上司言语露骨,并在遭到年轻男生拒绝后,大有借势欺人的意思,直言“你只要在这公司一天,就别想有什么前途了”。
群内当时鸦雀无声,不多时,这名年轻男生的女上司本人出来,愤怒地指责男员工:为什么捏造事实血口喷人?怎么还P了聊天记录来诬陷人?
男生坚称截图都是真的,还说:大家都是搞计算机的,是不是P图,大家都不瞎!
两人当时就在群里吵了起来。最后管理员把两人都禁了言,这场群内骂战才暂停。
发帖人称,事后公司介入调解,并要求女上司向男生道歉。
男生强烈反对这种处理结果,这里发帖人插入了一张“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吗?”的表情包。
女上司也不同意,一口咬定那图就是P的。
公司方面想小事化了,劝说男生:她一个女的对你说几句骚话算什么大事吗?就算她真怎么你了,你一个男的有什么损失?
男生勃然大怒,激动地表示,如果公司这样和稀泥,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结果,他就要去报警,还要把女上司发给他的骚扰消息全都发在公共社交平台上,反正他一个新人光脚不怕穿鞋,闹大了看是谁损失大!
之后一周发生了什么,发帖人表示他不知道。但在一周后的今天,女上司于公司所在工业园内,坠楼身亡。
最爱瞎编的公众号写手现在都不敢这么编了,要素过多会被骂。结果这是真事?难怪要“爆”了。
“搁这儿叠buff呢。”尚扬看完了,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事,同时也不禁怀疑道,“我又看着不像黄建平说的那件事。”
黄建平傍晚时描述的情况,坠楼女死者因为孪生姐姐数年前的自杀,留下了一定程度的心理创伤,孪生姐姐的轻生举动可能会对她形成自杀的心理暗示,并且警方也已在勘查过现场后,排除了他杀可能。
而热搜里说的这件事,除了事发地点在本市,死者也是女性,以及坠楼时间差不多,其他好像都和黄建平说的没半毛钱关系。目前还没有看到哪里有实锤这位“也”是自杀。
金旭也没看出二者是同一件事、同一个人的其他关联点,暂时不置可否,道:“等等看就知道了,都已经闹上热搜了,这女的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当地警方之后一定会出公告。”
他又问尚扬:“P9是什么意思?”
尚扬对他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代表在互联网公司内的技术级别,这女死者是真大佬,最后道:“但P几P几都是阿里的叫法,各家互联网公司有自己的级别称呼,女死者所在的这家肯定是别的叫法,这是营销号为了博眼球故意起的标题,纯蹭阿里热度。”
金旭从尚扬手里拿过手机,翻了翻评论,说:“你看,民间侦探们上线了,列出的嫌疑人还挺多。”
微博评论区里,首先是必不缺席的男女对立一团混战,金旭划了过去,懒得浪费时间看,划到下方,就出现了不少认真猜测是什么人“杀害”了“女P9”的评论。
有的说是她丈夫,她在外面不检点,搞得丈夫头顶一片绿,老实人被逼急了怒而杀妻;有的说是被性骚扰的年轻男员工,眼看维权无望,公司偏向大佬,索性发狠杀了这讨人厌的女上司;还有的说是公司里的其他团队竞争对手,“听说”这女的仗着自己履历优秀,平时在公司就很狂妄,跟不少人吵过架。
如果真是他杀,网友们分析的方向还都有一定道理。
是不是自杀,还要看警方的公告,如果是自杀,那又是不是黄建平说的那一位……
“明天见面问问吧。”尚扬道,“睡觉,我困死了。”
金旭伸手关灯,两人在黑暗里亲密地偎在一起,睡了。
次日起床,尚扬去刷牙,刚挤了牙膏就惦记起了这事,忙拿出手机来,一边刷牙一边刷案情最新进展。
金旭也过来挤了牙膏刷牙,斜着眼睛看他的手机屏幕,他就把手机挪过来,到两人都能看到的角度。
在凌晨一点多时,当地公安官方发了警情通报:昨日午后在某互联网公司工业园区发生的坠楼案,经过警方对现场的勘查,排除了他杀可能,并且发现了女死者写给家人的绝笔遗书,结合尸检结果及其他调查情况,也排除了意外坠楼,认定死者系跳楼自杀。
评论区已经开精选了,想必没开之前,也少不了阴谋论,现在看转发里,也还有不少奇形怪状的账号在试图带节奏。
两人都叼着牙刷,满嘴泡泡,同时发出一声叹息,为选择轻生离世的死者,也为连夜加班焦头烂额的当地同事们。
吃过早饭,黄建平过来接他俩,今天上午市局有个系统内部会议,会议内容恰和尚扬二人这次的调研命题一致,就来带他俩去旁听。
黄建平仍是一副沉闷的模样,和昨天离开前差不多,不像在高铁站刚接到他俩时那般既匪气又生动。
“我们看到新闻了,”路上,尚扬问他,“互联网工业园那位死者,和你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黄建平却愣了一下,道:“这么快就上新闻了?”
“半夜还发了警情通报,”金旭道,“这女的挺厉害,网上还有她的崇拜者,说她是什么中国互联网女架构师中的第一人。”
黄建平道:“她是美国哪个名牌大学的博士。”
还真是同一个人。尚扬有点意外。他几乎已经认为这该是两件事了。
尚扬道:“黄科长,你没看新闻,那你也不知道她上热搜的事?”
“我不太会玩微博,早就卸载了。”黄建平看起来对这些也不太关心,很随便地问了句,“热搜说什么了?”
尚扬把热搜里的事大概说给了他听。
黄建平原本不在意网络上对死者身后事的评论,听着听着脸色都变了,道:“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
金旭道:“什么不可能?”
“邱莉和她老公感情很好的!”黄建平道,“邱莉可是个很正经的人,怎么可能去骚扰一个毛孩子,这绝对不可能!”
尚扬和金旭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位名叫“邱莉”的死者,黄建平对她的基本情况应该比较熟悉,但又应当没什么太深刻的私交,昨天他提起邱莉的死亡,更关心的是她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尽管情绪激烈了点,但还是基于对案件本身的关心,可见他对邱莉本人没什么特殊情感。那么他现在一口咬定,邱莉不可能骚扰年轻男生,应该也是基于对邱莉的客观认知,而非对于“熟人”的维护。
那就奇怪了。
如果邱莉不是会骚扰年轻下属的人,网上爆料言之凿凿,同时还有几位认证信息是互联网从业人员的佐证,表示也从其他可信渠道听说过这件事。这些人的说法,全都是空穴来风?
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真有这事,邱莉又为什么会自杀?
尚扬还试图向黄建平打听下,邱莉的姐姐自杀,又是什么情况。但一提起这事,黄建平就哑巴了。尚扬也只得作罢。
上午,金旭和尚扬旁听当地公安系统会。
会议间隙里,尚扬想起两件自杀案,心里当然还是很多问号,问金旭道:“你就不好奇这对姐妹俩的案子吗?我向黄科长打听,你就干看着,看他最后不搭理我,是不是看我笑话?”
“没有,是知道问了他也不会说。”金旭漫不经心地翻着尚扬刚做的会议笔记,对比他空空如也只写了个开会日期的本子,不得不承认,有的人是有文职天赋的——像尚主任,出差至今大小会议无数,从不犯困,还很会提取会议精神,笔记做得精简且漂亮。
他把本子合上,还给尚扬,道:“你为什么非要问他呢?”
尚扬:“?”
金旭的视线绕场半周,示意尚扬看那些也正在休息等继续开会的同事们,说:“你看,主抓刑侦的副局长、刑侦支队长、副队长、政秘处负责人、技术处负责人、两个侦查大队长……警犬侦查训练大队的队长,就那个,正偷吃小饼干的就是。”
尚扬:“……”
他还在纳闷金旭怎么短时间内记住这么多人的,他们坐在后排,开会时只能看到这些人的后脑勺。金旭就撺掇他道:“咱们可是部委派来的调研员,找谁还问不到一个自杀案的详细资料?趁休息,问去,快。”
尚扬不忿道:“领导做事不用你教!”
金旭:“……”
尚扬正要动身去找人问一问,又眼花缭乱起来,只得再请教助手:“哪个是刑侦支队长?你再指给我看看。”
第43章
等下还要接着开会, 尚扬便和刑侦支队长约了午间一起吃饭,对方也很乐意向他们介绍下当地刑侦工作的具体开展。
到中午吃饭时间,支队长不是一个人来叫尚扬和金旭去吃饭, 还带了好几位刑侦部门的其他同事一起, 一行人直接就在市局食堂解决午餐。
进了食堂,不只金旭继续仇富了, 连尚扬都有点忍不住眼红人家这经济水平,自助台竟然还有海鲜区。但因为是要聊点正经事, 今天他俩暂时体验不到豪华自助, 刑侦部门那几位带着他们去了包间里, 单独点菜, 也方便说事。
支队长向尚扬介绍了他带来的几人, 有两位就是来陪吃陪聊的, 剩下三人中,其中一位姓田的女警司,是负责邱莉自杀案的侦查队长,另外两位男警官, 曾经参与侦办邱莉姐姐的自杀案。
谁都没想到这事会闹上热搜,还被正好来走基层的部委调研员撞个正着。
“尚主任想了解一下这对姐妹俩的案子, 你们把案情方面的具体情况来介绍一下。”支队长也希望能让上级单位了解清楚, 省得被网络舆论影响, 误会是他们地方公安工作不到位。
田队长道:“那我先来说吧,邱莉的案子是我们队里在侦办, 目前可以百分百排除他杀和意外坠楼的可能,能确认, 死者邱莉就是跳楼自杀的。”
这位女侦查队长是看着尚扬说话, 等着尚扬向自己提问题。她有四十多岁, 目光锐利,语气淡定且自信,气场很有压迫性。让尚扬不由自主联想起了他妈妈没退休时的样子,一时还有点愣神。
“我们看到警情通报了,”金旭自然地接了话,说,“尚主任还说你们效率真高,昨天中午发生的坠楼案,半夜就发了通报。”
尚扬回过神来,道:“田队长和办案干警都辛苦了。”
紧接着就抛出问题:“我们不是怀疑你们的结论。是这样,帮我们安排工作的是你们市局办公室的黄建平科长,这你们应该比我们了解,黄科长和邱莉是认识的,据他说,邱莉不可能骚扰年轻男同事,他认为邱莉绝对不是那种人。”
在尚扬提到“黄建平”的时候,金旭发现田队长的表情有一丝微妙的变化,旁边几位刑警也都下意识地看向了田队长。
“如果邱莉没做过,她是被冤枉的,”尚扬道,“她的自杀动机,是以死明志?”
以邱莉的年纪、学识和人生经历来说,被冤枉后的正常反应,似乎不应该是这样。
田队长回答道:“死者本身就长期在看心理医生,自杀动机比较复杂,不是单被冤枉这一件事。不过死者确实没有骚扰过她的那个男同事。”
网帖爆料说的部分内容是真实的,部分言过其实。
上星期的某一天晚上,确实是有个入职不久的男下属在公司大群里甩出了好几张微信聊天截图,没点名道姓地喊话“某位大姐”,不要再深夜给自己发奇怪的信息了。
同事们一看,微信头像和昵称分明就是邱莉,或等着吃瓜或为明哲保身,总之没人说话。
几分钟后,邱莉出来与男下属对质,表示自己从未发过这些消息,男下属是应届毕业生,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劲,讽刺邱莉敢做不敢当,邱莉则说清者自清。
而后邱莉立刻就找了HR,要求一定要将这事查清楚。
“结果很快就查出来了,”田队长道,“那个给男下属发骚扰消息的微信号,是邱莉微信号的高仿号,头像、昵称甚至朋友圈,都是从邱莉那里直接抄去用了,其实邱莉本人都没加过这个男下属的微信,两人的真实交集仅限于都在公司那个大群里,大群用的是他们公司研发的另外一款群聊软件。”
尚扬和金旭同时皱起了眉。
旁边另一名警察不侦办这案子,也是第一次听说这里面的具体情况,道:“怎么有这么无聊的人,真是吃饱了撑的,开这种玩笑做什么?现在都闹出人命了。”
金旭却道:“我看不像开玩笑,八成是故意要害人。”
尚扬点了下头,道:“查到是什么人了吗?”
田队长道:“是这公司里和邱莉同级别的另一个高级专家,他的团队和邱莉的团队本来在协作搞同一个项目,但因为他们进度缓慢,邱莉急了,拉了别的技术团队来,把他们踢出去了,最后这个项目大获成功。”
在场众人瞬间都明白了,小人嫉妒心作祟,才故意搞了这一出。
其中那两位当年侦办邱莉姐姐案件的刑警,表情变化更是明显,一位直接说了出来:“这跟她姐姐当年的情况也太像了。”
另一位道:“老黄说过,邱莉姐姐自杀那事对邱莉影响很大,她现在又有了和姐姐类似的遭遇,这下更钻牛角尖出不来了,连自杀方式都选了同样的跳楼。”
他说的“老黄”肯定是指那时一起办案的黄建平了。金旭再次注意到,田队长听到黄建平,眉头拧了一下。
尚扬听到了另个案子的关键信息,问道:“邱莉姐姐也是类似的遭遇?怎么说?”
侦办那案子的两位刑警都叹着气摇头,一位道:“这事说起来真是可惜……姐妹俩都挺可惜的。”
邱莉的姐姐名叫邱灵,两人是双胞胎,长相一模一样,都很漂亮,姐妹俩还都是学霸,但这对姐妹花性格和爱好不大相同,妹妹邱莉自小外向直爽,姐姐邱灵则内敛文静,长大后,邱莉去了海外攻读计算机博士,邱灵则在国内名校读到了文学博士。
七年前,邱莉在硅谷蓄力充电,为归国后一展拳脚打下基石,而邱灵在本市一所全国重点高校的中文系任教,她本人就是在这所学校里完成了本科和硕士学业。
案发前,三十二岁的邱灵,博士后流动站即将期满出站,加上她任教几年来表现优异,很有希望出站后就能评上副教授。
这么年轻且优秀的人……联系刚刚已经被透露了姐妹俩的经历有相似之处,尚扬和金旭都能猜到是何种发展,尚扬有点不忍卒听,金旭则面露郁闷,知道自己即将听到一些会让人愤怒但无奈的事。
“有人在学校论坛里曝光了一件事,”那时参与办案的刑警道,“说邱灵前几年在这学校读硕士的时候,和她当时的导师谈过恋爱,师生恋本身就很出格,那导师还是结婚有家庭的。”
另一位刑警补充道:“我们后来了解情况的时候,找过这位男导师,他说自己和邱灵只是暧昧过一段时间,没有越轨的举动,两人当时都还年轻,被爱情冲昏头脑,很快就清醒了,邱灵硕士毕业后,两人就再也没联系,邱灵读完博回来母校工作,两人也没有私下来往过,就只是普通工作关系。”
前面那位刑警道:“不过这种事,自己也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学校里那时候传疯了,两个当事人都没法正常工作。那男老师的老婆听说了这事,还跑到学校闹事,当着学生的面,打了邱灵两耳光,邱灵报警了,虽说当小三不对吧,打人更不对……”
“不是那回事,谁就小三了?”田队长本来安静听着,忽然插话进来,道,“邱灵和那导师未必就有过什么关系,说搞过暧昧,也是那男老师的一面之词,邱灵自己一直都很坚决地说,她从来对那个老师就没有任何超出师生关系的想法。”
尚扬看着这位女队长,心中肃然,她是在维护死者邱灵的身后名誉。
金旭道:“懂了,男老师说搞过暧昧,女学生说压根没有,到底有没有过师生恋的苗头,只有天知地知了。”
他这是基于客观事实的理性结论,那两位刑警表示同意。
田队长坚持道:“没有证据能表明师生恋发生过,疑罪从无吧。”
虽然大家都没反对,但只有尚扬认真地附和:“嗯。”
除了金旭外的其他人:“……”
金旭是感觉这问题没什么纠结的必要,除非那男老师在后续案件发展中有作案嫌疑,但邱灵是自杀的,这案子应当没有嫌疑人。
“扯远了,说回案情本身,”他一点不像个助手,还开始控场了,道,“邱灵挨打后就来报了案,然后呢?”
