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黎月筝睡眠不好, 贺浔这几天常常是陪着她先入睡,自己再熬夜去处理工作。
偶尔在京樾府,偶尔在黎月筝的公寓。
从拳馆出来后, 逢着贺氏还有些急事?没有处理, 黎月筝便同贺浔一起去了京樾府。
宽敞的房间内, 月光透过干净的窗子照进?来,在深灰色床面上落了层白白的霜雪。贺浔没拉窗帘,有光, 黎月筝才能看得更清晰。
她说能?看得到贺浔, 睡得会更安稳。
短短两三天,贺浔能?明显感觉到黎月筝的消瘦。她精神?很差, 面?对他的时候看着神?色如常,可眼底总好像带着几分悲伤。
他抱着黎月筝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只是漫无?目的地闲聊。聊以前, 聊现在。
聊着聊着, 黎月筝会哭。但像是怕贺浔看到, 总是匆匆转到他怀里, 作势要?睡觉,可贺浔能?感受到身前的湿意。
她很少有这?样脆弱的时候,尤其是在重逢后。
老实说, 贺浔有曾有无?奈,有愠怒,有不理解,可面?对黎月筝, 所有情绪都无?效。
半梦半醒时,黎月筝听到贺浔低声?问她, 像是怕她听到。
“黎月筝,你到底为?什么离开我?。”
“我?自己想不明白。”
“你能?告诉我?吗。”
再次被噩梦惊醒时,黎月筝直接坐起冲到了洗手间。强烈的呕吐,连酸水都逼出来。好半天终于缓解,她打开水龙头漱了漱口。步子发虚,又缓了好一会儿才?能?走路。
贺浔没在房间,应该还在书?房熬夜。
小心翼翼地推门出去,隔着书?房木门,黎月筝听到里面?传来男人的通话声?。这?个时间,估计又是什么被推迟的跨国电话。
听了一会儿,黎月筝重新回到房间。刚关上门,腿上一软差点摔倒。
她钻进?被子里,周围都是贺浔身上的味道,是她能?抓得住的安全感。
黎月筝身体蜷缩在一起,心脏跳动剧烈,呼吸困难。
闭上眼,记忆越来越清晰了。
枕头上被眼泪洇湿的部分,像汪沉静的湖泊。
她自言自语,也不知说给谁听。
“快结束了,马上,你什么都会知道。”
郝瑛莲的事?愈演愈烈,就好像所有人要?拿她泻火似的。
似乎是要?力证郝瑛莲为?走红安排大戏,一次次做演练,罔顾猫的生命,消费公众的善心。
红基也真的没有了要?管的意思,任由?谣言发酵。
隔天一大早,黎月筝就去了趟莲头巷。
这?是城市边缘没有开发的区域,向来鱼龙混杂,脏乱不堪。一排过去,都是砖墙已经破裂的土房子。地段原因,这?里常年背光,整条巷子显得黑漆漆的。
破掉的塑料袋堆在发霉的墙角,污水稀稀拉拉流进?堵塞的下水口。
郝瑛莲就住在巷子最里面?的旧矮房里,设施破旧环境嘈杂,不过胜在租金低廉。
出租车开不进?去,黎月筝只能?步行。还没到达那间小屋门口,黎月筝远远就听见吵闹声?。寻声?看过去,就见一群看着十岁左右的男孩子正围着那间小矮房张望。
窗子关得很严实,男孩子们聚在一起,拿着灰石头和彩笔在门窗上涂鸦着。他们身上都穿着灰扑扑的衣服,言辞粗俗,不像是他们这?个年纪能?说出的话。
他们边画边发出尖锐的嘲笑,有个子高点的,还望门窗上扔石头。
黎月筝突然想起十多年前的自己和徐素兰。
穷苦体弱的妇人和孩子,向来是旁人肆无?忌惮欺压的对象。
下一刻,黎月筝冲过去,拽着那个看起来是领头男孩的衣领,直接将他拎甩到一边。
门墙上已经被他们涂的不像样子,扫一眼过去都是难听的话。
[死gua妇!]
[并?yang子!]
[煎饼乡土网红!]
……
很多字不会写?用拼音代替,不过掩不住腥臭的辱骂意味。
短视频越来越下沉,想来郝瑛莲的事?也在这?条晦暗的小巷子里传遍了。
虽然这?巷子里的大多数人都被贫穷折磨,在城市里苟且偷生,不过也不见得会给同是饱受苦难的人多少温情。
黎月筝从很小就清楚一件事?,年纪并?不是恶毒的遮羞布。
从前无?论是和黎好在一起,还是和徐素兰在一起,她都没有享受过多少同龄人,或者年幼者的优待。
正是因为?心智不成熟,再加上教育落后,他们的恶不比成年人少,反而还更外放些。
男孩子骂了句粗俗的脏话,怒瞪着黎月筝。
旁边的孩子见有人制止,虽有停顿,但也没有畏惧,纷纷站在男孩身边,佯装气势,看起来倒是凶神?恶煞。
这?群孩子野,从小缺人管教,不怕事?儿,但到底对外来者有所忌惮。领头的男孩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眼看在同伴面?前失了面?子,直接就要?冲上来打人。
黎月筝面?上没什么情绪波澜,只从墙角的废弃物堆里随手抽出根木棍,直直指向眼前的这?群男孩子,“不想挨打就走远点。”
男孩子被黎月筝冰冷的视线击退了半分,不过也并?不会对眼前的女人有多少惧怕。
刚又要?冲上去,黎月筝突然甩了木棍出去,精准地击落在男孩的脚边,差一点就要?打在小腿上。
男孩子们被吓了一跳,特?别是最前面?那个,为?了躲避差点倒在地上。
黎月筝神?色更冷,淡淡撂下句话,“再来找她们麻烦,不会像今天这?样好过。”
男孩子觉着没脸,满脸憋的通红,眼神?恶狠狠的,好像恨不得弄死黎月筝一般。
下一刻,男孩子愤恨地甩落手上的树枝,扭头就朝一个地方跑。其他年纪小的见他跑了,也都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黎月筝站了会儿,弯腰捡起木棍,重新放在门边。
深吸了口气,黎月筝看着已经生锈的门锁片刻,轻轻敲动门板。
屋子里好半天都没有动静,黎月筝又敲了三下。
见还是没反应,黎月筝皱皱眉,刚要?继续,里面?终于传来声?响。
“你们别来了!我?不会接受采访的!”
“别来了!!!”
郝瑛莲的声?音嘶哑,似乎还带了哭腔,让黎月筝心头一颤。她双手拍了拍门,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是我?!阿姨是我?!”
然而郝瑛莲好像听不进?去,不断重复着话。
“我?说了我?没有干过你们说的那些事?!”
“别来了!别来了!”
……
无?论黎月筝怎么说,对面?好像都听不进?去。惧怕,抗拒交织,声?音都是颤抖的。
黎月筝的心脏像是被人攥紧一般,呼吸不畅,肺部一阵阵闷痛。
喉间酸涩的几乎要?发不出声?音,黎月筝双眼通红,泪珠溢出来,大颗大颗往下掉。她不再拍门,身体贴近门缝,等?里面?再次安静后,好半晌才?哽咽出声?。
“阿姨,我?是两两。”
“我?是…两两。”
瞬间的寂静之后,里面?突然悉索起来。像是鞋底摩擦着地板的声?音,又好像撞到桌角。几秒的功夫,门被哗啦一下拉开。
郝瑛莲满是皱褶和惊恐的脸出现在黎月筝眼前。
见到门口的人,郝瑛莲先是错愕,而后眼睛突然红了。
“两…两?”
郝瑛莲脸上原本的抵触和慌乱消失不见,转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苦涩,难过,欣喜,似乎想到什么,又添上分难言的痛苦。
粗糙的双手渐渐扬起来,抚上黎月筝的脸颊,“两两…”
她的眼泪顺着沟壑掉落下来,哭着哭着却又笑了,“两两。”
“嗯,我?是两两。”黎月筝也笑,只是越笑喉间就越咸,下巴和脖子湿了一片。
郝瑛莲把黎月筝迎进?去,屋子里面?光线昏暗,窗框上贴着旧报纸。墙角堆着蛇皮袋,装了满满的塑料水瓶和纸箱。
她弯腰把东西挪开,热情地迎黎月筝进?屋。
“我?怎么没想到呢,我?就说你眼熟,怎么就没想到你是两两。”郝瑛莲招呼着黎月筝坐下,从桌底抽出个小马扎,“两两,你怎么也来京西了?”
黎月筝温声?答:“大学在这?里,就留在这?儿了。”
而后,黎月筝环顾了一圈,“明秋呢?”
闻声?,郝瑛莲叹了口气,往最里面?那个紧闭的房门看了眼,“睡着呢,明秋她…她病了。”
郝瑛莲用手迅速地抹了把鼻子,强扯出一抹笑,草草带过这?个话题,“不过现在也挺好的,你是不知道,前几年有个好心人资助我?们明秋上学,这?些年的学费啊生活费啊,没少被这?个好心人帮衬。”
黎月筝垂眸,桌前的杯子里盛着刚烧好的热水,水面?映出她闪了两下的眼睫。
“嗐,应该带你见见明秋的。”郝瑛莲拍了下腿,“不过那个时候她年纪小,咱俩都没见过几面?,别说明秋了,也不知道她认不认得你。”
边说着,郝瑛莲便要?起身去开门,被黎月筝匆忙拦住。
“不用了阿姨,让明秋好好睡着吧。”黎月筝笑,“等?明秋病好了,以后机会多的是,现在就不打扰她了。”
听着最后几句话,郝瑛莲又红了眼睛,唇上却是笑的,不住地说,“是,等?明秋病好了,等?明秋病好了…”
“对了两两,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啊?”郝瑛莲问。
“我?刚开始也不确定,太多年没见,我?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变化。”黎月筝偏开眼神?,刻意模糊这?个问题,“后来,我?觉得这?样也挺好,怕贸然说出来惊扰到你们。”
郝瑛莲满是沧桑的眼睛弯了弯,粗糙手掌搭上黎月筝的,“怎么会呢两两,我?们见你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惊扰。”
气氛沉静下来,唯有烧开的水咕嘟咕嘟冒着声?响。
黎月筝的指尖紧了又紧,半晌,终于再次开口。
“知夏…”黎月筝的喉咙哽塞,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艰难地继续,“把知夏带过来了吗?”
闻声?,郝瑛莲眼中的笑意瞬间褪去。她低下头,嘴唇抿住,生硬地笑了笑,“带来了,让她一个人在延水,我?也放心不下。”
郝知夏,是郝瑛莲的大女儿,郝明秋的姐姐。
她比黎月筝还要?大一岁。
说来也奇妙,她们两个还是在讨生活的时候遇到的。
当时黎月筝过得窘迫,徐素兰身体越来越差。除了学习,她大多数时间都在为?活下去挣扎着。她生的瘦小,招零工的店铺都不敢用她,就只能?用土方法,收收废品,捡捡瓶子。
有一回,黎月筝捡瓶子捡到一条没去过的巷子,拿一个垃圾桶里的饮料瓶时,被另一只枯瘦的手拦了路。
她记得当时抬起头,就看到郝知夏恶狠狠的一张脸,瘦巴巴的,还有黑眼圈。但是眼神?像狼,泛着狠光,看着不好欺负。
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无?意间闯了别人的地盘,黎月筝有些胆怯,不过手里的瓶子没松。
她声?音低弱,不过倒是认真,“这?…这?是我?先看到的。”
郝知夏盯她几秒,嗤笑一声?,伸手就朝她而去。
黎月筝以为?要?挨打,赶忙护住脑袋,然而下一刻,她只听到一声?闷响落在自己脚边。
胆战心惊睁开眼,黎月筝便看到郝知夏直接把整个垃圾桶翻了过来,垃圾倾倒了一地,散发出浓浓的恶臭。
而郝知夏浑然未觉,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她背影瘦弱,手脚却麻利,像是捡废品的老手。
手中的塑料水瓶并?没有被抢走。
片刻,收割结束的郝知夏直起腰,抖了抖自己战果颇丰的蛇皮袋。
而后,她抬头看向黎月筝,还是那副凶狠的表情。郝知夏脸上有灰扑扑的土,看着脏兮兮的,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模样却流里流气。
她不屑地扫过黎月筝那个瘪瘪的袋子,嘲笑道:“傻不傻,有易拉罐不捡,这?可比塑料水瓶值钱。”
说完这?话,郝知夏便要?走。然而刚走出没两步,她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黎月筝。她拧着眉毛,表情纠结。
几秒后,她抓狂地挠了挠头,而后凶巴巴地从自己的袋子里拿了个易拉罐扔到黎月筝那里。
啪嗒一声?脆响,郝知夏依旧语气不善,“就这?一个,多了我?可不给!”
扔完易拉罐后,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像个无?法无?天小地痞。
后来,黎月筝在学校也见到了郝知夏。才?知道她比自己大一届,成绩不太好,是个老师也管不住的小霸王。
时不时,黎月筝还是能?在捡瓶子的时候遇到郝知夏。
不过真正产生交集,还是郝知夏帮她赶跑了欺负她的男生混混。
延水县那样的小地方,十来岁的混混多的是。黎月筝出去捡废品,偶尔遇上他们会被拦路刁难,碰巧那回就被郝知夏撞见了。
当时的郝知夏生猛的很,见黎月筝被人围堵,直接拿着砖头往肩上扛,见人就打。
活脱脱把那几个男生吓得屁滚尿流,连骂带哭地就跑了。
郝知夏发泄完,气喘吁吁地坐在黎月筝身边,一把甩了手上的红砖头,怒骂道:“我?说你是不是傻啊,被欺负也不知道还手!旁边这?么多工具干什么吃的,往他们身上砸啊!”
那一天,郝知夏破天荒地和黎月筝说了好多话。
不过好像都是些歪门邪道,尽是教怎么打人的,一招比一招黑。
那时黎月筝在想,或许郝知夏也曾和她一样受人欺凌,不过正是这?些看起来上不得台面?的黑招,才?能?保护她安稳地活到现在。
那天之后,黎月筝和郝知夏的交集并?没有增加多少,不过总归是比从前能?说上几句话。
黎月筝逐渐发现,像个小地痞似的郝知夏也会把自己为?数不多的食物分一点给流浪猫狗,也会在没人的时候开怀大笑,也会心软。
只是在她的认知里,习惯了顶着张凶脸,才?不会被人欺负。
延水县的冬天特?别冷,一到腊月,需要?很厚的衣服御寒。黎月筝和郝知夏一起卖了废品拿到钱后,郝知夏奢侈地去商铺买了一张薄毯子。
衣服都不舍得给自己买的人突然大方了一把,黎月筝问她为?什么不买一件厚外套。
郝知夏当时宝贝似的把钱放进?最里面?的衣服口袋,又小心翼翼地拿过毯子,说道:“外套只能?一个人穿,但毯子可以给妈妈和妹妹两个人盖。”
当时的郝知夏成绩不好,不过却总是扬着下巴一脸傲气地和黎月筝说,她以后要?赚很多很多钱,要?让她们一家三口过上好日子,要?让妈妈和妹妹不再被欺负。
如郝知夏自己所说,她确实算不得什么好人。
为?了活下去,什么偷鸡摸狗的事?都做过。
有回黎月筝看到她从一家小卖部猫着腰跑出来,怀里一袋子面?包和方便面?,见着黎月筝,还挤眉弄眼让她帮自己打掩护。
那个情况下,黎月筝想不答应都不行。
之后,郝知夏慷慨地给黎月筝分了块面?包,算是“同伙分赃”。
黎月筝良心过不去,迎着郝知夏的眼神?,硬着头皮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然而下一刻,就被郝知夏的歪理由?怼了回去。
“这?些都是马上要?过期的,就算我?不拿,也是要?被拿去扔掉,与其便宜了垃圾桶浪费粮食,不如便宜了我?。”
为?了生存,郝知夏总有理由?。
黎月筝始终记得那个扛着蛇皮袋的瘦弱身子。
延水县那样冷的冬天,郝知夏的生命力比太阳还热烈。
回忆到此为?止,黎月筝的瞳孔焦点再次聚拢。
郝瑛莲的目光挪向了一个方向,“知夏喜欢晴天,就把她放那儿了。”
顺着她的视线,黎月筝看向房间的一角。
阴暗的房屋,那是太阳唯一能?照进?来的地方。
光线透过破旧窗格落在五斗柜上,上面?有个相框。
四四方方,黑白分明。
那是郝知夏的遗像。
定格在她十九岁的笑脸。
第62章 答案
从郝瑛莲家出来的时候, 黎月筝把银行卡里最后的一笔钱也转到了那个账户里。
没有犹豫和迟疑,和过去的很多年一样,穷的叮当响。
深吸一口气后, 她快步往巷子口走, 却在快要出去时被人拦了路。眼前的人?有眼熟的, 也有眼生的。
熟悉的是方才找郝瑛莲母女?麻烦的几个孩子,不熟悉的是他们中间那个看起来面相不善的中年男人。
男孩子站在男人?身侧,仰着下巴一脸得?意?。他对着同伴挤眉弄眼, 弯腰揉了揉腿, 然后指着黎月筝,哭丧着脸对男人?道:“爸!就是她打我?!”
