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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枝怔愣之时, 妃令已经在一旁冲着她挤眉弄眼,她待反应过来那红霞已经飞到两颊之上,简直不知道要将眼神放到何?处去才好。


    只?羞怯的退后一步, 藏到她阿娘身后去了。


    看客们个个兴奋非常, 未料到看学子?们游街, 竟还有这样精彩的示爱戏码, 竞相询问着这是哪家的小娘子?, 叫新科探花瞧上了?去。


    得了榜眼的郎君同安执白点头之交, 本也?惊异他这大胆的行径, 想想倒也?是寻常。能背靠上戚家?这棵大树,对安执白确实是上上之选。


    不过这样一来, 也?有将戚家?架到了?台上的嫌疑, 恐怕今日?这消息便会遍布京畿, 戚娘子?若是也?有此意那便是一段美满佳话, 可若是……


    想着这安执白到底是个有心计的, 三个人的风头都叫他一人给抢了?去,便急行几步去了?状元身边,“陶兄, 被?人压了?一头的滋味可还好受?”


    身边之人闻言一笑, “任兄此话说?的不好……”


    他回身望去, 瞧着安执白流连楼上的眼神, 一时颇为?感同身受。陶西和的娘子?出身大族,他娶她之时身份低微, 彼时若不是还有举人的身份,本也?不可能成就良缘, 他实在知晓其中苦楚。今日?若是能够成全安执白,那是喜上加喜, 并无挑剔争执的道理。


    陶西和缓缓走在前列,心道任榜眼这小心思一如既往,实在不是个大气之人,他并不愿与之为?伍,“旁人纵然再是惹眼,头名?便是头名?,没有谁压我?一头的说?法。”


    闹得榜眼没脸,他撇撇嘴心中念一句假清高。


    程西约瞧着云枝出尽风头,实在有些吃味。若是那刘郎君能争些气,何?至于叫那甘妃令和戚云枝看她的笑话,如今看着戚云枝含羞带怯,甘妃令在旁又蹦又跳,实在叫她觉得碍眼。


    她本就事事要强,竟在这事上被?比到泥里去,如何?能叫她平静。


    程家?大娘子?瞧着女儿的兴致不高,一眼便知晓她又同旁人比较上了?,忍不住便要出言打击,“我?瞧戚家?的娘子?才学品行样样都好,同安探花倒是登对,你没那个福气,同自?家?人甩的什?么脸子?。”


    “是阿娘和爹眼拙,”程西约提起这个便来气,“我?不是同阿娘提起过,那好些举子?里我?也?钟意过探花郎,您和爹爹当?时还说?我?挑拣,如今是戚家?白得了?便宜,怎么也?是我?的过错。”


    “阿兄不是喜欢戚云枝么,怎的不早些去戚府上提亲,如今叫旁人捷足先登,他也?活该!”


    大娘子?的脸都木了?下来,“凭你的喜好来做事,咱们程府的脸面都要丢尽,谁你也?喜欢。以后少来评价你阿兄做事,他再如何?也?是给咱们府上添彩,你不给府上抹黑便算不错了?。”


    程西约自?小便被?家?人挑拣,打压,才养成如今她这不服管也?不听劝的性子?,在府中同阿娘争执本就是常有的事。


    她半分也?不曾听到心里头去。


    程景秀总是个好的,哪怕自?己在府上向来被?他贬低,阿娘也?听不到耳朵里去,那便瞧着吧,看他能不能一辈子?都给程府增光添彩。


    戚府这边,众人都喜气洋洋回了?府上,大娘子?原本摸不准安执白的意思,戚如敏也?不同意自?己直接提起,如今一切便都妥当?了?。


    执白正有此意,云枝瞧着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此事一成便是喜上加喜。她心思渐放回到肚子?里去,瞧着云枝的脸色也?一样好了?不少,不若前些日?子?沉郁,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妃令正同府内上下生动的描述今日?场景,听得甘家?大娘子?不时点头微笑,时而又被?逗得前仰后合。


    “云枝,”阿娘去到云枝身边,见她眉宇之间的哀愁渐渐消去,知晓如此喜事确实是一剂良药,“执白性子?温和,家?世上虽差了?些,可靠着自?己挣来了?大好的前途,以后不会有错,你觉得呢?”


    她话并不说?透,可她知道云枝能理解她话中之意。


    云枝侧了?侧身子?,说?起情?之一字到底还是羞涩,“是,我?知晓得——”


    这样便很好了?,长辈们都看好,小儿女也?能看得上眼,进展这般顺利熨帖,叫大娘子?长长疏了?一口气。


    戚如敏亦是早早回到府上等着,他在朝中也?有耳闻,不待大娘子?将其中细节一一讲来,他已笑着点头,“我?都听说?了?。”


    妃令揪着云枝的袖子?在一旁扭,“我?早知道了?,执白阿兄眼里从来就不曾将别人放进去,左右都是阿姊的身影。”


    “待阿兄回来,我?再好生问问,何?时商定婚事。赶早不赶晚,趁着这股喜气,大小登科一块儿办了?,岂不是大好事。”


    云枝轻捂了?捂妃令的嘴,“别胡说?。”


    什?么大小登科,叫人听了?去可要羞死她了?。


    院落外却见安执白自?马上越下,大步向戚府内而去,他身形矫健,一路恭贺之人众多,他来不及一一回礼,心中只?惦念着向云枝赔罪,勿怪他今日?莽撞。


    他得告诉她,他心中是极珍视她的。


    戚如敏携众人前来相迎,安执白几步跨到近前,扑通跪了?下来,“先生,受学生一拜。”


    安执白结结实实在地叩首,戚如敏忙将人扶了?起来,“今后便是同僚,再不是师徒了?。”


    “学生会谨记先生教诲,不改此心。”


    他直起身来,一眼看到人群之中的云枝,一时竟不知要作何?表情?木然当?场。只?这一瞬,云枝便知其意,抿唇向他点了?点头,似乎便是回应,他简直大喜过望。


    戚府上一时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直到夜间,门外忽然又有寺人前来叩门。


    云枝同妃令还在说?着小话,便叫丫鬟点了?灯去前院瞧瞧出了?何?事。


    “上次寺人夜间前来,还是梁王攻破大档城,如今是秦国公不敌梁王,又叫攻破了?南淳不成?”


    云枝听到“秦国公”几字面上倒并不曾表现出什?么异样,不过眼神移去旁处,口气带上几分冷淡,“梁王实力,确实是不容小觑。”


    不过秦国公亦不是手软之人,二人对上,说?不好谁胜谁负。


    一会儿却见戚家?和甘家?两位大娘子?挑帘进了?门来,戚娘子?道,“官家?不好了?,你阿爷被?叫去了?宫里,咱们府上也?先预备着,别到了?时候又忙中出错。”


    妃令没见过这般场面,一时有些害怕,“姨母,阿娘,要预备些什?么?”


    “到库中取些白布和青纱,你们皆在家?中不要随意出门走动,这时候若是叫外人寻了?错处,可不是小事。”


    甘娘子?说?完给两人掖了?掖被?角,“睡吧,若是有事,丫头们再过来叫醒,也?来得及。”


    这话正是妃令要问得,她还当?众人要守着宫里传信,这会儿不准休息了?呢。


    “阿娘,那先安置吧,防着来了?消息咱们便再睡不了?了?。”


    甘娘子?揉了?揉妃令的脑袋,“你们睡,阿娘和你姨母再去后院瞅瞅。”


    云枝心里没个安生,总觉得事有古怪,今日?才放了?榜,赶得也?忒巧了?,怎么今日?官家?突然便撑不住了?。况且二王若是登上大宝,那三王亦不是省油的灯,恐怕还要生事。


    两位娘子?走后云枝思来想去也?坐不住,便收拾着下了?床去,妃令见了?贴上来,“阿姊,你这样我?有些怕。”


    她嘴巴一瞥似是要哭,云枝搂着她一顿哄,“阿姊去看看外面,你若不困,便同去吧。”


    几个丫头随着两人一道去了?前院,门前守夜的小厮正打着盹,叫丫头一把?推醒骂一句,“什?么时辰便安置了?,大门可栓好了??”


    小厮身子?一歪,猛得惊醒,他在脸上胡噜一把?,以为?娘子?要前来问罪正要讨饶。却见云枝叫他噤声,反而将耳朵支在门上细听了?下。


    “关门前外面可有异动?”


    那小厮不知娘子?为?何?有此一问,“同寻常无异,只?是方才戚大人出门,叫宫中寺人接走了?。”


    云枝知道阿爷如今不在府上。


    只?是她一出屋门,便好似隐约能闻到朽木烧焦的味道,可却听不到打更人巡夜叫走水的号子?。


    真是奇怪,妃令和几个丫头也?都说?这气味不寻常,怎么不见起火的动静。


    “你打开门我?来瞧瞧。”


    那小厮“哎”了?一声,戚府大门门栓巨大,要两人合力才能将其松下来。妃令紧贴着云枝的身子?,“阿姊,不会出事吧?”


    “去看看便知道了?。”


    云枝探出身子?,却见禁中方向燃起一阵火光,一路向戚府这边蔓延,只?是尚有些距离,勿怪园中什?么都瞧不见。


    “宫里怎么起了?这么大的火?”


    官家?不行了?,宫里的二王和三王恐怕个个按耐不住,这政权更迭定然不会平稳度过。


    云枝按下妃令的小手,“你听,好似有人奔马喊杀的声音。”


    妃令不敢再动,僵着身子?听了?一瞬,却见巷尾已经有一队人马执旗杀了?过来。天黑分辨不清样貌,可那人来势汹汹绝非善类,云枝将妃令向内一推,着急喊着叫小厮关门。


    妃令还来不及反应,一阵天旋地转便已经扑进门内,云枝顾不上扶她,叫人七手八脚将大门关好重新栓好门栓。


    “快去将府上众人都叫起来,今日?要出大事了?。”


    52


    “寻些结实的木料过来, 将门牢牢抵住,未有我和大?娘子的允许,任是谁来叫门都不许打开。”


    那小厮叫这阵仗吓得手软脚软, “云娘子, 外面出了什么大?事?”


    “现在还不知晓, 禁中?方向起火, 这?预兆不好, 街上还有带着武器的武将飞奔来回, 未免误伤了府内之人, 严令众人出入 。”


    云枝正盘算着门房人手不足,那边安执白在远处唤了一句, “宜都?”


    “执白阿兄?”


    他?从暗处快步跑进?一地月光之中?, 面上带着几分急切, “我听丫头们说出事了, 你好不好?”


    云枝见到他?心中?不由安定, 她摇头说无事,视线却同他?焦灼到一处去,人来人往之处竟生出点?依赖的意思。


    “宫里恐怕生了事, 还不知我阿爷如今情形如何。”


    “你先莫慌, 既然是寺人前来将戚大?人接走, 想必是宫中?的二王所为。京中?上下都是二王的人, 他?要顺当坐上那个位置,平稳交接才是顺应名意, 自然不会伤了朝中?重臣,给?人留下话柄。”


    云枝知道安执白所说有理?, 只是阿爷不在身边免不得胡思乱想。


    说话间,大?娘子也到了前门, 这?会儿外间的火势已?渐渐大?了起来,她几步走了过来,云枝上前扑进?阿娘怀中?。


    “乱了乱了,这?会儿怎么又起了火,京城要生变了不成!”