刑警道:“邱灵验了伤,但验伤结果不构成伤害,派出所调解以后,男老师的老婆向邱灵道了歉。”
但这平息不了校园里的风言风语,邱灵的工作受到很大影响,副教授的评级也肉眼可见地泡了汤,她当时已经有了一位在谈婚论嫁的男友,因为出了这件事,男方父母对邱灵很不满,不久后,男友也向她提出了分手。
多重打击之下,邱灵情绪崩溃,最终选择了结束生命。
田队长道:“邱灵情绪不稳定,妹妹邱莉从国外赶回来陪姐姐,那天晚上她特意陪着邱灵一起睡觉,半夜里被风吹醒了,发现窗户开着,身边没了人。”
尚扬和金旭:“……”
难怪黄建平说,姐姐的死给邱莉留下了心理阴影。这事换成谁,都得有阴影。
“邱灵死后,邱莉患上了应激障碍,中美两国的心理医生都看过。”田队长道,“回国工作以后,国内互联网公司卷得很厉害,她压力很大,我们找她的医生问过,医生说她不是第一次有轻生的念头,这次被同事构陷,和她姐姐那件事很像,可能触发了她的心理问题,最后造成了悲剧重演。”
一位来陪聊陪吃的警官道:“以前听人说过,双胞胎之间可能有心灵感应。”
金旭不留情地说:“警察就不要讲玄学了。”
那位警官一愣,尴尬地笑了笑。
尚扬打圆场道:“他意思是说,双胞胎也是独立个体,与其说是心灵感应,不如说是模仿自杀,邱莉在失去姐姐后内心很痛苦,邱灵的死给她提供了一种心理暗示,自杀就能消解痛苦……维特效应。”
自杀行为和心理是有可能传染的,例如某一段时间知名电子厂自杀的工人一个接一个,就属于模仿自杀,这种现象叫维特效应,源于《少年维特之烦恼》曾引发过多起模仿维特的自杀事件。
金旭一点都不狗腿地轻拍领导马屁:“主任有文化。”
尚扬:“……”
他随手给金旭夹了只螃蟹,意为让这家伙占着嘴别说话了。金旭低头扒蟹壳,津津有味地吃蟹。
尚扬向刑警们问道:“那七年前,到底是什么人,在校园论坛上发帖曝光邱灵的师生恋?”
“是当时也在竞争评选副教授的一个讲师,”刑警道,“副教授一共就几个名额,本来这人那次是很有希望评上,结果邱灵博后期满,要占去一个名额,没他的事了,他想了这个点子,挤掉邱灵,总算是评上了。”
尚扬:“……”
七年前邱灵自杀前的经历,还真是和她妹妹邱莉所经历的事,相似极了。
尚扬不满道:“知道是这种小人,还让他评上副教授?这学校也是够可以的。”
一直默默吃饭的支队长这时说:“不过这副教授也没当多长时间,这人就没了。”
尚扬怀疑地问:“没了?是指?”
他心想,不会是那种“没了”吧?虽然恶有恶报是会令人爽快些,可唯物主义世界观让他没法相信有报应的存在,世上如果真有报应,警察早就都能下岗了。
“就是那种没了,”支队长道,“邱灵那事之后有一年左右,这副教授在家里心脏病发作,死了。”
尚扬:“……”
金旭顿时也怀疑起来,道:“这人的死亡有疑点吗?”
支队长也是老刑警,知道他想什么,道:“我们那时候也疑心过,但尸检结果就是心脏病发作,没有外伤,没有中毒。出事那天,他半夜起来上厕所,去的时间长了,他老婆见他一直不回来,起床到洗手间一看,人倒在洗手间里,已经没了呼吸。”
“没有他杀的迹象,可能就是报应吧,邱灵把他带走了。”一位刑警随意道。
“如果邱灵真这么厉害,”金旭道,“该报复害她妹妹的人,怎么还把她妹妹也带走了?”
尚扬忍不住:“咳。”提醒金旭在别人地盘上,不要太嚣张,另外对死者也稍微尊重些。
金旭明显是还有所怀疑,但六七年前就已结案定论,他也不好再继续质疑。
午饭后,刑警们还要各自去工作,尚扬想带助手到下面单位走一走,看看当地公安基建,两起自杀案都有了明确结论,插曲结束,他俩的调研工作才是正事,还得认真继续下去。
支队长很热心,想给他们派辆便车,尚扬不想给人添麻烦,道:“有需要的话我给黄科长打电话,他让有事随时找他。”
“那也行。”支队长道。金旭注意到他朝田队长看了一眼。
大家出了食堂,支队长等人陆续先走,田队长留在最后,她有事想与尚扬单独说。
“想问问尚主任,”等别人都走了,她才道,“有没有认识的人,或者有什么办法,能帮忙把邱莉在热搜上被造谣的事,澄清一下。”
邱莉至今还被不少网友误解成是性骚扰年轻男下属的油腻猥琐女领导,而这些在警情通报里不可能替她解释的。诽谤是自诉案件,她已经没机会为自己澄清了。
但上了热搜扩散开的事,别说尚扬一个寻常调研员,就是他真手持尚方宝剑也不好办,世上有许多清白,本就永远无法得到证明。
他还在思索如何回答田队长,金旭道:“邱莉老公呢?出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好像隐身了?”
田队长道:“他们家里女主外,邱莉老公没工作,做家庭煮夫,邱莉出了事,他还得瞒着老人和小孩,孩子太小,还上幼儿园,邱莉妈妈身体也不太好。”
尚扬不清楚金旭还在怀疑什么,都已经确定是自杀了,但他没有插话,听金旭继续与田队长交谈。
金旭道:“你们夫妻俩,好像对邱莉都挺了解的。”
尚扬:“?”谁?
田队长尴尬了一下,道:“邱灵那案子是老黄办的,邱莉找过他很多次,觉得姐姐枉死怪警察无能,她认为在邱灵第一次报警的时候,警察就该保护好邱灵,这我们也都能理解,姐姐不在了,造谣她姐姐的人也病死了,她总得有个恨的对象,就找上了老黄。她是个女的,老黄也没辙,只能我去跟她沟通,一来二去,就也熟悉了起来。不过我们没有什么私下来往,见面也都在刑侦队里,我接手她自杀案之前,跟局里汇报过我们是认识的,是符合规定的,才让我来侦办这案子。”
尚扬这才听明白,黄建平和田队长是夫妻。
“我有点不明白,”金旭问了一个尚扬也关心的问题,“当年邱灵的案子,自杀事实按说挺清楚的,黄科长当时也不是新人了,怎么就让他这么大压力?”
田队长说起这事来却也很有怨气,道:“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明白,他就为那么一件案子疯了,这都好几年了,提起来就吃不下睡不着的,我说你这态度就别干刑警了,他被我赶去了办公室打杂……我有时候想,他这样,可能就是因为邱莉吧。”
她一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道:“邱莉的案子也还有点尾巴要处理,我先走了,你们忙。”
她匆匆走开。
尚扬:“……”
金旭道:“听出什么了吗?”
“田队长的意思是……”尚扬吃到了一口不知该不该吃的瓜,茫然道,“黄科长喜欢邱莉?”
金旭想了想,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尚扬道:“当然不对了,黄科长对邱莉根本没那意思,我都能看得出来。”
“不是说这个,”但金旭又想了一想,两起自杀案都事实非常明确,只得道,“也可能我想太多了。”
接下来几天,两人专心搞调研,诸事进展顺利。
邱莉自杀案的热度也渐渐被新的更有爆点的社会新闻覆盖。
结束调研的日子,恰是一个周五,尚扬和金旭商量了下,正好到周末,回去也是休息两天等周一才上班,不如利用这两天在当地逛一逛、玩一玩,反正来都来了。
周五晚上,两人吃过晚饭,难得不用再惦记工作,沿着湖堤一边低声聊着天,一边散步,散到湖边几乎没了旁人,又原路散回去,十一点多更深露重,才回到房间里。
“好冷。”尚扬进门后,搓了搓冰凉的脸,说,“昨天还二十几度,今天突然就深秋了。”
金旭一晚上谈恋爱谈得美滋滋,道:“冷了正好,洗个热水澡,老公搂着睡觉。”
“……”尚扬看他一眼,没接这茬。
金旭道:“你真是小气,就叫一声能怎么样,又不是没叫过。”
尚扬索性装聋听不见,去开了烧水壶烧热水,端着杯喝热水,走到穿衣镜前照镜子,好像刚才的话题已经翻篇了一样,道:“这边空气可真好,我每次来觉得皮肤都变好了……看我这脸,一来南方,连乳液都省了,什么都不涂,也又嫩又滑。”
“别了吧。”金旭歪靠在床头看他,道,“你可不能再嫩再滑了,抓都抓不住。”
尚扬起初没听懂,还问:“抓什么?”又明白了,脸微红了起来,道:“还没问你,跟哪儿学的,以前没这招。”
“梦见的。”金旭朝他抬下巴,带了点命令的口吻道,“过来。”
尚扬还要傲娇一下:“我不。”
金旭不说话了,双眼盯着他看,他又被那眼神看得受不了,还是自己过来了,刚挨到跟前,就被搂着放倒,稍稍亲了亲,犄角都软了,一双杏眼冲着人滋滋放电,胸膛起伏愈急。
“你肺活量是不是不行,”金旭一手搂着人,一手到旁边摸了刚买的一小盒拿过来,道,“都还没怎么你呢,就喘成这样了,招警考试作弊了吧?”
尚扬也觉得自己这感觉来得太快,对比起来对方怎么这么淡定,不公平,道:“我就是作弊了,你要惩罚我吗。”
金旭故意道:“罚你做俯卧撑还是跑圈?”
尚扬急了,道:“你不要只动嘴了,你是不是不行。”
金旭不上激将的当,说:“叫声好听的。”
尚扬叫不出,决定摆烂,道:“不要你了,我自己来,你边上看着,别碍我事。”
金旭:“……”
尚扬:“?”
尚扬:“!”
尚扬哀叫出声:“……什么情况?这么突然?”
金旭这时的肺活量也是不太行了,把尚扬抱紧了些,道:“就……想了想你说的那画面。”
尚扬也顾不得理解他说的和自己想的到底一不一样,简直要哭出来,事实上眼泪是已经飙了出来。
“我错了,下次不会了。”金旭连续说了无数次,但也没改错的意思。
尚扬印象里自己哭成这德行,还是去年冬天刚弯的时候。此时骂也骂不动,逃也没处逃,说难受也不完全是,呜咽几声还是会咩咩几声,慢慢的还有点挺奇怪的舒服,一会儿觉得金旭简直该死,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好爱他。
深夜里,温度越来越低,但也没到要开空调制暖的夸张程度。
金旭被捶了满头包,自知理亏,别说还手,都不顶嘴。尚扬冻得瑟瑟发抖,既舍不得人形暖炉,又实在是气不过,一边嘟嘟囔囔骂着他能骂出来的最难听的话,例如“明天就打死你个王八蛋”这种程度的,一边又朝王八蛋怀里钻。
第二天果真降了温,冷得尚扬门都不想出去,原本剩下两天的逛一逛、玩一玩的计划,眼看要变成在被窝里暖和两天。
“要不今天就买高铁票回去?”金旭道。
“我有点不舒服。”尚扬忍了半天,终于还是说了,“肚子疼。”
金旭吓一跳,道:“我错了……得去医院看看,能走吗?慢点,我抱你起来。”
“想什么东西你?”尚扬推开他要抱自己起来的手,道,“昨天湖边吹风,有点着凉了。”
金旭:“……”
一听不是他干的,他又反过来批评起尚扬:“让你系扣子你不听,穿风衣非要敞着穿,非要耍帅,现在好了吧。”
尚扬懒得跟他对喷,躺在那不说话,病了的人不自觉就露出幼态来,嘟着嘴。
金旭在外卖平台上买了点药,看尚扬这样,又低头亲了亲人家,说些哄人的好听话来,尚扬也好哄,三两句就笑了。
等金旭买的暖胃药和暖贴送来,尚扬吃了,又贴了两片暖贴暖着,感觉好多了,出差在外半个月,水土不适加上骤然降温,也亏得他身体基础好,换了体质差些的,没准就得大病一场。
“我好了。”尚扬也没心思在这儿玩了,道,“要不坐下午的高铁回去?”
金旭道:“听你的,我都行。”
尚扬看了下高铁票,下午和晚上的车次都还有票,便道:“那你跟黄科长打声招呼,就说咱们回去了,这几天也多亏他帮忙安排,少跑不少冤枉路。”
黄建平虽然整天耷拉着脸,但在工作上还是尽职尽责地配合着他俩的需求。
金旭和黄建平处得比尚扬跟他处得要更好一些,金旭拿出手机来,自己给黄建平打电话。
尚扬要订高铁票,考虑回去后遇到晚高峰,又觉得还是晚上的车次合适些,想再和金旭商量下,就先没点下去,等着金旭打完电话。
“黄科长,对,是我。”金旭一边讲着电话,告诉黄建平说他们要回去了,一边伸手过来,隔着尚扬衣服摸了摸肚皮上的暖宝宝,是看它发热了没有的意思。
尚扬感觉这有点奇怪,抓住他手阻止他的动作。
他大约想到了尚扬想什么,笑着看尚扬,口中道:“嗯,好,你忙你的……有案子?”
尚扬:“……”
等金旭挂了电话,尚扬先发制人道:“不要管别人的案子,我们要回去上班了。”
金旭表情有点微妙,说:“你不想知道是什么案子吗?”
“不想。”尚扬冷漠道,“别说,不关心。”
金旭道:“和邱莉自杀案有关。”
尚扬顿时:“什么?”
那位误会邱莉性骚扰自己的年轻男员工,今早被发现溺亡在了湖里。
第44章
邱莉尸骨未寒, 间接导致她自杀的人就溺亡了?这也太“巧”了。
“还订高铁票吗?”金旭道,“还是……”
尚扬拆穿他道:“你就不要装了,我才不信你能安心回去。”
金旭也道:“我觉得你也没法放心地就这么走。”
两人没犹豫就达成了共识,决定推迟回去的日程, 先到市局去看看情况。
发现浮尸的湖, 是一泊享誉世界的湖。
当时早上六点多, 除了晨练或遛弯的市民, 还有不少一大早就还来看湖景的游客, 有人率先看到湖中浮起来的尸体, 尖叫出声, 有人连忙逃开, 但也有人忙拿出手机或相机, 把掩映于莲茎中的尸体以及四周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一并摄录了下来。
去市局的路上, 尚扬在网上随手一刷, 湖面浮尸的事已经在各大平台上以各种形式传开了,不过没打码的视频和照片已都被各平台和谐掉, 只能看到极少数打了马赛克的高糊版本,更多的是文字转述和传播,不少添油加醋的无聊网友为博眼球夸大其词,说的和事实八竿子打不着, 开场白往往还要加上:
“我叔叔早上就在湖边, 看到了……”
“我妈上班路上看见的……”
“我就是当地人,听人说……”
后面一看就是胡说八道的内容,就连死者身份都在随意捏造。
看来警方保密工作做得到位, 死者是前几天沸沸扬扬的“女P9坠楼事件”的相关人物这一点, 警方还没有对外泄露过一分一毫。
但“湖里死了人”这一消息已经迅速扩散开来, 这势必在部分群众中造成恐慌,也会吸引来不关心命案只想借题发挥的蝇虫。
两人一赶到市局,就发现这里所有公安都要忙疯了,各科室的电话此起彼伏,其他单位打来询问情况的,还有许多群众打来要提供线索的。
舆论是把双刃剑,一方面会敦促公安部门尽快破案,另一方面也会使得信息来源变得更繁杂,办案人员需要花更多精力来平衡舆论带来的负面效应,还要从更加浩如烟海的线索中,去伪存真。
“这也……”尚扬看所有人走路带风,进来半天都没人顾上跟他俩说话,没想到会这样,说,“上次在邢光他们那里,发现被烧焦的尸体,也挺可怕吧,当时那边的同事好像也没像这边忙成这样。”
金旭从仇富上升到仇湖:“有湖没湖,影响力当然不一样。这事要是发生在北京,相当于金水桥下死了人,你说严不严重。”
尚扬:“……………………………闭嘴!”