男人?的眼神在聚集到黎月筝身上的瞬间变了温度, 眯着眼睛,黏腻到让人?觉得?恶心?。
狭长的眸子里一双没有什么光彩的眼珠转了转,视线上下扫过黎月筝。也就是听了旁边孩童的话,注意?力回过来了一些?。
“哪儿来的?”男人?吊儿郎当地走了两步, 指了指郝瑛莲的屋子方向, “这家亲戚?”
黎月筝没什么反应, 看男人?一眼, 侧身便要绕路。
然而男人?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张开双臂拦在黎月筝面前,眼神轻浮, “这么着急走干嘛,打了老子儿子还没给?个说?法呢,这就想跑?”
闻声?,黎月筝终于又?把视线挪过去, 在那个男孩子身上停了停。
注意?到她盯视,男孩子眼神先是一怵, 似是想起?有人?撑腰,又?变得?狂妄起?来。
“我?要是真的打了,你觉得?他还能这么生龙活虎吗。”黎月筝声?音平静,没有被他唬到的意?思。
说?完便要走,然而才迈出半步,便又?被男人?挡了去路。
“我?让你走了吗?”被黎月筝下了脸子,男人?面子挂不住,手?掌猛地推了下黎月筝的肩膀。
受力往后踉跄两步,黎月筝抬眼看过去,眼中终于有了些?别?的情绪。
男人?摸摸下巴,“不过呢,老子也不和你一个女?人?计较,医药费拿出来,再道个歉,这事儿就过了。”
似是为了呼应男人?的话,那男孩子开始龇牙咧嘴地叫起?来,捂着腿,那模样好像骨头给?他敲断了一样。
“趁我?还好说?话,给?钱!”男人?没什么耐性地把手?摊开。
“还挺能耐,什么事儿都想管。”男人?看了眼远处郝瑛莲屋子的方向,“在她家门上画点东西怎么了,老子还没在她脸上画呢!”
“你这张脸我?到感点兴趣,这么愿意?给?人?出头,要不让我?画画?”
男人?的污言秽语,和对郝瑛莲母女?的辱骂在黎月筝耳中越来越模糊。
眼前唯一清晰的是男人?狰狞的面孔。
他着装邋遢,胡子也没有打理。黑眼圈极浓,眼眶凹陷,每一处都让黎月筝感到厌恶。他手?脚不老实,说?话时还要有意?无意?揽上来。
拳头渐渐握紧,手?指变得?青白。
黎月筝突然想起?前一天在拳馆时,葛卉问她的话。
“你找到答案了吗?”
“来我?这里的答案。”
当时没来得?及说?出口,此刻当时想说?的话却无比明了。
[我?一直都有答案。]-
林思璟把黎月筝从派出所带出来的时候,脸还是黑的。
走了一半的路,林思璟扭头看黎月筝,面带愠色,“黎月筝,真没看出来啊,这么有本事,出来一趟还能和别?人?打一架?!”
闻声?,黎月筝摇摇头,“是我?打他。”
“”
是,也不知道那拳头怎么长的,把那男人?那么糙的一张脸,也能锤个乌青出来。
“我?说?你最近怎么回事儿,脑子锈住了?”林思璟气急败坏,“虽然是大白天,但?你就那样出手?也不怕出事儿?”
向来从容不迫的林思璟一时间也没忍住,红唇艳丽,更添气势。
“我?当然有分寸,白天,巷子口人?多,路宽敞方便跑,不到五十?米的地方有监控头,不然我?也不敢这么冲动。”黎月筝温声?道:“况且我?也不知道他这么不耐打,看着凶神恶煞,其实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
停顿片刻,黎月筝走两步上前,轻轻拍了拍林思璟的手?臂,“别?生气了?”
林思璟依旧没什么好脾气,肩膀一扭,佯装撞开黎月筝的手?臂,而后走了两步坐到路旁的花坛边缘。
她穿着格子的呢子大衣,长靴和牛仔裤,卷发利落地绑在脑后,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漂亮又?精干,不过板着脸,情绪实在不好。
“现在知道找我?了?怎么不去找章桐和贝央?”林思璟冷哼一声?,“让我?给?你处理烂摊子。”
黎月筝弯了弯唇,对她的控诉全盘接受,“章桐冲动,来了这里怕是没几句就得?先和那个男人?打起?来,”
“贝央胆子小,就不吓她了。”
“你考虑的倒是清楚,合着就我?一个冤大头被你使唤呗。”林思璟语气依旧很冲,一点也没缓和下来。
沉默几秒,黎月筝走了两步坐到林思璟身边,真情实意?,“思璟,谢谢你。”
林思璟不说?话了。
其实她也不是生气黎月筝的差遣,只是在接到电话时实在担心?,这才没了好语气。
良久,林思璟无声?叹口气,偏头看向黎月筝,声?音总算有些?放软,“有事儿没?没受伤吧。”
对上她的视线,黎月筝点头,“好得?很。”
这会儿有风,把水瓶和塑料袋吹到她们脚边,发出闷闷的声?响。寒风阵阵,不过好在有太阳。
两人?对视了会儿,林思璟裹了裹大衣,微微朝黎月筝这边转过来。
“煎饼阿姨现在怎么样?被那种?人?欺负,不太好过吧。”
黎月筝眼睫闪了下,眼底晃过丝落寞,声?音消散在风中,“还行,没关系,我?准备重新给?她找房子住。”
闻声?,林思璟愣了下,欲言又?止,最终把话又?咽下去,只问:“她是延水人??”
停顿半秒,黎月筝应,“嗯。”
林思璟口袋里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终是道:“看最新新闻了吗?”
见黎月筝不说?话,林思璟默认是她不知道的意?思。
“有博取热度的无良媒体深挖了煎饼阿姨,还去了阿姨的老家。”
林思璟停顿了下,犹豫半刻,她看着黎月筝,试探地问道:“你知道她还有个大女?儿吗?”
话声?随风飘进耳朵,黎月筝垂下眼,瞳孔发空。
旁边有车子驶过,响起?一声?鸣笛。
紧接着,话声?继续。
“听说?人?早些?年没了。”
黎月筝的过分安静让林思璟无端有点心?慌,不过事态变化?,总是得?让她知道,只能继续。
“那家媒体还爆出了点东西”
想到不久前看到的那些?触目惊心?的内容,林思璟呼吸有些?急促,用尽量委婉含蓄的话叙述。
“延水县曾经发生过一起?很恶劣的刑事案件。”
“就在十?年前。”
黎月筝的十?指不由得?蜷缩起?来,脸上不多的血色也慢慢消失掉。她的瞳孔微缩,隐隐压抑着晃动。
萧瑟中,她听到林思璟接下来的话。
“受害人?失去了一颗肾脏。”
“阿姨的女?儿…就是遇害的那个女?孩。”
“人?没救回来。”
话音落下,黎月筝猛地咽了下喉咙,才能咽下喉间的抖意?和呕吐感。指尖捏紧厚重的衣料,几乎要捏碎。
察觉到黎月筝的不对劲,林思璟更慌,担心?地握住她的手?背,又?轻轻拍了拍,“月筝?”
被人?从意?识混沌中拉回来,黎月筝抬起?头,惨白的脸色让林思璟怔了怔。
“你你没事吧?”
黎月筝缓了口气,声?音低弱,“没事。”
这一次,林思璟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再次开口时,能听出她声?音艰难。
“你知道的,这个事件的噱头可比策划走红的事要吸引人?多了。”林思璟抿抿唇,“新闻一出就爆了,热度比之?前还高。”
“当时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社交媒体,虽然也算是大案子,但?传播速度很慢,多得?是人?不知道。”林思璟叹口气,“各家媒体都出动了,能采的选题可太多了。”
清晰的而话声?从左耳钻到右耳,又?如刀割般反复凌迟黎月筝的心?脏,强撑着才能维持稳定。
她们坐的位置照不到太阳,埋在阴影里,周围都是灰扑扑的暗色,和有光的位置分割清明。
黎月筝安静的甚至听不到呼吸声?,就像是一具没有生气的木偶。
林思璟没敢细问,只道:“听说?最早发现受害者的男人?受了惊吓,精神还出问题了。”
风声?凌冽,压住空气中隐伏的波澜。
黎月筝静静听着林思璟的叙述,只觉身上寒凉到没有分毫温度。
“月筝,你现在”林思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牢牢抓住黎月筝的手?。
片刻,黎月筝抬起?头,唇边微扬,眼底却若寒霜,“我?没事,真的。这件事我?知道。”话声?之?下,有微不可查的哽咽,“当年在我?们那里闹得?还是挺大的,我?怎么能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林思璟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皮有点热。突然胸口气闷,她拧眉,一脚踢出去,“这些?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好奇心?那么重,逮着人?使劲薅!!!”
“一个个吃饱了撑的!脑子灌水泥了!”
黎月筝心?间钝痛,看着林思璟,想说?的话却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叫黎月筝的名字,打断了林思璟的咒骂。
“月筝!”
两人?闻声?抬头,就见原本要开到派出所门口的车中下来个人?。
便衣的汤照反常地没有稳重,急急忙忙地朝黎月筝跑过来。
“汤汤警官。”黎月筝站起?身,意?外在这里看到她。
汤照眉头紧锁,想要说?什么,却注意?到黎月筝身边的林思璟,话锋停顿,“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有点事儿,和我?同事一起?过来的。”黎月筝没有正面回答,“您怎么来这地方了?”
犹豫了下,汤照道:“也是有点工作。”
知道林思璟还在旁边疑惑,黎月筝忙介绍,“思璟,这位是京西市公安局的刑警汤照,汤警官。”
“汤——”林思璟的话卡了下,又?很快恢复正常,“汤警官您好,我?是《周邮》记者,林思璟。”
汤照并没有同他们多说?什么,像是有急事,打过招呼便匆匆离开。
林思璟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有点出神。
“思璟?思璟?”黎月筝叫她的名字,“看什么呢?”
林思璟这才收回视线,面上有些?不自然,“没事,就是看到女?刑警,比较激动嘛。”
话题带过去,林思璟压下心?中的疑问。
虽然资料不多,但?是十?年前延水那桩案子还是能找到相关报道。
她记得?,当时负责那桩案件的刑警,就叫汤照-
回到公寓刚关上门,黎月筝就接到了电话。她站在门口,玄关柜几乎完全挡住她瘦弱的身子,她满头冷汗,手?心?也是湿的,在手?机屏幕上留下痕迹。
嗡动在安静的室内响起?,像割裂空气的刽子手?。
悬在人?的头颅,耳侧。
黎月筝脸上白的像纸,瞳孔死气沉沉,像被抽干了魂。
看着来电显示半晌,黎月筝深深呼了两口气,按了接听键。
“喂,汤警官。”
“月筝。”电话那头立刻回应,不过刚叫了名字,又?停下来,好半晌才继续,“我?看到网上的新闻了,你你怎么样?”
黎月筝汗湿的发丝黏连在额头,面无表情,唯有嘴唇翕动,“我?没事,你放心?吧汤警官,你今天是去看郝阿姨和明秋的吧。”
“本来就不是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只是现在再次出现在大家眼前了。”
声?音没有一丝波动,像毫无感情的机器人?,虚弱,低迷。
好半晌,汤照再次开口,“月筝,最近睡得?还好吗?”
“嗯。”黎月筝应他,“很好,什么都好。”
挂断电话后,汤照在驾驶座的位置坐了很久。
想到下午见到黎月筝时,她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她搓了搓眼皮,低下头,长叹了口气。
冬天的日头,却烈的晃人?眼睛。
良久,汤照拨了个电话。
“喂,小李。”
“之?前贺璋那个案子,你是不是留了那个叫贺浔的年轻人?的电话?”
“嗯,你发给?我?吧。”
第63章 幸存
随着那则新?闻的?发布, 彻底爆了话题。上午刚爆出来消息,《周邮》的?新?闻编辑部紧跟着便为此临时召开会议,没?有紧急采访的?记者全被喊了回来?, 黎月筝也不意外。
办公室里坐得满满当当, 吵吵嚷嚷, 都在议论网上已经流传出来的东西。
黎月筝坐在会议长桌角落里,低头独自看着手机。
之前救猫走红的热度已经被新?一轮的?爆料覆盖,热度较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越血腥, 越暴力, 越黑暗,越能激起人心底最深处的?探究欲望。
多?年?前的?稀薄报道被人翻了出来?, 还有人在?论?坛里进行了简单叙述。
把这桩案子当做故事讲给?所有人听。
年?轻女孩被害,人体?器官贩卖,在?出租屋进行活体?肾脏摘除。
血淋淋的?关键词吸引了成千上万的?眼球盯视,密密麻麻覆盖在?这桩十年?前的?惨案上。他们灵敏的?惊人, 嗅到腥臭就立马扑上来?, 啃噬撕咬, 就算面前放置的?尸骨, 也能碾碎了吞下去。
舆论?四起,黎月筝没?想到的?是?,再次听到郝知夏的?名字是?在?这种情况下。
媒体?一窝蜂扎到延水县, 想要?挖掘出第一手的?猛料。
郝知夏被挖了个彻底,可自小在?街巷游走的?霸王又能得到什么好?词。在?事不关己的?人眼里,她的?意外固然让人惋惜,可她也依旧是?那个脾气不好?, 成绩又差,还流里流气整天只?知道惹是?生非的?小混混。
[我有印象, 我就是?延水的?,这事儿当时在?我们那儿还是?挺出名的?,我记得当时我都有好?长段时间没?敢出门溜达。]
[那个郝知夏我知道,特别吓人一个混子,每天不上学就瞎晃,听说还霸凌同学到处打架啥的?,被学校警告了好?几次,屡教不改。emmm人死为大(当我没?说)]
[她当时就住我家后面那条街,我们那一片的?人都知道她。我见了她都躲着走,就怕不小心惹着她被她打]
[这么多?当地人现身说法,看来?这郝知夏的?风评是?真的?差啊会不会是?走了歪路,认识了什么社会上的?人,为了钱结果?把自己玩儿进去了。]
[虽然但是?,恶意揣测别人也不好?吧人都没?了,那不是?别人想怎么说怎么说。]
[呃,我记得她还有偷东西的?前科,见过她被人当场抓住,还骂骂咧咧的?。]
[这人品合着和?她妈一样,一个策划走红,一个霸凌别人的?小偷,全家恶人好?魔幻,不过人都没?了不好?说。]
周围嘈杂,黎月筝充耳不闻,死死盯着屏幕,眼眶干痛辣红。
喉间压抑到漫出血腥味儿,手在?抖,互相按住才能压制颤动。
肩背发僵,黎月筝沉沉缓了两口气。
就在?这时,肩膀被人按住。
黎月筝回过神来?,一扭头,撞上岑叙白的?眼睛。
“月筝,你怎么了?”岑叙白还记得那天她在?办公室和?薛杭当场对峙的?样子,这件事毕竟还是?和?郝瑛莲有关,岑叙白有些担心,“你看起来?状态很差。”
“我我没?事。”黎月筝的?呼吸不畅,努力说出完整的?话,眼神躲闪。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秦竹和?林思璟走了进来?。进了办公室,林思璟下意识寻找黎月筝,下一刻,和?她的?目光对上。
刚想走过去,秦竹便道:“大家都坐吧,我们速战速决。”
无法,林思璟只?能就近找位置先坐下。
会议室的?白板投影开了,是?这次事件走向的?概括。
秦竹敲了敲桌子,“这个案子目前的?关注度很高,我们除了可以以器官贩卖作为专题,还有很多?别的?角度,不过话题性质原因,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延水县得去一趟,最好?能找到当时负责这起案子的?刑警,或者什么别的?知情人。”
按钮戳动,画面屏幕一转是?一张照片。
很模糊的?一张图,看起来?镜头隔得距离很远。
除去旁边的?行人和?车辆,可以看得清是?个瘦弱的?男人,穿着黑色长袖T恤和?长裤,头上一顶鸭舌帽,还带了口罩,保护得严严实实。
屏幕光线刺映到黎月筝眼底,让她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惨白。
秦竹把椅子转过来?对准大家,表情严肃,“根据当年?的?报道,是?有目击者率先发现了受害人,这才报了警。这就是?当初媒体?拍下的?目击者照片,很模糊。据传目击者受了惊吓,年?龄不大,现在?应该是?二十五到三十五岁的?男性。”
“关于目击者的?新?闻很少,出于如何发现救援这点也很模糊,事件比较不清晰。”
“不过没?过多?久凶手就落网了,警方顺藤摸瓜抓获了一整个犯罪团伙,其中?有团伙成员现在?还在?服刑。”
会议室嘈杂起来?,议论?纷纷。
“也不知道是?哪家媒体?干的?缺德事儿,警方把人家都保护起来?了,还能隔这么老远偷拍照片发出来?。”
“会不会看到凶手了,那岂不是?有生命危险。”
“这能不受惊吓吗,我看论?坛有人说精神都有问题了”
黎月筝始终一言不发,只?是?身体?靠着椅背,越靠越紧。
旁边的?岑叙白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看黎月筝一眼,手指紧紧收拢在?一起。
秦竹拍了拍桌子,“内容不多?,大家消化消化。”
沉默了下,秦竹看向林思璟,“思璟,事件经过这个就交给?你吧,不过千万要?适度,还是?聚焦在?犯罪细节上。”停顿了两秒,又道:“别被别家媒体?影响。”
下意识的?,林思璟看了看黎月筝。
就见她竟也看着她,神色复杂。
林思璟收回视线,再次看向秦竹,“好?。”
会议结束后,黎月筝直接冲向公司洗手间呕吐,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她这两天几乎没?怎么吃东西,此刻胃里空荡,只?能硬生生干呕。
黎月筝攥住心口衣料,空洞地睁着眼睛,眼泪砸落下去。她感受到自己的?脉搏,心跳,剧烈到像是?要?把她的?灵魂撕裂一般。
手掌在?抽搐,身上的?每一处皮肤似乎都痉挛发汗。
脑子里混乱不堪,郝知夏仿佛不断在?叫她的?名字,网上跳动的?字符也在?冲击她最后一根神经。
黎月筝深喘着气,手指蜷缩,好?半天缓不过来?,情绪崩溃,几乎要?被折磨疯了!