    安执白也并不明了,今日殿试之时宫内并无异常,二王稳坐殿上,脸上都透露着和乐。


    二王自然是满意的,乾朝开国这?许多?年?来,也只这?么一个以亲王之位坐上金銮殿的,况且还是代官家亲监殿试。


    安执白便回道,“官家身子不虞,众王都在蠢蠢欲动,也不知外面是谁在生乱。”


    大?娘子猜测着,二王势大?,总不至于这?样作弄名声?。


    “这?是三?王的人马不成?”


    安执白想着并非如此,“三?王的人马叫二王收缴不少,他?如今可没能力?同二王抗衡。”


    甘家娘子安慰众人,“说不定未有咱们想得那般严重,不过是披甲军提前镇守各处,防止有人趁乱起事。”


    几人没个确定的意见,原本零零散散的马蹄声?却渐起奔腾之势,简直在府门之外往来不绝。


    此处具都是朝中?大?员府邸,这?些人显然是冲着这?个来得。


    过了好一会儿,戚府大?门也被人大?力?扣响,大?娘子将云枝和妃令藏到了身后去,叫他?们谁也不许发声?。


    安执白示意众人退后,他?来到门前回应,“请问门外之人是哪路将士?”


    “执白,是我——”


    云枝和大?娘子立刻便认出来人,“是舒温阿兄。”


    几人慌忙将门前东西挪移开来,将大?门推开一条小缝儿,却见姜浣抱着孩子,那王舒温将一大?一小揽在怀中?。


    王舒温将二人推进?门中?,“请师娘替我照看?妻儿,学生这?便要入宫去了。”


    “舒温阿兄,”云枝将人唤住,“是宫里出事了么?”


    王舒温隔着门缝低声?说道,“是先生给?我传了话,二王反了,今夜宫中?大?乱,我放心不下老师,看?看?能不能入得宫去。”


    “二王反了?”


    二王好好做他?的亲王,京城谁人不知他?被官家看?重,皇位已?是唾手可得,怎会说范便反了。


    府上主?心骨一下倒了,大?娘子只觉眼前一黑,勉强撑着丫头的身子站了起来,却慌得连句整话都要说不出。


    “既如此更不该这?时候进?宫,”云枝伸手将他?捉进?门里来,“便是我阿爷在也不能允许你此时入宫去。”


    姜浣在旁只顾垂泪,她是半点?都劝不住他?的,郎君将师父看?得比天重。孩子还这?样小,他?若是出事,自己要如何过活。


    王舒温心中?也有打算,“三?王和五王的人手皆聚在宫门之前,若是二王逼迫先生草拟诏书,我在三?王和五王那头,也能从中?调和一二,不然到时二王事败,先生便危险了。”


    云枝未料到还有这?样一层,那二王今日将人带走,原来是打得这?个主?意。


    她急的逼出大?大?两滴眼泪,心中?一时失算,正左右为难。


    “我与你同去。”


    云枝一抬头却见安执白也闪身出了门去,“王*七*七*整*理兄说得有理?,有三?王和五王在,二王可不一定成事,我二人到时互相看?顾,比他?独身上路强些。”


    屋内女眷已?经呜咽着哭做一团,云枝擦擦眼角泪痕,“二位兄长大?义,云枝感激不尽……”


    王舒温见安执白有此担当心中?快慰,今日街上之事他?也略有耳闻,如今看?来这?安执白确然是个可托付的。


    “莫说见外之言了,等着我们回来。”


    安执白深深再看?一眼云枝,王舒温却有意强忍着不去再看?姜浣,二人趁着月色翻身上马,一溜烟便消失在小巷尽头。


    大?娘子一边落泪,一边安排着姜浣先进?屋休息。大?人们尚且能挨上一晚不睡,还有这?小小婴孩不能跟着受罪。孩子包裹严实,半点?不受外间局势影响,睡得不知多?香甜。


    “师母——”


    姜浣性子柔,若是自己在家中?,这?会儿定是会哭个昏天黑地,半分法子都想不出来。在戚府这?里一应都好,尚还有几位娘子们依靠。她知道舒温同戚如敏师徒情分深厚,他?家中?供应不起王舒温读书考学,一直是吃住在戚府上,靠得也是戚大?人在后铺路才能平步青云。这?是他?如今应尽之事,谁也不能叫他?变了主?意。


    大?娘子替她拭泪,“莫怕,咱们府上人多?,你先安心休息。至于舒温那边,五王你是知道的,你生产那日还曾到府上替你撑腰,是个好说话的王侯,不会叫舒温有事的。”


    只是戚如敏被二王扣在手里,生死未卜了。大?娘子将话咽回到肚里去,舒温和执白在外奔走,自己说这?话便不识好歹了。


    有事情叫她担着反倒转移了情绪,大?娘子将孩子的包被解了,小小的人儿蹬了几下腿便瘪嘴要哭,她抱到怀中?轻轻哄着。


    这?会儿早将所有人都叫醒等候,武丁们都排出来守在墙边,先扛过这?一夜,是好是坏明日总归会有个说法。


    文官的家中?没得十八般武器,云枝和甘家娘子着人将厨房之中?的刀具都寻了出来,另叫人起锅烧油,下令若有人胆敢强闯便泼油浇身。


    众人拿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粗木棍,用作武器实在驽钝,云枝和妃令着人去寻了砍刀绑在棍前,也算是件趁手兵器。


    云枝看?着这?满院皆是些糊弄的兵器,心下了然,若是真有匪兵闯进?来,恐怕也抵抗不了多?久。


    简直是内忧外患。


    一会儿却听旁边院落似乎叫兵丁杀了进?去,眼见有惊叫声?音自不远之处传来,云枝这?会儿也顾不上担心阿爷,“来了,果真是群匪兵,谁也不许应声?,都别冒头出去,仔细叫人射瞎了眼睛。”


    53


    未料到两边交手的速度这?样快, 五王和三王人手严重不足,好些自?己带出的精兵都被二王归去了自?己麾下,这?会儿?处处受到牵制。


    只一支二王队伍自宫中直奔戚府而来, 半路却被五王和三王人手打得?节节败退。原本接了旨意要去捉拿大娘子和戚云枝, 这?会儿?这?群人渐入穷巷, 退无可?退之时自?然也不管不顾, 在戚府之外连声叫骂, 要府内之人快些开门纳他们进去。


    云枝叫众人严阵以待, 这?会儿?是迎敌的时候了, 一时半会儿这群人未必能冲得?开府门,必得?防着他们人手自?高墙翻过来, 若是里应外合这?大门纵然是铁打的也一样守不住。


    几处支起得灶火正烧着沸汤和滚油, 若有人冒头定然要受此一难。


    戚府这?边还未做好预备, 已?经有急迫的匪兵跳上了院墙, 开始时不过十数人尚好对?付, 个个遭了戚府滚油伺候,脸上立刻皮开肉绽毫无还手之力 。


    后面人数渐多已?经来不及再去等油滚起?来,只管向这?些人身上泼着焦油, 再一把?火将人点成了火球。


    院前一时之间犹如修罗场一般, 尽都是皮肉烧焦的味道, 夹杂着高声嚷叫的痛苦之声, 云枝看不得?如此场景,扶着墙边呕吐得?将肠胃都要掏空似的。


    第?一队意欲攻进门来的人马暂时止息, 云枝强撑着身子清点府内人马,纵然逼退不少匪徒, 自?家折损之人也不在少数,剩下之人互相帮忙包扎清创, 暂时缓上一口气。


    结果却听到有人在身后高喊。


    “不好,云娘子,他们从后面翻进了门来。”


    他们人数不少,戚府四周围墙距离不短,少不得?有一两处难以顾及,竟叫他们钻了空子,就这?么闯了进来。


    众人只好拿着手中这?上不得?场面的武器同人血拼,一时混战之中,又叫人从正面翻进了不少人来。


    两面夹击之时,形势陡然逆转,云枝叫几个武丁围在身后,“娘子,逃吧!”


    云枝却先?行叫人将剩余焦油全部泼到了大门之上,只一点火星那火苗立刻窜起?老?高。纵然要逃,也不能叫二王手下在此安然藏身。


    那群人显然也知晓云枝之意,见火起?赶忙前去救火。这?大门牢固,五王人马攻来尚能顶上一时,没了可?就不一定能等到二王增援,许都要殒命当场了。


    趁着二王手下忙着救火开门的机会,几人赶忙从屋内将娘子们都带了出来,正要沿着暗处向后院而去。云枝身后几名护卫却被后来之人追上,几步之遥的距离被二王手下隔了下来。


    云枝闭了闭眼,那横在脖颈之上的长剑已?经紧挨着皮肉,她只轻微动作?,那裂口便渗出丝丝血意。


    冰凉的令人绝望。


    “勿——动——”


    那人只说了两字便轰然倒下,云枝还未来得?及反应,身边忽然被一群熟悉的甲胄包围过来。


    “这?是——”


    她缓缓转身去瞧,却见洪四海已?一剑结果了那威吓云枝之人,他正从那人身后拔出长剑,在尸身之上擦拭两下。


    “云娘子伤势如何?”


    云枝这?才感觉到疼痛,她轻点脖颈右侧的伤痕,才知晓自?己手脚冰凉,原来死里逃生竟是这?感觉。


    洪四海立刻便察觉异样,“来人——”


    当下便有人前来,递上随身携带的良药。


    洪四海将药瓶交予云枝手中,“云娘子寻个光亮之处涂用了,这?几日不要碰水,三五日便好了。”


    云枝手指冰凉一片,触到洪四海指尖时他都觉一个激灵。


    他这?才惊觉,娘子们不似他这?般生死见惯,恐怕方?才受惊不小,“娘子勿怪!”


    云枝身子颤了几颤,洪四海正要伸手去扶,大娘子比之洪四海更先?去到云枝身边,“宜都——”


    大娘子呜咽之声不止,不过却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伤得?重不重,阿娘眼见你掉了队,心?都要碎了。”


    洪四海这?才后撤一步,又回去到自?己的位置上,仿佛刚才那迈出的一步只是自?己的错觉。


    云枝半晌不曾挪动身子,这?会儿?仿佛回了魂儿?,“多谢洪将军。”


    北地深夜露重,她呵气在眼前袅袅,洪四海呆了一呆,“是国公爷所料不虚罢了。”


    其余几位娘子已?经被平安接了回来,大娘子也赶忙回身向洪四海道谢,“洪将军对?我戚府有救命大恩,若是再缓上一时,这?会儿?府上娘子们恐怕都做了刀下鬼了”


    “洪某不过奉国公爷命令,”他并?不居功,于他也确实只是抬手小事。


    “言许到了京中?”