“你怎么什么都敢瞎说?”停了足有半分钟,尚扬才心有余悸道,“幸亏你不是我真徒弟,被人听到还当我背地里怎么教你。”
金助理端正了态度,说:“咱们去找黄科长问问情况?他去现场看过。”
尚扬道:“好。”
结果两人去了黄建平办公室,人没在,问旁人都不清楚,金旭给他打电话,还被挂断了。
“不会又跑去查案了吧?”尚扬道,“他已经不在刑侦岗位上,还贸然插手刑事案件,我都担心这老黄会犯错误。”
金旭道:“去湖边勘查的刑警都已经收队回来了,他自己去查什么?何况违规操作的话,查到的线索也会作废,他只是急性子,不是傻子,不会干这种添乱的事。”
两人看了看空无一人的科长办公室,忽然同时想到黄建平去了哪儿——“田队长。”
邱莉的案子是田队长负责,浮尸案与邱莉自杀案看起来是关联案件,很可能会并案处理。
黄建平八成是去找他老婆谈这案子去了。
两人就又打听了下位置,找去了田队长所在的侦查队办公区。
田队长大名叫做田蓉,是本省警官学校出身,已经做了二十多年侦查工作。尚扬和金旭这几天做调研时,和其他警察聊起过田蓉队长,说的不多,但只要说起她,一帮男警都纷纷要竖大拇指。
田蓉在本省公安系统是有名的霸王花。侦查工作非常辛苦,别说女警,男警能在侦查岗位上坚持这么多年的也不算多,田蓉和黄建平夫妻俩还都是刑警,一样的忙,夫妻俩舍小家为大家,在各自岗位上还都有建树,屡破案件,这对公安伉俪,“很了不起,也很不容易”。
因为田蓉和尚扬妈妈年轻时的气质相仿,尚扬原本就已经对这位女侦查队长心有好感,听说了这些信息后,连带着看黄建平都顺眼了不少。
侦查队只有两三位警员在留守,其他人都派出去查案了,听尚扬说是来找田队长,一位年轻警察带他们到队长办公室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争执声。
一个分明就是黄建平,说着当地方言,尚扬听不懂,听得出语气很急躁,但也不像在骂人,像在急着解释什么。
他没说完,被田蓉队长打断,她说的则是带了当地口音的普通话:“回你办公室去,中午记得去接孩子,少掺和不该你管的事!给我出去!”
黄建平又说了句什么,这句还是方言,仍是听不懂,但能听出语气应该是在求老婆别生气。
尚扬和金旭:“……”
带他们来的那位年轻警察也有点不好意思,忙几步上前用力敲门,提醒有人来了。
办公室门被拉开,黄建平出来,看见金旭和尚扬,道:“哎?你们不是说今天就回北京了?”
尚扬心想这要怎么说,“我助理办案子的瘾太大”……不合适吧。
他还没想好,助理狐假虎威起来了!竟道:“黄科长,领导的事你少管。”
尚扬两眼一黑,他早该知道了,他的助理就是一个赛一个不像话,从前的就不说了,现在这个尤其该乱棍打死。
但黄建平和金旭有点莫名其妙的同行默契,听出他是开玩笑了,还客气地对尚扬点了点头,又回头看看办公室里,大概没得到田蓉好脸色,才郁闷地就这么走了。
年轻警察已经进去跟田蓉打了报告,出来请尚扬和金旭:“两位请进。”
他俩进了办公室里,看田蓉的模样应该是刚整理过仪表,还是很重视两位来做调研工作的“上级”。
“我猜你们是来问浮尸案的吧,”田蓉请他俩坐下,道,“我等下要出去一趟,来不及细说,只能简单做下汇报。”
尚扬道:“别这么客气,我们只是想了解下这案子的情况。”
田蓉道:“明白,听说你们今天要回去,来的那天邱莉坠楼,要走了又恰好遇上这案子的关联后续,换成是我,也会想了解清楚。网上现在都能看到早上的视频照片,你们看过了吗?”
见尚扬点头,她才接着把浮尸案的情况说了说。
发现尸体后,引发了湖边不小的骚动,有胆子大的好事群众,还准备下湖去打捞尸体,拍摄第一手短视频发到网上去。
幸好其他群众及时报了警,附近派出所的警察到场及时疏散围观群众,保护了现场,也保护了尸体不被破坏。
刑警和法医同时到场,将尸体打捞上来后现场进行了尸体表面检验,基本符合溺亡特征,即是说死者确实是被淹死的,通过尸斑判断,死亡时间不超过十二个小时,不管是他杀、自杀还是意外落水,死亡时间都是昨晚,进一步的解剖结果还没出来,暂时不能完全确定案件性质。
湖边监控排查需要时间,截至目前还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
田蓉队长言简意赅地匆忙介绍完,最后道:“前几天查邱莉自杀案时,我们都见过死者,一看是他,我们都还挺意外……谁也没想到会这样。”
这时那位年轻警察端了泡好的茶送进来,田蓉赶时间要去做事,便做手势让他别出去,对尚扬和金旭介绍道:“这是小陈警官,其他细节方面的问题,让他跟你们介绍下。”
命案本就有黄金时间,这案子发生地点又极其特殊,田队长作为直接负责人,自然也要全力投入案件中去。
她离开后,负责留守队里的小陈警官横竖是要留守不出去了,就坐在边上,道:“有什么就问我吧,早上现场我也去了。”
但是尚扬和金旭都不是新人,田蓉虽只寥寥数句,已经把重要的部分都说得很清楚,足够让他们了解到目前的进展。
尚扬看看金旭,想说,要不就先这样?
金旭却问小陈警官:“田队长和老黄经常这样吵架吗?”
小陈警官被问得一愣,道:“也不是……这我不是很清楚。”
这跟案子又没关系,人家干吗要背后说自己队长的家事?尚扬也是服了金旭,正要开口,只听金旭又道:“听说老黄以前还在你们队里的时候,那位邱莉经常来找他,你见过邱莉吗?”
年轻的小陈警官露出点尴尬来。看来黄建平和邱莉的“关系”,不只是田蓉一个人产生了误会,黄建平只比邱莉大几岁,男女之间瓜田李下,侦查队里的同事们可能背后也曾有过这方面的议论。
原来问夫妻关系是假,后着在这儿等着。尚扬这下才是真服了金旭,绕个小弯子,没准能套到什么大信息——
黄建平和邱家孪生姐妹自杀案之间,一定还有什么目前尚不为人知的关联,不然黄建平一位老刑警,不至于为一起事实清楚的自杀案纠结多年,甚至生出了不能好好继续刑警工作的心病。
田蓉显然也想不明白这点,她应该怀疑过很多种可能,最后诸般怀疑都落在了一种:黄建平精神出轨了邱莉。
这也算是当局者迷。尚扬和金旭这对局外人都能看得出,黄建平对邱莉,别说有什么男女之情了,连普通的熟人之情都算不上有。
——那黄建平到底是为了什么?
尚扬隐约猜到了一点,金旭可能从前几天就在怀疑什么了。
小陈警官道:“见是见过,没有说过话,那位邱莉以前也不是经常来,两三个月来一次,找黄队的麻烦……黄队就是黄科长,邱莉把她姐姐的死怪在警察身上,黄队当时是办案人,邱莉每次来都是找茬的,黄队应付不来,经常是田队半路去救场,把邱莉劝回去,女的跟女的可能是好沟通些吧,邱莉对我们男警察都没好脸色,对田队就还比较和气。”
尚扬点点头,这些和田蓉先前说过的情况都吻合。
“你们队里的人,包括田队长,以前知道邱莉有病吗?她老是来这儿闹事。”金旭问道。
尚扬有点没懂这个问题的意思。
小陈道:“不知道的,前几天她自杀后,田队带人去了解情况的时候,才听邱莉身边的人说,她一直在看心理医生,一直在吃药。以前我们都不知道,田队那天也是第一次听说,还挺吃惊的。人家一个年薪上百万的博士,我们一帮电脑卡顿都只会重启的警察,倒是觉得她情绪不稳定,可也不敢认为她真有精神病啊。”
有的精神疾病只要按时吃药,是不影响工作和生活的,有的连同事和家人都看不出当事人是病人。邱莉的病就属于这一种。
金旭意味深长道:“你们侦查队里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病。”
尚扬忽然想明白了金旭问这个问题的用意。
他和金旭来到本市当天,黄建平到高铁站接他们,当时黄建平因为坠楼事件而心神不宁,就对他们提起过,当天坠楼的死者长期在看心理医生。那时田蓉等刑警还在自杀案的现场勘查,还没有去调查邱莉的个人情况。
也就是说,在大家都还不知道邱莉有病的时候,黄建平是知道的。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通过什么途径知道的?会是邱莉本人告诉他的吗?
他对与邱莉相关的事有所隐瞒,身旁整天做侦查工作的刑警们不会感觉不出来。
这就能解释了,为什么侦查队的刑警们、包括田蓉,都在误会黄建平和邱莉有不一般的关系。这么听起来,就连尚扬和金旭都快要产生类似的怀疑了。
聊了一会儿,尚扬也自然地问了问小陈警官的个人情况,小陈毕业两年了,转做刑警才几个月,新人被上级问及自身,自然而然会有种紧张感,但也会有被组织重视的感觉,小陈坐得笔直,恨不得站起来回答尚主任的问题。
金旭在得出这位“师弟”笔直的结论后,就不管他俩聊什么了,起身看看旁边墙上挂着的锦旗和奖状,这里都是田蓉个人的荣誉,集体荣誉都在外面公共区域。他又走到桌边,看到桌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全家福,田蓉和黄建平在两侧,中间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相比夫妻俩很努力在镜头前摆出的笑脸,女孩显得有几分冷漠。
“你们田队长几个孩子?”金旭突兀地插入另外两人的对话,提问道。
小陈:“就一个女儿。”
金旭看那照片,道:“高中生了吧?还用接送吗?”
刚才他们来时,听到田蓉说了让黄建平“接孩子”的话。
尚扬心道,现在很多高中生也得接送,这不奇怪。
“田队女儿……”小陈却道,“耳朵听不到,自己回家不安全。”
尚扬愣了一下,随即想道:果然还是不能自动合理化一切问题,还是要多看多问。
金旭又问:“先天的吗?”
“不是。”小陈叹了一口气。
田蓉和黄建平夫妻俩都是刑警,有一年办涉黑案,得罪了人,遭打击报复,把他俩当时还上小学的女儿骗走了,所幸没有伤害小孩,只是为了给他俩点教训,把孩子扔在铁路立交桥下,等找到的时候,因为惊吓过度加上铁轨持续噪音,对小孩的听力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害。
后来该惩罚的恶人都得到了惩罚。再后来小孩长成了大姑娘,这辈子都要戴着助听器。
到这时,尚扬才懂得为什么先前他们聊起田蓉的那些当地警察,会说这对同为刑警的夫妻“很了不起”之外,还要加一句“很不容易”。许多公安都会遇到因职业带来的危险,其中最巨大,也最难克服的,是很多同事都无法很好地保护自己的家人。
这个信息让金旭也稍感意外,他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内情。
田蓉桌上的固定电话响起,小陈忙起身去接了,那边是技侦部门打来的,结合法医的尸检解剖结果,技侦给出了湖中浮尸死亡过程的科学结论:
死者没有外伤,更没有致命伤,确定是溺水而亡。
但死者的血液、呼吸道、胃肠道、各器官里在溺亡前吸入的水中硅藻,与湖中的硅藻有着截然不同的细胞组织。由此推断,死者是在其他地方溺于水中死亡,再被人抛尸至湖中。
是凶杀还是意外,有待刑警们进一步查证,但死者即使是失足落水死亡,这案中也还有一个抛尸的嫌疑人。而且这嫌疑人的目的很明确,想要制造出,死者是失足掉进了湖里的假象。
这个结论没有超出金旭和尚扬的意料之外。
确定有嫌疑人的存在,小陈警官也忙起来了,留守人员的主要工作是实时汇报,还要完成各部门间信息的传达,协助上级的调度。
两人便先离开了侦查队。
“好冷!”在市局院内,深秋寒风簌簌,尚扬下巴缩进扣好扣子的风衣领内,道,“这边怎么像没秋天一样?昨天中午还能穿短袖。”
金旭道:“去室内躲下风,不然等会儿你又肚子疼。”
两人进了市局主楼里,到墙边的椅子上坐了。
公安们都在为各自工作进出忙碌,执勤警察这几天经常看见他俩,也不会来查他俩证件,随便坐就是了。
两人发了会儿呆,各自想了点事。
“没想到,自杀案延伸出了一桩谋杀案。”尚扬道,“会是邱莉的老公吗?他为邱莉出气?”
“不知道,田队长一定会去查所有有嫌疑的人,她经验丰富。只是我觉得……”金旭只开了个头,又没说下去。
尚扬道:“什么?不要卖关子。刚才就想问你了,你是在怀疑黄科长吗?”
“还没想明白,只是一种感觉。”金旭还没有得出关于黄建平的具体结论,先说了别的,道,“你觉得是一桩命案吗?我觉得不是。”
他的重音落在“一桩”上。
尚扬听懂了他的意思,但不太敢确定:“你该不会是……怀疑六七年前那个副教授,也是死于非命?可是法医结论很清楚,他是心脏病发作。”
金旭道:“今天这个溺亡的男下属,没有任何外伤,也确实就是溺死的,很容易被当成失足掉湖里淹死的倒霉鬼。”
除了有相关知识的人,普通人一般不会想到,在不同水域溺亡的人,体内吸入的硅藻不一样。
“这次有足够专业和细心的技侦和法医。”金旭道,“如果当年那个副教授,也是死于某种会被误认为是心脏病发作的谋杀方式,可当时的法医没有发现呢?”
尚扬质疑道:“有那种方式吗?他可是半夜死在自己家里,家人还在家,一没中毒,二没外伤。”
“我不知道。”金旭也不吹嘘,老实承认自己不知道,道,“但是姐姐邱灵自杀,曝光她师生恋的副教授就心脏病发作死了,妹妹邱莉自杀,说她骚扰自己的男下属也被淹死了。”
尚扬被他带入了这个逻辑里,不禁毛骨悚然起来。
金旭煞有介事道:“姐妹俩相继自杀,还能说是维特效应。间接导致她俩自杀的人也都死了,这只能是……”
尚扬紧张地看着他。
“有——鬼——”金旭突然换了副阴森森的语气和表情。
尚扬:“……”
别说他是个无神论者,就算他真信神神鬼鬼的,旁边墙上就挂着硕大的警徽,比什么符都好使,在这环境里装神弄鬼,是能吓到谁啊?
金旭郁闷道:“你都不笑一笑吗?”
他哪是要吓人家,是想逗人家笑,显然失败了。
尚扬道:“等这次回去,你找班长上课去吧,我看你很适合熬夜写作业。”
金旭:“……”
尚扬乐不可支道:“这可比你装鬼可怕多了吧?”