肾脏!又是?肾脏!
因为肾脏,郝知夏没?了性命。
现在?又是?因为肾脏,郝明秋也面临生命威胁。甚至为了救她,让郝瑛莲和?郝明秋也被逼上绝路!
黎月筝心脏跳得太快,不适到有些晕眩。
好?半天缓过劲来?,黎月筝拉开隔间的?门出去。她步子很虚,好?不容易才走到洗手池旁,洗手洗脸,整理头发和?着装。
抬头一眼,看到镜子里的?人。
脸色差的?有些瘆人。
黎月筝盯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漠然。她把手指放到唇边,反复的?搓,一遍遍去碾,用力到双唇变形。
没?一会儿,唇上终于有了血色,看着精神了些。
她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思璟。”
“十年?前那个目击者我认识。”
“来?13楼会议室吧。”-
郝知夏的?事自然也传到了贺浔的?耳中?。
知道新?闻的?时候,贺浔还在?开会。他盯着网上流传的?那个名字,足足反应了三分钟才回过神来?,随后直接站起身,中?途退场。
十年?前,黎月筝好?像确实有个朋友。
偶尔,贺浔能从她口中?听到,只?不过那个时候,黎月筝叫她夏夏。
无数的?碎片在?贺浔的?脑中?打碎,重组,拼凑成完整的?链条,又重新?碎裂。
猜测太荒谬,一次次冲击着贺浔的?神经。
郝瑛莲,郝知夏
当初黎月筝无缘无故说了狠话后便消失得毫无踪迹,整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连根头发丝都看不见。
而贺浔被她的?狠话伤到,赌气没?再找她,结果?没?想到那一别,就是?十年?。
那时他以为黎月筝当真绝情到抛弃自己,便答应了同贺榆书一起出国。
再往后,事情更是?一概不知。
所以黎月筝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浔浑身冒冷汗,脚下步子都发虚。
然而就在?这时,贺浔突然收到了一个未知号码的?来?电。
挂掉,那人又拨过来?。
反反复复几次,好?像他不接,对面就要?一直打似的?。
电话放到耳边,还没?等他开口,对面先说了话。
“喂,是?贺浔吗?我是?汤照。”
贺浔步子一停,“汤警官?”
电流声夹杂着沉稳的?女声入耳,字句沉缓。
“贺浔。”汤照再一次叫了贺浔的?名字,停顿了下,“其实我早就听过你的?名字,就在?十年?前。”
贺浔一愣,有什么隐隐在?心脏处疯涨,蔓延向四肢百骸。
电话那头的?人好?像叹了口气。
“你知不知道她改过名字?”
贺浔的?拳头微微攥紧,脖子和?手背的?青筋齐齐暴起,声音低哑,“知道。”
“汤警官。”贺浔的?喉咙哽塞,“郝知夏和?她…”
话堵住了,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随后,汤照道:“月筝她这些天睡不好?吧。”
“我怕她出事。”
“见一面吧,我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不出十分钟,林思璟就冲到了13楼的?小会议室。
边推门边道:“月筝你——”
进入室内,门缓缓关上,林思璟愣了下。
里面有两张椅子,补光灯,摄影机,收音设备,全部调试安置完成。
黎月筝就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不比刚才惨白着脸,此刻她终于有了些血色。
“月筝,你这是?干什么?”林思璟坐到另一张椅子上,语气急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和?那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你说你认识目击者,他人呢?”
黎月筝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平静,她注视着林思璟,眸光深暗,淡声道:“都问我吧。”
闻声,林思璟疑惑皱眉,刚要?说什么,便又听她开了口。
“我就是?延水县十年?前那件案子的?目击者。”
“也是?幸存者。”
第64章 密林
延水县的?冬天极寒, 夏天也燥热得很。阳光直直照进筒子楼里?,房间内闷得像个火炉。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心情和炎夏的?太阳一样炽烈。黎月筝和贺浔即将有新的?, 不一样的?生活。
他们没有向彼此多说些什么, 而是不约而同地询问, 回答,然后填写和对方一样的?志愿。
不会分开是共识,默契的?, 理所当然地认为要一起离开延水, 一起去同一所大学?。
那是黎月筝和贺浔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无拘无束, 活得野蛮又放纵。
尽管日子依旧窘迫,可那个时候他?们却觉得,好像能和对方有未来?了。
他?们每天都在一起,在那间破破烂烂的?小?屋子。没有明确的?关系定义, 只有沸腾的?爱和希望。
钱仍旧是急需的?东西, 所以贺浔几乎每天都会出去打工, 赚来?的?钱一股脑往黎月筝那里?塞。黎月筝有心帮衬, 被他?一次次冷脸拒绝。
不过尽管如此,黎月筝还是会趁贺浔不在家的?时候,跑出去找些日结薪资的?工作。
她想, 这是他?们奔向新生活的?路费,得一起努力。
两个人还一起买了手机,一样的?款式,配置不高?, 胜在廉价。
从营业厅出来?的?时候,贺浔对黎月筝说, 有了这个,我们就更不会失联了。
而比黎月筝大一届的?郝知?夏高?考落榜,不过仍旧恣意。她找了份超市收银员的?工作,赚的?不多,不过也算有了稳定收入。
其实黎月筝和郝知?夏的?交集其实并不多,尤其是高?三那会儿,每天忙得晕头转向,半个月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
不过回回碰上郝知?夏,黎月筝都能见她扬着下巴道:“好不容易有个成绩好的?朋友,考上好大学?记得找我报喜,我还能沾沾你的?光得意两天!”
高?考的?前一个月,黎月筝又碰上了郝知?夏,当时已经有工作的?她却还在捡瓶子。
黎月筝问她,得到的?回答却是,“技多不压身,这也算是门手艺,可不能丢了,能赚钱的?东西为?什么不干。”
边说着,郝知?夏还难得慷慨地把?今天捡到的?所有易拉罐都给了黎月筝,说这是给她加油的?高?考礼物,应该能买支好水笔。
或许是没了学?业压力,再加上了有了收入,郝知?夏也肉眼可见地变化了起来?。身上终于长了些肉,眼睛晶亮,脸色也不差,看着健康不少?。
好像,一切不好的?,悲伤的?,痛苦的?,都在过去。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贺浔还没回来?。黎月筝看着摆在一起一模一样的?两张通知?书,兴奋地差点撞到桌角。
时间还早,黎月筝抽了其中一张就往出跑。
她一直记得,要?把?最好的?消息分享给郝知?夏。
那天赶上她休息,郝知?夏不在打工的?超市。于是,黎月筝便沿着她常常捡瓶子的?大街小?巷寻找,却还是一无所获。
走了半天,她才迷迷糊糊想起一桩事。
前两天碰上她的?时候,她好像向她抱怨自己最近被碰瓷了,碰她的?还是只怀了孕的?流浪猫。
当时说起来?的?时候,郝知?夏板着张脸,看起来?怒气冲冲。
“不就是喂了它一次吗!怎么一家老小?都讹上我了!”
不过说是这样说,黎月筝知?道,她向来?刀子嘴豆腐心。
距离郝知?夏家两条街的?地方有个废弃小?楼,前几年说是要?搞建设,结果?貌似承包商跑路,也没了结果?。
挺郝知?夏说,郝知?夏口中的?碰瓷犯就在这里?。
那栋小?楼只有两层,黎月筝到的?时候,日头已经有了西沉的?趋势。常年没什么人来?,小?楼旁边已经是杂草丛生,小?楼后面是片小?树林,正?值炎夏,长得郁郁葱葱。
黎月筝刚靠近一楼,就在墙角里?听到了猫叫声。
四处环视,却找不到猫的?踪迹。黎月筝猫着腰寻声在杂草堆里?摸了好一段儿路,才在长长的?草业中找到被掩盖的?小?猫窝。
一只漂亮的?橘猫,蜷缩着还着三只巴掌大的?小?奶猫,看来?是刚刚生产。
猫窝是个纸箱,里?面垫了件衣服。黎月筝一眼就看出来?,那是郝知?夏的?外套,边上还放了水和食物。
嘴上骂骂咧咧,还不是比谁都心软。
只是人呢?
黎月筝看了半天,也没找到郝知?夏的?踪迹。
也不知?道又上哪儿野去了。
刚要?走,就在这时,黎月筝的?裤腿突然被什么东西拉拽了下,让她险些绊倒。一扭头,是只脏兮兮的?小?白狗。
小?白狗身体不大,眼睛倒是乌溜溜的?,像两颗水洗后的?葡萄。此刻,正?一下下咬着黎月筝的?裤腿。
看着小?白狗片刻,黎月筝惊讶,“岛岛?”
岛岛是黎月筝给它取的?名字,因为?有一次和贺浔在路上收到了海岛旅行的?宣传单,纸页飞落在它身上,便有了这个名字。
时不时的?,黎月筝在捡瓶子的?时候会遇到岛岛,怎么说也算江湖友谊了,就连郝知?夏都给她喂过半只火腿肠。
只是黎月筝却意外,会在这个时候遇到它。
也不知?道它是不是饿了,今天格外不听话,说什么都不松口,拽着黎月筝的?裤腿往一边拖拽。黎月筝觉着奇怪,岛岛的?性格向来?温顺,今天是怎么了。
她蹲下身摸了摸岛岛的?头,温声道:“岛岛,你怎么了?”
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样,岛岛松口,抬起头对着她叫了两声,然后拔腿就往小?楼里?跑。
“岛岛——”条件反射的?,黎月筝就追了上去。
穿过空荡的?一楼,越过石墙,再往楼梯上走。
岛岛却突然没了踪影。
黎月筝气喘吁吁地停在二楼,这里?和一楼的?布局差不多,没有门窗,风吹进来?还有些阴凉。
周围是灰扑扑的?石墙,光线阴暗,灰尘气比一楼要?重的?多。
墙角有塑料水瓶和塑料袋垃圾,周围脏乱,一看就是被废弃了很久的?样子。空气静得落针可闻,除了黎月筝的?喘息声再无其他?,白天瞧着还好,现在日头渐落,待久了有点瘆人。
岛岛向来?来?无影去无踪的?,黎月筝只当它疯玩儿,也没多想。然而刚准备离开,突然听到楼下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两个男人的?粗哑声线。
黎月筝心头一慌,下意识找地方躲,看见个石墙转角就往里?藏。
躲进去的?瞬间,立刻有人从楼梯间拐了上来?。
脚步声沉沉越过耳畔,又往前走去,最终在某个地方停下来?。
男人带着些口音的?话声传到黎月筝耳边,在空荡的?环境中碰撞出回声。
“就在这儿?安全吗?”
“放心吧,没人来?,我们速战速决。”
“那人呢,就给放这儿?”
“废话,这次那边要?得急,这一笔能赚不少?。我都盯了很久了,这人四处蹦跶,野婆子一个,消失大几天都不见得会有人搭理,结束后我找个地方扔了。”
他?们在的?位置,只要?黎月筝走出石墙拐角,就会被他?们立刻发?现。
话里?的?意思太模糊,黎月筝拧眉,微微抬头看过去,瞬间,血液仿佛凝滞。
刚才的?角度没发?现,现下在这里?,黎月筝却看到里?面有张床,床上趟着个人,只能看到下半身,看着是个女?性。两个男人分别站在床的?两侧,周围都是各种各样不知?名的?仪器。
两个人的?身材都很宽壮,其中一个有胡子,皆是面目狰狞。
话说完,他?们就开始操作了起来?。
空荡的?废弃楼层,水泥地板上一张破烂的?木板床。床边两个高?大男人的?影子落在地上,似癫狂的?恶鬼,随意切割面前的?鱼肉。
日光渐灭,废楼陷入荒芜的?死气里?。
仪器碰撞,发?出冰冷清脆的?声音,手术刀锋利,散出阵阵寒光。
黎月筝浑身都紧绷起来?,呼吸几乎凝滞。刺耳的?金属划刻声传进耳朵,黎月筝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看到那些没有温度的?尖锐物品在那人身上来?回操作。
男人的?手臂扬起来?的?时候,黎月筝看到他?手掌上猩红刺目的?血。
金属似乎割裂皮肉,开膛破肚,空气弥漫出血腥味。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分秒都是折磨。黎月筝咬着下嘴唇,双手捂着唇边,冷汗浸透衣衫,浑身发?抖得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一个男人双手托举的?姿势,把?什么从那人的?身体里?拿了出来?。
黎月筝看的?清晰。
那团东西鲜血淋漓,滚烫炽热,黏连着血液,被放进旁边的?箱子里?。
瞬间,剧烈的?呕吐感漫上喉咙,五脏六腑几乎都翻涌起来?。黎月筝蜷缩身子躲到石墙后,手抖得捧不住脸,嘴唇和牙齿都在颤。
不远处的?对话声还没停。
“快走吧,瑞德那边着急呢。”
“知?道了知?道了,你记得处理干净点。”
又是一阵动静之后,两人的?步子声传过来?。黎月筝几乎把?身体缩成一个小?团,死死地往角落里?躲。
“不是说没人管吗,弄死算了,最近风声大,谨慎点。”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把?她收拾干净找个地方埋了。”
男人的?步子声渐远,沉默在一楼。
黎月筝的?神经瞬间崩下来?,整个人跌在水泥地上,汗水滴落,打湿尘土,胡乱地蹭在衣服和手心里?。她大口地喘气着,干干的?呕了两声,摸着墙壁想要?站起身,奈何腿太软,又猛地摔倒。
她把?手摸进口袋,拿出手机迅速拨了电话。
人,地点,发?生了什么,快速小?声地告诉电话那一头的?警察。
而后,她挣扎着站起来?,想要?跑,刚迈出两步,却硬生生停下。
心脏快到几乎要?跳出来?,四肢痉挛到麻木。
脑子里?却是方才男人的?话。
逃了,她可能能活,但那个人一定会死。
返回去救她,她们两个可能都能活,也可能都会死。
心跳声震耳欲聋,黎月筝害怕的?无法动作,浑身是汗,泪珠砸落。
没时间了,没时间了。
凶手随时都会回来?。
几秒的?思考像凌迟,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下一刻,黎月筝转了身。
她猫着腰,小?跑着冲向那张木板床。
距离越近,那人的?身形越清晰。
穿着纯白色的?短袖,运动裤,短发?。她一只鞋子掉了,脚底有灰土和杂草。
她就躺在那里?,像具了无生气的?尸体,一动不动。
直到,那人的?脸也出现在黎月筝视野。五官逐渐清晰,下巴,嘴唇,鼻尖,还有闭合的?双眼,和脑海里?那张吊儿郎当的?笑脸重合。
轰!