    “是,京中告急,晋南王暗中令国公爷调兵回京,”洪四海将实情一一道来,“国公爷进京之后直奔宫中,若按计划此刻他应该已?经进了禁中。”


    京中暗潮涌动,原来他们早有预备。


    大娘子没由来心?中松下一口气,“云枝的阿爷被二王宣入宫中,如今生死未卜,烦请洪将军知会言许,叫他心?中有数……”


    她说着便又抑制不住哭腔,“不论?生死,都叫他把?先?生带回来。”


    “阿娘——”


    “大娘子放心?,洪四海将话记下了。”


    他说完又留下几人在此守卫,便转身直接离开。


    “府内外严禁出入,”洪四海上马在原地兜了几个圈子,“守好娘子们安危,到时给兄弟们记大功!”


    戚府内外都叫南淳府军守卫起?来,这?是真正同秦国公从临南战场上历练回来的精兵强将,二王手下同他们相比,立刻便矮上几分。


    “走!”


    南淳府军已?自?发将戚家院落清理干净,只府门严重损毁,无法再行复原。府军已?将残损之处拆卸下来,自?洞开的门庭向外望去,各处火势烧得?愈发旺盛起?来。


    不时有山呼海啸的冲锋之声,显出戚府如今安宁的境况,是如此难得?。


    此前只五王同三王联手,对?上二王兵力自?然吃力几无胜算。几条重要的街市已?叫二王之人占领完全,只待二王拿到继位诏书,几乎便可?名正言顺继承皇位。


    戚如敏并?几位重臣皆被二王关进祈善殿中,二王将草拟的诏书拿了出来,只待戚如敏誊抄之后加盖玉玺。


    只是文人最重风骨,断不可?能叫几人顺从,承认二王乃是正统。


    二王倒也不急,他们不肯照做,他还有一万种方?法逼人就范。自?己的命可?不当一回事,家人的命,妻小的命也能如此不值一提不成?


    结果却等到半夜,几名卫军冒死复命。


    仓皇推开的殿门,叫二王原本沉稳的心?绪捻动。


    “二王,秦国公率南淳府军闯进皇城了。”


    “秦国公?他不是在南淳御敌么!”


    他拍案而起?,“未有官家的旨意,他胆敢带兵进京,是要反了不成?”


    手握重兵的公爵非令不得?入京,独孤及信既然敢如此张狂,视法度如无物,那便休要怪他不念旧情。


    “独孤及信,是时候将他踹回到临南去,下辈子就叫他继续与瘴气为伍,实在有趣。”


    他将那草拟的诏书握在手中,“本王已?经给了机会,几位大人不肯合作?,那便有些可?惜了。待本王登上至高之位,就用诸位之血祭奠皇父,不枉几位如此忠心?。”


    二王拿着诏书扬长而去。


    祈善殿前人海呼啸,两边人马针锋相对?,战事一触即发。


    二王自?有法子叫他的人不战而胜。


    他立在祈善殿前望着各方?人马,“秦国公,好久不见。”


    “二王,别来无恙。”


    秦国公站在台阶之下,远远望向他。从前二人并?肩作?战,他一片真心?赤诚报国,可?换来得?却是二王一步步栽赃陷害,叫自?己同师门反目,被旧友远离,杂草一般只能依附二王生长。


    怪只怪二王是个极擅伪装之人,骗过了自?己,骗过了官家,甚至也骗过五王。


    人人都是他向上攀升的踏脚石,他不稀罕了,任是谁都可?放弃抛弃。


    若非他太过贪婪,凭着他这?般心?机和伪装,登上那高位倒也并?非难事。


    只是敛财没有尽头,盗卖国库和军资,哪一项罪责都能叫他再翻不得?身。官家病着,却也不是万事都不得?上达天听。


    故而,叫他轻易就犯,将皇位转手让与三王,绝无可?能,只好走上逼宫这?条路。


    他知道三王五王手下只剩乌合之众,精兵早已?叫自?己挑拣到了手中,只要将秦国公拿下,便再无人能将他压制。


    “秦国公今夜领兵入京,是不知官家曾下指令,将领非诏入京乃是死罪?”


    他似笑非笑,纵然秦国公手下能人众多,可?师出无名,那又怎能斗得?过自?己妥帖安排。


    “如此说来,二王调兵谴将,乃是经过官家首肯?”


    “官家病重,提点本王监国,见本王如见官家。调兵,有何不可??”


    京中上下都知二王如今代?理政务,官家不露面,自?然是二王说什么,便照做什么。


    王舒温在他身后耳语一句,“大师兄,先?生可?还在二王手中。”


    秦国公眯起?眼睛,望着二王身后千重殿阁,万间楼宇,“二王,已?拿到了诏书不成?”


    “本王堂堂正正代?理国事,太子之位,父皇本就从未考虑他人。独孤及信,你跟错了人,信了三王和五王的鬼话,他们叫你带兵救场,实际是拿你的人头做保,来取本就是本王的位置,你不可?笑么?”


    三王和五王同秦国公站到了一处。


    武都王是个沉不住气的,“二哥,你还在狡辩!”


    二王看着这?个略显愚蠢的五弟,被自?己指使这?许多年,最后不过是换了他几支兵马,倒逼得?他投向了三王。


    人心?果然是不足的。


    “五弟,二哥待你不薄,为何如此无端指控?”


    武都王自?然早就想着同他划清界限,“你私自?将父皇拘禁宫中,本王自?然不能与你为伍。”


    “二王,如今你身边之人一个个都离你而去,不知你可?考虑过,是不是你做事太过无情。”


    二王瞧着那原本一直未放在眼中的三弟,这?会儿?竟也想着数落自?己几句,脸上便惹上几分怒容,“好,本王一再让步,是几位咄咄逼人,那便给诸位瞧瞧本王的册封诏书。”


    他着人将诏书递了下去,“众位可?仔细瞧瞧,认准了其上字句。”


    加盖印玺的诏书,任是谁来都无可?辩驳。


    “谋反之罪无可?恕,循令,捉拿秦国公!”


    “慢!”三王急急叫停,“此召非东台审议,也无台监审署签章,二王此召存疑,绝不能令我等信服。”


    三王也知秦国公在,几人方?有胜算,若是叫二王治他“私自?回京”之罪。兵权交替,二王便能号令南淳府军,那可?真要天下大乱。


    “能不能令三王信服那是后话,独孤及信不得?不杀,来人!”


    中军之人飞奔而下,几人已?将秦国公押解起?来,只待二王令下,便要叫他人头落地。


    “二王,确实算无遗策,” 独孤及信感叹一句。


    “不过还是晋南王棋高一着。”


    他秦国公看起?来,是那般私自?行动不顾后手之人不成?


    二王脸色变了几遍,“你莫要拖延时机,晋南王压根未曾入宫,也从未得?到官家的旨意。”


    “非也,”秦国公循循善诱,“晋南王不涉红尘之事,二王恐怕忘了,他同官家一母同胞,却一直不肯受封亲王,不取年俸……”


    “——自?然,会有些旁的好处。”


    二王挑起?一边眉毛,对?此言不屑一顾,“诸将莫在听他空口白话,还不速速拿人。”


    “我的好侄儿?,慌些什么?”


    晋南王自?人群之中缓缓上前,手中所执也正是一卷封存多年的诏书,“信不过旁人便罢,皇叔这?里有官家亲赐一旨……”


    他缓缓将旨意打开,念到,“着晋南王,诸事从缓,可?免一罪。”


    “二王不信,大可?寻来东台台监审查,那存档处亦有备份,也可?寻来一观。”


    二王目眦尽裂,“那也是皇叔之罪可?免,同独孤及信有何关系,来人!”


    “南淳府大军实乃我晋南王所调!”


    晋南王也要感慨一句,二王到这?时还不肯就范,“要抓也是抓我,怪罪不到秦国公头上去。”


    形式即刻逆转,二王大势已?去,他目光之中几欲射出火舌,脸上表情霎时狰狞异常,“不,本王可?继承太子之位,谁也奈何不得?,谁也不行……”


    声音之巨声嘶力竭,二王此一声之绝望,甚至难以抑制喷出几滴鲜血,他指尖抹去嘴角几滴血液,“那便战,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场面霎时混乱,三王和五王却上前直取二王性命。


    这?场面几乎毫无悬念,二王的人手哪里是秦国公的对?手。况且二王如今师出无名,手下投诚之人愈发多了起?来,到最后几乎再无抵抗之人。


    晋南王见二王已?被压制,率先?止了一句,“留他一命。”


    二王到此时方?才算是一败涂地,再抬不起?头来,被两人拖行到晋南王面前。


    “官家叫你关在何处,如今可?老?实说了。”


    他不言不语,却也并?非难事,晋南王肃着脸着人四下搜查,“别放过任意角落。”


    秦国公见势头已?被压制,同王舒温互看一眼,彼此明了接下来动作?,他赶忙前去祈善殿,师母特意交代?,还有先?生被困在宫中。


    他与王舒温刚迈步进殿,却见安执白已?将戚如敏几人带了出来。


    “先?生!”


    戚如敏面色有些发黑,这?一夜担惊受怕,确然叫他这?身子骨吃不消了。


    “言许,”戚如敏上前急问?,“官家可?好?”


    “晋南王着人前去搜寻了。”


    秦国公视线同安执白正巧对?上,彼此都在审视对?方?心?思。安执白功力到底不敌,率先?将视线转去一旁。


    “学生已?经给戚府去信,先?生平安归来,也好叫师母和云枝放心?。”


    ……


    大娘子将府上之人都安排妥当,这?才去到云枝休息之处,她果然还大睁着双眼,几乎要将屋顶承沉望出个窟窿。


    “宜都——”


    云枝坐起?身来,众人惊魂未定,这?会儿?缓解下来倒已?经睡着了好几个,秦国公带来的安全之感,不言而喻。


    “阿娘,”云枝双唇惨白,显见是被今晚之事吓得?不轻。


    “言许来了信儿?,你阿爷如今平安,咱们可?放心?了。”


    云枝原本苍白的小脸,这?下总算带上些许笑模样,“真好,真好……”


    大娘子来到云枝身边坐下,看了她皙白的脖颈上落下的一道红,剑伤不深却有些长,瞧着极为可?怖。


    “若不是言许的人手及时赶到,”大娘子好生将云枝上下一番查看,“阿娘真是怕再见不到你。”


    云枝勉强冲着阿娘一笑,“我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她自?私的想着,若是可?以,倒宁愿不是被他所救。


    大娘子絮絮叨叨说起?府内之事,“明日查验了死伤人数,该按着不同程度商定赔偿之事,别叫小厮和武丁们寒了心?,”


    “是,这?是自?然。”


    “还有院墙和门庭,都叫损毁了,寻个泥瓦匠来补上一补吧,最好能再加固下。看还能不能再用上些旧料,多少年传下来的东西,别在咱们这?辈上糟蹋了。”


    “最重要的还是要好生答谢言许,这?可?是救了咱们一家。”


    云枝听到那人的名字便有些不自?然的动作?,或是低头或是望向远处,大娘子这?个做阿娘的如何能感受不到。


    “宜都?”