两人开了几句玩笑,把聊案子的紧张冲淡不少,可说这句,金旭表情一凝。
“?”尚扬道,“怎么了?我开玩笑的,不撵你走,三十多还熬夜写作业确实太可怕了。”
金旭却是联想到了什么,说:“世上肯定没有鬼鬼神神这些东西,大白天装鬼也吓不到你。”
“但如果是大半夜,夜深人静,家里人都在睡觉,”他望向尚扬,假设了一种情况道,“有个人潜伏在你家里,当你经过时,他突然跳出来装鬼吓你,你会被吓到吗?”
尚扬:“……”
那位副教授死亡当天,是半夜里起床上厕所,如果当时有人藏在他家洗手间里,突然出来吓他一跳……一个心脏本身就不好的中年人,被吓得当场病发而死……
第45章
大白天里, 尚扬被金旭的假设带入情境里一想,禁不住后背发凉。
“可是……”他觉得这种假设也还是有很多问题,道, “死者是有可能被吓得心脏病发, 可是凶手要怎么潜入他家里?”
死者是心术不正, 但“混”也“混”上了副教授,肯定不能是住在荒郊野外, 就算家中没有装监控, 小区和电梯里肯定有摄像头, 如果有可疑的人半夜潜入业主家里,没道理一点踪迹都没拍到。
那天他们和当地刑侦部门的同事们一起吃饭, 支队长还提到过, 这案子当时引起了刑警们的怀疑,也曾介入调查过, 最终能以因病自然死亡结案,一定是没找到可疑线索。
金旭道:“我这都是猜测,没事实依据。”
他说是如此说, 分明对自己这猜测方向有八成自信, 道:“要是能去现场看看就好了。”
尚扬道:“不能去, 我们只是来做调研工作,了解案情还说得过去,真插手就过分了。”
金旭也只得道:“明白。”
尚扬知道他犯了查案瘾, 说:“这都好几年了,就算能去现场,应该也找不到什么。”
“也不绝对。”金旭顿了顿, 大概也是想到他们马上就要回去了, 在这边也没有办案的职权, 索性不再多说,道,“算了,反正等这浮尸案抓到了嫌疑人,如果真和六七年前那案子有关的话,也就一下都解决了。”
尚扬歪着头看他,道:“休假才一个月,你就馋案子馋成了这样,后面几个月,我看你要怎么过。”
金旭:“……”
“要不你歇得差不多了,就回西北归队,撒开了查案去吧。”尚扬语气诚恳地建议道。
“不。”金旭立刻反对,说,“案子有什么好馋,我是馋别的才千方百计想休假……你不知道吗?”
尚扬撇开脸,说:“不知道。”
金旭不怀好意地看他片刻,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你明天肚子还得疼。”
尚扬没察觉到这恶意,还很天真地说道:“不可能,我今天贴好暖宝宝了,不惧寒风。”
“今天是风干的,”金旭道,“明天是我。”
尚扬张口结舌,血色霎时飞上脸颊。
金旭说的时候没觉得如何,说完一看尚扬这样,突然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
两个人坐在人来人往的市局大厅一侧,掩饰尴尬似的,都抱起了胳膊,坐姿还一模一样,两张脸上泛起的红晕形状都差不了多少。
过了好一会儿,尚扬拿出主任气势来,对助手说:“对这边案情的关注要适度,我们最迟明天晚上就得回去,周一还要上班的。”
金旭停了数秒,才“嗯”了一声,刑警的职业病已经刻进他骨血里,接触的案子不能插手,本来就只能干看着,现在连看都不让看到大结局。但他也没说什么。
“你这不是挺服管么。”尚扬随意与他聊道,“怎么在你们单位里就非要当个刺头?怼古指导、怼国保领导,听说还怼过厅里领导。”
金旭道:“脾气不好,不懂规矩,以后不了。”
尚扬:“……”
“你很不服气吗?”他奇道,“怎么对我也这么阴阳怪气?”
金旭说:“没有……不想聊我们单位,说点别的好不?”
尚扬道:“为什么啊?”
“就……”金旭不爽道,“像在提醒我,迟早都得滚回去。”
尚扬心想,不然呢,本来就是要回去的啊,他还能一直休假吗?忽又想起他前阵子说过的,跟自己一起工作和生活,从前都只在梦里才有的事。那时尚扬只当情话听了,此时突然涌上来了不一样的感受。
还不等他仔细想分明,金旭看到楼梯方向的熟人,提醒他:“老黄。”
黄建平已经换掉了制服,穿了一身自己的衣服,脚步匆忙,正要出去的样子。
快到中午了,尚扬猜他应该是要按妻子田蓉交代的,去接女儿。
“黄科长,”但金旭率先与对方打了招呼,说的却是,“要出去查案吗?”
黄建平原本急促的步伐立刻迟滞了些,稍作犹豫才走到两位调研人员面前。
他这表现,还真被金旭说中了?真要自己一个人偷摸摸地去查案?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干什么?”黄建平疑惑地看着金旭。
“我随口瞎说的。”金旭道。
黄建平:“……”
尚扬皱起眉来,不客气道:“黄科长,你现在在办公室工作,不要去给自己找麻烦,更不要给田队长添乱。”
黄建平脸色郁郁,说:“我哪里能坐得住?让我去给田蓉当小卒都行,只要让我也能参与这案件,她说什么都不让我去。”
“我如果是田队长,也不会让你去。”金旭又“随口瞎说”,道,“你怎么没告诉我们?原来你和邱莉还有段情。”
尚扬配合地做出“啧啧,看不出你个老黄竟是这种人”的表情。
黄建平比窦娥还冤:“什么有段情?有个屁!”可能是普通话表达不清楚,他换了方言骂骂咧咧,总之是表达自己和邱莉之间毫无瓜葛。
“那你为什么不跟田队解释清楚?”尚扬道。
“解释很多次,解释不清楚,她根本不信我,有的事我也说不明白……”黄建平说着忽一顿,换了一副不想再细说了的样子,认真道,“我还能不懂规矩吗?肯定不会给她添乱,我就是想去湖边走访一下周边群众,看能不能帮上忙。”
金旭和尚扬都在盯着他脸上的细微表情,仔细听他的表达与断句。黄建平脾气暴躁归暴躁,可他是个有二十余年工作经验的刑警,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在被观察,他从刚开始被误解的自然情绪里迅速抽离出去了,重新变得松弛和有分寸,但这松弛和分寸都很刻意。
最后,尚扬道:“别去了,这不是你的工作。去接你女儿吧,别让她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黄建平点了点头,他一定听出了尚扬知道他女儿有听障,却也没有就这个问题再说什么,只道:“那我就先走了。”
他朝外面走去。尚扬和金旭原地望着他到院内开了车,驾车离开市局大院。
“我们?”尚扬不确定地提议道,“跟着他看看?我总觉得,他不是要去湖边走访群众这么简单。”
金旭点头同意,说:“不过也没必要跟了,他看出你我在怀疑他,他出门就会直接去接他女儿,不会去他原本要去的地方。”
尚扬道:“这老黄到底有什么秘密?我看不明白他了。”
金旭道:“不知道,不过他肯定不是浮尸案的凶手。”
如果黄建平要为邱莉出气,他的报复对象更可能是那个伪装成邱莉给男下属发性骚扰消息的“男P9”,而不应该是同为受害人的男下属。
假设男下属的死亡就是与邱莉的自杀有关,那作案的嫌疑人,一定是对真实情况还不够了解的一个人。那这个人,就不会是身为公安内部人员的黄建平。
“邱莉的事应该和他无关,我倒是更倾向于,”金旭道,“他在六七年前,侦办邱莉的姐姐邱灵的案子时,隐瞒了什么。”
尚扬被带入这个逻辑中,说:“他接手邱灵自杀案的时候,邱灵就已经死了,那他隐瞒下来,还导致他结下心病的,很可能和副教授的死亡有关。”
他又一想,吃惊道:“如果副教授真是被人装鬼吓死的,难道黄建平会是那个鬼?”
金旭不插话,静静听他说下去。
尚扬接着道:“半夜潜入别人家里还能做到不惊动家人和物业,顺利躲过监控,不留下蛛丝马迹,这对普通人是有不小的难度,可一个老刑警,他完全有可能做到啊!……天啊,不会真是他吧。”
金旭一脸笑意。
“……”尚扬道,“笑什么?我说的不对你就指出来。”
金旭笑着揶揄他:“还说我,你破案的瘾也不小。”
尚扬并不掩饰自己对探案的兴趣,道:“不都是跟你学的?我在公安系统这么多年,真正参与侦办的案件,都是跟你一起。”
金旭乐了,道:“这也算是嫁鸡……”
尚扬喝道:“闭嘴。”
金旭便不说了。
“有瘾也不行,”尚扬感觉这样不行,道,“这终究不是我们的工作,尽早回去吧还是。”
金旭提议道:“去跟小陈警官道个别?”
尚扬看穿他的目的:“你就是想去侦查队,看看人家有什么进展。”
金旭反问道:“你不想啊?”
尚扬很想坚决地给个否定答案,可最后还是悻悻地说了实话:“想。”
侦查队里,小陈警官正准备泡面当午饭,全队人都出去了,只他一个人留守,食堂也不敢去。
“有,有进展!”他很热情地帮尚扬和金旭同步更新了一下浮尸案的最新情况。
这名男死者是应届硕士,学校不错,长得也一表人才,校招即顺利拿到了大厂offer,入职还不到三个月,就被“女上司”骚扰。
男生被“邱莉”骚扰并挑衅后,愤怒地把截图贴到了公司大群里,随后在公司HR主持的调解局上,他和邱莉当面对质,双方发现,原来整件事是别人的套路。
真正的恶人自然也要处理,这边单说这男生与邱莉之间的矛盾,男生本人也是感到尴尬且羞愧,当时就当面向邱莉道了歉。
但邱莉提出要求,要死者在公司大群公开道歉,还要再写一份书面道歉书,贴在公司办公区、食堂等显眼的地方,好消除对邱莉名誉造成的不良影响。
男生同意在大群道歉,但不同意道歉书到处张贴,他认为自己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幕后那人是为了整邱莉,说到底他是被拉下水的无辜路人,如果四处张贴道歉书,对邱莉的不良影响能不能消除还未可知,但他是百分百会社死,在这公司也没法好好待下去了,他也不想丢了来之不易在大厂的工作。
双方第一次没谈拢,HR后来也几次从中协调,但邱莉和男生都不肯让步,甚至还发生了几次无谓的口角。
一周后,邱莉坠楼,随后被警方确认是自杀。公司里众人到这时才知道,整日看起来不苟言笑的女强人邱莉,实际上患有不能被刺激情绪的精神类疾病。
警方从男生的女朋友口中得知,在邱莉死后,男生感到十分内疚,认为如果自己当初能查证一下“邱莉”的微信,如果在事发后肯做出一点点让步,也许邱莉就不会步上绝路。
女朋友在刚被警方找上门,通知她男生坠湖死讯时,她还以为男友是太内疚而一时钻了牛角尖,选择了自杀。
尚扬听到这里,不禁道:“这男生……太可惜了。”
“他会觉得内疚很正常,本来做的也是有不对的地方,”金旭道,“可也去自杀就离谱了,他女朋友是怎么想的?这男生又不像邱莉,邱莉本身是有病才会做出轻生决定。”
小陈警官道:“还没说完呢,是因为还发生了一件事。”
邱莉自杀后,遗体在殡仪馆里停灵。公司里部分同事都有去献花送别,男生也到场献了花,但那天不巧,刚好遇见了邱莉的丈夫,董平。
小陈道:“董平一看是他就疯了,把他的花拿起来扔了,把人也赶走了,在殡仪馆门口指着他骂了一通,说他是逼死自己妻子的凶手,要不是同事们拦着,董平是要打人的。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人,哪见过这阵仗,他们公司同事说,这男生回去路上哭了一路,本来就对邱莉的死觉得内疚,被董平的话连吓唬带洗脑的,人就有点迷瞪了,这几天都没去上班。”
而他的女朋友说,他在家里休息那几天也不出门,蒙着头睡觉,可是又一直做噩梦,半夜里惊醒了就睡不着,说觉得很对不起邱莉,没想到几张截图能把人逼死之类的话。
所以女朋友听说他坠湖,第一个念头就是以为他自杀。
“那这个董平?”尚扬越发觉得,邱莉的丈夫很有作案嫌疑,道,“找他了解过情况没有?”
小陈道:“说到处都找不到人,田队现在也带人在找。董平没有工作,在家带孩子和照顾邱莉的妈妈,他们家也没人,老太太和孩子也没在。”
闻言金旭也拧起了眉,尚扬担忧道:“跑了?可带着老人孩子,能跑哪儿去?”
小陈也答不上来,道:“还有一件事……浮尸的身份被媒体曝光了。”
尚扬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这半天还没上网看过,舆论现在已经炸了锅。
湖中浮尸竟然和前几天上过热搜的自杀案有关,这事简直噱头十足,如果后面两个月没有更离谱的事发生,这事就是年度热点社会新闻之最了……有男有女,有资本家有打工人,有大厂有名校,案发地点还是蜚声海内外的名胜之地。
尚扬和金旭:“……”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尚扬道,这类舆论的爆炸,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处理不好就很容易出大麻烦。
“我也有种预感,部里又快派督导员来了。”金旭却道,“要不你申请下,再当个顾问?”
尚扬怒道:“你就只是想破案,也不想想影响力这么大的事,责任我能担得起吗?”
“怎么不行?”金旭道,“级别你够,刑侦经验你有,其他有影响力的案件顾问你也当过。”
尚扬:“……”
小陈警官听懂没听懂吧,反正先插上话:“我看行。”
尚扬:“吃你的泡面。”
他们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孩子的大哭声。
金旭离门口最近,出去驻足看了片刻,一脸微妙进来道:“我要是没猜错,好像是董平来自首了。”
尚扬疑惑地出去看,一位老妇人抱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四五岁的小孩,那小孩伸手要去够旁边一个男人,那男人大约四十出头,原本要跟着两位警察进某间房去,此时被孩子哭得满脸犹豫加心痛。
这三人组合,符合邱莉的妈妈和孩子、丈夫董平的基本特征。
侦查队的田蓉队长带队在外各处寻找嫌疑人董平,整队人都没回来,董平竟来自首?
男人被警察带进了房里,妇人在另一名警察的陪同下,抱着哭闹不止的孩子去别处等。
小陈连忙跑去打听了下,回来汇报:“那男的就是董平!”
金旭道:“是自首吗?”
小陈道:“那就不知道了,得等问完话才知道,我这级别也不够格去旁听。”
尚扬倒是够级别,可他现在完全没什么名头能去旁听,这都是不该调研员插手的工作了。
他心里干着急,来回踱步,太想知道董平来干什么,是不是自首?是董平杀害了男下属吗?还有六七年前,那名副教授到底是不是正常死亡?
金旭悠悠闲闲地问道:“饿吗?先吃饭去?”
尚扬:“不饿,不吃,没心情。”
现在他倒成了最着急想办案的那个,没天理了。
又踱来踱去了几圈,他的手机震动起来,拿出来一看,疑惑地接了:“袁丁?干什么?”
久违的前前任徒弟、现在刑侦局工作的袁丁,在电话里笑嘻嘻地问道:“尚主任,你和金师兄是不是正一起在……”
“你管我们在哪儿呢。”鉴于袁丁围观过两位师兄爱情的开始,尚扬不等他说完,就先发制人地呵斥道,“领导的事你少管!”
袁丁怕来不及说完就被挂断,忙直奔主题道:“我现在在高铁站,马上过去找你们!我奉命要去督办那起浮尸案!”