外面一声惊雷,许是暴风雨的?前兆。
雷声滚落,击中黎月筝的?心脏,浑身血液逆流,麻木遍布四肢百骸。
前两天还生龙活虎的?郝知?夏,现在却气死沉沉地躺在这里?,黎月筝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她的?白短袖上都是血,看着血腥可怖。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生命似乎被抽离。
“夏夏”黎月筝呢喃着,喉咙痛感强烈,脑袋一片空白。她扑到木板床边,跪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地涌出来?,颤抖的?双手不知?能不能去碰她的?身体,只能一声声唤她的?名字,“夏夏,夏夏”
黎月筝没见过郝知?夏这个模样。
“夏夏夏夏”
她握住郝知?夏的?肩膀,用力摇晃她,“夏夏,你醒醒,你醒醒!”
下一刻,木板床上的?人动了下。
郝知?夏痛苦地挤着眉毛,缓缓睁开眼,看到满脸泪痕的?黎月筝。
“两两两”
见到她醒了,黎月筝急促地抓住她的?手,哽咽着,“夏夏我在,我在,我在,我在”
麻药劲儿渐渐过了,郝知?夏只觉得右腹痛得厉害。
她面色痛苦,好像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她低头一眼,额头渗了满满的?汗。意识已经不清,只能不断道:“疼好疼”
“两两我好疼”
“真的?好疼”
她虚弱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断断续续,只能发?出气音。
黎月筝紧紧攥着她的?手,太阳穴突突猛跳,眼泪不断滚落,却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强迫自己的?声音稳定,她说:“别怕,我带你走。”
可刚拉上她的?手臂,黎月筝却感受到郝知?夏的?抗拒。
“两两”郝知?夏的?意识好像回来?了一些,睁开眼睛看她,她气若游丝,却没有分毫犹豫,“你走吧,别管我了”
“不可能!”黎月筝低吼着,“我们能走,我们都能走!”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汽车的?发?动声。
一个人要?走,证明着另一个人会回来?。
黎月筝不管不顾,她死盯着郝知?夏腹部流血的?伤口,从旁边拿了纱布狠狠盖住。
明明和郝知?夏差不多的?身量,甚至郝知?夏还要?更壮些,黎月筝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直接拽着郝知?夏的?手臂把?她背到了身上。
“两两——”
“能走!我能行!我们能走!”黎月筝打断她的?话,不断重复着,“我们能走,我们能走!”
小?楼两边都有楼梯,黎月筝背着郝知?夏,从另一侧下去。
她本就生的?瘦弱,没什么力气,此刻耗尽极限背着个人,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下楼的?步子很小?心,怕惊动了人,也怕让郝知?夏的?伤口更加撕裂。
黎月筝能感觉到腰后滚烫的?湿润,那是郝知?夏的?血。
到了一楼,黎月筝看向正?门一眼,正?巧看到驶离的?面包车,闪着大灯远去。
瞳孔一怔,黎月筝立刻扭头往后门的?方向冲,可还是赶不及。
转身回来?的?男人一眼就发?现了逃窜的?两人。
一声怒喝,黎月筝被吓得几乎心脏骤停。下一刻,手电筒光线射过来?,直接刺在黎月筝眼睛里?。
黎月筝的?脸暴露在凶手眼下。
同一时间,黎月筝抬步就跑,背着郝知?夏,踉踉跄跄地向前。
后门外就是密林,白天看着生机勃勃,晚上的?树影却似野兽的?利爪,张牙舞爪地吞噬每一个活物。
黎月筝冲进去,脚下碎石藤蔓缠绕,手臂和腿被划伤,她恍若未觉,只是不断地向前冲。
跑得再快一点,再远一点。
她的?肩膀太瘦弱,郝知?夏只是堪堪挂着她的?脖子,一只手捂着腹部。
身体不稳地颠着,郝知?夏咬咬牙,虚弱地睁开眼睛看着黎月筝,“两两…”
“别说话。”黎月筝喉间像是被堵了捧沙子,“别说话…我带你走…我带你走…”
“夏夏,你再坚持一下。”因为?剧烈的?运动和紧绷的?神经,黎月筝近乎喘不上气来?,几近崩溃的?哭腔,“我求你了。”
漆黑的?树林看不清路况,却也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后面追赶的?人强壮,却也很难在密林里?找到两个瘦弱的?姑娘。
“两两,你也会死的?…”
肩窝湿润,是郝知?夏的?眼泪。
被其他?欺负殴打也不见得会掉一滴眼泪的?郝知?夏却在这时哭了,她贴着黎月筝的?肩膀,强撑着同她说话,“你放下我吧,这样至少?你能活。”
“不行…不行…”黎月筝不要?命地跑,拖着她腿弯的?两只手已经僵硬,声音艰难,“我们都能活。”
“夏夏,别闭上眼睛,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能逃走了。”
“夏夏,你别放弃,我也不放弃。”
“我还有力气,我能背得动你,我还能跑。”
“我考上大学?了,我能找一份好工作,我能赚钱,我能带你去大城市玩儿,带你逛最大的?超市,我能给你买好多好多的?好吃的?,喝比可乐还好喝的?饮料,你想吃什么样的?面包都可以,想要?什么口味儿的?方便面我都给你买。”
“等以后,我买大房子,我们一起住,也不用挤那个破破烂烂的?小?房子。”
“我的?易拉罐都给你,我再也不和你抢瓶子了,你想要?多少?要?多少?。”
“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都是我们欺负别人。”
“我们都能活,真的?。”
……
肩窝里?更湿,郝知?夏哭的?厉害。
她低低地笑,“早就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也像我一样…总想着欺负别人…”
或许真的?是她们的?坚持被命运眷顾,不要?命地跑了不知?道多久,还真就听不到身后的?追赶声。
身上湿的?已经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血水,黎月筝的?眼睛被汗水模糊,周围太黑,根本分不清方向,只能埋头向前跑。
动静好像真的?没了。
树林黑压压的?,能闻到草木的?味道。耳边除了她们的?呼吸和风吹树动的?声响,再无其他?。
黎月筝又惊又喜,她偏过头,看着脸色苍白的?郝知?夏,“夏夏!我们逃了!我们逃了!他?没跟上来?!”
闻声,郝知?夏看了眼四周,强扯出一抹笑。
“嗯,两两最厉害了。”
黎月筝瞬间就涌出一股泪来?。
“你坚持下去,这个最厉害的?头衔就给你。”
郝知?夏还是笑,她说:“好。”
黎月筝有夜盲症这事,郝知?夏是清楚的?。这样的?情况下,她的?视野比常人还要?模糊。
无数次要?撞到树,郝知?夏提醒,然后又无数次绕开。
郝知?夏看得到黎月筝身上因为?躲避不及,被野草树干刺破的?伤痕,血流如注,伤口狰狞。
她抬眼看看,气声说:“天好黑,怎么还不亮…”
“天亮了,两两就能看得清路了。”
黎月筝心口钻痛,“快了,夏夏,天马上就亮了。”
话音刚落,从她们的?右侧突然投射出一道光来?。
是树林外,是光!有人在那里?!
“夏夏!我们有救了!我找到人了!”
说完,黎月筝咬紧牙关往那里?奔。
再快,再快。
顺着光的?方向,果?然是树林的?出口,树影交错间,有车子停在那里?。
黎月筝刚想呼救,双腿突然似被灌铅般扎在原地。
那辆车。
是刚才在小?楼旁开走的?那辆。
大胡子男人从车上下来?,拿着手电筒,朝她们晃了晃,笑容狰狞,“还跑挺快。”
黎月筝瞬间全身汗毛颤栗,她猛地扭头往回跑,又想到身后还有另一个男人在追,只能往另外的?方向奔去。
比刚才还要?快。
原来?她们根本就没有跑掉,身后有人追,身前有人堵。
这好像是个必死局,把?她们往绝路上推。
可黎月筝不信,她不信,她要?带着郝知?夏一起活。
体力透支,黎月筝已经把?自己的?身体逼到极限。再次掩藏进树林,背着郝知?夏在树林里?穿行,步子却再难加快。
郝知?夏知?道,她已经做到她可以做到的?极限了。
抿了抿唇,郝知?夏意识涣散,“两两,真的?不行了,快放我下来?。”
“你再背着我,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我已经活不成了,你放下我吧。”
黎月筝几乎是吼出来?,哭得说不出话,“不会!你别胡说!”
“只要?坚持,只要?坚持…”
“夏夏,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
郝知?夏闭闭眼,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强压着黎月筝的?肩膀翻下身去。
本就脱力不及,黎月筝跪倒在地上,郝知?夏也翻滚下去,摔在泥土里?。
“夏夏!”黎月筝爬到她身边,抱住她,“怎么样,你怎么样!”
此刻,郝知?夏的?短袖已经全部被血浸湿,她脸色白的?吓人,像是随时会昏死过去。郝知?夏颤抖地抓住黎月筝的?手腕,眼泪从眼角划出来?。
“认识这么久,我没求过你吧。”郝知?夏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能笑,“这次就当我求求你呗。”
“快走吧两两,别让我死了都不安心,我再不想再拖你陪着我死。”
黎月筝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不住地摇头。
郝知?夏捏捏她的?手指,已经快闭上眼睛,“走吧,你得活…你得活下去,我才能放心…”
呼啸的?风声在耳边掠过,一阵闷雷,雨滴噼里?啪啦掉下来?,砸在郝知?夏脸上。
有沉重的?奔跑声传过来?,越来?越近,是他?们追来?了。
郝知?夏强撑着往外推黎月筝,哽咽地说不清话,“两两,你是我最…最好的?朋友,就当答应我最后一件事,行不行。”
“在那边!”
黎月筝抬头,看到远处冲过来?的?人影。
低下头,是郝知?夏的?脸,精神直至崩溃。
黎月筝痛苦地闭着眼睛,嘴唇被咬破,眼泪决堤。
下一刻,她弯腰紧紧抱住郝知?夏,什么都没说。
两具单薄的?身子贴在一起,郝知?夏笑着闭上眼睛。
一秒,两秒,三秒。
黎月筝放开她,转身往黑暗里?跑。
对不起,对不起夏夏。
我没能救得了你,对不起。
方才还能有郝知?夏给她指路,现在只剩黎月筝自己,加之大雨倾盆,眼前模糊的?什么都看不清。
还是被追上了。
男人居然从她的?身前走来?,站在她面前堵着,庞大的?身躯比野兽还恐怖。
体力已经到了极限,黎月筝整个人僵在原地,一步步向后退。她猛地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奔。
她能听到身后的?奔跑声和怒骂声。
黎月筝腿脚发?软。
好累,全身都疼。
好像真的?跑不动了。
如果?真的?死在这里?,被埋到没有人能发?现的?地方,贺浔怎么办。
可不知?道什么原因,身后好像有男人的?痛呼声,黎月筝不敢回头,只是跑,不停地跑。
男人好像被她甩在了后面。
路过一个灌木丛,黎月筝再坚持不下,弯腰躲了进去。
雷声轰鸣,雨水灌注,黎月筝全身衣服湿透,身上的?伤口疼的?几乎让她晕过去。
她抱住双腿,蜷缩着身子躲着。周围的?泥泞和树叶遮住她,暴雨狠狠砸向她的?身体,明明是炎夏,却冷得要?命。
脚步声又来?了。
两个人。
黎月筝闭上眼,听天由命。
就在这时,暴雨声中突然传出急促的?鸣笛,旋律熟悉,越来?越大。
是警车!警察来?了!
黎月筝清醒半晌,听到外面男人的?对话。
“那个女?的?呢!看着她跑到这儿的?!”
“草!这贱人报了警!还他?妈被个畜生咬了一口!”
“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跑啊!你还真想被抓进去!”
“那个女?的?看到咱们的?脸了!”
另一个男人停顿了下,突然对着周围大声道:“老子知?道你在这儿,今天算你运气好,没被我们弄死!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最好心里?清楚!”
“我们也看到了你,要?是乱说话,你不会比你那个好姐妹好过!”
黎月筝咬破了自己的?下唇。
“到时候,你的?家人,朋友,你身边的?所有人,都得是你那个好姐妹的?下场!”
说完,便是两个人仓促的?逃窜声。
步子声越来?越远,黎月筝浑身惊颤,好半天才从里?面出来?。
“夏夏,夏夏…”她意识迷离,强撑着往纲才过来?的?方向走,“夏夏,夏夏…”
她要?带夏夏回家。
然而,走了没多远,她却看到树干下一团白花花的?东西,那白色上似乎还有猩红色。
黎月筝怔在原地十几秒,意识到什么,猛地冲过去。
整个人扑跪在地上。
她低下头,手掌不敢抚摸上去,惊愕恐惧让她无法发?声,只能用力用口型说出来?,“岛…岛岛…”
下午还咬着她裤腿的?小?白狗,现在却像一团脏兮兮的?烂肉。
它身上一点白色,还有泥水。
他?的?嘴巴耳朵都是血,身上好多伤口,眼球好像也没了一颗,全身血肉模糊,一动不动。
“岛岛…”黎月筝终于哭喊出来?,“岛岛,你别吓我,岛岛你叫两声啊。”
“岛岛,岛岛你睁开眼看看我。”
“岛岛!”
……
黎月筝抱起它,崩溃地哭出来?,哭到失声,喉咙嘶哑。
原来?岛岛拉她的?裤腿,是想让她救郝知?夏。
原来?刚才男人口中的?畜生是岛岛。
原来?岛岛咬他?,是为?了拖住他?,是为?了救她。
黎月筝身上血液泥泞交织。
是她的?血,是郝知?夏的?血,也是岛岛的?血。
再支撑不下去,黎月筝紧紧抱着岛岛,晕倒在雨夜的?树林里?。
雨滴砸向她的?脸,整个人像是泡在水里?。
彻底失去意识前,黎月筝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这个夜好长,天怎么还不亮-
黎月筝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单人病房。
看到她醒来?,第一个冲进来?看她的?是一名女?警。
见着黎月筝终于苏醒,女?警松了口气。她拉了把?椅子坐到黎月筝身侧,看到她一直盯着自己,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于是给她调整了床铺高?度。
“你好,我是汤照。医生已经包扎好了你身上的?伤,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刚醒来?,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然而黎月筝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夏夏怎么养了,还有岛——还有那只小?白狗。”
闻声,汤照有片刻的?沉默。
尽管干了这么多年刑警,她也实在不忍回忆那个画面。
他?们在倾盆大雨里?发?现这个姑娘的?时候,她正?抱着个东西倒在泥泞里?。浑身上下都是血,除了那张脸,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甚至连呼吸起伏都没有。
伤口被雨水泡肿,他?们那时以为?她已经死了。
直到抬上救护车,才发?现她依然存在生命体征。原来?她怀中是只小?狗,伤得惨不忍睹,已经救不回来?了。
这个姑娘把?这条狗抱得太紧,手臂僵住,四五个医生一起按着,才强行把?他?们分开。
黎月筝不傻,当然知?道她此刻的?沉默是什么意思。
汤照心中一拧,不知?如何安慰。
眼前这个这个姑娘浑身是伤,脸白的?像纸,双目空洞,了无生气,让她的?心脏都提起来?。
然而黎月筝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一蹶不振,反而率先开口。
“是两个男人,他?们把?东西送到了瑞德,我听到他?们说话了。”
汤照一愣,抬眼看她。
黎月筝垂着眼睛,看着神情恍惚,字句却清晰。
“那两张脸,我记得清清楚楚。”
“车牌号我也看到了。”
她声音没有温度,虽平静,却让汤照更加慌乱,“你先好好休息——”
“不用。”黎月筝打断她,拼命的?,自虐般地回忆每一个细节,“我好得很,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什么都记得。”
可汤照却没开口,只静静注视着她。
冷不丁的?,黎月筝突然问,“他?们会回来?找我吗?”