    云枝努力控制已?经乱了的呼吸,装作?无事的模样,“是。”


    “你同言许,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云枝并?不想在今夜聊起?这?人,心?中感激和痛恨交缠,叫她一时还未整理好面对?他的态度。


    “没有——”云枝伸手去捋身上盖着的薄被,那褶痕似乎叫她极困惑,捋了一遍又是一遍。


    做阿娘的怎能不知儿?女的心?思,她这?模样分明是心?中有事。


    大娘子一琢磨,心?道坏了,“难不成,你爱慕你大师兄?”


    独孤及信那样的性子,并?非是个知冷热又疼人的。况且家中氛围极是不好,当爹的不看重长子,嫡母蛇蛇蝎蝎,怎么看可?都不是良配。


    “执白为你做了不少——”


    云枝赶忙将阿娘拦住,她想到哪里去了。


    “我从未有这?般考量,况且您也提过,他心?中有爱慕之人,我何必去凑这?个热闹。”


    这?话倒提醒了大娘子,真是这?道理,言许上次回京便说会待时机合适,要去娘子府上提亲,彼时搞得?神秘极了,谁也从他嘴里挖不出料来。


    她心?里放下许多,“那如何提起?你师兄便这?般别扭,人家好生生救了你一次又一次,可?千万莫因小事便使小性子了。”


    “当心?他成了亲再不理你,”大娘子揉揉云枝的小脸,“全凭着他对?你宠爱,得?寸进尺不成?”


    在家人心?中,他拯救万民?于水火,今日出现又如天神降世。可?他也亲手了断了端端性命,在背后利用自?己,如今便叫人区分不出来他的好,是不是又带着什么旁的目的。


    “阿娘,大师兄他,他确实如阿爷所说那般,太过深沉难懂,我不该同他走得?太近。”


    云枝翻起?多年前的旧账,阿娘都快将这?一茬忘到脑后去,她轻抚云枝眉眼,“宜园的师兄弟们其实都由你阿爷择选过,性子上不会出什么大错,只言许太有主意太过执拗,确实不易亲近。”


    云枝心?中乱极了,如今也不是个适当的时机,独孤及信才做了诸般好事,阿娘定然不会将前事放在心?上。


    “快睡吧,还是这?般小孩子脾气,不就是师兄不曾亲自?送你回京,他身上担着千斤重担,你可?不能使性子再去烦他。”


    云枝欲言又止,只得?默默回一句,“是,不去烦他了。”


    京城彻夜无眠。


    直到第?二日正午,洪四海才急匆匆闯进府内,大娘子见他急的满头大汗,心?立刻又提了起?来,“出事了?”


    “二王歹毒,将喂了毒药的匕首带在身上,将三王连捅数刀,人已?经没了。”


    大娘子捉了洪四海的手,“那咱们的人呢,可?曾有事?”


    “国公爷替晋南王挡了一刀,伤在腕上,这?会儿?才清理好创口,就要回来了。”


    “天老?爷,”大娘子叫吓得?脚步虚浮,“三王殒命,最后竟是三王没了。”


    谁也未曾想到,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政变,最后以三王身死告终。云枝扶着阿娘坐下,“梁王遭贬,三王身死,二王逼宫,算计来算计去最后竟成就了武都王。”


    她这?一言,叫众人皆是一愣。


    那以纨绔闻名京内外的武都王,最后竟成了大赢家。


    戚如敏将几位学生并?云枝和大娘子唤到近前。


    “在场皆是自?己人,我便开门见山,”戚如敏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独孤及信,一场日月换新天,他已?然是股肱之臣。


    “正是因太子之位悬而未决才生出这?许多事情,官家的意思这?几日便会拟定人选。今后武都王若是继位,老?师这?把?年纪恐怕不会再被归到皇朝中心?,你们大师兄却是武将之中一等……”


    众人大概都能想到他欲说之辞,顷刻便有人走茶凉之感。


    “今后行事,都要同大师兄商议裁决,你们师兄几人自?要拧成一处。朝中风浪颇大,勿独行,切记切记。”


    独孤及信听闻此话,一时忘记腕间疼痛,“先?生仍是咱们的主心?之人,如今说这?话尚且过早。”


    “不,”戚如敏摇头不迭,“事有突发之日恐怕来不及,今日便定下,谁也不许违背。”


    还有一事,戚如敏心?中念叨许久,那武都王对?云枝有意,他不是不知。若是再拖下去,武都王掌权之后,云枝的处境便棘手了。


    可?叹言许已?有钦慕之人,不然云枝许他,方?才是上上之策。


    “言许,师父从前从未求你做事,如今有一事相求,你必然要应下!”


    独孤及信赶忙起?身跪地,腕间伤口仿佛被蛇信子舔舐,痛的他手腕不时颤抖,“先?生但说无妨,学生一定做到。”


    “云枝来——”


    安执白立刻抬头望向云枝,手脚皆已?冰凉,不敢去想师父将会要独孤及信做出什么承诺。


    独孤及信似有所觉,内心?生出几许渴望,迫切的仿佛要自?胸口喷薄而出。


    云枝乖顺跪去了秦国公身旁,二人并?肩而立,果真一对?璧人。


    戚如敏闭了闭眼,这?决断昨日他便已?经思虑良久。


    既做不了夫妻,那便做兄妹罢。


    “云枝小你几岁,师父知你待她如同亲妹,”戚如敏叹了口气,“师父期望你今后无论?生了何事,都能护她周全。”


    云枝心?中惴惴,越发将额头低了下来。


    “今日便叫云枝认你为义兄,今后兄妹一体,不可?离心?,不可?绝义。”


    云枝顺从举起?三指,“戚云枝起?誓,与独孤及信结为兄妹,今后一体,不离心?,不绝义。”


    那人一双浓眉皱起?,在眉心?结成两道深深的沟壑。大概是忧虑过甚,比之从前更沧桑了几分。


    “言许,你亦不可?违背。”


    独孤及信却恍若未闻。


    “执白!”


    安执白起?身跪去云枝身边,他知幸福触手可?及,独孤及信早早已?经出局。


    自?先?生第?一句话起?,独孤及信便再无胜算。


    “你对?云枝情深,师父看在眼里,今日许你二人婚事,择一吉日,近期便办了吧。”


    独孤及信低头望向面前青砖,腕间疼痛似乎不值一提。


    既如此么,那便勿怪他不能从命了。


    众人皆被请出门去,王舒温前来关心?秦国公伤势,“昨夜极是凶险,若不是师兄这?一招挡住二王一击,晋南王便也要殒命在二王刀下了。”


    他看手腕翻覆,冷笑一下,“不值一提。”


    云枝和安执白被留在屋内,王舒温自?然能够猜想到他们谈论?之事,“官家看着身子实在不好了,若有国丧婚期还要顺延,恐怕夜长梦多。”


    他戳戳身边神色淡漠的秦国公,“好事将近,你这?做阿兄的可?要备好丰厚贺礼才是。”


    清晨雾霭早被吹散在天际四方?,阳光明媚,刺得?独孤及信几乎睁不开眼来,“哦,京中诸事暂歇,南淳府离不得?人。我想还是舒温你来镇场,我这?做阿兄的,便能安心?了。”


    “这?话便生分了,府内只这?么几个人,到时遍邀亲朋,我自?然会在。”


    “是,那必须得?是所有人都在场。”


    54


    那日之后, 戚如敏将云枝叫到房中说了好些道理,从朝中局势和各方势力斗争出发,一一解释给云枝听, 他为何做此规划。


    “言许有些自负阴郁, 实则并非是师兄弟中, 阿爷最?为看好之人?, 可?舒温太过心软, 执白年纪太轻根基又浅。况且昨日之事一发, 阿爷便也想明白了?, 言许同晋南王交好,这便是今后的依仗。之后纵然阿爷不在朝中, 也不必担心咱们人手。”


    云枝不时点头, “是, 今后当以大师兄为尊。”


    “言许在几位师兄弟里是最难叫阿爷捉摸的, 所以需要你在其中维系。叫你同他认作兄妹绝不是要走个过场……”


    戚如敏叹了?口气, “若是……”


    若是能结为夫妻,那便省去好些事情。


    “罢了?,也是过去的事了?, 好在你二人?关系不错, 言许也颇为疼爱你。你守好这份兄妹情, 对大家也是极有用的。”


    “阿爷, 可?我不想同他过多联系。”


    云枝将这话在心里藏了?许久,“独孤及信精于算计, 我实在是怕。”


    戚如敏舒展了?眉目,笑着调侃她。


    “从前阿爷多番劝阻, 叫你少同他来往,可?你从未听过, 偷偷跑到?他府上的次数可?实在不少。如今叫你光明正大同他来往,你怎的又不喜欢了??”


    “我在南淳之时,生?了?些事——”


    戚如敏却早了?然于胸,“是端端和梁王之事?”


    “阿爷知道了??”


    “知晓了?。”


    秦国公前日闲时,便将南淳诸事全部告诉了?戚如敏。


    戚如敏点了?点头,“此事是梁王有错在先,怎能将端端安排于你身边,还?不时同他传递消息,此举是置你生?死于不顾,单单为了?满足他一己私欲。”


    “阿爷不是最?痛心于唐元令被诬陷,端端可?是唐家之人?。”


    “端端确实无辜,这也正是梁王用心之处,”戚如敏暗下神色,他若是如云枝一般感情用事,便也走不到?今日的位置了?,“他以为用这样的身份做遮掩,咱们便奈何不得?端端。好在你大师兄是个果断的,虽激进了?些,效果却是极好的。”


    云枝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要如何接下这话。


    “这也是阿爷看重你大师兄的地方,当断则断,不受其乱。”


    是,他确实是个极有决断之人?,利用起旁人?来从未手软。


    云枝的身子一下垮了?下来,自?己一向坚持的信念,在阿爷和独孤及信看来,似乎是最?不值一提的。


    这是她从未想到?的。


    “事事都能寻个是非对错自?然是好,可?若是一时无法找到?,便选个对自?己最?有利的。”


    京中一场接一场的祸事,连带着大理寺中都积压许多旧案。


    甘家姨夫的案子终于还?是提上日程,人?证物证具在,流刑定?然是无可?逃脱。恰如王舒温和阿爷所料,流放之地正是临南。


    不过刑期只一年,脊杖倒是翻了?一倍,改为二十杖。


    施刑之日来得?极快,甘都尉叫人?带出监牢,在刑房里接受杖刑之后便要上路。


    云枝和妃令母女,一起守在门外等着同甘都尉见最?后一面。


    甘家大娘子简直望眼欲穿,“杖刑翻了?一倍,也不知他挨不挨得?住,一会儿便要上路,伤口在路上发了?炎症可?怎么?好,路上并无良医,若是生?病只能自?己硬熬,唉——”


    云枝阿娘叫她莫要多想,“独孤氏那里早早已经打?过招呼,有郡公帮忙照顾,甘都尉不会有事。”


    妃令在旁垫着脚尖瞧,听到?她阿娘接着念叨,“听人?说脊杖还?有将人?*七*七*整*理打?瘫的,可?见不是小事”


    妃令不由抖了?几抖。


    “去年舒温阿兄也曾受了?三?十脊杖,分明在家养了?许久,我阿爷受二十杖还?要上路,实在难为了?他。”


    云枝也记得?王舒温当日惨况,几乎是皮开肉绽,姜浣每日要为他换药洗衣,那患处的皮肉有些已经坏死,只好叫良医生?生?剜掉重新?再长。


    实则是受罪又痛苦,好些时间?只能趴在榻上,连坐都不能如愿。


    正说着,却见甘都尉叫人?押解出了?门来。


    甘家娘子带着妃令赶忙迎了?上去,云枝阿娘便去打?点同出的几位衙差。除了?一些该当的银两,一并也准备不少路上的换洗衣物和吃食。


    这会儿天?气已经转暖,不必担心如去年冬日那般受寒。


    云枝看着姨夫却觉有些奇怪,好似并未受伤的模样。除了?整日在牢中晒不到?太阳,整个人?显得?苍白消瘦之外,倒是比吃不下睡不好的姨母还?精神些。


    “阿爷的身子可?好?”