第46章
袁丁不是要从北京过来, 而是从上海过来,此时正在虹桥高铁站。
这起浮尸案目前传得沸沸扬扬,出现了许多走向清奇的阴谋论, 已经有居心叵测的人, 把早上发现浮尸的视频掐头去尾地,发去了外网上,编些BBC画风的故事。
袁丁在上海有其他工作, 是跟着部里派出的一个多人督导组, 已经在那边公干了好几天, 工作接近尾声, 今天督导组接到了上面通知,让他们这组人抽调出人手, 就近赶到这边来督办浮尸案。
“见面再细说, 你俩就先在那边替我们督着。”袁丁要进火车站了, 人多嘈杂, 许多话也不方便电话里说,最后道, “已经跟研究所打过招呼,刑侦局借你们两个来用一用, 别着急回去了!”
见尚扬挂了电话,金旭问道:“袁丁小师弟吗?他怎么了?”
“他……”尚扬不可思议道,“他发了鸡毛给我, 让我拿着先当令箭。”
金旭:“?”
尚扬一下又兴奋起来,道:“太好了,太好了!这下我能去旁听下邱莉的老公到底来干吗的。”
他现在心里眼里全是这案子, 拔腿就出去, 金旭一蹙眉, 大致猜到什么情况了,尾随着他,低声道:“小师弟可以啊,去刑侦局还不到一年,混这么好?”
“也不是。”尚扬快速向他解释道,“他最近跟了个厉害师父。”
袁丁现在的师父,是尚扬和金旭在警校读书时,人家的经手案例就已经入选了教材的一位大神级刑侦专家。
“……靠。”嫉妒和羡慕这两种很少出现在金旭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全有了。
“没听你提过,这次他应该不过来。”尚扬并不知道金旭崇拜这位大神,诧异道,“早说就带你去他家串串门了,他就住在我爸妈家楼上。”
金旭:“……”
最后他只道:“再说吧。你敲门。”
两人走到了方才董平被警察带进去的那间办公室外。
尚扬看了看金旭,心里有几句话想说,但现在显然不是聊私事的好时候。
他抬手敲开了门,对里面的警察亮明身份,在调研员之后,新加了督导组的名头,名正言顺进去旁听这场问话——鸡毛真好用。
董平已经向两名警员交代了一些情况,看到尚扬和金旭进来,猜到他俩是级别较高的警官,谨慎地问道:“我需要重新说一遍吗?”
警员看尚扬,尚扬示意不需要,那位警员才向董平道:“你接着说,你今天带着岳母和孩子,准备去哪儿?为什么要走?”
董平是个看起来有些内向到木讷的男人,也有着慢性子的说话语速:“是想回乡下老家去,避一避风头。”
警察道:“要避什么事的风头?”
董平道:“很多事。”
尚扬和金旭在另一边的空位坐下,听着这番谈话。
金旭向没有在问话的另一位警员做了个手势,对方会意,把刚才做的简单笔录推过来给他俩看,反正录音设备还开着。同时这一举动也说明,董平此时并不是“来自首的嫌疑人”这种身份,现在进行的是普通问话,不具有讯问性质。
笔录上除了个人信息外,暂时也没太多内容,金旭和尚扬扫了几眼,即挑着看完了有用的信息。
董平的学历一般,寻常专业,普通工薪收入,在邱莉生下小孩以后,他就辞了职回家看孩子。夫妻俩在家庭分工中各自承担自己的那部分,邱莉赚钱养家,董平照顾老人孩子,夫妻关系一直都不错,性格也互补,连吵架都很少。
邱莉是个很要强的人,长期在看心理医生,靠吃药控制情绪这事,她一直没有对董平说过,董平是前不久才知道,就是在邱莉被人在公司群里挂,说她骚扰年轻男下属那件事之后,邱莉被这类似于姐姐当年旧事的情境又招出了应激障碍,在状态不稳定的情况下,连续三四天都没有吃药,行为举止表现出了不太正常的地方,这才被董平发现了妻子一直在隐瞒的病情。
但为时已晚,董平刚刚了解清楚邱莉被人构陷的事,邱莉就坠楼身死了。
刚做的这份笔录里,董平说他知道罪魁祸首是假装邱莉“骚扰”男下属的那个人,在道理上也明白男下属其实是无辜的,但妻子死去的悲痛和不平,郁结在他心里,才导致那天在殡仪馆,他看到那位男下属来向邱莉的遗体献花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今天在网上看到了浮尸案,知道男下属死了,看到部分网友说男下属是承受不了“逼死”女上司的道德谴责,才选择了轻生。
董平现在之所以来警局,是因为,他以为男下属是想不开跳了湖。而这“想不开”,也许跟他在殡仪馆时对这男生的过激指责有点关系。
“我那天不该对那年轻人说那种话,”董平此时正对警察道,“邱莉的死不能怪他,他也是被别人蒙蔽了,我在气头上,说他是杀人凶手什么的,我不该那样说。如果他是因为这个才想不开跳湖,我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警察道:“这事我们还在调查中。你就因为这个,就要去避风头?”
“我说去避风头,不是说这件事。”董平道,“我岳母一直到今天上午,都还不知道邱莉不在了,她眼睛不好,不太会用智能手机,没看到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这两天有拍短视频的网红,跑到我家里拍视频,还假惺惺地关心我们家的生活,差点就把邱莉死讯当着我岳母的面说出来,都被我赶走了。”
“我妻姐当年跳楼以后,我岳母悲伤过度,身体就不太好,现在如果再听说邱莉也不在了,我怕她会受不了,年纪大了,还一身病。”
“我就想把她和孩子先送到乡下我父母那里去,等我把邱莉的丧事办完,再去接他们回来。吃过早饭就出了门,一路上都没事,离开市区快一百五十里了,小孩拿我的手机玩,在抖音上看动画片片段,不知道怎么刷出来一段说邱莉这事的视频。我岳母和我都蒙了。”
包括尚扬和金旭在内的警察们:“……”
邱莉工作很忙,邱莉的母亲以为女儿还像往常一样忙工作,才顾不得回家,没想到邱莉人都已经不在好几天了。老太太当时就崩溃了,边哭边要求女婿马上往回开,董平没法子,只好顺着岳母的意思,又调头回来了。
进了市区,等红绿灯的时间,董平又在手机上看到了湖中浮尸案的讨论,死者竟然是那位男下属。
董平道:“我岳母当了一辈子老师,一辈子都是深明大义的人,听我把这事一说,涉及到人命,她立刻就让我先来市局,找你们说明情况。”
问话的警察点了点头。一旁的金旭冷不丁开口道:“昨天晚七点以后,你去过哪儿?做过什么?”
董平茫然地看看他,说:“问这个干什么?他……他……不是自己跳湖的吗?”
金旭道:“还在调查,这是例行要问的问题,配合下,想想。”
他这一开口,直接就控场了,这间办公室里做主的一下就变成了他。那两位当地警察反而更像是来旁听的了。
“好……好的。”董平想了想,才道,“昨天周五,堵车,把孩子接回家就快到七点了,做饭吃过以后,孩子有点发烧,九点多我就哄着他睡了……然后我自己也早早就睡下了,白天要跑殡仪馆,回家还要装作没事,这几天很累。”
“你整晚都在家,没出过门?”金旭道。
“对,没有出过门。”董平肯定地回答道,“我岳母可以作证。”
他说的这些都可以求证,而且他也不像在说谎。
尚扬主观上开始排除董平的嫌疑了,可真凶的身份就更加扑朔迷离,不是邱莉的丈夫董平,还会有谁?
只听金旭又问董平道:“那你岳母也整晚没出去过吗?”
尚扬:“……”
董平也很奇怪,说:“当然没有了,她大晚上出去干什么?”
“都是例行问题而已。”金旭一副随便问问的架势,问的问题可一点都不随便,“听说你岳父母是离了婚的,你们一家人和你岳父之间还有来往吗?”
邱灵和邱莉姐妹俩随了母姓,资料里显示她们的父母在她俩刚上初中的时候就办了协议离婚,两姐妹都跟着妈妈长大,所谓的父亲在姐妹俩的世界里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没再尽过父亲的责任。邱母一个人把两个女儿拉扯到成人,还都培养成了女博士。
“没什么来往,我和我老婆结婚,那个人都没来。”董平道,他连“岳父”都没叫,只用“那个人”指代,并说,“好几年都见不着这人一回,上回见他,还是我妻姐刚不在的时候,办白事他去了的,可这老头子,不哀悼女儿,也不心疼女儿是遭人委屈才想不开自杀,还跑到我老婆面前说, ‘听说你姐姐给男老师当小三,这下死了倒也干净,你可不要学她’。”
尚扬:“……”
金旭道:“这当爸的,怎么嘴这么毒。”
“人就不是好人,”董平道,“我老婆说她父母当初离婚,就是因为她爸爸家暴。”
为邱灵邱莉姐妹“出气”而去谋杀那些陷害她们的人,具备这种作案动机的,不外乎是爱她们的亲人和家人,那姐妹俩的父亲应该算一个。可被金旭这样问下来,这对姐妹的父亲,简直就是烂人一个。
反倒是邱母……
尚扬想道,邱母为培养一对女儿倾注了半生心血,那么些年想必吃了不少苦,是位孤勇而伟大的母亲,邱灵邱莉的悲剧,全世界被伤害最大的,无疑就是这位母亲了。
但是一个身体不好的老太太,有作案能力吗?
第47章
等董平把该说的情况都说完, 警方没证据和理由不让他走。
“这几天就不要离开本市了,我们随时可能找你。”金旭提醒道,并很客气地起身送董平。
他可不是这么客气的人, 尚扬心里有数,他这是想借着送董平下楼,再去和邱母接触一下。
金旭对邱母肯定也是有怀疑的, 通常在案件侦破阶段, 所有关系人在他眼中都是“嫌疑人”。
而且尚扬清楚他不像自己,总是会因为一些情感或感性因素, 就在主观上排除掉谁的嫌疑。
他现在还在怀疑的对象, 应该包括且不限于:含辛茹苦养大女儿的邱母、所作所为很不像话的邱父、看起来是个老实人的董平。
金旭“送”董平下楼, 还一副很随意的样子,和董平攀谈:“你老家就在本省乡下?……那挺好, 也是水乡吗?……我西北人, 水见得少,旱鸭子,不像你们, 家门口就是湖和河, 水性应该都很好吧?”
这分明就是在套话。尚扬落在后面,听得叹为观止, 不了解的人只听这一段, 恐怕真当金旭是什么社交达人。
董平惦记着孩子, 心思根本不在和警察聊天上面, 不太专心地回答了金旭几句, 被问到水性, 也是随口一答:“一般, 会游, 算不上好。”
到了楼下,邱母抱着小孩在等董平,小孩已不哭了,看见董平就伸手要爸爸抱,董平把孩子从邱母怀里一接过来,邱母顿时就像卸了力气,向后一退,扶着墙才站好,合着是全靠要看顾孙子这口气,在撑着。
尚扬忙扶她在旁边长椅上坐下,记得董平说过岳母退休前是老师,他便称对方:“邱老师,先坐一下。”
邱母头发已花白了大半,这时也没有应尚扬的话,只是低着头,不愿让小孩看见她在哭,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滴在衣服前襟。又失去一个女儿的事实,让这位妈妈的情绪处在崩溃的边缘。
尚扬与金旭交换了一个眼神,达成了共识:看邱母的表现不似作伪,应该是真的刚知道邱莉不在的事,且这位年六十五、身体羸弱的老妇人,明显不具备作案能力。
田蓉带队从外面回来了,她是接到了小陈警官的通知电话,得知遍寻不见的董平主动来了局里,便先收队赶了回来。
她见几人都在大厅一角,走上前来,正要开口询问,旁边一位警员忙过去,低声把情况跟她说了一遍,重点是两件事:一是董平的问话已经结束了,二是尚主任和助手现在成了督导组的人。
田蓉点点头,就没有再与董平一家人多说什么,示意尚扬和金旭,她有新发现要“汇报”。
与董平和邱母道了别,尚扬、金旭跟着田蓉回到侦查队的办公区,金旭先把董平刚才反应的情况,对田蓉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原来是回老家,我刚找电信部门定位他的手机,差点以为他真要跑路。”田蓉去倒了杯水,一口气喝掉半杯,才接着道,“董平没撒谎,他昨天是接小孩放学,路上堵车堵了一个多钟头,到家七点多,我们调看过小区监控,后来他没出过门,晚上十点左右,外卖还给他送了一单儿童退烧药。他家小区因为防疫需要,不允许外卖员进入,要客户自己到门口拿。我们也调看物业监控核实过了,到门口拿外卖退烧药的,是董平本人,一直到今天早上出门,整晚都没离开过小区。”
这和董平所说,昨天小孩发烧的情况也对上了。如此看来,最有作案动机、也基本具备作案条件的董平,案发时间段里,人是在自己家里的,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尚扬道:“邱莉她妈妈更不可能了,老太太那身体素质,快走几步都得歇一歇。”
死者是溺亡后再被转移尸体,抛尸进了湖里,这于邱母而言,是不可能完成的犯罪计划。
金旭也说:“她做不到。”
并道:“我本来还有点怀疑,是他俩联手作案,互相打掩护,现在看,这两个人都没作案时间。”
田蓉点点头,她这一番调查下来,董平和邱母的嫌疑值大大降低。
“还有没有其他有嫌疑的人选?”金旭道,“查过邱莉的爸爸没有?”
田蓉道:“有安排其他同事去找他问话,还没回来。不过这老头子比邱莉的妈妈还大四五岁,马上就要七十岁的人了。”
这么大岁数,作案的可能无疑是很低了。
尚扬提起了董平对邱父的描述,道:“他如果没添油加醋,他这岳父也不大可能做出为女儿报仇的事。”
“董平这已经算是收着说了。”田蓉对邱莉家这些事是知道的,介绍道,“邱莉的爸爸以前在外面工作,一年到头回不了家几次,回来听了些嚼舌根的风言风语,怀疑老婆生活不检点,就开始家暴老婆,后来俩人就协议离了婚。这男人再婚了,和前妻这边几乎没来往。当初双胞胎里的姐姐邱灵下葬那天,没人叫他,他自己跑去,也不是好心,对着邱灵的棺材骂她当小三,还让邱莉长点心,不要学她妈妈和姐姐,要守妇道。”
尚扬无语道:“这什么人啊?邱家人就忍了吗?”