他?们,自然说的?是凶手。
“如果?我威胁到他?们,他?们是不是有可能冒险回来?杀我。”
汤照以为?黎月筝是怕作为?目击者会有被报复的?危险,安慰道:“你放心,我们——”
要?保证她安全的?话还没说出口,猛地被黎月筝打断。
“我要?抓住他?们。”
话声卡住,汤照眼神惊愕,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空气沉默几秒,黎月筝终于抬头看向汤照。她眼眶干涩发?红,虚弱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晕过去,语气却异常坚定。
“我说,我要?抓住他?们。”
第65章 十年
黎月筝离开医院的时候, 汤照给了?她一个纸袋。
彼时的黎月筝神情尚在恍惚,盯着那纸袋半晌,一言未发。还是汤照提醒她, 这是在树林里发现的, 应该是她的东西。
打开纸袋, 里?面是一张录取通知书,已经被鲜血浸染透,不过依稀可见是黎月筝的名字。
很想见到贺浔, 很想很想。
甚至忘了?告知汤照, 黎月筝直接就往贺浔家的方向跑。身体还没恢复,跑跑停停, 却?已经是用了?自己的极限。
身上的伤口都不深,已经全被包扎过,藏在衣袖下。不过剧烈运动起来,还是会有撕裂般的疼痛感, 可那时的黎月筝, 满脑子就只有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就能见?到贺浔。
到贺浔家楼下的时候, 黎月筝满头大汗,喘息剧烈,几乎再走不动一点道。
她强撑着, 缓步挪到小区里?贺浔住的那栋。
不知是不是昨夜的疮痍太深,还真就好运气眷顾了?黎月筝。相?见?的人就在眼前,就在距离黎月筝不过几十米远的地方。
然而黎月筝却?在飞奔过去的瞬间停住步子。
在贺浔的身侧站着个女人,成熟知性?, 保养极好,仔细看, 眉眼还和贺浔有几分相?似。就是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又怒又无可奈何。
至于贺浔,仍旧是冷着张脸,对身旁女人的劝说置若罔闻。
他?们似乎发生了?争吵,女人反复规劝,贺浔却?始终不应。
就在二?人的身侧,还停着辆车,黎月筝不知道那车是什么牌子,不过也清楚它价格昂贵。看这样子,贺浔身边的女人便?是这辆车的主人。
老实说,认识这么久,黎月筝对贺浔的家庭情况始终处在一个模糊的状态。
他?的父亲家暴他?,对他?恶言相?向拳打脚踢,但是给他?的住处却?算得上延水这座小县城的高档居所。贺浔没钱,但家里?的布置看起来并不便?宜。
看着两人不悦争吵的画面,黎月筝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半步,身体就藏在边上停靠的一辆普通私家车后。
隐隐约约的声音随着风声钻入耳朵。
黎月筝从女人的口中听到出国的字眼。
出国,她想都不敢想。
不知说到什么,贺浔的脸色沉冷,看起来像是在拒绝。
两个人不欢而散。
看着贺浔离开的背影,黎月筝心间一紧,下意识就要?追上去。然而还未有迈步子的动作,黎月筝的身体便?若灌铅般僵直在原地。
视野里?,贺浔越走越远,背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黎月筝的视线里?。
方才因?为奔跑而热起来的血液又一存存冷下去,从心脏,再到四肢百骸。
她缓缓低下头,看到手上已经被攥道褶皱的录取通知书。
通知书已经模糊的不成样子,血迹干涸,牢牢地扒在纸页上面。上面有土地的泥泞,有森林的草叶味道,还有不知是谁的,刺鼻的血腥气。
指尖狠狠抽搐了?下,录取通知书掉落在地上,砸过黎月筝的鞋尖,又吹落到灌木旁。
脑中轰然作响,涌入成片的,鲜红色的画面。
郝知夏的笑脸,岛岛的血肉,黑漆漆的森林,还有那两个男人狰狞的脸。
刺耳粗哑的警告声在耳边一次次回荡。
[今天算你运气好,没被我们弄死!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最好心里?清楚!]
[要?是乱说话,你不会比你那个好姐妹好过!]
[到时候,你的家人,朋友,你身边的所有人,都得是你那个好姐妹的下场!]
……
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好像有尖锐的刀尖刺穿黎月筝的头颅,让她头疼欲裂。
不行,不可以。
贺浔好不容易从贺庚戎那里?捡了?命回来,她不能重新把他?推进另一个绝路。
不能连累,不能再让贺浔也倒在她面前。
贺浔护了?她这么久,这一回,她也要?护着贺浔。
从贺浔家小区出来之后,黎月筝一个人在路上晃了?很久。从第一次发现岛岛的街道,到郝知夏经常捡瓶子的那条小巷,还有徐素兰常去捡便?宜货的菜市场,最后,又到了?她和贺浔相?遇的那所中学。
正值暑假,校门紧紧关闭着,只有门口的保安仍在坚守岗位。此刻,他?的帽子戴的东倒西歪,正拿着把蒲扇遮在脸上,在门房里?昏昏欲睡。
黎月筝站在路边的柳树下,摇摇地看着学校铁门里?面。
双手垂在裤缝,录取通知书更加褶皱,几乎没了?样子。
站在那里?不知道多久,黎月筝只觉得自己的腿已经僵硬,抬步时差点摔倒。
一路若行尸走肉,脑子空荡,没半点属于自己的念头。
到筒子楼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黎月筝远远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台阶上,身后的灯泡打落他?的影子,身型割裂光线。
他?穿着长袖长裤,身型清瘦颀长,头微微低下,背后脊线流畅。
黎月筝停下来,站在那里?看着贺浔,深重且珍惜地望着。
从前徐素兰还在的时候,她总和黎月筝说苦尽甘来,艰苦的日子强撑下去,总会有好日子等着你过。
就在一天前,黎月筝还深以为然。
明明什么都过去了?,明明一切都在变好,明明他?们终于可以有未来了?。
可为什么转眼间就能支离破碎。
看着昏黄光影下的贺浔,黎月筝鼻尖酸苦,眼眶涩痛,却?已经不会流眼泪。
不是苦尽甘来吗,为什么苦尽之后还是更深的苦。
是我吃的苦还不够多吗。
从脚下到筒子楼的距离那么短,可走向他?的每一步,也是远离他?的每一步。
黎月筝被贺浔抱进怀里?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体温。他?在呼吸,他?的心脏在跳动,他?的血液在流淌,他?是贺浔。
分明用了?那么大力气想推开贺浔,他?却?还是想牵住她。
黎月筝躲过他?伸过来的手,没看他?的眼睛。
似乎是到了?这会儿,贺浔才察觉到黎月筝的抗拒。
沉默了?片刻,他?问:“手机呢?我给你打了?一整天的电话,你昨天晚上——”
“丢了?。”黎月筝打断她,声音冷漠,尽管在炎夏也能感觉得到寒凉。
黎月筝反常的疏离,贺浔不是感受不到。
在那一刻,他?是错愕的。
“你怎么了?,这么久都去了?哪儿?”
“你是我的什么人。”黎月筝突然反问他?,话锋急促尖锐,没有分毫情意。她抬起头,视线冰冷没有温度,“你以什么身份问我,我有必要?告诉你吗?”
极不友善的三句问话,像三记重锤打在贺浔的脊骨上。
可尽管到了?这个时候,贺浔还是愿意把这些直戳心肺的态度和话,当成黎月筝心情不好的小情绪。朝他?怎么发泄都行,他?能理解,能接受,能包容。
贺浔咽了?咽喉咙,再次放低姿态。他?不知道怎么哄人,却?也知道要?和黎月筝好好说话。
“两两,你生气了?吗?为什么生气?”
贺浔的姿态放得越低,越是对她的狠话包容,越是好声好气,黎月筝就越痛苦。
不想再继续下去,黎月筝再次猛地推开贺浔,狠心的太坚决。
“你能不能别这样了?贺浔,真的很烦。”
男人的话声止住,盯着黎月筝,伸出去要?抱她的手悬在空中。
四目相?视,黎月筝险些被他?的视线逼退回原点。她咬牙,硬着头皮继续。
“我都已经陪你玩儿到高考后了?,你还要?怎么样,难不成真的想一直赖着我。”
“你没家吗?天天往我这儿跑做什么。”
黎月筝的语气不耐烦又狠绝,像是知道贺浔哪里?痛,就专门往那里?戳。
贺浔沉默,什么都不说,只是盯着她,往死了?盯她。
不过黎月筝不为所动,一句比一句难听。
对于那些话,贺浔漠然的像是一具冰冷的机器。他?好像不在乎那些不入耳的话,只是冷不丁地问了?句,“你不是说,录取通知书回来了?吗?”
黎月筝指尖紧攥,话声卡在喉咙,又听得他?问:“你的那份呢,去哪儿了??”
就在前一天,黎月筝还兴奋地打电话给贺浔报喜。
可今天,一切都碎了?个干净。
片刻,黎月筝答:“只有一份录取通知书,上面是你的名字,你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吗。”
“贺浔,我一点都不想和你有以后。”
黎月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着贺浔离开的,更不知道自己耗了?多大力气才能保证自己坚定地站在这里?。
筒子楼有一层的声控灯坏了?,黎月筝摸着黑走上台阶,眼神空洞麻木。
身上的伤口很疼,但是心脏更疼。
像刀片割裂皮肉,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凌迟。
回到那间破旧窄小的房屋,黎月筝发现灯是开着的,她一眼就看到房间内的不同?。
原本放置在墙角的桌子被移到了?中间,上面餐盘满满,饭菜没有动过,看着已经凉透。
相?对着的位置各摆了?张椅子,桌上还有汽水和黎月筝爱吃的水果糖。
收到了?一样的录取通知书,这本该是他?们一起庆祝的日子。
黎月筝跪倒在地上,终于放声痛哭,眼泪浇透地板。
自此,他?们一别十年,再没有对方的音信。
第66章 自赎
贺氏大楼顶层办公室, 汤照和?贺浔相对而坐。或许是连她自己都觉得口中的讲述太过荒谬难言,一时沉默下来。
桌上的两杯水已经凉透,没有动过分毫。
汤照抬起眼, 看向对面的男人。他低着头, 双肘搭着膝盖, 手腕自然垂落。微微弓着的脊背难以直起,像是山川崩塌在?他肩膀,却又?一动不动。
贺浔浑身僵硬, 手指抽搐两?下, 喉间哑的几乎发不出声音,“所?以她…”
后面的?话止在?嗓眼, 怎么都说不下去。
他宁愿她说的?那些?狠话都是真的?,宁愿她抛弃了他,宁愿她是真的?玩儿腻了。
可她却撒了个弥天大谎,骗了他十年。
汹涌的?真相像剑雨刺进贺浔的?心脏, 一瞬千疮百孔, 近乎失去跳动的?能力。
然而汤照的?故事却还没讲完。
“月筝说到的?也都做到了。”汤照用力抿了下唇, 压下翻滚的?情绪, “她抓到了凶手,也吃了很多苦。”
贺浔的?指尖抖得厉害,不敢让汤照说下去, 却又?自虐般地听着汤照说的?每一句。
那件事在?延水县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当地仅有的?几家媒体?都争先来采访,想要知道详细的?犯罪细节。目击者的?事不知道从哪儿传了出去,医院和?警局每天都有人蹲守。
见到流传出来的?消息, 汤照立刻联系发布者删除,却被黎月筝拦了下来。
看起来有点不知死活地用自己做局, 脑海中的?念头却比谁都清晰。
与此同时,又?传出目击者受到惊吓精神受损暂时无法和?人正常沟通的?消息。她断断续续地和?警方保持着联系,不过分隐秘也不刻意张扬。调查没有动静,像是吊着人的?胃口,半遮半掩,又?不一击致命。
当时汤照问她,你就不怕死吗。黎月筝回答得很快,她说怕。这些?天,她耳边每时每刻都在?重复凶手最后和?她说的?那几句话。
她是怕死,但也怕有人被她连累而死。
汤照说,黎月筝还说了一句话。她当时听不太懂,不过仍旧印象深刻。
她说,不过我?现?在?最怕的?已经被我?亲手打?碎了,所?以现?在?,我?可以无所?畏惧地做任何事。
话声缓缓进入耳朵,好像跨越十年,把?当初黎月筝在?筒子楼下的?那些?狠话重新?带进贺浔耳中。
心脏的?血肉像被人用刀片一寸寸刮下,贺浔神情麻木,像被抽干了魂魄,陷入极致的?迷惘和?痛苦。
“月筝想的?没错,那群人穷凶极恶,根本不会放过她。更何况是知道她和?警方有联系,更不会让她在?全盘托出坏他们好事前活下去。”
为了让谣言坐实,她不吃不喝,在?所?有人面前佯装精神恍惚的?样子。砸裂玻璃水瓶,任由?碎片割伤自己的?脚踝。裹着被子躲到医院花坛的?草堆里,双脚被泥泞沾湿,一藏就是四五个小时,被医护发现?时浑身湿透。
她躲躲藏藏,她什么都记得。
凶手落网的?那天,黎月筝一个人在?天台上坐了很久。
汤照找到她的?时候,她穿着病号服,双腿就荡在?高高的?天台外。她身上几乎没什么肉,宽大的?病号服盖着她,像盖着张纸片。
两?条裤管看起来空荡荡的?,走近才能看到,露出来的?脚踝惨白细弱。
天台上的?风声很大,又?猛又?烈,汤照都担心会把?那具单薄的?身子吹落下去。黎月筝有头乌黑的?长发,在?风中凌乱摇曳,却怎么都看不出生命力。
汤照叫了黎月筝的?名字,她也不知道听到没有,反应迟钝,好半天才回过头。
汤照说,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眼神。
空洞麻木,像两?口干巴巴枯井。她没有哭,却让汤照难受的?厉害。那样惨白的?脸,上面有个非常明显的?巴掌印,黎月筝的?嘴角存着血迹。
那是凶手打?的?,在?他们冲进去救下黎月筝之前。当时看到那具脆弱的?骨架被凶手扔在?地上,汤照甚至怕那样的?力道可以轻松让她晕厥过去。
楼下隐隐还能传来警笛声,汤照慢慢走过去,在?黎月筝身侧坐下。
天台这么宽阔,也不知道能给她挡多少风。
当时黎月筝问她:“汤警官,都结束了吗?”