    妃令将他上下一顿打?量,“今日施了?杖刑,阿爷瞧着倒是无碍。”


    甘都尉只叫她莫要多问,“一会儿便要启程,咱们长话短说,家中近来可?有什么?事,同阿爷再说道说道。”


    妃令赶忙指了?指一旁的云枝,“宜都阿姊定?了?亲,就是如今住在府上的执白阿兄,是当今的探花郎呢。”


    云枝听到?妃令如此说来仍旧有些不习惯,虽已然定?了?亲,但说起安执白仍旧羞怯。


    甘都尉向云枝道了?喜,“姨夫吃不上你的喜酒了?,若有机会再补上。”


    “有姨母和妃令在,便如同姨夫在了?。”


    云枝瞧着他们一家团聚,也不便耽误他们时间?,便向着一旁的阴凉之处躲去。


    抬眼却见一颀长的身影正立在转角之处,身边陪着的似乎是大理寺少卿。二人?低头耳语了?一阵,那少卿向他作了?一礼,他便含笑点了?点头,也不知是谈论到?什么?。


    他也似乎早已瞧见云枝,只等着她上前招呼罢了?。


    云枝心下了?然,临南由独孤家世代镇守,若要寻人?照看甘都尉,无论如何逃不开秦国公去。


    许是见她半晌不曾有动静,独孤及信也没了?耐性?,甩下袖子便行离去。


    云枝缓过神来急追了?几步,“阿兄。”


    他身高腿长,半点不肯屈就之下脚步飞快 ,云枝哪里赶得?及,这一声果然唤他停住了?脚步。


    他冷着脸问,“云娘子有何事?”


    竟是责问的语气。


    “阿兄是不要认我这义妹了?么??”


    他转身看她,距离不过一步,可?云枝似乎头一次觉得?他高出自?己许多,叫她不得?不半仰着头同他对话。


    “是你不要认我!”


    云枝嗫嚅了?下,她确实心中难平,这点叫他揶揄下,她无可?辩驳。


    “那,你不要和好了?么??”


    他嗤地一笑,“当我是你闺中认识的那些小娘子不成,今日翻脸明日便又和好。”


    昨夜新?雨,她一路追过来,溅起一脚的泥泞。独孤及信看着她沾了?泥点的裙摆皱起眉头,他有些许洁癖,实在看不过眼。


    便浅蹲下来,摸出帕子替她打?理脚上的泥泞。


    她向后撤了?撤。


    “回府自?有人?打?理。”


    他哪里肯依,“一会儿避着水塘走,别再如此莽撞了?。”


    说完便将已经脏污的帕子,嫌恶的扔去了?一旁。


    “方才着急要追着你跑罢了?,”云枝觉得?他这嫌弃的神色好没道理,自?己又不曾要求他来给自?己打?理,不过并未多言转而问起甘都尉的事情,“姨夫未受什么?罪,是阿兄寻了?人??”


    他净了?净自?己的手指,冷哼了?一声。


    “先生?寻到?了?我这里,自?然不能叫他白白张这个口。”


    云枝只觉他似乎阴阳怪气了?许多,远不如从前那般好相处。


    “唔,那要替妃令多谢阿兄出手,姨母和妃令担心了?许久,还?以为要受些难处……”


    “那你呢?”


    他突然打?断,叫云枝有些不知所以,“我怎么??”


    “只是替妃令感谢,你没有什么?要说得??”


    他目光如炬,说出的话却十足气人?,“如今甘都尉事成,却不怀疑我又在利用与你?”


    云枝觉得?这人?咄咄逼人?,简直不可?理喻,气急了?转身便走。


    却叫他扯住手腕,强硬留在原地。云枝挣扎了?下竟半分无法撼动,到?底是战场上的杀将,气力千钧。


    “既然你知道我始终怀疑你在利用我,那还?有什么?好说,不如一拍两散。”


    她走后,他在南淳日夜煎熬,进京之后又派洪四海第一时间?赶去戚府护她,她回来后倒是同安执白互生?欢喜,叫他如何不恨。


    她的手腕这般细巧,仿佛他再使上几分力气,便能折在自?己手中。几乎立刻便生?出破坏的情绪,若是他再心狠些,与其叫他看到?云枝同旁人?卿卿我我,倒不如一把结果了?她,省得?自?己被她牵制心神不宁,误了?许多事。


    他自?然还?是舍不得?,待她挣得?累了?便放了?手,“你不必担心我算计,我明日便回南淳去。至于你说一拍两散,想也不要想。”


    一圈骇人?的红印正绕在腕间?,醒目的提醒着他方才失态,也助长了?他的恶声恶气。


    云枝只觉他不可?理喻。


    这厢云枝和执白已定?了?婚期,时间?便定?在一月之后的五月初四。若是成婚便不能依旧住在戚家府内,安执白买下一处小院子,同王舒温做了?邻居。


    妃令颇为意?外,“还?道执白阿兄会买个山庄别院来迎娶阿姊,未料到?竟是这样别致的住处,简直同阿兄的身家相去甚远。”


    “这也尽够了?,还?能同舒温阿兄为邻,离阿爷和阿娘亦不算远。”


    安家的生?意?似乎出了?大问题,云枝也曾询问过,安执白并不愿多谈,只说此处是他自?己的私产所购,同安家并无关系。


    55


    婚期日近, 云枝同妃令不时上街去采买些喜欢的物件。安执白留了百两银票在?云枝那里,她也不?推拒,摸来都买了新院子里需要的东西。


    今日几盆转运竹, 明日一大缸红尾锦鲤, 院子里一众布置都随自己的喜好。王舒温这做邻居的, 日日能见她运些东西回来, 常笑她不?如干脆将南市一并搬来隔壁, 省得要雇车雇人, 多费那些银子。


    说起雇人, 云枝这次很是审慎,只?从宜园里挑了几个知心的丫头跟着, 也有?王舒温从?自?己府上匀出的几个?小厮, 再?便是安执白从妙芸老家择选了些人来。


    好在?院子不?大, 这些人手十足够用, 因前事难忘, 云枝实?在?不愿意再去外面选人。


    二人一起逛了一早,午间便寻了个?做汤饼的小馆,将午饭随意打发了。


    小馆里并没有?多少人, 汤饼上的很快。云枝拿了一支汤匙递给妃令, 忽而见一人大喇喇落座到自?己身边的位置上。


    云枝抬头瞧了一眼, 大大吃了一惊, “武都——”


    她赶忙左右瞧瞧,“郎君怎么在?此处?”


    宫里官家状况不?好, 他还跑来南市闲逛,真当自?己已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了不?成??


    他已经成?年?的叔伯不?在?少数, 子侄亦日日待召侍疾,人人都有?可能夺了他快要到手的太子之位。


    “无事, 本王,也爱吃这家的汤饼。”


    云枝小心嚼咽下去嘴里的面食,“这会儿宫里正忙,连我阿爷和几个?师兄都被指得团团转,王爷吃完便赶紧进?宫去吧。”


    武都王脸色十分?不?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你同别人定亲,怎的也不?同小王知会一声。”


    妃令圆瞪着双眼瞧着两人,仿佛撞破了什么奸,情。


    云枝赶忙止住他的话,“不?过就这几日的事情,待一切布置完全,再?派人登门给您送上请帖。”


    武都王自?然十分?不?满,贤妃娘子又提起要给他定亲一事。如今他身份不?同了,择选的范围自?然扩大了不?少,贤妃娘子问武都王自?己的意见,他自?然是又提起云枝。


    “这娘子哪里好,你那梁王兄弟心仪她,如今梁王走了你又惦记上。”


    贤妃娘子原本是不?满意的,因武都王不?肯只?给云枝侧妃之位,不?过武都王说云枝同秦国?公?亲厚,倒确实?叫贤妃动了几分?心思。


    那日贤妃着人又去打听戚家的意思,结果竟得知娘子已经许下婚期,郎君还是新科探花,叫她又恼火一回。


    “以后你再?提起戚府,便不?要再?认我这个?阿娘了,”贤妃娘子叫武都王的婚事折腾的窝火,“秦国?公?的亲妹妹是个?浪荡子,如今这个?义妹又耗了你两次,我看是你同秦国?公?也犯冲,他也休要再?提!”


    武都王不?忿,“咱们认识这许多时间,还在?王舒温府上并肩作战,不?比你同安执白要好么!”


    “我俩也是自?小的情谊,算是水到渠成?,”云枝只?觉自?己在?安抚一个?未长大的孩子,“王爷的未来光明灿烂,自?会有?人同你更要好。”


    “那不?一样!”


    他为了她连小唱儿和娘子的身都不?沾了,如此大的牺牲,她连看都未看到,那他不?是白白守身了。


    “那个?姓安的,你又了解多少?”


    云枝温和的瞧着他,只?想叫他切断这妄念,无论有?没有?安执白,自?己都不?会喜欢武都王,“王爷,我们自?小便熟识,他的为人脾性我再?清楚不?过。”


    “相应的,武都王是怎样的人,我也大概有?所了解,王爷是个?实?心肠没得许多弯弯绕,我当您是朋友。”


    武都王接上一句,“你了解的也太过皮毛了。”


    安家私底下给达官贵人提供暗中交易和见面的场所,另还养了一批小娘子,小郎君,专门伺候这些特殊癖好的贵人。


    自?己在?王舒温府上曾同云枝说起南边幼童时常走失,便是被安家暗中以收养的名义圈起来,择选皮相好的,最?后都送去船上待客。


    比自?己这个?荤素不?忌的还要恶心!


    只?是这话不?好告诉云枝,毕竟他叫二王骗去那安家的大船上过,也知道二王倒卖的物资就是在?那里做了买卖,贤妃娘子千叮咛万嘱咐,不?允许自?己向外吐露半个?字。


    云枝还以为他是在?抱怨,自?己对他武都王了解太少。


    “那王爷想要我了解什么,尽可告诉我看看,不?过咱们不?谈风月,只?是依照您说得,咱们是并肩作战过的朋友。”


    武都王好歹也是议储对象,云枝犯不?着真的得罪他。日后安执白同武都王总要在?朝中相见,耽误了安执白的仕途,可就大大不?上算了。


    “本王……”


    武都王本想着干脆挑明,倒要看看他如今这身份还比不?过安执白一个?小小探花不?成??