田蓉道:“没有,邱莉气得不行,连打带骂地就把这老头子给赶走了。”
尚扬心想,打得好。
可是这样一盘下来,原本有的三个嫌疑人,又一个都没有了。
“监控里有没发现什么?”金旭沉思了片刻,提问道,“抛尸总要经过湖边,那里摄像头隔几步就有一个,总应该拍到点有用的。”
田蓉道:“希望能发现什么,同事们都还在看。”
金旭皱眉道:“从早上发现浮尸到现在,马上就要九个钟头了。”
他这是在不留情地批评人家当地工作效率差。
“是得再快点。”尚扬出来唱红脸,但表达的是一个意思,“督导组的专员马上就到了,到时一问,监控都还没看完,这不合适吧,田队你说是不是。”
“……”田蓉解释道,“目前除了有别的任务在做的人员,我们全市在岗公安,几乎都在帮忙看昨晚湖边的监控视频。因为这湖它太大了,你们明白吗?沿湖有三百多个摄像头……法医对死亡时间的判断是昨晚六点到十点间,但人是在别处死的,那意味着抛尸时间是六点到今天早上发现尸体前,我们要看的监控内容太多了,同事们都已经快看瞎了,我一点都没夸张。”
尚扬想到了工作量会大,但没想到竟有这么大,觉得不该苛责田队长和当地干警,就又想说点什么鼓励的话,道:“那……”
“那也还是得再快点。”金旭道。
尚扬:“……”
田蓉也只得道:“我再催催。”
金旭又道:“死者体内的硅藻类……”
“已经在对比了,”田蓉不等他说完,抢道,“技侦已经去市内有硅藻生物的各处水域,都采集了样本回来,在对比了。”
希望能通过这个,找出死者真正的死亡地点,即第一现场。
金旭看出田蓉已经烦他了,尚扬也不停提醒他要客气点,便闭嘴不说话了
“督导组的专员”袁丁刚下了高铁,正要从高铁站赶过来,大概半个小时能到。
“等他到了再说吧。”尚扬道,快三点了,他和金旭还没吃午饭,他对田蓉道,“我们先去吃点东西,你也先休息一下。”
田蓉道:“不了,我去催一下看监控的和对比硅藻的,让他们都快点。”
尚扬:“……”
金旭一脸淡定,仿佛听不出人家是在讽刺他,一个助手,话这么多,事情也这么多。
“田队,我们是在做督导组该做的工作。”尚扬道,“希望你明白。”
他带着金旭去吃饭。金旭跟在他身后穿过走廊,下楼,几分狐假虎威的样子,脸上还浮起了笑。
过了饭点,食堂里人不多,两人随便吃了点,简单对付过这一餐,就又回侦查队去,估摸着再几分钟,袁丁也该来了。
一上楼,两人就看到田蓉在走廊里,正拿着手机与人视频。
“写完作业了?”田蓉一边说一边还打着手势,道,“我是说辅导班的作业,写完了没有?回家了也不要只顾着玩啊。”
是在和她女儿聊天,对方有听障,她才需要如此。
尚扬和金旭默契地停住了脚步,不想上前打扰,让田蓉能利用这个工作间隙,和女儿说上几句话。
女孩听力受损,是能比较正常地说话表达的,问了妈妈什么时候能回家,语气不冷不热,不像在表达关心,只是走个流程而已。
田蓉却对女儿这样问感到高兴,语气中满溢着对女儿的宠溺,答道:“还不一定,妈妈做完事就回去了。你要是想去哪儿逛一下,不要自己出门,让你爸带你去,想吃什么,让他给你买。”
女孩却拒绝了,说了几句话,大体是说不想出去,更不想跟爸爸一起出去的意思。
田蓉只得又说了几句安抚的话,还道歉说自己工作忙,不能陪她,等下次休息就带她去哪儿哪儿好好玩。
女孩在那边默默无语,可能对田蓉这套说辞已经听得太多,无动于衷了。
最后是女孩挂断了视频。
田蓉明显有些落寞,略站了几秒,才转身回了办公室。
金旭道:“看来黄建平不得他女儿的欢心。”
“他以前也做刑警,”尚扬却很理解这情况,道,“忙起来能有多少时间和女儿相处,亲情也是需要培养的。”
金旭看他,问道:“你小时候也会这样吗?”
尚扬的成长环境,一样父母都是公安,工作也都很忙,特别是他父亲,从小就没好好相处过,至今父子俩在一起,还都经常表现得像一对陌生人,单独待着时,空气里就会充满了尴尬。
“有一点像。我小时候也是很讨厌我爸的。”尚扬这般说道。
但他并不是想说他自己小时候如何艰难或孤独,而是想,这小女孩遭遇的不幸,可以说是被父母牵连的,她心里对父母除了依赖,可能还有分量不轻的怨怼……他本人不曾遭遇这种不幸,可对父亲缺位的不满,都还持续到了成年才逐渐消弭。
尚扬感慨道:“还好我已经长大了,在双警家庭当小孩,真是不容易。”
金旭点点头,说:“是啊,伊丽莎白就挺难的。”
尚扬:“?”
金旭一本正经道:“你也别老说我惯着它了,孩子多不容易。”
尚扬:“……”
风尘仆仆赶来的袁丁一上了楼,就看见金师兄被尚主任按在墙角捶打,那真真儿是满脸写着高兴。
袁丁一下就笑起来了,道:“师兄!”
尚扬不好意思当师弟面继续,忙停了手。金旭倒不觉得有什么,对袁丁温和一笑:“来了。”
这位师弟和其他师弟不一样,很得金师兄的欢心。
上次一起工作,已经过去一年了,三人都有了不小的变化,特别是袁丁,短短一年,成熟了很多,外表和气质都与从前不同了。
“你瘦了好多。”尚扬也不常有机会见袁丁,诧异地问,“怎么你自己一个人来了?”
袁丁脸颊是比从前瘦削了几分,似乎找到正确职业理想后,人也变帅了。
他向师兄们道:“上级是让我师父来,他是这次督导组的组长,在上海的事马上办完了,最迟礼拜一就能过来,派我先来打前站……主要是因为,他知道你们俩在这儿。”
尚扬还当他是说客套话,谁知他接着说:“我师父说让我过来以后,办案方面的问题,都听金师兄的。”
“听我的?”金旭看看尚扬,怀疑袁丁是听错了,道,“你师父怎么会认识我?不该是咱们都听你尚师兄的?”
袁丁道:“说的就是你啊!师兄,你在我们部门是很有名的,我师父前两年就听说过你,这回说的明明白白,让你先临时指挥两天。”
金旭:“……”
督导组长指定他来做临时指挥员,这……
他看向尚扬,尚扬抱起手臂,冷冷道:“懂了,我变成你的助手了。”
第48章
金旭感到了一万分的受宠若惊, 被他当成职业偶像的大神亲自点名,让他来负责眼前的工作,这难免让他有一点骄傲, 也还有点难以置信,看看尚扬,再看看袁丁, 最后又看尚扬, 带了几分怀疑地问:“不是你们俩在合伙蒙我吧?”
袁丁还不了解前情,刚想再解释,尚扬冷漠脸道:“是, 就是我俩合伙骗你,案子破了功劳是我和袁丁的,没破就让你来背锅, 你还干不干?”
金旭反而信了, 笑起来,说:“干, 能让我过过给领导当领导的瘾, 这活可以, 不干白不干。”
尚扬鼻子里发出一声:“哼。”
袁丁挠挠头,说:“两位师兄,不如让我和当地同事也见见面。”
两位师兄带他进去, 和直接负责这案子侦查工作的田蓉队长先见了一面,打过招呼后, 田蓉又叫手下人去请一位副局以及刑侦支队长等人过来。
关于这起浮尸案,当地市局成立了专案组, 那位副局是专案组总负责人, 统筹分配任务的支队长和直接做侦查工作的田队长则是两名副手。
现在相当于是专案组和督导组的碰头会议, 本来应该由专案组向督导组汇报下目前调查的情况,再讨论下一步的工作。
但督导组的情况特殊,除了刚赶来的袁丁专员,另外两位督导组员对于本案详情的了解,和专案组差不了太多,甚至可以说比挂名组长的那位副局和只负责统筹的支队长,了解得还更多更详细。
支队长和尚扬、金旭一起吃过饭,有过接触,当时彼此留下的印象就还挺好,他也不是太在意这份尴尬,爽朗地笑道:“也不错!还省了再向尚主任汇报的时间。”
其他当地公安也都附和着笑笑,目光都投向尚扬,分明是把级别更高的尚扬当成了督导组的主心骨,一众人等都在等他来对这案子的侦破工作,发表下讲话。
“不好意思,我是打酱油的,”尚扬对大家笑笑,道,“这位是金警督,督导组的工作目前是由他负责。”
众人恍然地点头,支队长和田蓉脸色各异,尚扬带着金旭在这儿搞了一礼拜调研,金旭一直以“尚主任的助手”做自我介绍,从没亮过警衔和实际职务,还真是深藏不露,一露就露了个大的。
“别的就不多说了,不浪费时间。”金警督像是丝毫没觉得自己此时像个爽文里逆袭主角一样,以平淡语气道,“法医的结论说,死者的死亡时间最早是昨晚六点,现在下午四点,马上就要二十四小时了,我们至今连第一案发现场都不能确定,这进度是不是太慢了?”
众人:“……”
尚扬道:“我们明白工作量很大,也体谅各位同事的辛苦,但这进度是得再赶一赶。”
支队长示意田蓉,田蓉便道:“湖边三百六十九个摄像头拍下来的,从昨晚六点到今早浮尸被发现时的所有视频内容,已经快要看完了,最多还需要一个小时。”
金旭道:“可以。”
“技侦从全市范围内各处野生水域采集回来的硅藻类植物,和死者吸入体内的硅藻对比,刚刚也已经完成了。”田蓉顿了一顿,遗憾道,“可惜全都不匹配。”
知晓案情的众人都皱起了眉,这样的对比结果,意味着第一现场具有更隐蔽更小众的特点,更不容易被找到。
旁听的袁丁刚刚才快速浏览完了案情信息,提问道:“死者除了和邱莉自杀案有瓜葛,没有其他社会恩怨了是吗?”
“没有。”田蓉道,“这男生才刚毕业,社会关系很简单,在学校也没和人结怨,排查下来,基本能确定只有邱莉自杀这一件事,可能导致他被害。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是无差别犯罪。”
如果再找不出确实的嫌疑人,调查方向也只能朝着无差别犯罪去调整,凶手临时起意,没有预谋地杀害了一个互联网公司的普通程序员。
但金旭笃定这个方向不对:“死者体表无伤痕,死后抛尸几乎没留痕迹,这不是无差别犯罪的手法,是精心谋划好的犯罪。”
尚扬问田蓉:“死者昨天离家后都去过哪儿,这有确切结论吗?”
田蓉道:“死者出门以后,手机可能是没电了,查定位也没圈出具体轨迹来,他的最后一笔电子交易是在离湖边大约六七百米的一个便利店。”
袁丁道:“手机没了电,去哪儿都不方便,他应该走不了太远吧。”
“这不好判断,”尚扬凭着听过的信息,回忆道,“刑警去找死者女朋友问话,她介绍说,死者很爱运动,经常夜跑,一跑就十几公里,不是宅男。他手机没电打不了车,也许会徒步去什么地方。”
他说完又怕自己记错,又翻了翻每个人面前都有的案件资料,死者女朋友确实说过这话。
资料里,这男生的个人信息比较全,看身高体重的比例,是个偏壮实的体格,要对这样的青壮年下手,之后还要再搬运尸体,这不是很容易的事。这再次坚定了尚扬的想法,凶手应该也是比较强壮的一个人。
众人没了思路,袁丁又继续仔细看资料,田蓉出神在冥思案情,支队长和副局长低声交换着意见。
尚扬注意到他身旁的金旭也在翻着资料看,正翻到死者女朋友的问话笔录那几页,大致就是之前听田蓉队长和小陈警官转述过的内容,尚扬刚看过,没发现什么。
“死者会不会徒步去了寺庙里?”金旭忽然开口道,“从死者扫码买饮料的便利店,到你们当地最有名的寺庙,最多六七公里。”
尚扬一怔,离这湖几公里外是有一座千年古刹,论起知名度也只比湖低那么一丁点,外地游客凡来看湖,十个里有八个还会顺便去参观寺庙,这寺庙就是划在以湖命名的风景区里的其中一个景点。可是尚扬稍有不解,金旭为什么会突然觉得死者去了寺庙呢?这名死者是本地人,又不是外地游客。
田蓉和支队长怔愣了一下,但两人的表情,却是很快都懂了,并且认同金旭的推测。
“是啊,”支队长道,“出了邱莉那档事,他的确很可能会去庙里拜一拜,都说这庙很灵,我们当地人如果有事想求,都会特意去拜一拜。”
尚扬不信鬼神,千年古刹对他来说是景点,但对信那些的人,寺庙有求神拜佛的极大功能性。死者在邱莉跳楼死亡后,心中不安,是有可能想到寺庙里求个心安。
“假设他就是徒步去了寺庙,”袁丁提出问题道,“可他手机没电了,门票怎么买?就算他带了现金能买票,没有健康码,能进去吗?”
尚扬好笑道:“你担心得还挺全面。”
金旭却认真地问支队长和田蓉:“能吗?寺庙不刷手机健康码,能进去吗?”
“不清楚,我都好几年没去过了。”田蓉道。
“能,”一直没说话那位五十余岁的副局长开口道,“只要有市民卡,我们的市民卡是卡码合一的,市民卡里能绑定健康码,寺庙年卡也绑进去,手机没电不用怕,只要他有市民卡。”
尚扬:“……寺庙还有年卡?”
“我们当地是很流行去拜一拜的,不少人都会办年卡。”支队长道,“田蓉,查过死者市民卡的刷卡记录吗?”
田蓉一言不发,立刻起身去旁边打电话,吩咐人去查。
“一般都想不到年轻人还会用实体市民卡,”支队长也没想到竟然都还没查过这件事,有点尴尬地解释道,“我的市民卡倒是也随身带着,很久没掏出来用过了。”
金旭正要说什么,尚扬怕他说话不客气,忙抢先开口道:“理解,智能手机太方便了,警察也难免会形成思维定势。”
田蓉很快挂了电话过来,严肃地告知大家结果:“死者的市民卡,昨天下午在寺庙入口闸机上,刷过。”
众人怔住,又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金旭。
“那还等什么,”金旭把资料夹啪一声合上,道,“走,到庙里去看看。”
支队长和副局不参与侦查工作,帮他们调了两辆警车来,一辆七人座,载了田蓉与三名刑警、两名技侦人员,督导组三人则开了另一辆普通四人座车型,慢慢跟在田蓉的车后面。
袁丁开着车,两位师兄都坐了后排,大家都很熟了,也不讲究细枝末节的礼仪。
“金师兄还是厉害,”袁丁道,“随便掐掐算算,就猜到死者会去庙里拜神,难怪我师父会看中你。”
金旭没有接这句话,表情却是有点不好意思,还有一点被鼓舞到的欢欣。
“你怎么想到这点的?”尚扬还是不明白,金旭为什么会突然联想到死者可能去了寺庙里。
“他女朋友说的。”金旭道,“说邱莉死后,他半夜睡不着,自己吓自己,老是做噩梦……这些话要是被那些爱传教的人看见,就知道买卖来了,这是宗教信仰钻空子的好时机。”
尚扬咳一声:“信仰自由,你说话注意点。”
金旭斜睨他,道:“我是指挥,你说话注意点。”
尚扬:“……”
袁丁在前面开着车,哈哈大笑。
尚扬扭头看车窗外,不跟他俩说话了,充分表达了自己被剥夺领导地位的不满。
“小袁,还有个事没跟你说,”金旭却像没发现他在不满,晾着他不管,还和袁丁聊正事,道,“那位叫田蓉的女队长,她老公以前是个刑警……”
他把黄建平侦办的邱灵案,以及他对邱灵案可能也是一起凶杀案的猜测,一并说了出来,最后道:“这黄建平有点问题,不过我暂时想不出是什么问题。”
“我听起来,觉得这黄科长很可能知道副教授案件的真相。”袁丁吸收信息的能力很强,脑子也转得很快,马上就得出了与金旭一致的结论。
“嗯。”金旭点点头,眼里有几分赞许和了然,能被刑侦大神选中当徒弟,袁丁是有几分天赋。
尚扬这时也顾不得装生气了,偏过头听他俩说话,还只怕听漏了什么,插话道:“如果副教授真是被人为吓死的,这事被黄建平发现了,那他帮凶手隐瞒的动机是什么?”
金旭道:“这就是我想不出答案的症结。”
袁丁脑洞大开地猜想道:“那个副教授,会不会和害他女儿失聪的黑恶势力有关?”