汤照自知无法与她感同身受,心中的?苦涩却也难言到疼痛,欢迎加入企鹅君羊五贰四救〇八一救二整理她抱住了黎月筝,不断地重复同一句话。
“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随着凶手的?落网,警方持续追踪,整个链条被连根拔起。
黎月筝作为目击证人出席庭审,亲手把?那群人送了进去。
一次从警局出来的?时候,黎月筝被无良记者拍下了照片。既模糊距离又?远,几乎看不清什么。
汤照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这就是当时流传出的?目击者照片,因为那天月筝绑了头发,又?带了帽子和?口罩,再加上拍摄距离隔得远,才被误认成是个男生。”
停顿了好一会儿,贺浔的?眼皮才轻轻掀起来。
他从汤照的?手中接过那张照片,视线再挪过去的?时候便再也无法离开。死盯着,眼睛红的?几乎要肿胀起来,指尖剧烈颤抖,连带着照片都在?空气中微微晃动。
下一刻,眼泪滴落在?照片上,飞速滑下,又?滚落到地板。
照片上的?人包裹严实,依稀能看得清穿着。
她的?上衣,还有鸭舌帽,都是贺浔的?。
照片被爆出来之后,汤照帮着黎月筝去改了名字。一是想有个新?的?开始,二也是怕无良记者刨根问底,万一扒出其他什么信息,会打?扰她的?生活。
名字是黎月筝自己想的?。
黎离,逃离苦难的?离。
汤照说,案件结束了,但是黎月筝没有。
“月筝虽然顺利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但她并没有去上大学。”
贺浔闭上眼睛,胸腔阵冷阵热,五指攥成拳,根骨青筋几乎要爆裂出来。肩膀压得更低,像是要把?他的?脊柱折断一般。
宽敞的?办公室内,汤照的?声音稳稳撞进贺浔的?耳中,痛苦撕心裂肺,回忆跌跌撞撞。
停顿了半刻,汤照继续,“那件事后,她患上了很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正常生活。”
贺浔的?呼吸几乎停住,痛楚犹如实质,吞噬他的?瞳色。
耳边,汤照的?话声灼烧着空气,留下满室灰烬。
“她说她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我?就想把?她带到我?身边照顾。”
“但是她不愿意,自己拿了补偿金租了套房子自己住。”
“可她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又?经历了那样的?事,要怎么生活呢。”
汤照还和?贺浔讲了这样一桩事,她说有回她收到消息,说黎月筝被人抓到了派出所?,报警的?人说她偷东西。
紧赶慢赶过去,汤照才知晓事情的?原委。
那时黎月筝瘦的?不成人样,脸颊凹陷,眼睛就显得更大,她朝警察解释自己没有偷,那是超市免费试吃的?面包。
她太饿了,就多吃了点。老板看她只?吃不买,就随意说了诬陷的?话。
汤照反复追问才得到答案。
帮助警方抓到凶手后,黎月筝拿到了补偿,租了个房子,却把?剩下的?大半钱给了郝知夏的?母亲和?妹妹。
她说她们孤苦无依需要钱,郝知夏的?后事也需要操办。
然而黎月筝自己,却穷到连饭都吃不起。
回忆起往事,汤照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心疼,尽管过去十年,伤痕却还是无法平息。
“我?常常去看她,虽然她什么都不说,但我?知道,她状态并不好。”
“她成夜成夜的?失眠,睡不着觉,做噩梦,反反复复被惊醒。那段日子她瘦的?厉害,吃什么吐什么,成了皮包骨,只?剩骨头架子。”
“我?有的?时候会在?门口,等着她安稳睡着了再走,可这样的?时候很少。更多的?是,被她的?梦话和?呕吐声吓得重新?冲进去。”
贺浔始终沉默着,眼底若骸骨遍野。
不知想到什么,汤照又?是长叹了一声。她垂首,狠狠用掌心搓了把?脸。
她一直没抬头,视线低低垂落,“就在?出事儿那年的?冬天,她自杀了。”
一句话,像把?匕首,重重扎在?贺浔心口。
他猛地抬眼看汤照,死寂般的?瞳孔终于有所?动静,震颤剧烈,巨大的?窒息感笼罩过来,痛苦若汹涌的?海潮,像要把?他的?身体?扯碎。
汤照声音闷重,“医生说,她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了抑郁症并发,很严重。”
“我?把?她救回来两?次。”
贺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下去的?。
最严重的?时候,黎月筝和?汤照说,“汤警官,要不算了吧。”
可那样的?黎月筝,仍旧能感觉到汤照对她的?坚持和?保护。
汤照带她去延水边上看风景,带她去看日出,带她去看仍在?努力生活的?郝瑛莲母女,带她去看埋着岛岛的?地方,也带她去她曾经住过的?那栋筒子楼。
回来后,黎月筝大哭了一场。
哭完,她和?汤照说,我?要活下去。
黎月筝病的?很重,却也很积极地配合治疗。
她的?状态日渐好转,开始吃得下东西,也重新?拿起课本。
她说她要再参加高考,要考大学。
当时汤照理所?当然以为她要报那张录取通知书上的?学校,然而黎月筝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后道,她要去京西,考京西大学的?新?闻系。
她想当记者,站在?黑暗的?对立面。
黎月筝顺利考入京大之后,汤照也因为工作调动去了京西。
她们时常保持着联系,不忙的?时候也会见面。
黎月筝一边打?工一边上学,日子过得紧巴,但她入学的?第一周,就去了一个拳馆报名。
就是那瘦的?像张纸的?身体?,背着郝知夏在?树林里逃亡了那么久。
她想变得强壮,想提高自己的?体?能,想遇到危险的?时候有自救的?机会。
如果可以,也想救别人。
黎月筝成绩很好,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来打?工,赚的?钱一部?分给自己,一部?分以匿名资助人的?名义给了郝瑛莲母女。
汤照知道,她一直挣扎在?当初没有救下郝知夏的?痛苦里,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强迫自己用时间抚平伤痕。
比起同龄人,黎月筝过得要更辛苦些?。
她学习,为成为记者而刻苦。
她打?拳,为变得强壮而努力。
她坚持,为了活下去。
这是一场黎月筝对自己的?救赎。
她用十年的?时间,在?进行一场自救。
第67章 冬过
落地窗外, 日头渐渐落下,夜幕降临,暗色笼罩了整个京西市。
贺氏顶层办公室内的光线不明亮, 只墙壁和环绕地面的灯带开着, 像在黑透的空气中弥散了层淡淡的光雾。
在离开贺氏前, 汤照用指背轻轻抹了把眼睛,“我不是说,我早就知道你吗。”
“其实我并?不太?了解你和月筝之间发生过什么, 不过在她治病那一年, 我常常能从她口中听到你的名字。”
看着那双赤红的眼?睛,汤照从包里拿出?个?文件袋, 轻轻给贺浔推了过去。
汤照说,黎月筝很少提起自己的事,她也从不过问。但是她梦魇频繁的那段日子,特别是惊醒后精神恍惚时, 总不断念叨一句话。
贺浔, 贺浔。
贺浔还好吗。
刚出?事的那一年, 树林和暴雨夜总是反反复复出?现在黎月筝的梦境。她有的时候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害怕那群恶人还逍遥法外,害怕自己身边的人会受伤害。
当时汤照在想,这个?贺浔可能就是黎月筝口中, 那个?她亲手打?碎的,最怕的事。
汤照扫了眼?桌上的文件夹,沉声道:“这是当年被月筝亲手丢掉的东西,我给她捡回来了。后来有几次, 我见到她一个?人站在她丢掉这东西的垃圾桶旁发?呆,我叫她名字她都没反应。”
“我知道, 她舍不得。”
贺浔盯着那个?四四方方的东西,眼?底的黑沉如墨水般浓稠,一片死寂。
“月筝改了名,但是大学毕业的时候,又重新改了回来。”
贺浔看她一眼?,隐约明白她的意思。
继而,又听她温声道:“这个?,或许能让你知道答案。”
汤照走?后,贺浔一个?人在沙发?前坐了许久。他沉默地注视着那个?文件袋,突然惧怕打?开。
心?脏不断被人刺穿又攥紧,来回接受凌迟。
他的手指微微攥紧,深深呼吸一下,而后从文件夹中轻轻抽出?那张单薄的纸页。
刚刚露出?一角,贺浔就被那骇人的猩红色震的指尖一颤,险些脱手。瞬间的功夫,完整的纸张显露在空气?中,大片被洇湿的部分?,如今已?经干涸,只隐约能看得清文字。
年代久远,尽管被用心?保存,边角仍旧泛黄,能清晰看到折痕。
可怖的血迹猛烈的映入贺浔的眼?中,近乎要刺伤他的眼?睛。分?明隔了这么?多年,贺浔却好像仍旧能闻到上面浓厚的血腥气?。
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尖锐的东西,一下下划刻出?伤痕。贺浔的胸膛剧烈起伏,左胸口深处,溢出?难以抑制的疼痛,唇线平直,却克制不了颤抖,呼吸难稳。
他动作缓慢地打?开纸页,看到里面没有被血迹沾染的部分?,能看的到名字和标题。
这是和十年前他收到的那张,一模一样的录取通知书。
那一张上是他的名字,而现在手里血液浸染的这张,写的是黎月筝的名字。
脑海中浮现出?当初在筒子楼下,黎月筝对他冷眼?狠心?的几句话。
“只有一份录取通知书,上面是你的名字,你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吗。”
“贺浔,我一点都不想和你有以后。”
过去十年那些漫漫长夜的煎熬,在此刻崩塌成齑粉。
他低下头,一只手掌遮住眼?睛,痛不可忍,眼?泪还是滚落下来,大滴大滴往地板上砸落。
落地窗上映着男人的背影,脊背沉沉弓下去,肩膀剧烈颤动,空气?里溢散出?痛苦克制的抽噎声。黑暗似被他的身影割裂,一半在十年前的延水,另一半在现在的京西。
月光洒落,给后面那一半覆上一层皎白的光亮。
录取通知书的正面,血迹之?下有行用钢笔写下的句子。
是汤照在黎月筝考上京大那一年写的。
冬过春来,不可战胜的是黎月筝-
从周邮的十三层会议室出?来,林思璟失魂落魄,身体不小心?撞到桌子边角,磕得她骨头又麻又痛,嗓眼?不受控地闷哼出?声。
那个?撞到她的工位上坐着个?实习生,见林思璟好像痛的眼?泪都要逼出?来,慌忙道:“思璟姐,你没事吧!”
林思璟这才回过神来,抽离的意识收拢,瞳孔也满满聚焦,“没…没事。”
她摆了摆手,手脚动作有些匆忙,猛地转身往外走?,三两步扎进洗手间,随便推了个?隔间的门就冲了进去。
门锁闭合,她靠在门板上,僵硬的肩膀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所缓解。
心?脏跳动剧烈,指尖是颤的,眼?睫也是。
几分?钟前,黎月筝给她讲的那个?故事还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轻描淡写,也骇人听闻。
十指用力收拢,直至变得青白没有血色。
整个?讲述的过程,黎月筝无比平静,平静地好像是已?经重复了千万遍,麻木的像个?人偶。
猛地一股酸意浮上眼?眶,林思璟咽了咽喉咙,腥咸感让她的眼?睛瞬间湿了。
沉沉的呼吸两下,像是有尖锐的金属刺进神经,突然就没忍住。
林思璟的手背掩在唇鼻,不可控地哭出?来。
从前对她的所有疑问一一有了答案,却没有一丝得到答案的畅快,反而是难以承受的压抑和苦楚。桩桩件件都不可置信,可每一个?细节也都真真切切。
手掌能压住抽泣声,但压不住肩膀的颤抖。
不过失控没有持续太?久。
林思璟沉沉呼了口气?,抽了纸巾迅速擦干净眼?泪。
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拿着东西冲入秦竹办公室的时候,意外发?现乔曼也在。不过林思璟没打?消自己的念头,大步走?到两人身前。
“思璟?”秦竹看她风风火火的样子,疑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上这儿来了?”
视线扫过面前的两人,林思璟的指尖紧了紧,沉默几秒后直接道:“秦主编,您让我做的那个?专题,我想把?郝瑛莲的这次的事也囊括进去。”
郝瑛莲策划走?红事件是红基新闻爆出?去的,因为这件事,高层还有两个?总编还找了黎月筝约谈。秦竹当时虽然不在场,但多少还是听到了些消息。
薛杭目前是停职状态,不过估计过段时间就会解除。他和蒋闻急功近利,未经证实就发?出?了报道,高层默认的解决方法是冷处理。
如今因为那件事,挖出?了更大的东西,公众的视线早就被转移。这个?时候还要把?郝瑛莲的事搬出?来,无异于自讨苦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秦竹微微拧眉,“思璟——”
“秦主编,乔总编。”林思璟突然打?断秦竹的话,目光认真地看向对面的两人,“我见到个?目击证人了。”
“目击证人?”秦竹一愣,继而惊讶道:“你是说照片里的那个??”
闻声,乔曼的视线也凝起来。
林思璟点头,“是。”
而后,林思璟打?开笔记本。
屏幕上,是刚刚在十三楼办公室,黎月筝的自述画面。
看清上面的人,秦竹和乔曼皆是一愣。
“小黎?”乔曼猛地抬头看向林思璟,目光怔忡复杂,好半天,才迟疑开口,“你是说…”
林思璟闭了闭眼?,“是,她就是目击者?。”
不知道过了多久,画面终于放映结束。
办公室陷入长久的沉默。
现在的舆论已?经起来,几乎一边倒审判郝瑛莲母女,如刀刀锋刃,扎得人喘不过气?来。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出?现别的声音,很容易被一股脑打?趴下。
更何?况最先挑起事端的红基本就隶属周邮,再加上高层压力,现在她们完全是骑虎难下。
可红基的活,是踩着郝瑛莲母女的血肉上去的,也是踩着黎月筝的血肉。
秦竹看了乔曼一眼?,并?没说话。
感受着沉默,林思璟察觉到她们同意她想法的希望可能不大,刚想再开口,就被乔曼率先拦了话。
“思璟,这个?任务既然是交给你的。”乔曼沉沉出?声,认真看向林思璟,“那就是你全权负责,谁都不会插手。”
话声清晰,意思却并?不外露,“你明白吗?”
乔曼的话在林思璟脑中过了整整三遍,她的眼?中迸出?光亮,“我明白了。”
承担得起责任,规则也不是规则-
黎月筝今天基本没有做什?么?工作,下了班直接回家,什?么?都不想看。
老实说,她并?不知道林思璟后面的打?算是什?么?。不过无论她的选择如何?,黎月筝都只想感谢。至少她愿意听,至少她可能会在后续的工作中,尽可能地减少对郝瑛莲母女的伤害。
周邮高层前几天的警告在先,黎月筝对周邮报道真相并?不抱什?么?大的期望。
离职申请已?经写好,如果这件事不成,她也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
随意把?包扔在玄关,黎月筝躺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轻轻揉了揉。
片刻,她拿出?手机看了眼?。
刺白的光线打?在脸上,黎月筝迟疑半秒,打?开了和贺浔的对话窗口。
文字打?了又删除,反反复复半天,还是没能发?出?去。
明明对着相机都能顺利说出?来的真相,在贺浔这里,却难言之?极。
手机搁在边上,屏幕几秒后变黑,屋子内又成了死气?沉沉的样子。黎月筝闭眼?躺着,胸口微微起伏,海藻般的头发?凌乱地散在肩后。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敲响。
极其平缓的三下,听起来小心?翼翼。
黎月筝眼?睛睁开,下意识觉得是贺浔。
一开门,果然看见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五官线条冷硬,眉宇之?间几分?疏离,不过看着他的眼?睛,会让人觉得安心?。
贺浔总是那样牢牢地注视着她,不是多缱绻的凝望,深沉有些病态。
走?廊里空荡,寒气?瞬间袭过来,让黎月筝缩了缩脖子。
她拉着贺浔的手臂走?进房间把?门关上,唇边扯出?抹淡淡的笑容,温声问他:“今天怎么?这么?早,不需要加班吗?”
贺浔摇头,还是盯着她,像是在用目光描摹她的五官。
头发?乌黑,面容白皙。一双本含着攻击性的狐狸眼?,弧度却分?外柔和。可她分?明是笑着,眼?底却总带着些寒凉。那张唇没什?么?血色,看着让人心?涩。
贺浔好像比以往还沉默。
黎月筝抿了抿唇,鼓起勇气?,“贺浔,我有话要和你说。”
“嗯。”贺浔应声,“我也有话要和你说。”
话落,黎月筝明显感觉到贺浔的呼吸急促了些。
“两两。”
“嗯?”