    话都到了嘴边还是硬生生咽了下去。


    也罢,自?己不?正是因为她并非爱慕虚荣,拜高踩低之人才心生欢喜么,若是自?己亲手打破这假象,倒成?了给自?己添堵了。


    转而真诚建议,“本王见过一人,自?称是安执白的伯父,你可知道此人?”


    云枝有?些疑惑,安执白的家人远在?妙芸,武都王是如何认识的安家人。


    “未曾听他提起过。”


    “这人是个?十足阴险的家伙,安执白仿佛同他起了争执,你要小心安家人,那可个?个?都不?简单。”


    云枝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人,连安执白都从?未说起过。不?过细细想来,安执白确实?是极少说起安家事情,哪怕云枝无意之间提起,他也总能岔开话去,几下便转到旁的事情上。


    妃令听二人之间对话云里雾里,怎的又扯到了安家人身上去。


    “执白阿兄腰缠万贯,这样的巨富之家会有?何烦扰,实?在?叫人想不?来。”


    武都王故作高深,“你一个?小娃娃懂什么?”


    妃令眉毛挑的老高,“可我阿姊不?喜欢老成?之人,她喜欢年?轻鲜活的。”


    “是吗?”他咳了一声,“安执白瞧着比我年?轻许多不?成??”


    “武都王——”


    云枝已经有?警告的意味,那边武都王便也不?再?纠缠,“分?明是本王更年?轻好看些!”


    说完便起身扬长而去。


    妃令在?脑袋上打了几个?圈,给她阿姊暗示武都王的脑子似乎不?太好使。


    她摇摇头,“阿姊应当也不?喜蠢笨之人。”


    云枝脸上依旧挂着笑,心里却将武都王之言放进?了心里去。她知武都王是个?简单的人,喜欢的直白,不?会无由来说起阿兄家人的坏话。


    二人归家之后,云枝拿了一幅字画到安执白房中叫他品评。


    此物是阿爷的珍藏,他在?库中收了不?少好东西,这几日开了库门叫云枝自?行挑选,她便不?客气的选了几样东西,简直乐不?可支。


    安执白刚刚将写好的书信封进?信封。


    “阿兄又在?同谁书信,近日怎的这样频繁交流?”


    “婚仪之日接近,家中不?少亲朋要来京中观礼,同他们商讨进?京日期罢了,”安执白携她坐到窗旁圈椅上,“我阿娘那边的亲友要来不?少,到时可要热闹。”


    云枝这边也是遍邀亲朋,她两位一直在?外做事的阿兄也要回来,两人还为谁来背她上轿之事争执不?休。还未见到面,已经在?信中叫嚣许久。


    不?过云枝还是捕捉到一丝疏漏,“只?阿娘那边的亲戚要来,安家的亲属未有?消息么?”


    “会来,”他简单回应一句,全没有?说起阿娘亲属之时那份亲热之态。


    云枝心中越发忐忑,“是安家出了事?”


    自?安执白买下京城那处院子,云枝便隐隐觉得不?对。安家出手一向阔绰,勿说是安执白如今这般争气,纵然是未出头之时也不?会有?囊中羞涩的道理。


    “怎会,安家的生意蒸蒸日上。只?是如今我在?朝为官,若是再?去插手商行的事情,便说不?清道不?明了,还是保持些适当距离为好。”


    云枝只?觉这话不?假,财团背靠当官之人,利益牵扯实?在?暧昧,便将此事放去了一边。


    秦国?公?回到南淳府,听着洪四海最?新的奏报。


    “安家的生意不?干净,安执白有?心切割,可安家怎能白白放过这条大鱼,自?然是要尽力捆绑,哪怕使些下作手段。”


    “下作手段?”


    秦国?公?眉心一跳,“安家若是出手恐怕伤了云枝,咱们的人该出手了。”


    ……


    那日下值,戚如敏却突然将安执白叫来房中。


    安执白才进?了房内便觉先生表情严肃,屋内一时安静,他赶忙行了一礼。


    “先生唤我,所为何事?”


    戚如敏将一封手书扔去了案上,眼中几欲喷出怒火。


    “安家发财,发得竟是这个?财!”


    他多年?来同安家来往密切,竟未曾察觉安家在?暗中做得这些生意,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要被刻在?耻辱柱上受万世唾骂的。


    安执白心里居然一松,他知叫人知晓此事只?是迟早的事情。多年?来自?己战战兢兢,就在?自?己已经同安家割席之时,居然又被爆了出来。


    戚如敏焦躁的在?房中来回走动,“你们这不?仅是要害安家完蛋,是想连着我戚家一起毁灭了才算。”


    安执白落寞在?地心站着,“先生说得是,安家迟早是要完蛋的。”


    “你一早便知安家的生意有?问题,是不?是?”


    “此前年?少,家里并未告诉我详细,是到了京中才知晓了全部。”


    戚如敏将一枚笔山砸去了安执白身上,“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学生以为自?己有?能力将这些东西从?安家剥离出来……”


    “糊涂。”


    戚如敏气得心口隐隐作痛,“如今呢,非但剥离不?出,甚至牵扯进?了二王倒卖物资之事。你当如何,要我云枝同你一起受万年?指责么!”


    56


    安执白猛然抬头, “我已与安家绝了关系,不会再受安家牵制。”


    “乾朝重仁孝,你才进士及第便同家人决裂, 可知不但世人不容, 连朝中同僚亦不会对你重用, 你的仕途便走到头了!”


    “你将收集好的安家罪状投到大理寺去, 以为大理寺便敢直接上手去查不成?若不是被你大师兄拦截回?来, 你可知会捅下多大的?篓子!”


    他?是?近几?年自己最为看重的?弟子, 比舒温果决, 较独孤及信积极,不然也?不会同意将云枝嫁与他。如今看他?受家人牵连拖累, 心里怎能不痛心。


    “此举实则莽撞, ”安执白的?每一句话都踩在戚如敏的?怒点之?上, “法度之?中还应亲亲相隐, 你自行检举安家, 到时一样要?受刑挨罚。”


    “重案不应避亲,”安执白撩起袍角,重重跪在戚如敏面前, “我多年求学?, 读书识理, 虽教条但知对错, 既然也?无力?将安家拨回?正道,自然要?让有能力?之?人去做。”


    戚如敏不能说是?毫无动?容, 这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却在一条不知前路的?道上踽踽独行, 确实也?是?难为了他?。


    “先生怪我不曾早些告知,可先生不知此事背后?黑暗。安家着人造了六艘客船, 大而华丽,南北各分三艘,专供达官贵人取乐。会在南府各地挑选年少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家贫的?给?些银子便能领走,稍富贵的?便靠抢靠偷。”


    “最简单的?是?去各地的?荣养院收养,那里好看又稍活泼的?都会被挑走,也?因此安家在南府各地都被称作 ‘安大善人’。实际将孩子带走之?后?便会送到客船上,因贵人们喜欢未经调教过得小童,几?乎每日都有孩子被折磨至死,日日会有人被直接抛尸海中,那上船之?人,也?从来没有活着下来的?。”


    “若是?被客人伤了容貌无法回?转,或是?致残没法子再待客,也?会直接处理掉……”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戚如敏止了他?接下来的?话,为官者常存父母心?,如此形容叫他?揪心?难忍。


    “学?生本想要?多救下一些孩子,可实在无能为力?,唯有爬上去得了功名,才能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这事。”


    彼时安执白仍有些天真,直到自己救出的?孩子又会被安家寻回?,孩子面对的?便是?一顿更为歹毒的?惩罚。


    “你起来说话。”


    戚如敏越发忧愁,此前对这些事情?略有些耳闻。官员狎妓在乾朝不受禁止,同僚们在值上也?不时讨论要?去哪处消遣,几?乎已成风气。


    只是?未料到,这生意背后?的?产业竟如此触目惊心?。


    戚如敏年轻之?时也?如他?一般一腔热血,一心?救国救民。他?更知此事的?难度,案情?盘根错节,可能将朝堂之?中多半人都牵扯进去,这些人会不会出言袒护安家,谁也?说不好。


    安执白却不肯从地心?站起。


    戚如敏知安执白是?个倔强的?,便试探道,“我要?你同云枝取消婚约,日后?你是?暗中查探还是?大张旗鼓到大理寺鸣冤,都随你的?意。”


    “——只是?再不许你提起戚府,同我师徒情?分,便也?到这里吧。”


    冥冥之?中又是?一个轮回?,这等诛心?之?言他?亦不是?第一次提起,多年前秦国公也?是?如此跪在自己面前,带着十头牛都拉不回?的?劲头,同戚家人一别两宽。


    安执白却不敢抬头,他?已经没了安家这个根,若是?再没了戚家这棵大树,他?可真算得上是?一无所有了。


    “学?生……”


    他?刚开口便有哽咽之?声,戚如敏叹了口气,心?下一软。


    “学?生不能放弃此事,纵然众叛亲离,世所不容,亦不敢回?头。”


    安执白眼神笃定,澄澈一片。戚如敏的?震惊皆印在安执白的?眼中,一如从前听到秦国公弃文习武一般,自己手下这一二学?生,个个都有冲破世俗偏见和枷锁的?勇气。


    “就请先生代为传达,同云枝的?亲事,便——作罢了吧。”


    安执白脸上已渐渐爬上绝望之?色,这乾朝大地广博,怎的?就容不下一个简单赤忱之?人。


    戚如敏闭了闭眼,他?倒果真并未错看安执白。


    “想好就好,想走便走,你当我戚家儿女是?在同你游戏人间不成?”


    安执白正要?起身的?身影微微愣住,分明能从戚如敏的?字句之?中嗅到一丝转机,“先生?”


    “年轻热血不是?坏事,”戚如敏端坐下来望向窗外,手边的?茶盏早已经凉透了,他?端起来指尖便感受到凉意,“我整日与你们说起,不论做何?事之?前要?先同秦国公知会一声,你可听了进去?”


    安执白轻摇了摇头,“此事,学?生不敢同第二人说起。”


    他?将茶盏放回?了原位,“要?想娶我云枝为妻,便不能如这般无所顾忌,害惨了自己也?拖累了别人。”


    戚如敏看着他?挺拔的?脊背,想起他?自小眼中便揉不得沙子,哪怕对上长辈,是?非对错也?非要?辩上一辩。


    “此事暂缓。”


    “先生——”


    “你若要?同师父恩断义?绝便罢,不然必得听我安排。”


    安执白不敢再多言,只是?红着眼看向上首的?戚如敏。船上孩子的?惨状,日日折磨他?难以入眠,若是?叫他?袖手旁观,他?倒情?愿辞去这一身重担,上大理寺门口长跪鸣冤。


    “所有证据暂时交由?为师保管,近日不许你再独自查探此案。”


    “——待大家聚齐,再商量个结果出来,好过你莽撞独行。”


    安执白大感意外,原本以为先生会作壁上观,也?预想到先生会动?了将自己赶出师门的?心?思,只是?依旧存着一丝侥幸。戚如敏是?个良善之?人,安执白也?不过是?在赌先生良心?未泯。


    “先生,学?生替受难的?孩子在此谢过。”


    戚如敏受他?一拜,摆手叫他?退下,不由?又愁上心?头。


    独孤及信来信,大理寺少卿那日直接将所有证据交由?他?手上,之?后?他?派人去暗中追查了几?日,确定执白所写文书中内容非虚,便建议戚如敏暂缓安执白同云枝婚事。


    戚如敏左思右想,这时候又突然推迟婚仪,对云枝的?名声恐怕更为不好。本就因与梁王婚事告吹,在京中受了不少指点,这会儿要?是?再有变故,恐怕真要?将孩子耽误了。


    既然事情?依旧可控,只要?执白不再贸然行事,事情?便还未到不可转圜之?地。


    距离大婚之?日只剩三天,云枝最后?试了一次婚服,阿娘在旁絮叨着要?注意的?事项。事无巨细,云枝几?乎听完便都忘了,阿娘再提问之?时便撒娇蒙混过关。


    “都在京中,相距也?不算远,阿兄说安家的?长辈也?不会随我们同住,到时候若有事便再回?来向阿娘讨教,也?是?一样的?。”


    “你便是?这性子怠惰!”