尚扬不同意:“如果副教授涉黑或可能涉黑,怎么可能只有黄建平一个人知道。”
袁丁道:“也对,不应该是这样。”
金旭又想了想,还是得不出结果。尚扬提醒道:“这话我们自己说说就好,先不要在当地公安面前提起来,人家结案好几年了,没凭没据要翻查,不合适。”
“明白。”金旭答应着,又反应过来,学尚扬平时的语气道,“不要教领导做事。”
尚扬道:“你差不多点行了。”
金旭还学他说话:“小尚同志,你要趁这机会向我学习,怎么做一个被助手热爱的好领导……”话未说完,下野领导给了篡位助手两记铁拳。
一路来到了寺庙外。天色渐晚,景区已经快要关门了,游客稀稀落落,警车的到来也没有吸引过多的注意力。
景区派出所的同事接到通知,过来协助工作,带他们到寺庙里,和负责人见面后,技侦先去查看监控,负责人就先带几人在寺庙内勘查。
寺庙里香火旺盛,监控摄像头也装得到处都是,把主殿四周和几个大的景点都看过后,没什么发现。
直到经过一片山中溪水积聚而成的石砌水塘,一众公安都停下了脚步。这水面有上百平方,水不算浑浊却看不到底,目测深度超过了两米。
技侦为了找到能和死者体内硅藻相匹配的植物成分,把本市市内和郊外几处深度足够的野生水域都采集了遍,任谁都没想过,要来这座千年古刹里的水塘里采集一点样本。
天已经黑了下来,只有一点余晖的微光,山中寒风比之闹市区更要萧瑟寒冷。
金旭打开手电筒,曲单膝半蹲下,在岸上仔细照着水塘边的石壁,近水处生了一层深绿色苔藓,爬进了水面之下,水塘的石壁砌得极高,应该是旧时候为了雨季储水方便,水面之上的石壁到岸上还有一米多的高度。
手电筒照了一圈,停在一处苔藓上,那里有着明显的缺痕,苔藓们受了伤,而那伤痕都像崭新猫抓板上被猫抓过的痕迹,几十道长长的竖痕。
那更像是有人落水,想要沿着石壁攀爬上来,但因为苔藓过于滑腻,最终失败,留下的绝望痕迹。
“叫技侦来采样,”金旭站了起来,沉声道,“这里,很可能是第一现场。”
第49章
夜晚闭寺, 游人也已散去。警方在水塘四周以及寺庙内部、周围,都进行了地毯式搜证,可惜并没有更多的发现。
月亮高悬在峰峦叠嶂之上, 大雄宝殿里的释迦牟尼坐像, 法相庄严, 目含慈悲,透过山中烟雾与人间香火, 颔首俯视着这一切。
技侦人员带着样本回去,很快就给出了对比结果,从水塘里提取到的硅藻样本,与浮尸案死者体内吸入的硅藻, 细胞一致。在这之前,法医也从死者指甲缝里发现了少量没有被水流冲刷干净的苔藓, 现在和水塘石壁上的苔藓进行了对比,结论是留在死者指甲缝里的苔藓,就是这片水塘里的苔藓。
这样一来,可以百分百地确认, 死者真正的溺亡地点, 就是寺庙水塘。
晚十点,警察们暂时结束了搜证工作,一行人回到市局, 寄希望于拷回来的监控视频能再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
市局食堂里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了, 一帮警察只好聚众吃外卖盒饭。
尚扬独自坐在空着的一张桌角,他在庙里又被冻到了,全程冷得没了说话的气力, 现在吃着热饭, 才稍稍缓过来些。
袁丁俨然像朵交际花, 坐不住,端着盒饭到处跑,四下里跟当地刑警们叭叭地聊天,当然聊的都是正经事。
金旭则去和田蓉一起,去找支队长谈了点案件相关的工作,说完才过来,也拿了盒饭坐在尚扬边上,掰了双筷子,又注意到尚扬的唇色黯淡,低声道:“是不冻着了?让你先回来,你又不听话。”
尚扬已经吃完了饭,捧着一杯刚冲泡开的速食蛋花汤好汲取点温暖,道:“哪有领导还在工作,助手先下班的道理?”
金旭道:“就别讽刺我了,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那我可没有开玩笑。”尚扬打量他,品头论足地说道,“小金同志,你还真挺有领导模样,工作也很有潜力,要好好干,将来早晚真的给我当上级。”
金旭仍是觉得他在开嘲讽,叫苦道:“好了好了,我错了好不?我不该得意忘形,你少嘲笑我几句吧。”
尚扬说:“哪有,我真没嘲笑你的意思。”
他看看旁边,周遭的刑警们从早上忙到了现在,各自有一点成果,此时都归了队,分成了几拨人,七嘴八舌地交换信息,有几位已经吃完饭的、抓紧时间在看寺庙监控视频内容。袁丁在这里听听,又去那里看看,哪儿哪儿都有他,还挺忙活。
反正是没人太注意他俩——确认了这点,尚扬才放心地对金旭说些他俩之间的悄悄话:“你确定案发现场的时候,真的好帅。”
金旭的唇角翘起来一点,吃饭的动作都不自觉地就变得斯文了几分。
尚扬道:“总觉得你有点故意在耍帅。”
“没有,”金旭才不承认,道,“我是纯天然的帅哥。”
说完又觉得自吹自擂很不好意思,马上埋下头大口吃饭,假装自己什么也没说过。
尚扬被逗得直乐,心里忽然想道:将来这人要是也能像袁丁的师父一样,成了刑侦大神,也被选进教材……到时候被扒出来年轻时候整过容,曾经的大学同学还会集体作证说对对对、他真的整过,那可怎么办啊?刑侦专家一生的污点竟是“整容”,哈哈哈哈。
“有这么好笑吗?”金旭不知道尚扬是想到了很久以后,只以为还在笑话他对颜值的自我吹嘘,道,“我不帅,都是演的,行了吧,别笑话我了。”
尚扬正经了表情,道:“不行,你就是帅,不然我图你什么。”
金旭笑了一下又收住,一脸比尚扬更正经的表情,却说着更离谱的话:“领导不能长得太帅,容易招来一些好色的助手。”
尚扬笑得差点把蛋花汤给洒了。
袁丁吃完了盒饭,也结束了和刑警们的社交,跑过来打断师兄们的悄悄话,开场便道:“这凶手也真是邪了门了!跑到佛门净地去杀生,也不怕遭报应。”
尚扬和金旭:“……”
袁丁很有眼力,道:“要不我再去逛一会儿?”
“不用,”尚扬道,“我们也吃完了。”
袁丁便在他俩旁边坐下。
金旭吃最后几口饭,尚扬接着袁丁的话道:“可能凶手不信神佛,也是个唯物主义者。”
“也有可能,就现在的情况看,凶手对寺庙还挺了解。”袁丁刚才和众多刑警们讨论了不少内容,道,“当地同事已经把寺庙里的僧人和工作人员都筛查了一遍,没发现和坠楼、浮尸两位死者有关的人。”
那水塘四周都有摄像头,但其中两个摄像头被人为地拨动,偏了极小的角度,恰好使得水塘一角形成了一个监控死角。死者就是从那监控死角里掉进了水塘,溺亡后,尸体又被嫌疑人打捞了上去。
在寺庙景点里几乎密不透风的监控摄像头下,凶手像个透明人一样做完了这一切。如果不是对寺庙有足够了解的人,无法完成这样的犯罪。
更甚者,嫌疑人会把尸体从寺庙中带走再抛尸湖中,极有可能是寺庙会暴露嫌疑人的身份。只是嫌疑人没想到警方能通过硅藻细胞判断出,死者并非溺死在湖中。
金旭吃完了饭,伸手问尚扬要纸巾。
尚扬从兜里拿出一包递给他,道:“筛查个人信息还是不够,也不能排除掉雇凶杀人的可能。昨晚出入过寺庙的工作人员,都应该挨个查一下。”
“田蓉已经安排人手在查了。”金旭说。刚才一回来,他已经和田蓉针对这个问题进行了工作布置的讨论与安排。
“湖边摄像头的监控内容应该都看完了?有发现吗?”尚扬问道。
湖边摄像头更是密集,而且湖边是开放环境,绕着湖全是公共马路,不像寺庙里相对封闭,有可操作空间,摄像头会被人为拨动地形成死角,湖边没有给凶手留下对摄像头动手脚的余地。因此应该能拍到凶手抛尸的经过,即使不能拍清楚凶手的脸,至少能够帮助警方来了解抛尸的时间和方式。
但金旭道:“没有发现。”
尚扬和袁丁都面露意外,袁丁问:“怎么会没发现?难道摄像头也被动过吗?”
金旭道:“没有,都正常,从昨晚六点到今早案发,湖边所有摄像头,都没有拍到和抛尸相关的可疑画面。”
旁边几位刑警听到了三人的讨论,也围过来,纷纷问:“什么情况?”“怎么会拍不到?”“这还真有灵异事件了?”
死者那么大一个人,尸身凭空出现在了湖里,是怎么抛进水中的,三百多近四百个摄像头竟然什么都没拍到?
不过很快,一众警察立即都想到了,除湖边抛尸外,还存在另一种抛尸的方式——
“船。”金旭道,“凶手很可能是用船把尸体带到湖中间,趁着夜色掩人耳目,把尸体丢下去。”
一位刑警振奋道:“那这很好查了,湖面游船管理很严格,不是什么船都能开上去的。”
金旭道:“你们支队长已经联系了旅游部门,现在应该在查昨天晚上游湖的船了。”
此时和他们说话的这几位刑警,是晚上与他们都在寺庙里做调查的人员。而当地市局所有刑侦警察都已充分调动了起来,不同部门在负责不同的内容,各司其职并通力合作,尽快破案是所有人的共同目标。
正说到这里,之前认识的那位小陈警官进来,叫督导组的三人:“田队请你们过去一下。”
他们便和这几位刑警暂时告别,过去见田蓉。
田蓉是请他们来看一下从寺庙监控视频中截取出来的片段,是浮尸案死者落水、溺亡、尸身被嫌疑人打捞的全过程。
因为视频监控存在死角,死者从画面一侧毫无预兆地出现时,就是掉进水塘里的一幕,水塘的深度,让不会游泳的落水者一瞬间就感到死亡的恐惧,手臂在水面上拼命挥舞,画面没有声音,想必他落水后也曾试图出声喊人,但不会水的人在落水后,只要张嘴呼救,水就会迅速灌进喉咙,影视剧里表现的那种落水后还能连续大喊救命的场景,现实中几乎都是无法做到的。
视频画面里,死者起初还拼命想要顺着石壁爬上去,在青苔上留下了死前最后的印记,终究都是徒劳,刚开始还能看到浮起来的头部,后来只能看到水面上挥舞的手,再到渐渐彻底没了动静。从落水到失去意识,不到五分钟。
在死者没有动静后,水面平静,连风都没有一分,临水的草木安安静静,画面随着生命的停摆一同静止了。
田蓉示意技侦人员按下了快进,进度拖到了约二十分钟后。
监控拍不到的岸边一角,探出来一根长竹竿,在水中戳了戳……是为了确认对方死亡。而后竹竿被抽回,重新探出一个打捞网,水里浮力大,那网很轻松地就把死者拉了过去,把尸体从水中提上去的时候,就能看出要吃力一些。死者的一条手臂垂在网子外面,被嫌疑人猛然发力提上去的时候,那手还“挥”了一下。
最后,水塘重归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视频播放完毕,众人静默了足有一分钟。
“寺庙里其他摄像头有拍到可疑的人吗?”金旭率先打破了沉寂,道,“嫌疑人带着尸体想离开,也不是那么简单。”
田蓉道:“没拍到清晰有用的信息,我们现在初步怀疑,嫌疑人可能是利用了垃圾车。”
能不引人注意地进出寺庙,且能用来运输尸体的,应该也只有垃圾车。那打捞网也比较像是环卫会用的东西。
“不过,”田蓉见督导组三人认同这个观点,才又补充道,“负责寺庙环卫的工人都已经核查过了,没有发现异常。”
金旭拧起了眉,又在思考什么。
尚扬道:“今天去这庙里,感觉管理还是挺细致的,谁负责哪方面的工作,都能找到具体的人,垃圾车应该也不会让外人随便用吧。”
“平时是不会。”田蓉道,“现在情况特殊,人人都要戴口罩,嫌疑人开着正规垃圾车进出,还是有钻空子的可能,会被工作人员当成是熟悉的环卫工人,从而降低警惕。”
袁丁道:“可是垃圾车又不是共享单车,不会停在路边,谁想开就开啊。”
田蓉没有接话,时间如此紧迫,一整天里当地公安部门马不停蹄,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人员力量,可调查只是刚进行到这里,暂时还没能再更进一步,也没能锁定更具有嫌疑的人。
“挺好。”金旭道。
把尚扬吓一跳,以为他要内涵田蓉等当地刑警的工作,刚想制止他,就听他接着说:“从发现死者尸体到现在,刚过去十几个小时,能取得目前的进展,很不容易了。”
尚扬松了口气。
田蓉应该是没想到金旭会这么说,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叫大家来开个会吧。”金旭看她是要做检讨的意思,忙打住道,“同步下目前的信息。”
专案组一众干警很快过来聚齐,负责不同调查方向的分别介绍了下自己那一部分的进展,大部分内容,督导组三人也都已经知晓。
最后轮到负责舆情监测的一位警官:“舆论方面有点新情况,中午有知情人在网上发了帖,把当初邱莉性骚扰那事是被人恶意构陷的内情,给曝光了出来,还把假装成邱莉的那个男同事的个人信息,也都在网上贴了出来。网友本来就都在关注这事,从下午一点到刚才,上了六七个微博热搜。”
尚扬无语道:“现在曝这个事,这不是添乱吗?”
“然后呢?这人被网暴了吗?”袁丁却一副吃瓜网友的脸。
那位警官道:“暴了,不然怎么上的热搜?那男同事之前就因为邱莉自杀的事,被原公司劝退了,但这人学历挺高,能力也不错,不愁找不到工作,他昨天还在朋友圈炫耀说,已经在和其他互联网大厂谈入职,这条朋友圈也被知情人给截图发到了网上。原本要用他的那家大厂被网友骂出血了,晚上九点多通过媒体转达了一个对这事的回复,相当于给网友个说法,表示他们不会聘用这种心术不正的员工。”
尚扬:“……”
“不错,这属于正义网友挥铁拳。”袁丁颇有点幸灾乐祸,被前领导尚扬看了一眼,才收敛了些。
金旭听到这里,才开口道:“要提醒这个男P9,近期注意人身安全。”
警方现在的调查,都是建立在嫌疑人为邱莉复仇的基础上,嫌疑人大概率不清楚邱莉自杀的内情,才会误以为男下属是该报复的对象,现在内情被曝光,嫌疑人有极大可能,会计划再对这名男高层下手。
“提醒过了。”一位从支队过来参会的警官道,“是支队长安排的,叫同事去了这人的家里,当面告知他潜在的危险,让他近期少出门,有事及时报警。”
金旭眯了下眼睛,道:“他怎么说?”
尚扬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对这男P9也有所怀疑,真就是随时随地怀疑所有人。
“说知道了。还说正想去报警,说自己被网暴了。”那位警官说着还冷笑了一下,道,“这人至今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我们队里去的是一男一女两位同事,女同事看他不知错,没忍住说了他两句,都间接害死人了,良心不会不安么?这人还要投诉我们同事,差点吵起来。这人还反过来埋怨邱莉呢,说邱莉一个女的整天跟他们男的抢项目,心理承受能力又不行,得了精神病还瞒着公司和同事,这是自己想不开死了,要是没死,哪天在单位里砍别人怎么办?”
