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殊不愿师尊跟着,是考虑到他身体尚未恢复,不能太过劳累。何况这本就是他的任务,哪能让师尊跟着操劳。


    不过为何他说完这话之后,师尊好像显得不太高兴,他就想不明白了。


    事实上,师尊这次出关之后,脾气变得比过去更加难以琢磨,很多时候祁殊都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你要不想来就回去。”看不惯祁殊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陆承远忍无可忍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祁殊稍回神:“我听了……你刚才在说什么?”


    “……”


    许是两人从小到大打惯了,陆承远实在很难忍住和这人动武的欲望。他按住剑鞘,强忍了忍拔剑的冲动,才咬着牙道:“我说,我昨日和那妖物交手时,在他身上放了追踪粉。”


    “嗯嗯,听到了,所以追踪粉指向哪里?”


    “可那追踪粉的味道到这里就消散了!”陆承远恼道,“你果然没有听!”


    二人此刻正站在大街上,陆承远这一嗓子,不少人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祁殊默然片刻,抬眼看向远处:“这里再往前就是雾影山,看样子那妖物果真躲在雾影山里,我昨日见到的那名女尸,的确是被掳走的陵阳城百姓。”


    陆承远:“……你转移话题的方法太生硬了。”


    祁殊假装没听见:“所以我们还是得进山去找。”


    陆承远深吸一口气,果断选择不与他计较:“可你昨晚进山后不是什么也没发现,反倒入了幻境么?贸然进山,恐怕只会重蹈覆辙。”


    祁殊:“的确。”


    两人都陷入沉默。


    清晨的集镇上有不少村民前来赶集,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祁殊和陆承远都算是长相出众的类型,往那街上一站,引来许多村妇的侧目。


    祁殊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方才说,根据官府调查,那妖物只抓年轻貌美、尚未婚配的妙龄少女对吧?”


    “是啊,口味挑剔得很。陵阳城中现在人心惶惶,尤其家中有女孩待字闺中的,全都闭门不出,就怕被盯上。”陆承远抱着剑,叹了口气,“可就算那样,也不能完全放心。昨晚被掳走那几个女子,就是在闺房失踪的。”


    祁殊煞有其事地点头:“所以我们不能再拖延下去,必须先下手为强。”


    “你有办法了?”


    “你与我来。”


    片刻后,客栈卧房内,祁殊将手中的布包一抖,哗啦抖出来一桌子胭脂水粉,绫罗衣裙。


    陆承远难以置信:“你把我的钱全部拿走,就为了买这些?”


    “我买的全是镇上最好的,你放心。”


    “我放心个屁。”陆承远质问,“你买这些来做什么?”


    祁殊一样样挑拣着桌上的胭脂水粉:“既然我们难以进山,又不能坐以待毙,不妨找个诱饵,将妖物引出来,到时你我师兄弟联手,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你不会想用这些去收买无辜女子,替你当诱饵吧?”陆承远义正言辞,“祁殊,你怎么能这样枉顾寻常百姓的性命?!”


    祁殊动作一顿,看向陆承远的眼神有些无奈。


    他欲言又止片刻,收回目光,做出一副困扰的模样:“你说得对,不能枉顾寻常百姓的性命,可我们又确实需要一名诱饵,那该怎么办?”


    “反正不能用寻常百姓!”


    “那不如就你来。”


    “我来就我——啊?”


    祁殊凑过去,笑嘻嘻道:“老二,我观你容貌俊秀,又生了一双多情眼,只要稍微上那么一点脂粉,肯定能蒙混过去。”


    噌的一声。


    陆承远终于忍不住拔剑了。


    屋子里一阵乒铃乓啷,祁殊一面保护着自己千辛万苦买来的胭脂水粉,一面左躲右闪:“我这法子有错吗,你布下罗网人家不上套,我们又没法进山,不把人引出来,你要怎么抓?”


    “你别忘了,昨晚刚被抓走那三个女孩还生死未卜,你不该亲自把人救回来?”


    “还有,是你在官府面前打了包票要亲手诛杀妖邪的,要是没成,不仅你没面子,你父母,还有我们昆仑,都要因为你而名誉扫地,这责任你付得起吗?”


    陆承远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咬牙:“你怎么不扮?”


    祁殊:“我没你好看啊。”


    陆承远动作停下来。


    他的确长得不错,若非如此,也不会在那“修真界万千男女修士梦中情人排行榜”上,位列第二。当然,排第一还是面前这个混蛋玩意。


    从小到大,陆承远在哪里都被祁殊压了一头,此时听见祁殊亲口承认自己比他长得好看,心里不由有点暗爽。


    祁殊趁机继续劝:“你想,如果这事成了,就是你一个人的功劳,你昨晚丢的那些脸面不全找回来了?百利而无一害的买卖,有什么好考虑的?”


    陆承远神情松动了点,手中的配剑也稍稍落下。


    “那……”陆承远别开视线,梗着脖子道,“那你画得好看点。”


    担心影响到顾寒江休息,祁殊用陆承远的银两另开了间客房,还特意挑了间远离原本那间客房的房间。


    可这哪里瞒得过凌霄仙尊的耳力。


    只要他想,哪怕祁殊远在千里之外,他一样能找到。


    “——你别笑了,轻点!”