    大娘子的?指头戳在云枝的?小脑门上,叫她仰头靠去了妃令身上。


    “阿姊出了嫁,我到你们府上小住一阵可好?我实在舍不得阿姊。”


    甘家娘子赶忙将妃令拎去一旁,“孩子家只知玩耍,你阿姊刚新婚,你去捣什么乱。”


    妃令撅了噘嘴,“阿姊又不会嫌弃。”


    “当然不嫌弃,阿姊随时等候你来呢。”


    甘家娘子一边为云枝收拾身上的?珠串,一边打趣起云枝来,“你们小夫妻婚后?相处的?这一阵,正是?浓情?的?时候,早生贵子才是?正经。等有了孩子,妃令可最会跟孩子玩儿了。”


    妃令一听也?觉有趣,“正是?的?,我最会带孩子了。”


    云枝面上一红,“还没影的?事儿呢,姨母倒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云枝阿娘一面喜气,一面也?觉不舍,几?个孩子都要?离了家去,云枝的?兄长们是?如此,云枝也?是?如此。


    她如此体人意的?姑娘,以后?不在身边谁来为她宽心?解忧。


    甘家娘子最知道小妹心?中所想,见她脸上肃了几?分,立刻便又打断她愁绪,“云枝的?孩子以后?可要?交由?你阿娘来带,她整日便不觉无聊了,恐怕还要?大喊救命。”


    一屋子人都乐呵起来。


    “几?位阿兄们今日便都要?回?来了吧,”妃令探头向外望去,“这几?日可要?热闹了。”


    云枝阿娘算了算时辰,“云枝的?二兄和三兄已经回?来了,最小的?那个莫去管他?,皮猴一样,想是?同你们舅舅一同来。”


    “秦国公可有说何?日前来,”妃令调头回?来看向云枝,“这位阿兄可是?贵客,云枝阿姊新婚,应当不会错过吧?”


    “南淳生事,他?忙着前去守城,哪里顾得上咱们这边。”


    云枝看向阿娘,“南淳又起了战事?”


    “可不,”对于梁王之?事众人皆不愿详谈,大娘子替她带好一支金钗,“还有你那日提起要?为武都王递上帖子,阿娘也?派人去过武都王府上了,不过那守卫说王爷如今出不得门去,叫咱们的?人回?来了。”


    云枝“咦”了一声,“正是?要?为官家侍疾的?时候,五王缘何?出不得门,是?生了病不成?”


    “自然不是?,似乎是?被圈禁,你阿爷也?未同我说清楚。”


    云枝心?里莫名觉得有些慌乱,这天下都要?乱了。


    独孤及信浴血七日,终于将大档城自梁王手中夺回?,此战尤其艰难,两方?都做了万全准备。南淳府损伤百人,独孤及信腹背皆伤,伤口还未愈合便又在旧伤之?上添上新伤。


    洪四海将京中最新状况报进钦殿之?内。


    “国公爷,武都王来信。官家罢了五王的?爵位,将人禁在府内了。”


    “是?二王祸事波及?”


    “是?。”


    “武都王撑过这段时日便好,叫他?此刻务必小心?谨慎。官家疑心?重,怀疑他?与二王勾结罢了。二王和三王鹬蚌相争,他?在后?渔翁得利,叫官家猜忌几?句不是?大事。”


    洪四海道一句是?,便准备了与武都王的?回?信。


    武都王这些年来不过依附二王生存,同朝中大臣往来不多,支持者更是?少数,这是?他?封太子的?大障碍。他?肯屈尊向秦国公求援,却还是?叫洪四海有些惊讶。


    “国公爷,可要?同五王联手?”


    “国公府的?军功政绩摆在那里,不论同谁联手,官家的?位置总归不会给?我坐,何?必多此一举。”


    他?转而唤他?备马,“即刻回?京!”


    南淳府之?事暂歇,他?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


    57


    大婚那?日, 戚府上派了好些得力的?丫头婆子去到新府帮忙,戚家这边忙着打点出门事宜。大娘子头次嫁女,简直手忙脚乱。


    王舒温和姜浣也早早到新府去, 这会儿客人渐渐上门?, 夫妻两个便忙着招呼客人宽坐。


    独孤及信紧赶慢赶, 那?时辰还是过了黄昏, 这会儿亲礼当是已成, 洪四海只见秦国公越发急促的催马向前, 街市之上打马而?过, 差点伤了过路之人。


    他们若是果真?错过,到时秦国公定然雷霆震怒, 那?可不是好玩的?。


    戚府门?口却围了大群人在看热闹, 花轿早叫人掀翻去了一旁, 不时有?人指指点点, 几乎引得半条街上的?人都出来?围观。


    秦国公见此?情形便知不好, 给洪四海使个眼色,那?边洪四海立刻叫手下辟出一条路来?。


    “闲杂人等回?避——”


    “此?处封闭——”


    街上妇孺见这手持长戟的?兵将皆有?些发憷,一群人身上还带着斑斑血迹, 脸上泥土混合血红之色, 任是谁都要?忌讳三分。本是挤挤挨挨凑在一起耳语, 这下三步一回?头的?便散到更远处去了。


    戚府大门?前腾出地方来?, 秦国公下马将马鞭扔去给了小厮,阔步向?内而?去。


    路上遇到正随着王舒温收拾残局的?姜浣, 二人碰个正着,“秦国公——”


    那?厢独孤及信心中正急, 见到熟识之人赶忙问?道,“云枝呢?”


    姜浣伸手向?后一指, “在房中呢。”


    他正要?前去,姜浣将他虚拦了下,“国公爷可知今日出事。”


    “——略有?耳闻。”


    “大娘子正陪着云枝,国公爷到时说话要?和软些。”


    他内心焦急,只草草应了一声,便绕过姜浣进了小院之中。


    王舒温并几个师兄弟正围在一起商量,见了秦国公进了门?来?,皆恭敬唤一句,“大师兄。”


    秦国公应了一声,正要?进门?之时忽而?停了脚步,“舒温。”


    王舒温止了这边谈话,去到秦国公身边,有?些话在此?处忌讳,他将秦国公引到了旁处去。


    “大师兄想必也知道了,安家来?人大闹了一场,还带*七*七*整*理着个怀着孕的?娘子,说是安家一早为执白定下的?。二人早已有?了肌肤之亲,只等他高中之后便回?妙云迎娶那?娘子……”


    秦国公怒气冲冲,“执白怎么说,那?孩子真?是他的??”


    “据他说确实被安家人算计,同?这娘子过了一夜,只是不曾……”


    “好了,”具体情况他也不想了解,“他人现在何处?”


    “在先生书房,这会儿还未出来?。”


    王舒温见他风尘仆仆,本想叫他洗漱之后再见云枝,这人哪里是个听人劝的?,将他推去一边便进了门?去。


    云枝也不曾想到过,自己?的?新婚之夜,竟是在这样的?境况之下度过。没?有?浓情蜜意,亦不是生死一双人,只剩自己?在房中静坐。


    阿娘也再说不出什么劝慰之言,连她?自己?心里都觉得过不去。


    “言许,你回?来?了!”


    “师母,我想同?云枝说几句话。”


    戚娘子看了一眼身后的?云枝,将室内的?空间留给她?二人。


    云枝的?钗发还未来?得及拆去,这时候竟还能勉强冲着秦国公一笑,“阿兄来?晚了,好戏都结束了。”


    她?这样说,叫他更是心脏抽痛。


    云枝甚至哭都哭不出,眼泪不知去了哪里,只管空洞望着面前的?虚空。她?儿时有?个跛脚的?僧人曾来?府上化缘,当时给自己?留下一句箴言,说她?姻缘缘浅,日后要?在婚事上吃些苦头。


    果真?是一语成谶,半点不假。


    他半跪在云枝面前,看她?一双小脚就这么赤着踩在地上。夜里青砖冰冷,她?浑若未觉,大概是已经心痛到极致,身边一切事物都不放去心上去了。


    婚鞋上的?鸳鸯是云枝自己?所绣,她?看着秦国公将绣鞋捧在手里,小心翼翼替她?穿好,生怕一个不注意伤到她?一般。


    “安家的?事情我来?摆平,聚众闹事那?几人一个也逃不脱。”


    他抬头仰望着表情木然的?云枝,“连同?那?个有?孕的?娘子一起……”


    “云枝,你若依旧喜欢他,这一切我都帮你打发。”


    她?这才再忍不住,终于寻到依靠一般,扑到他怀中痛哭不止。


    秦国公自云枝院中出来?,便径直去了戚如敏的?书房。


    戚如敏正同?安执白相顾无言,事情进展到这地步,戚如敏虽气他怨他,可心知他亦是受害之人,埋怨无用,唯有?一声长叹。


    秦国公却没?有?这些子顾忌,进门?便将安执白一把拽起,迎面便是极狠辣的?一拳,那?一瞬间安执白几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他并不反抗,反而?只是瘫在椅上,由着秦国公怒火中烧将他暴揍一顿。


    独孤及信却忽而?放了手,半点不会给他赎罪的?机会。


    “你一早便知道安家内部一团污糟,为何还要?来?同?云枝牵扯!”


    安执白的?婚服早已经叫安家人扯得七零八落,他们不肯放过他,自然要?用最恶毒之言攻击,最下作手段抹黑。


    阿爷阿娘先后没?了,这是他的?骨肉亲人,也是他二十多年来?都未曾勘破的?人心。


    “是我,错了。”


    安执白缓缓从椅面滑落,仍旧是前些日子他跪下的?位置,“先生,是我错了。”


    戚如敏见他如此?越发不忍,调转身子不去看他。


    “上次您告诉我,若是还要?坚持前事便不要?再同?云枝牵扯,是我痴心妄想害了她?,”他手掌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子,在地上瑟瑟几下,“我就应该孤独终老才对。”


    秦国公最见不得旁人这副窝囊样子,一脚将人踢翻在地,“事后说这些屁话,当日将证据交由大理寺之时的?壮志豪情去了哪里?”