众人:“……”
劳动法都不限制精神病人正常工作的权利。更何况邱莉患上的也不是会伤害别人的病,如果不是遇上这背地使坏的同事,诱发了心理问题,她在职场上的表现远超很多健康人,未来也还能对社会、对她所处的行业创造更多价值。
而有些利己主义者,不管自己做了什么,错的永远的是别人。像这位,心理上看不起邱莉这样的职场女性,行动上又不是人家的对手,只能背地里搞些小动作。
“是个二皮脸,也算好事,”金旭道,“至少不会因为网络暴力就自杀,大概这阵子也不敢出门,不然他真出什么事,这案子滚起雪球来,没完了。”
尚扬道:“也得留意下邱莉的妈妈和丈夫,今天他俩走的时候,状态很不好。”
田蓉道:“好,等会儿散了会,我给辖区派出所打声招呼。”
“邱莉的爸爸,”这提醒了金旭,他问田蓉,“下午你说安排人去找这老头子问话了,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田蓉提起这人,一脸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道:“这老头是没留过学、没资格进什么互联网大厂,不然八成跟邱莉那个男同事差不多。一找到他,跟他说邱莉不在了这事,这老头子倒是也掉了几滴泪,又念叨起来了,埋怨前妻自己心气高就算了,把女儿也教坏了,一对双胞胎女儿生得漂漂亮亮,好好地嫁人、相夫教子多好,非要去考学当博士,没点女人的模样,只知道跟男人争高下。”
众人又集体无语了,案子本来就进展艰难,还要听这种气人的歪理。邱莉的男同事和亲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思想要是有DNA序列,这俩气人男的必定是血亲。
午夜时分,众人散了会,有事的还要继续去做事,没事的抓紧回去休息,明天还要继续跟进这棘手的案件。
督导组三人回公安招待所休息,田蓉还要派车送他们,尚扬已经叫了网约车,并叮嘱田队忙完手头的事,也要休息一下。
袁丁还没办入住,到了前台,他办理登记入住。尚扬在后面和金旭商量:“你去跟袁丁住一个房间吧。”
金旭:“?”
尚扬和袁丁当初还是师徒的时候,一起出差也是住一个标间,熟得不能再熟了。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尚扬的个人属性发生了变化,头上明晃晃贴着“男同”二字,再被袁丁看着他和也是“男同”的金旭住一间房,总感觉不太好意思。
“要不就我去跟他住。”尚扬道。
金旭不太能理解,道:“何必呢?”
袁丁拿着房卡,过来道:“我困得不行了,赶紧上去睡觉。”
尚扬向他提出了自己要去和他住一间房的意见。
袁丁:“?”
尚扬:“?”
“尚扬不好意思。”金旭做了下两人间的表情翻译,“袁丁有点害怕。”
尚扬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大怒:“你怕什么?我会怎么你吗难道?”
袁丁一脸无辜装纯真少年:“哈,哈哈哈,不早说,我开的是大床房。”
最后还是正常回房,男同跟男同挤在标间,单身直男睡大床。
奔波了一整天,尚扬这觉睡得还挺沉。
可惜只睡了四个多小时,早上生物钟到了点,自动醒了,脑袋发晕,身边没人。他翻了下身,看到洗手间的推拉门下的缝有光透出来,仔细听了听,金旭在里面打电话,应该也是压低了声音不想吵醒他,听不清楚说什么。
过了几分钟,金旭从洗手间出来,动作很轻。
尚扬躺在那里没动,问他:“跟谁打电话?”
“醒了?我问问田蓉有没进展,她说还没有。”金旭过去在床边坐下,道,“还睡吗?我拉开窗帘吧?”
“别,”尚扬听是没进展,也不用赶着去市局,道,“困,再睡一会儿,你别吵我。”
金旭想了想,也躺回了床上。
尚扬半梦不醒地挨过来,抱住他。
他也不睡,被尚扬抱着很舒服,他自己睁着眼睛,慢慢地想案子。
但片刻后,尚扬又醒过来,心里惦记着怕耽误正事,本能地摸手机看了看时间。
金旭道:“要起床吗?”
“不。”尚扬这回笼觉只睡了不到三分钟,时间还早,但他睡不着了,翻过身,又翻回来,再翻过去,横竖不对劲,问金旭道,“你在想什么呢?”
金旭如实回答:“工作。”
尚扬:“……哦。”
金旭忽然明白过来,这可能是个暗示,积极反问道:“我该想什么?”
“不知道。”尚扬没好气地说,“反正我是好色的助手,领导看着办吧。”
第50章
尚扬是认真觉得自己很好色, 偶尔产生“每天这样好像对身体不好吧?”的担心,不超过三秒钟就又被“先色完这次,明天一定戒掉!”的想法覆盖, 如此明日复明日, 主要是身体也没什么事, 结果非但没改,还越来越色了。
等正式起了床, 洗漱完毕,他翻行李箱找厚点的衣服换。
已经收拾停当的金旭在一旁等着,顺便肆无忌惮地打量他还被外衣包起来的身体,他总是不吝啬地夸金旭身材好长得帅, 其实他自己的腰腿比例就相当完美,穿衣显瘦脱衣则很有料,而且还有着既白还细滑的皮肤, 周身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 脂肪恰到好处, 兼具了柔与韧, 腰力出奇得好——还很喜欢显摆,常常主动要求采取能完全展示他一副好腰的行动方式。
“我今天要多贴几片暖宝宝, ”尚扬道, “你要吗?你好像也不怕冷。”
金旭回神, 没听清楚他的问题,道:“要什么?”
“没事。”尚扬给自己贴了暖贴,表扬他道, “又开始想工作了?很好。”
“没有, 不是……”但金旭没好意思说自己在想他如何摆腰, 道, “你好了吗?我叫袁丁也出门了。”
三人碰面,一起先去简单吃了个早饭。
袁丁也和他昨天刚结交的当地同事联系过了,对方加班了一整夜,辛苦取得了一点进展,但不大。
“游船公司把前天晚上所有上过湖面的船只资料,大船和小船,人力船和机动船,所有的资料,全都发给了公安部门。昨晚咱们回来以后,他们把游船上的监控都查看了一遍,没有可疑画面。”
按照旅游管理规定,游船上都装有摄像头,入夜后,出于安全考虑,相关单位严格禁止手划桨小船在湖面上行驶,因此嫌疑人也无法依靠手摇小船将尸体带到湖面上再丢弃。
死者为成年男性,尸体的体积还是很有存在感的,如果是游客带上船,需要很大的行李箱或者其他容器,会很引人注意,再把那么大的东西扔进湖里,动静也不会太小,会被别人注意到,也躲不过监控。这种可能也被排除掉了。
金旭道:“湖面上应该还有工作船只,清理湖面垃圾的,专门巡视安全的,都查过了吗?”
袁丁道:“查过了,这些船都归事业单位管,人员资料都是一目了然,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游船上的工作人员呢?”尚扬问道,“嫌疑人如果是整天在船上待着的人,对船和湖都很熟悉,可操作性空间比游客要大多了。”
袁丁道:“他们也想到这种可能了,已经把这些船只上工作人员的个人信息,都过了一遍筛子,一个和这事有关联的可疑人物都没有。刑侦队这哥们儿在电话里跟我说,他们计划白天再去找这些船主,当面了解下具体情况,也实地检查一下这些游船。寺庙里的垃圾车,也要一辆一辆查。”
尚扬想不出别的问题了,他能想到的可能,当地刑警们比他想到的要早,工作还都做在了前头。他问一直安静听着的金旭道:“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有。”金旭道。
尚扬和袁丁都竖起耳朵,想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金旭说的却是:“袁丁,吃完饭你自己先去市局盯着,我带尚扬去干点别的。”
尚扬:“?”
“行。”袁丁知道他俩不会工作时偷懒,更不会乱来,就也不多问,只道,“市局的人要是问你们去哪儿了,我怎么说?”
金旭道:“说我们俩私奔了。”
尚扬:“……”
袁丁哈哈笑。
金旭也笑了笑,道:“都行,你随便说。”
“成,那我就先走。”袁丁吃饱了,想早点过去干正事,拿了外套,就一阵风地走人了。
尚扬欣慰道:“小袁丁真是长大了,越来越有刑侦局干探的模样了。”
又问金旭:“领导,你要带我去干什么?”
金旭也和他开玩笑:“你猜,猜对了换你当领导。”
“我猜……”尚扬道,“你想去查那个副教授心脏病死亡的案子,是还不放弃,想要去案发地看一看吗?”
金旭微微吃了一惊,道:“不愧是尚主任,很聪明啊。”
尚扬道:“你少来,我又不是傻子。有什么需要背着当地警察去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事。先说好,不能仗着有督导组的名头就胡来。”
“有你在跟前看着我,我也不敢。”但金旭接着便解释道,“没有瞒着当地公安,早上我问刑侦支队长要了具体地址,是跟他打过招呼的。”
早上在卫生间里打了那么长时间电话,果然不是只向田蓉问案件进展。
尚扬道:“支队长没说什么吗?你要翻查的是人家这里的旧案子。”
和支队长见过的几次,倒是能看出对方不是小气的人。
金旭道:“他也一直觉得这事有蹊跷,当年他就起疑,反复查过,但是没发现什么,只能以自然死亡结了案,这几年其实时常还怀疑是不是有疏漏。这案子的直接办案人是黄建平,不是他,表面证据表明就是心脏病,他也不好一直揪着不放,好像故意跟黄建平过不去似的。”
“明白了。”公安单位也是单位,也有职场里那些微妙的人际关系,不得不小心处理,尚扬道,“主要还是因为这案子当时结得没有问题,挑不出毛病。”
当时案件就能结得干净利落,现在已经过去六年多,再去现场,还能发现什么吗?
两人打了辆车,去往案发小区。路上尚扬和司机师傅聊了几句,从师傅口中得知,当年那是新落成的生活区,房价在当时就比较贵,过了这几年,小区旧了,房价更贵了。
到了小区门外,两人下车,进门被保安阻拦要求刷卡,金旭出示了证件,并请保安小哥带他们去当年那位副教授所住的楼栋。
保安这工种的流动性很强,这位小哥当年自然是不在这小区工作的,听说两位警官是为案子来调查,还很纳闷:“搞错了吧?这小区没有出过治安事件啊,失窃都没有的,我们这家物业公司已经二十年了,安保工作绝对不存在漏洞。”
三人徒步进入小区,朝着那栋楼走去,保安小哥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比划着介绍小区里无处不在的摄像头,二十四小时都在执勤并定时巡查的保安。
这个小区从交房起,就一直是这家老牌物业公司在为业主服务。也就是说,现在的安保措施,只会比六年前更严密。
到了那栋楼,刷卡进入那个副教授当年住的单元里,一进门,楼道里就安装着直冲着入口的摄像头,电梯门上方也装有监控,电梯内部也有两个。这些位置的监控摄像头是城市小区的标配,六七年前自然就有了。
金旭走到步行楼梯前,向上望了望,看到了转角的摄像头,他问:“是每一层都有监控吗?”
保安小哥道:“七层以下每层都有,高层就没有了,一般高层也没有人爬楼梯,电梯如果出了故障,我们很快就会过来维修,不会影响业主出行的。”
金旭琢磨着什么。尚扬想不出疑点,死者副教授家住在二十多层,即使高层步行楼道里没有摄像头,嫌疑人也不可能飞到七层以上再爬楼梯进副教授家里,仍是要从单元门口进入,那就还是会被监控拍到。
支队长那边提供的信息是明确说,当年副教授死亡时间是凌晨,警方查看过从案发前的白天到死者死亡的第二天这一整个时间段里所有的监控,都没有拍到任何可疑的人进入以及离开。
在保安小哥的陪同下,他们上到副教授家所在的楼层,这一家人几年前事发后就已经搬走了,死者的家属不愿意住在这伤心地睹物思人,但因为房主是猝死,风水上说这房子是有点凶宅属性了,他的家人又不舍得降价出手,导致房子一直没卖出去,暂时是空置着。
但金旭明显也没准备进家里去看,他只在门外走廊看了看,一梯三户,都是大户型,门外走廊里只有其中一户门顶装了摄像头,看起来还像是那户业主自己装的,也就是说走廊里没公共监控,自然也就没拍到任何有嫌疑的人进入家里。
死者家的防盗门装的是指纹锁,六七年前还算比较时髦的锁型。金旭以前在基层工作,太清楚不过了,这种老式指纹门锁,只要拿个内部是特斯拉线圈的装置,干扰下门锁电路,门锁就会系统重启,自动开锁,这种锁当年还一度成为部分入室行窃者的最爱。
金旭又推开楼梯间的门,到步行梯楼道看了看,这一层上下就都没有了监控,这楼一共三十余层楼,死者的家在中上楼层,要去楼顶只需再爬十余层。
保安小哥不明所以,甚至不知道为了什么案子,对讲里有同事呼叫他,他走到一边去回应,又朝金旭和尚扬张望,压低了声音,大概是在问老同事,这个单元这户人家出过什么事。
“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尚扬很努力地在开动脑筋了,来向金旭提供思路,说,“嫌疑人从隔壁楼的楼顶,通过什么工具,例如消防梯之类的,翻爬到这栋楼的楼顶,再顺着楼道下来,进入死者家里。”
金旭唇角抽动,道:“很合理。”
尚扬:“……笑吧笑吧。”
金旭只得道:“这两栋楼的间距目测大概有十七米,我们中国警察面对的犯罪分子,不能是美国队长吧?”
“不能。”尚扬还认真答了,道,“我只能想出这种离谱的假设,想不出其他可能了……有没有可能,这副教授就是岁数大了,心脏病自然发作死了?根本没人吓他呢?”
他说这话,是已经有点气馁了。
“也许是。”金旭此时也没有清晰的思路,眉头微拧,分明还是觉得这事不会如此简单。
“你别听我乱讲。”尚扬又觉得自己不该,换了语气鼓励他说,“你还是再想想,多看看,我是个笨蛋,没什么用,你慢慢来,我等你就是了。”
楼道里此时安静得很,金旭站在楼梯间的门边,电梯上下运行的轻微振动声,传了过来。
金旭:“……”
尚扬通过他英俊脸庞上表情的细微变化,意识到他是想到了什么,一时间屏住呼吸,没敢出声打扰他的思绪。
金旭静默着,思考了一分多钟,转过来对那边的保安道:“小哥,你们多长时间检查一次电梯机房?”
“半个月,这是国家规定的。”保安小哥他已经从对讲里听老同事说了这户业主几年前深夜猝死的事,隐约感觉到没准自己正在经历一个大案子,紧张地告诉两位警官,“每个月一号和十五号,按时对电梯机房进行巡检。”
电梯机房都在楼顶,金旭是怀疑嫌疑人案发前藏身在电梯机房里,深夜再下楼来吓人吗?尚扬有点不明白,不管藏在哪里,都要从门口进来啊?
金旭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道:“是你刚才说的提醒我了,可以慢慢来,等着就是了。”
尚扬:“……”
不等他彻底明白,金旭对保安道:“带我们去电梯机房看看。”
现在的电梯机房,和六七年前必然不尽相同,来看其实也看不出什么,金旭更像是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在他看到机房里足够容纳一个人自由活动的空间时,就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而尚扬也在这段时间里理清了思路,道:“你是怀疑,嫌疑人提前几天就藏在了电梯机房里?”
藏在这里几天后,挑了一个深夜,下去进入副教授家里,等副教授死亡后,他成功逃离……不对。
“不对,”尚扬道,“监控也没拍到他离开……啊!”
他倒吸一口凉气,这瞬间也明白了嫌疑人是如何做到的。
金旭道:“对,副教授死后,他又回到这里,藏了至少三天,才离开。”
案发后,警方对副教授的死亡心存疑虑,案件资料里明确写着,侦办人查看了案发前白天和第二天的监控视频,都没有发现可疑的人。那是因为,嫌疑人提前几天就进入了这栋楼,并藏身在不到一号和十五号不会有人来的电梯机房里,在副教授死亡后,他再回到机房继续藏匿,三天后警方以自然死亡结案,他再离开这里。
可是,这只是打了一个时间差,实在不是什么高明的作案手法,怎么会不被办案警察发现蛛丝马迹?
除非……
尚扬实在不愿朝着某个方向去想,道:“黄科长……他?”
金旭的眉目间也流露出了少见的不忍,尽管这就是他一直怀疑的方向,此时却还是为黄建平这位已在刑侦岗位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刑警,可能已犯下的不可挽回的错误,而感到难言的惋惜和痛心。
“他说他破不了的案,抓不了的嫌疑人,很可能是他故意没破,”金旭道,“还放走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