    “对不起对不起,我手抖了,噗哈哈哈……”


    “祁殊,你到底有完没完,不弄就给我松开!”


    “弄弄弄……”


    顾寒江从入定中睁开眼。


    胸口因气息运转不顺仍有些闷痛,他轻轻咳了两声,眉宇微蹙。


    屋子里静悄悄的,与那相隔不远的另一间屋子完全不同。


    祁殊在他面前总是一副乖顺礼貌的模样,说话做事也小心翼翼,对他有礼有节。作为弟子,祁殊做得甚至比大多数人要好。


    可与同龄人在一起,肆意玩乐、说笑、打闹的模样,顾寒江却从没有见过。


    从来没有。


    落在床铺上的手掌用力攥紧,顾寒江眉宇紧蹙,没意识到自己眉心又泛起一道黑气。


    “都说了挺好看的,你怎么不信我啊。”祁殊忍着笑后退两步,双手背在身后。


    陆承远咬牙:“你把镜子交出来我就信你。”


    坦白而言,他上了妆的模样没那么糟糕。祁殊给他上了淡淡一层脂粉,画了眉,点了朱唇,若只看那张脸,倒真有几分以假乱真。


    只可惜,他身量太高,穿上长裙怎么看都很别扭。


    祁殊瞧了两眼又憋不住笑,陆承远趁机上前,伸手就要夺他藏在身后的妆镜。


    房门就在这时候被人推开。


    顾寒江站在门外,面无表情。


    屋里那两人这会儿的姿势着实不大雅观。陆承远已经几乎将祁殊逼到墙角,他一手撑着墙,一手伸到祁殊身后抢镜子,从门口的角度看过去,仿佛要将他搂进怀里。


    屋内那两人愣了一瞬,连忙分开。


    “师尊!”“仙尊!”


    顾寒江缓步走进来,瞥了陆承远一眼:“出去。”


    “仙……仙尊?”陆承远还穿着那身滑稽的裙装,听言整个人都愣住了。


    祁殊本能察觉不对,定睛一看,果然看见顾寒江眉心浮现出一道黑气。


    要命,怎么这时候犯病了。


    他顾不得许多,忙推着陆承远往外走:“老二啊,你先去我房间歇会儿,师尊有话要对我说。”


    陆承远:“可……”


    “快去快去,仙尊的话都不听了吗,去!”


    砰的一声,把人关在了门外,还顺手往门上下了个禁锢咒语。


    没等他松口气,那具冰凉的身躯忽然从身后覆上来。


    顾寒江抓住他的手,顺势将人抵在门边。


    “为何躲我?”


    那声音几乎贴着祁殊耳畔说出来,霎时弄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瑟缩一下:“师尊,我……我没有躲……”


    钳制手腕的力道骤然变大。


    “嘶……疼。”祁殊疼得眼里都蒙起一层水雾,还在耐着性子哄,“师尊,你先放开我好不好,你又要……又要走火入魔了。”


    “为何躲我?”顾寒江还是质问。


    凌霄仙尊脾气向来难以捉摸,走火入魔之后更甚,完全不讲道理。


    好在已经不是头一次遇到这事,祁殊尝试放松身体,解释道:“弟子只是在和陆师弟商量除妖的计划,真没有躲……”


    “除妖。”顾寒江的声音低而冰冷,“我不能吗?”


    祁殊一愣。


    “他可以帮你,我不能吗?”


    祁殊转过头,对上了顾寒江的目光。


    顾寒江眉心那道黑气已经十分明显,眸中甚至隐隐闪过一丝鲜红的颜色。那双眼睛看向他,沉沉的眸子里带着某种令人心惊的、几乎不敢目视的灼热。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祁殊怔怔问:“师尊,你是在介意这件事吗?”


    顾寒江不答。


    祁殊紧紧盯着那双眼睛,再开口时声音竟然有些发颤:“师尊,我找陆承远帮忙,你不开心是吗?”


    “你是不是因为这样,才忽然又——”


    顾寒江忽然痛苦地低吟一声。


    他眉宇紧蹙,松开了钳制祁殊的手,开始剧烈的咳嗽。他咳得厉害,后退几步,手扶在桌沿边,甚至打翻了祁殊还来不及收拾的脂粉。


    “师尊!”


    祁殊还从没见过自家师尊这副模样,吓得哪里还顾得上问什么问题,连忙将人扶去床上,渡进灵力帮忙顺气。


    过了好一会儿,顾寒江才恢复平静。


    “我又……”


    “师尊别说话。”祁殊道,“您灵力亏空得比上次更厉害了,还要再休息一会儿。”


    顾寒江便合上眼,不再说话。


    见师尊情况好一些,祁殊扶着他躺下,换做从对方掌心渡入灵力。


    他跪在床边,望着对方的睡颜,脑中却全是顾寒江方才那句话。


    “他可以帮你,我不能吗?”


    为什么会这么说。


    哪怕祁殊竭力告诉自己,师尊走火入魔时意识不清,所作所为不能多想,可都难以说服自己这句话里没有别的意味。


    这句话暗示性太强了,若是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显得像是在……


    吃醋。


    祁殊心跳不由加快,忽然有点口干舌燥。


    不、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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