停顿半晌,贺浔终于开口。
“汤警官找过我了。”
男人的声线低沉,似冰水般沁凉,喑哑得几乎没了尾音。
黎月筝猛地一愣,心?脏收紧。
下一刻,她看到贺浔微红的眼?眶,震颤的瞳孔里是她的影子。情?绪弥散在室内,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让人心?口憋窒,难以呼吸。
贺浔问她,“什?么?时候改名字的?”
黎月筝压制住嗓眼?的苦涩,回答道:“高考后。”
闻声,贺浔的喉咙滚了下,努力咽下情?绪,声音嘶哑的厉害,“为什?么?改回来。”
黎月筝的眼?皮热了。
片刻沉寂,她看着贺浔,哽咽出?声,“我怕有个?人会回来找我。”
第68章 跌撞
沉静的室内, 话音方?一落下,男人的吻便落了下来。力度很重,双唇紧紧胶粘在一起。
宽大的身躯压过来, 黎月筝身体往后退了半步。下一刻, 腰间箍上一条手臂, 把她牢牢拥过去,身体?相?贴。
黎月筝的鼻尖酸的厉害,心口一阵阵钝疼。她主动伸出手臂勾上贺浔的脖子, 闭眼的瞬间,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空气似被点燃,每一处都冒着噼里啪啦的火星。
情?绪跌宕, 如翻滚的海潮掀起夜色的波澜。
贺浔的手掌贴着黎月筝的颈侧,舌尖顶进去,强势地同她唇舌纠缠。隐隐尝到苦涩和咸凉,刺激着脑中绷住的那根神经, 越收越紧, 几乎要断裂掉。
相?拥的身躯在黑暗中来回碰撞, 黎月筝被逼到墙角, 又被抱着往室内带。
喉间不可克制地溢出两声呜咽,尽数被贺浔吞下。
一路吻一路拽下身上的大衣,贺浔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手掌还能护着她的肩背和后脑,然?后双双跌进沙发里。
想要去触碰,抚摸,亲吻彼此, 手指游离,十指相?互勾缠, 掌根相?贴。
热烈的亲密,横亘十年的思念和情?谊。
贺浔的吮吻从黎月筝的嘴唇来到脸颊,然?后又吻上耳后。辗转到她颈窝,却慢慢的停了下来,温热的嘴唇贴着她的锁骨。
毛茸茸的头发蹭的黎月筝的下巴微痒,下意识地偏了下脸。紧接着,她便感受到颈窝处的湿润。男人的头颅微微靠着她,肩膀极小?幅度地颤动着,还有那隐隐的抽噎声。
炽热的呼吸落在她锁骨,还有越来越强烈的濡湿感,黎月筝胸腔内漫出阵阵苦涩,甚至连呼吸的时候都觉得心口闷痛。
贺浔没有其他动作,只是伏在她身上,一言不发,眼泪止不住地掉。
原本挺拔的脊梁仿佛被折断,十年的痛苦和压抑在心脏中反复翻搅,骇人的真相?碾磨他的血肉,巨大的冲击和悔意把他折磨的几乎要失去理智。
他不敢想过去那十年,不敢想黎月筝一个人熬过来的那些日子。
也不敢想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她是经历了什么?才活下来。
更不敢想,她到底绝望到什么?地步才会选择自杀,一了百了。
他难受的喘不过气来,也知晓此刻的挣扎不敌黎月筝当初万分之一,心脏便更痛。
要是那时候他再死皮赖脸一点就好了。
贺浔的声音又沉又哑,嗓眼微颤,“对不起,两两。”
“是我没保护好你?。”
“对不起。”
眼泪汹涌而出,黎月筝只摇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肩窝像海潮,刺激着黎月筝的人喉咙和眼皮都发痛。
她的手轻轻抚上贺浔的后脑,动作柔缓地摸了两下,似是想要安慰他,故作轻松地开玩笑道:“贺浔,你?怎么?越来越爱哭了,我衣服都湿了。”
闻声,贺浔非但没停下来,反而颤得更厉害。
黎月筝想说话,却哽咽得发不出声音,手指插入他发丝,安慰地拍了拍。
“两两。”贺浔沉声唤她,语气坚定,“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
黎月筝低低抽泣了两声,应他,“好。”
两人相?拥着在沙发上躺了好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只是呼吸相?靠地温存。
良久,黎月筝的最后一滴眼泪被贺浔吻去。
夜色深沉,贺浔抱起黎月筝,大跨几步走到床上,撩了被子躺进去。
房间里的供暖很热,冬天的衣物厚重,闷久了会憋出汗意。
贺浔给黎月筝脱去了身上的衣物,又从柜子里拿出睡衣给她换上,自己脱了外?套便重新把她拥进怀里。
黎月筝不说话,静静地看着贺浔动作,而后在他伸手过来的时候顺势抱住他。
屋子里没开灯,窗外?光线稀疏,黎月筝只依稀能看得到贺浔的轮廓。不过鼻息间的味道和掌心的触感明确,能让她清晰知晓,身边的人就是贺浔。
“贺浔。”黎月筝仰起头,眼皮贴到他温热的颈窝里。
闻声,贺浔拉着她的手,蹭入指缝,“我在。”
“我当时…不是故意要离开你?的。”黎月筝抽噎了两下,“我只是…我只是怕…”
贺浔心脏拧痛,无声揽紧黎月筝的肩膀,偏头亲吻她额角,语气酸涩,“不,是我离开你?。”
“两两,是我不好。”
“是我没能在你?身边。”
眼泪再次滚落,流进衣领里。黎月筝的头小?幅度地动了两下,把泪珠都蹭到贺浔身上,笑着掩饰苦涩,“白瞎了你?一件衬衫当纸巾了。”
贺浔笑,“你?想怎么?样?都行。”
窗外?的光线透过窗帘洒落进来,刚好铺散在床面,笼住两个人的身体?。
不经意间,再次四目相?视。
双唇贴上,他们又开始接吻。
空气中响起暧昧的吮吻声,津液相?渡,不含情?欲的索取,只有温存。
亲昵过后,便是漫无目的地闲聊。黎月筝和贺浔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好好说几句话,聊起以前,也聊起现在和未来。
重逢以来,他们鲜少有这样?对对方?毫无保留的时候。
如今最后一层隔阂也捅破,他们之间再没有什么?距离可言。
黎月筝很久没有自己的情?绪控制原来这么?差的实感,脸上眼泪笑容参半。她挑着从前不多的美好回忆去念叨,笑着笑着又哭出来,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而贺浔静静听着,偶尔会纠正?黎月筝记忆里不正?确的部分。
比如他们第一次牵手是什么?时候,比如他们第一次接吻是谁主动,比如黎月筝成年后第一次做的事是什么?。
过去十年,很多事情?黎月筝自己都已经有些模糊,但是贺浔却仍旧清清楚楚。
黎月筝随口问了句,贺浔,你?脑子怎么?长的,怎么?什么?都记得。
沉默片刻,贺浔小?心翼翼吻她的指尖,回答道:“统共就在一起那么?几年,总要多拿出来想想,我舍不得忘掉。”
就这么?一句,又让黎月筝难受的想落泪。
过去那些年,挣扎的又何止她。
还好一路跌跌撞撞,还是让他们走到一起。
贺浔吻过来的瞬间,黎月筝抬起了头。
就和舍不得睡觉似的,一边叙话,一边接吻,其余的什么?也没做。
长夜漫漫,贺浔同黎月筝额头相?抵。
未道只言片语,情?谊心知肚明-
凌晨的时候,黎月筝短暂睡了会儿。不过她心里记挂着事儿,也没太安稳,早早就醒了。
睁开眼时,贺浔不在她身边。
下意识寻找,黎月筝摸过手机,才发现时间太早,天微微亮,甚至足够她再睡个回笼觉。
不过她最近少眠,一旦清醒,便再没了困意。
黎月筝掀了被子下床,清晨太静,她下意识放轻动作。
屋子不大,黎月筝一眼就看到贺浔的手机还在桌上放着,只是人不见了,想来应该没有走远,也不知道贺浔这大早上上哪儿去了。
想了想,黎月筝裹了件厚外?套就出了门。
这个时间,公寓楼走廊很安静。黎月筝的步子轻,几乎听不到什么?步履声。
出了房间门没多远,黎月筝就看到了安全通道。荧光绿的颜色有些刺目,让她不自觉闭了闭眼。此刻,安全通道开着条小?缝。
黎月筝隐约意识到什么?,推了门走进去。
刚迈进去,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黎月筝步子一停,在看到眼前的场景时,猛然?愣住。
贺浔并没有抽烟的习惯,就是重逢后,她也从来没见他碰过一根烟。
可是此刻,贺浔坐在上一楼层的楼梯角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的位置,两条手臂搭着清瘦的膝盖骨,唇边衔着根烟,旁边满地的烟头。
他眼皮半遮,视线没有焦点,皮肤白的病态,显出几分颓靡之色。
也不知道一个人在这里坐了多久。
安全通道里只有荧绿的提示灯光,烟雾缭绕,顺着男人冷硬的五官轮廓溢散开来。
听着动静,贺浔闻声回头,就见黎月筝就站在楼梯间门口。
目光微微愣怔,贺浔把烟头从唇边拿下来,迅速拧灭。而后,他利落地把地上的烟头垃圾收拾干净,放在身侧的购物袋里。
黎月筝这才发现,那个袋子里还有酒。
走到黎月筝身前时,贺浔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他用手掌挥了挥空气中飘散的烟雾,声音带着股被烟草浸透的沙哑,“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不困。”黎月筝抿了抿唇,视线瞥向那个购物袋,而后又抬眼看他,“你?喝酒了?”
贺浔摇头,仍旧承认道:“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不过想着今天可能要开车送你?,就没喝了。”
不知是不是熬了一宿,他的眸色发灰,眼白里都是血丝,看着些许疲倦。
黎月筝又问:“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闻言,贺浔的瞳孔闪了下,回答模棱两可,声线低沉,“前两年。”稍有停顿,又加了句,“抽的不多。”
空气片刻沉静,不多时,黎月筝用指背蹭了蹭贺浔发青的眼下,微微皱眉,“是不是一晚上没睡,都有黑眼圈了。”
没有问他来这里做什么?,没有问他为?什么?开始抽烟,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一宿烟酒傍身。
黎月筝心尖酸疼,动作更加轻缓,手指微凉,带过的地方?有些麻痒。
他们之间总是有这种?不用言说的默契。
贺浔弯唇,拉下黎月筝的手亲了亲她的腕骨,“我本来就睡的不多,倒是你?。”贺浔眼中的笑意慢慢收敛,“今天还去公司吗?”
黎月筝毫不犹豫地点头,“我还有事情?要做。”
什么?事不言而喻。
空气沉默片刻,一时无人开口。
知晓贺浔的顾虑,黎月筝抿抿唇,往前走了两步。双臂穿过他腰两侧,搂抱住,脸颊贴上他的胸膛,声音闷闷的,“不是说相?信我?”
下一刻,贺浔微微躬身回抱住她,“嗯,你?比我厉害。”
第69章 复发
到公司的时候, 黎月筝意外发现自己?的工位上坐着林思璟。平常总是光鲜亮丽的她,今日却显得有些狼狈,比起往日, 实在憔悴了不少。
看起来像是熬了个大夜, 长发随意地扎了个丸子头, 眼下有层淡淡的青色。她裹着件羽绒服,脖子上挂着个U型枕,手上捧着杯冰美式, 活活一副被工作榨干的模样。
“思璟?”黎月筝惊讶道:“你这是怎么了?”
看到黎月筝, 林思璟眼睛一亮。然而还没说话,就被一边看热闹的章桐打了岔。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一来就霸占你的位置!”章桐做了个鬼脸,脸抬了抬,下巴的方向刚好指向她的笔记本电脑,“还?神?神?秘秘的, 不?让看电脑, 也不?说来干什?么, 指定有猫腻!”
“我呸!”林思璟直接扯下U型枕佯装砸到章桐怀里, “我这是要干大事?儿?!大事?儿?你懂吗?!”
“不?懂。”章桐耸耸肩,“除非你给我看!”
“你!”林思璟闭了闭眼,最后?恶狠狠吐出?几个字, “想!得!美!”
话落,扯着黎月筝就走,留下章桐在后?面擦着镜头在龇牙咧嘴。
一路被拽进会议室里,黎月筝无奈道:“怎么了, 大早上就和章桐斗嘴。”
“还?不?是因为?——”林思璟话声止住,白?了黎月筝一眼, 口中嘟囔道:“我可不?是那?种喜欢把别人的私事?宣之于口的那?种人。”
闻言,黎月筝心头一热,不?过还?没说些什?么,便先被林思璟一把拉到了笔记本电脑前。
“昨天?那?段采访我会提取了音频作为?素材,你的声音我也处理了。”
“思璟,你——”
“你算了吧。”林思璟打开自己?初定的采访计划,和昨天?熬夜找好的资料,“少?说什?么可以放视频,或者大不?了脸马赛克的屁话,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那?个是你!”
“你不?想在公司待下去了?”
“别整大义凛然那?一出?,不?用你露脸我也能把这条新闻做出?声量来!”林思璟没什?么好话,语气强势,“你就帮我看看我准备的这些有没有什?么缺漏就好。”
语气急促又不?容拒绝,黎月筝看着她,喉间微微发咸。
沉默了几秒钟,黎月筝认真问她:“思璟,你真的决定了吗。”
林思璟脑子一热不?说,黎月筝必须让她考虑清楚,万一最后?结果不?成,林思璟肯定会受牵连。
然而林思璟只是摆摆手,“当然了,我可是抱着大干一场的心态来的。”
稍顿,她偏过头看向黎月筝,眉尾轻挑,“黎月筝,公司里的人不?是总传咱们是关系不?和势如水火的竞争对手吗?”
林思璟眯起眼睛,“难道是怕我做成了压你一头?你可要输得起!”
这么一句玩笑话,终于让黎月筝笑出?来,“嗯,输得起。”-
黎月筝和林思璟是分头行动的,虽然时间紧迫,不?过仓促之下的准备依旧算得上齐全,黎月筝事?先早早做好了打算,当初所有的相关报道也都?提前整合了出?来。
两个人互相配合,效率自是成倍提高?。
隔天?早晨,一则由《周邮》发布的公众号文章在微信平台转爆,同时又被搬运到各大媒体平台社交网站,直接推翻了前一天?刚刚掀起的负面舆论浪潮。
文章作者用最平实的语言,讲述了当初案子发生的经过。言辞简单,没有任何个人情感的掺杂,却也触目惊心让人不?寒而栗。
被添入文章里的目击者自述音频,更是吸引了不?少?眼球。
以此为?引,从?目击者的视角切入,展现出?了一个和爆料中的郝知?夏完全不?同的形象。甚至再?次提到了郝瑛莲的救猫事?件,还?附上了MCN机构编导最初向黎月筝找选题人物的聊天?记录,以及和对方选题负责人的文字采访。
层层反转让人反应不?及,信息量庞大,《周邮》的官网难以承载访问量,一度陷入瘫痪。
文章中还?提到,介绍郝瑛莲去该MCN机构的黎小姐正是十年前那?桩案子的知?情人,而郝瑛莲的小女儿?身患尿毒症,治疗费用对于她们来讲是笔天?文数字。
故此,为?了给女儿?筹钱,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一大早,整栋周邮大楼都?炸了锅,被林思璟投的这颗今天?炸弹轰的措手不?及。
热搜新闻的前十条都?与这件事?有关,舆论反转剧烈,甚至有多位知?名大V下场,直接把这波早就不?平静的舆论场搅了个天?翻地覆。
[之前就觉得会有反转,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反转这事?儿?还?少?吗,只不?过多得是不?长记性的人。]
[那?个文章我都?没敢看完,代入一下好绝望TAT。]
[好难受,她们以为?终于逃出?来看到希望的时候碰到的却是另一个凶手。]
[过去这么多年了,人都?没了还?要往人家身上泼脏水,反正人血馒头吃的开心呗。最后?逼着人家出?来揭伤疤,真的恶心死了。]
[之前说了一句那?个煎饼阿姨很好,经常在我们学校门口,人好做的东西也好吃,结果被人追着骂]
[好心疼那?个阿姨,失去了一个女儿?,结果另一个女儿?又生了病,努力给女儿?筹钱治病还?要被人污蔑网暴,真的糟了大罪。]
不?少?网友对目击者的自述动容,震惊于案件的恶劣,也因郝知?夏和目击者的友谊触动颇深。同时,对于受害人郝瑛莲母女三人的污名也得到了强烈的声讨,其中首当其冲就是发布不?实新闻的红基。
有意思的是,红基本就在周邮旗下,此番动静,颇有种内部割裂的架势。
黎月筝刚到公司,就接到了林思璟的电话。
“喂,月筝!”电话那?头的声音莫名兴奋,“去公司了吗,什?么情况啊。”
“看起来大事?不?妙的情况,这次是真闯祸了。”说是这样说,黎月筝的声音却轻松不?少?,“怎么,今天?没来公司吗?”
“是啊,我请假了。”林思璟嗤了一声,“省得到时候有高?层来对我威逼利诱,我一个没忍住,就被收买了。”
听着她开玩笑的话,黎月筝唇边微微弯起,“现在看起来我们好像成功了一半,剩下就看周邮大老板那?边的情况了。”
“就这一半还?有的考究呢。”林思璟声音存疑,“我们好像还?走了点狗屎运,说实话,我事?先有想过会闹很大,但没想到会这么大。”
“你看那?些大V,还?有转载的其他媒体,一股脑冒出?来,好像都?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诶。”
闻声,黎月筝没说话。
眼尾缓缓溢出?些温情。
她知?道,站在她这边的不?是别人,而是贺浔。
挂电话前,林思璟给黎月筝提了个醒。
“别人我敷衍的过,有两个人不?行。”林思璟叹口气,“都?不?用我说,这么多事?结合一下,章桐和岑叙白?自己?就猜出?来你就是目击者了。”
“这事?儿?我没法儿?管了,你得自己?来。”
对面的声音消失在嘟声里,黎月筝正巧下了电梯。
没走两步,就看到了章桐和岑叙白?。
向来乐天?派的人,眼睛红的不?像话。
而旁边的男人,脸上的表情也难以言喻,拳头紧了又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黎月筝步子停住,片刻后?笑了下,只是鼻子有点酸。
要说这些年,她得到的其实也不?算少?。
做记者是辛苦了些,但是因为?做记者而收获的朋友也是真的-
那?篇公众号文章带来的流量巨大,一时间,整个《周邮》都?暴露在公众视野。
比董鸣给新闻编辑部施压更先来的是他被停职的消息。
看来是周邮隶属的京西报业集团出?了手,不?仅如此,整个红基部门都?被砍掉,薛杭以及和他有关系的那?位美术总监通通被辞退。
虽然这个结局多多少?少?在意料之内,可速度这样快,黎月筝隐隐觉得和贺浔有关。不?过无论如何,总归是有个圆满的结局。
这两天?,黎月筝原本是想给郝瑛莲母女再?找个新住处。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始,就收到了郝瑛莲的消息,说是那?篇文章发布后?,收到了社会各界的帮助。
其中有个贺氏慈善基金给她们提供了新住处,还?说之后?郝明秋的所有治疗费用都?由他们承担,并且愿意资助郝明秋完成后?面的学业。
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郝瑛莲明显高?兴,又是哭又是笑,黎月筝却愣怔了好半天?。
原来贺浔连这些细节的地方都?考虑到了。
与此同时,兴奋的还?有林思璟,还?没下班就张罗着要和黎月筝他们吃饭,说是要庆祝他们大获全胜,还?虎口脱险保住了饭碗。
“今儿?不?得搓一顿!走走走,想想吃什?么大餐!”
黎月筝温声推拒,“你们去吧,我这次就不?去了。”
“怎么回事?儿?啊,这个时候缺席?”林思璟刚想控诉,可看着她那?张苍白?过甚的脸,一时又没了脾气。
这才几天?,怎么就瘦成这样了,大冬天?穿那?么厚都?不?见壮实一些。
也是,这段时间她受的罪真不?少?。
“算了算了,你早点回去吧。”林思璟拍拍桌子,“下次缺席可不?饶你。”
“筝筝那?份,我替她吃!”章桐推着黎月筝往外走,“别听她的,下次我请你!”
旁边的岑叙白?也道:“这段时间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一人一句话里话外都?是劝慰,黎月筝眼下只觉疲累,努力半天?也只能挤出?个笑来,匆匆道别便率先离开。
这些日子,贺浔每天?都?会接黎月筝上下班,今天?也不?例外。
一上车,黎月筝的手就被贺浔拉住。
意外的,他的掌心不?似从?前冰冷,竟格外炽热。
下一秒,黎月筝看到中控台上满满的暖宝宝。
原来是先把自己?的手捂热了才来捂她。
此刻,男人的两只掌心包裹着她,轻轻搓动着。温度渡过来,让她的手指慢慢回温。
黎月筝看向他认真的动作,眼眶又酸了。
最近的情绪化好像格外严重?,特别容易掉眼泪。
贺浔抬眼看向黎月筝,“晚上想吃什?么?”
脑子里反复思索,可胃口作对,黎月筝挣扎片刻还?是摇头,“不?想吃。”
闻声,贺浔手上的动作一顿,眼皮微敛,不?过并没多说什?么,“嗯,那?我给你煮点小米粥,万一你晚上饿了,可以给你热一下。”
四目相视,黎月筝看着贺浔的眼睛,到底是没忍心说,她现在其实连口水都?喝不?下。
贺浔摸了摸她的脸,对于今天?发生的大事?只字未提,只拉过她的手腕亲了下,“把你东西都?收拾到后?备箱了,搬到我那?儿?住几天?,被允许吗?”
话音落下几秒,黎月筝唇边弯起清浅弧度,声音低弱,“嗯,允许。”
深夜,两个人相拥而眠。贺浔如有所感,睡得不?太安稳。猛一惊醒,怀里已经没了人。
他心中一紧,立刻撩了被子下床,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往外冲。
客厅黑漆漆的,有冷风窜进来,是阳台的门开着。
贺浔一眼就瞥到了那?个清瘦的背影。
“两两!”
闻声回头,黎月筝和贺浔的眼神?对上。
望向她那?双湿红的眼睛时,贺浔心脏骤紧,胸肺里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和不?安。
风声呼啸,割裂室内的静谧。
他听到黎月筝无助哽咽的声音。
“我好像,还?是睡不?着…”
“贺浔,我怕我变成以前那?样。”
第70章 春来
晚上的?风很大?, 黎月筝的?发丝被吹乱,像墨水泼在夜幕里,和那张苍白的脸对比鲜明。
她双眼湿润, 可能?是刚刚哭过, 眼尾有层淡淡的红色, 眼睫泛潮。
那具身子太瘦弱,衣服被骨架撑着,一阵风就能刮倒似的。黎月筝的?声?音低弱, 尾音比风颤的?厉害, 眼神疲倦,仿佛每说一个?字, 都要耗费她全身力气一般。
贺浔心脏憋痛的?厉害,太阳穴突突的跳。下一刻,他大?步走向黎月筝,迈进寒风中, 双臂伸出?, 紧紧拥住黎月筝, 那力道大的好像要把他揉进骨骼里。
宽阔的?臂膀几乎将黎月筝完全裹住, 贺浔微微弯腰,头埋在她颈窝,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别怕两两,我在。”
感受着男人?的?体?温和气息,黎月筝喉咙闷痛,闭上眼睛的?瞬间, 清澈的?眼里顺着脸颊轮廓掉下来?,打湿男人?的?衣领。
她抱着贺浔的?腰, 抽泣声?压抑。
“两两。”贺浔温声?唤着她的?名字,手臂的?力道却很紧,像是生怕怀里的?人?消失掉,“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过,向前看才对吗。”
夜色黑沉寒凉,男人?的?声?音让人?眼热的?厉害。
“这?次我们一起向前,我陪着你。”
眼泪流得更加汹涌,黎月筝胸腔处哭到抽搐,紧紧抓住贺浔背后的?衣料,才勉强能?使得话声?平稳,她点点头,“好。”-
黎月筝的?抑郁症复发了,不算太突然,也可以说早有预兆。再熟悉不过的?沮丧和失落,无缘无故想落泪,还有看似望不到尽头,只能?睁眼到天亮的?漫漫长夜。
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熟悉,让黎月筝无数次回想到那段绝望到崩溃的?日子。
不过这?回,黎月筝身边不止有汤照。
黎月筝向秦竹申请了三个?月的?大?长假,原本抱着不通过就辞职的?心态,意外的?是,她批得却格外痛快,还嘱咐她要好好休息,工作的?事等回来?再说。
至于?郝瑛莲的?事,由林思璟她们收尾跟进,她也总算能?放心下来?。
贺浔找了心理医生来?家里,黎月筝也开始服药。
她情绪常常处于?低落状态,本就不是多健谈的?性子,话变得更少。同时又分外敏感,一个?人?的?时候会感到害怕,又会想要落泪,却没有想要和外界交流的?欲望。
最明显的?病症是失眠,成宿地睡不着觉,胸闷疲倦,脸色不见?好转。
每当夜幕降临,是黎月筝状态最差的?时候。
她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感到害怕,便不自觉地向贺浔那边靠得更紧。而贺浔总是会用手臂将她牢牢环住,让她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安全感。
黎月筝睡不着,贺浔就陪她聊天,从不犯困,连声?哈欠都不打。
他们聊起以前,把?满是苦难的?过往笑着当作故事讲出?来?。
窗外春雨连绵,黎月筝和贺浔窝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个?小混混,不然怎么浑身是伤。”
贺浔从背后抱着黎月筝,轻轻拂过她发尾,应她:“当时还吓掉你半块馒头,我还在想,哪儿来?的?不长眼的?,偷看还不老实,弄出?动静被人?发现,怎么胆子这?么小。”
闻声?,黎月筝抠了下他的?腕骨,反驳道:“明明是你自己凶神恶煞,一副刚和别人?决斗完的?样子,换别人?也能?被你吓死。”
“决斗?听?起来?倒是挺勇猛。”贺浔笑了,“所以第一次闯进我家,看到我那个?鬼样子,幸灾乐祸了?”
顺着她的?话,黎月筝想起那段记忆。
藏在楼梯间,看着贺庚戎阴着张脸离开,而贺浔,躺在地上半死不活。
那个?画面在脑海里太清晰,黎月筝鼻尖发酸,脚跟踢了下贺浔的?腿,佯装不悦,故意道:“是幸灾乐祸,去帮你买药还得被你板着脸凶。”
贺浔把?她搂得更紧了些,唇边的?弧度清浅,“我还干过这?事儿?现在让你报复回来?还来?不来?得及?”
说着说着,黎月筝又哭又笑。
刚歇下来?的?时候,黎月筝的?状态特别差,无论?是心理状态还是身体?状态。
郝瑛莲的?事情得到结局,或许是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黎月筝很快就倒了。
连着高烧了好几天,总是白天退了,夜里又烧起来?。贺浔几乎不敢睡沉,时不时要醒来?探探她的?额头,又怕她梦魇,就整夜都抱着她。
可好不容易能?入睡,却怎么也不得安稳。
黎月筝从梦中惊醒的?次数有些频繁,严重的?时候双手抽搐,还会觉得呼吸不上来?。
第一时间抓住的?人?永远是贺浔。
他总是会耐心温柔地叫她的?名字,手掌轻轻拍她的?肩背,直至她恢复平静。
夜里那么黑,黎月筝的?眼前分明是黑暗模糊的?,可她却好像能?看清贺浔的?眼泪。滴落到她脸上,又被贺浔迅速擦去。
知道她有夜盲症看不清,就背着她偷偷哭。
贺浔是个?骗子。
大?忙人?一个?的?贺浔,几乎对黎月筝寸步不离,他甚至不怎么去公司,成天在家摆弄锅碗瓢盆,变着花样来?,想方?设法想让她多吃一点。
这?段日子黎月筝食欲很差,体?重降低,肉眼可见?的?消瘦。贺浔心疼的?紧,有事没事就在家研究菜谱,各个?菜系都被他研究了个?透。
有回看着贺浔站在岛台边研究一颗被洗得干净水亮的?白萝卜,黎月筝笑着调侃他是不是变成了无业游民?不敢告诉她,不然怎么成天哪儿也不去,就在家耗着。
说这?话时,黎月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正常到完全看不出?她有一丝抑郁的?痕迹。
但贺浔又怎么会不了解她。
她的?唇分明在笑,但她的?眼睛是无神的?,肩膀是麻木的?,她默不作声?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装作没事的?样子,实际是在害怕自己会给别人?造成负担,会让别人?担心。
于?是,贺浔会顺着她说话,“嗯,无业游民?一个?,和你这?个?半歇业的?刚好凑一对儿。”
大?病一场之后,黎月筝的?精神慢慢恢复了一些。
贺浔会挑着大?晴天的?时候带她出?门,京西周边的?城市被他们逛了个?遍。春天的?风景,贺浔想带黎月筝多看看。
车子驶向大?江南北,终点永远是黎月筝和贺浔。
和从前一样,贺浔无微不至地对她好。带她去她任何想去的?地方?,满足她所有的?要求。
他们常常去看郝瑛莲母女,看到她们的?生活在逐渐好转,看到郝明秋接受稳定的?治疗,黎月筝不知道有多高兴。
一切好像慢慢步入正轨,春天在到来?,黎月筝在好转。
可其实黎月筝知道,贺浔对她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样放心。
有天晚上黎月筝和贺浔出?门闲逛,他去路边便利店买水的?功夫,黎月筝看到马路对面卖莲子粥和荷叶饼的?小商贩,突然就想起十年前在延水县的?那段日子。
当时理直气壮地让贺浔掏钱给她买,也不知道是壮了哪门子的?胆。
这?样想着,黎月筝便走了过去,一时忘记提前和贺浔说一声?。
待她拿上吃食刚一扭头,就看到仓皇跑过来?的?贺浔。
他额前的?头发被风吹乱,瞳孔剧烈闪烁,满目惊慌,像是遇到什么极度恐惧的?事,看到黎月筝便狂奔过来?。
黎月筝反应不及,下一刻便被他拥进怀中。
“贺浔——”黎月筝没把?话继续下去,感受到贺浔粗重的?呼吸和极速跳动的?心脏,黎月筝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箍着她的?两条手臂力道极大?,像坚硬的?钢铁。
其实贺浔什么都没说,可黎月筝明白了。
他害怕失去她。
汤照说的?那些话像跟刺扎在贺浔心脏,努力想要消化掉,可每一回忆,总是血肉模糊。
回去的?路上,黎月筝和贺浔遇到了一条小白狗。被主人?牵着,蹦跶得很欢脱。
黎月筝盯着看了很久,晚上坐在沙发上和贺浔看电影,她主动聊起岛岛,聊起她埋了岛岛之后的?日子。
当初搬家搬得突然,她一股脑把?衣服塞进箱子里。
可就是那个?冬天,她翻箱倒柜找衣服取暖,却看到一件粘着狗毛的?黑色上衣。
那是她最后一次喂岛岛时穿的?衣服,岛岛总喜欢在她怀里乱蹭,结果那件黑色料子吸毛,怎么都除不干净。
想要之后用胶带处理下,也忘了这?桩事,没想到却成了岛岛最后留下的?痕迹。
她想那天,才是她和岛岛彻彻底底的?道别。
黎月筝喉间哽咽,“贺浔,我当时是真的?害怕了,所以才对你说了那么重的?话。”
“岛岛离开那么久我才有它?真的?不在了的?实感。”
“那些话有多伤害你,我没想那么多,也没意识到…只是觉得,让你别在我身边就行了。”
贺浔呼吸微重,心脏一拧一拧的?窒疼。他靠近黎月筝,吻掉她眼角的?眼泪。
“都过去了两两。”
“我只要你,只要我们在一起。”
“以前怎么样没关系了。”
贺浔的?手掌贴住黎月筝的?颈后,五指轻轻拢住,微微使力,与她四目相视。
双唇相贴,贺浔的?舌同她相缠,尝到眼泪的?苦涩。
“现在感受到了吗。”贺浔吻住她,唇齿厮磨,“感受到我爱你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