    他踢完仍旧觉得不足,将安执白一把揪起来?,“去安家,有?一个算一个,先灭了那?娘子肚中的?孽种,再砍了你伯父的?人头,你敢不敢!”


    “言许!”戚如敏将人一把拉开,“莫要?冲动。”


    “便是讨厌你这文人身上的?酸儒之气,瞻前顾后难成大事,”秦国公将人扔到地上。


    “安家人如此?欺辱与你,你竟能忍受的?住,日后如何能护得云枝周全。”


    安执白叫他一句话击得梦醒,眼中布满红色血丝,望着秦国公一字一顿道,“此?仇不报,我安执白枉为人。”


    他踉跄站起,“先生,恕执白不能再尊师命。今后,便当戚府门?下,再无安执白这无用之徒。”


    戚如敏心尖滴血,却知不能再同?安家纠缠下去,此?刻便是最好的?绝交时机,不论对云枝还是对整个戚府的?名声,同?安家一刀两断才是上上之策。


    安执白决绝离开,一如那?时他京试之时意气风发,戚府众人在贡院之外送他,他也是这般,一去再不回?头。


    宾客散尽,府上留下的?只剩至亲之人。


    大娘子同?王舒温一起,被丫头们唤到戚如敏书房之中。


    “多年来?承蒙先生和师娘照顾,今日有?话不得不说,”他郑重向?二人提亲,“学生倾慕之人正是云枝,今次便是叫舒温来?做见证,学生要?求娶云枝。”


    三人面面相觑,显然还未从这一波又一波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言许,你——”


    “学生之言句句属实,不敢再瞒先生和师母,唯恐再错过云枝。”


    大娘子悬起的?心忽而?落了下来?。若是从前,她?是不愿云枝嫁到独孤氏那?般复杂的?家庭中去的?,可如今看来?,秦国公才是上上人选。


    起码不会叫云枝白白再受无端之辱,依独孤及信的?手段和心思,哪里能忍得旁人指摘。


    “若二位同?意,亲事照旧,依旧宴请宾朋,我将云枝风风光光接到南淳去,叫她?也免受京中小人言语刺激。”


    戚如敏打断了她?,“不——”


    独孤及信吃了一惊,却听戚如敏再补上下句,“不必风光大嫁,只咱们府中小聚便很好。”


    他自然立马答应,“一切都听先生之言。”


    大娘子适时补上一句,“言许,我同?你师父都知你疼爱云枝,不忍心她?受委屈,可此?事你要?想清楚,这可不是小事。”


    “师娘不必疑心,言许对云枝绝无虚言。”


    大娘子慎重点头,“好,只要?云枝点头,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


    ……


    戚府这一夜陡然风平浪静,同?寻常几无分别,独孤及信留了一夜的?时间叫云枝慢慢抉择。


    第二日一早,秦国公将阿娘留给自己?的?缇壶珍珠,亲自送去到了云枝屋内。彼时朗越在府上千方百计讨要?,他连多一片眼神都吝啬分与她?。今次却整整齐齐码到锦盒之中,郑重交到云枝手上。


    只是还未来?得及同?她?多言,官家却忽而?宣了秦国公进宫面圣。


    这倒奇怪,他昨日夜里方才回?京,官家便恰好寻到这时机见他。他不敢耽误,打理好衣着便同?云枝打了招呼。


    “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祈善殿一如从前,巍峨耸立,如天威凛凛不可侵犯。


    独孤及信行了大礼,便被官家叫起了身。


    “秦国公上近前一些,叫官家好生看看你。”


    官家身体已再撑不起独坐,只能叫寺人将他扶起,之后依靠着寺人的?身子小坐片刻。


    独孤及信依言向?前几步。官家一早便在榻前放了薄纱,顾忌自己?作为君主的?脸面,朦朦胧胧便也未能见天颜。


    “想必你也知晓武都王遭禁之事,”官家咳嗽一声,断断续续说道,“武都王不成了……”


    独孤及信见官家缓缓摇着头,心却不由一紧。


    58


    殿内空旷, 其余寺人皆被打发在远处垂首而?立,秦国公预想得到今日?这番谈话,恐怕句句皆是机密。


    官家的声音飘渺, 秦国公只觉自己好似立于山野之中, 不时能感?觉到余音有阵阵回响, 因空旷无依, 他便越发感觉心里七上八下, 头皮也觉发麻。


    他知这是官家刻意为之, 就是要?他带着敬畏之心, 不许半句虚言。


    “今召你来,吾只想听听, 秦国公缘何同二王分道扬镳。”


    秦国公有冷汗滴了下来, 官家这时候又提起二王, 是觉得只圈禁五王一个仍旧不足, 要?再往里面?填人手不成??


    “回大家之问, 二王背着臣暗中做了些事,臣无法接受。”


    “做了何事?离间你与戚如敏的师徒情分?”


    “是,”独孤及信垂首, “在临南时将臣手下精兵调走, 到围场射猎作乐, 臣那一战损伤过半却迟迟无人增援。”


    “好——”官家缓缓叹了口气, 二王胜在会遮掩,实?则能同五王凑在一处, 根上二者便是一样的人。贪图享乐,毫无大局之观, 江山不能交到二王手里,自?然也不会交到五王手上。


    他不过是寻个错处, 先将武都王控制住,叫他莫在立储前因不平再去生事,好保他后事平安。毕竟官家的子孙缘浅,单剩这一个独苗,官家也不想自?己百年?之后,在下面?又早早见到这一张张气人的脸。


    其实?这般说?来,若是梁王不曾谋反,官家更中意他一些。可惜二王为了上位使尽手段,逼得梁王自?断后路。


    官家老迈而?浑浊的眼珠早不负当年?神采,不过这一两?年?时间罢了,除了尚能思考之外,身体的几乎已经是一摊废物?。


    官家换气的声音越发明显,仿佛每一次喘息下一口气都有可能缓不过来。


    独孤及信能感?受到这段彼此?安静的时间里,官家依旧在缓慢的算计思考。只是不知他在思考何时,又为何向?自?己指明武都王没有继位的可能。


    “你——”官家伸手指在独孤及信的方向?,“你有将帅之才,吾可提你总领天下兵马,那可是连魏登年?都不曾有过的。”


    独孤及信越发倾身下去,简直跪伏在地。


    “秦国公便都督二十四府,另授南淳府节度使,统辖诸部。”


    “臣,定不负大家所托,竭尽全力。”


    封赏已毕,便该说?些嘱托之事。


    官家招呼身后一小郎君到近前来,“友吾来,见过大都督。”


    独孤及信倒是并不知晓这名唤友吾的小童是哪一位,此?前也并未见过。


    “这是三王之子,”官家瞧着孙儿,内心尚有一丝平和,“今后要?你来辅佐,保他和江山无恙,你能不能做得?”


    独孤及信镇定自?己,纵然心中激荡,可半分不会显在面?上,“臣,谨遵大家旨意。”


    他自?宫中回到戚府,半分不曾提起宫中之事。此?事关系厉害,在未尘埃落定之前,纵然是面?对戚如敏,他依旧守口如瓶。只说?是官家关心南淳府如今局势,便将众人都打发了回去。


    云枝捧脸盯着那一盒子珍珠瞧。


    南湖珍珠珍贵,且是这样大尺寸的珠子,更是有价无市。这等诚意,云枝自?然相信他的心意。


    丫头进?门?传话,说?是秦国公回府。


    云枝便起身看向?门?外,示意叫人进?来。


    屋中的喜字已经摘去,只是仍留点滴印记,能瞧得出昨日?新?禧的氛围还未完全褪去。


    这情景下见面?,叫云枝心中有些别扭。昨日?还同旁人新?禧,今日?又同往日?阿兄商议起定亲之事,想必不会有第二人有她这般奇遇了。


    暑热已渐渐上来,他进?门?之时丫头们拿了才湃好的帕子,叫他擦脸净手。


    云枝看他一眼,眼神却又躲去了一边,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这会儿的天气倒热了上来,”大娘子原本陪在云枝身边,看十八禁成人小说来q裙似二尓尓五久易斯期陪着她说?了话话,防着她难过之时无人安慰,不过这会儿瞧着倒好了,也不曾提起昨日?之事,只管守着那珍珠匣子瞧。


    “师母——”


    大娘子应了一声,“你们聊,我去你师父那边瞧瞧。”


    便将地方留给二人,带着丫头出了门?去。


    屋内一时空了下来,云枝心里着急想着,从前在南淳府同他独处之时,自?己是如何同他相处的,又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此?刻怎的半分都想不来了。


    他倒是如同进?了自?家一般,径直坐在了云枝身旁的绣凳之上,倒不嫌地方小拘束了他。


    云枝盯着面?前的匣子,心中忐忑等着这人开口说?话。


    连吐息之间的间隔都密集了几分。


    半晌却未等到这人的声音,只是那脸侧垂下小绺发丝被这人绾去了耳边。


    云枝感?受到他手指的温度吃了一惊,匆忙看他一眼,却不由有些心慌的躲闪了下。


    他伸出的手指还停留在原本是云枝耳际的位置。


    “可考量好了?”


    他语气含笑,仿佛云枝刚才躲闪反倒取悦了他。


    云枝将那匣子里的珍珠拨弄来拨弄去,瓮声瓮气道,“阿兄可考量好了?”


    “我有什么可考量的?”


    他站起身在地心走了几步,同她轻松玩笑起来,“白得了个貌美的小娇娘,我是大大赚了才对!”


    她坐直了身子,果然也同他将话摊开了说?,“你不怕旁人说?我已许过人家?”


    “不怕,高祖的王皇后不仅嫁过人,甚至还生了两?个孩子,一样可以进?得禁中,独得恩宠。甚至其子继承大统,乃是当今官家的先祖。”


    云枝眉头垂下,思忖一阵,“那,独孤府上可有忌讳,忌讳我姻缘上不顺云云?”


    “独孤府算的了什么,临南便够他们发挥去了,还想手伸长到南淳去不成?。”


    他回身欣赏云枝歪头思索的样子,不知还会说?出什么样的问题来,仿佛非要?拿什么验证好自?己要?娶她的决心。


    “可我很怕,”云枝整张小脸都写满哀愁,“我怕听到这样的话语,也怕你会后悔。”


    “郎君们自?有一番开阔天地,娘子若是再做一次错误选择,恐怕要?再无生存之地,”云枝将那锦匣向?独孤及信那处推了推,“我就在戚家好生待着,爷娘和阿兄也不会赶我出门?,实?际也不必再嫁人的是不是?”


    她倒是期待独孤及信能够说?出一个“是”字,“阿兄只做我阿兄,也不会再叫我受旁人欺负是不是?”


    秦国公这次却要?叫她失望,“云枝,你也想依靠我的是不是?”


    是,家人纵然都心疼她遭到这样的不公对待,可只他会真的出手教训那安家之人,不必顾忌名声和地位,只为给她出这口气。


    “那便再试一次,总不会叫你次次都失望。”


    “我知阿兄的条件诱人,实?际是我占了大便宜,此?生不会再有这样好的际遇。可若是想要?长久下去,阿兄便只是阿兄,不是更好么?”


    独孤及信到底高看了自?己,他本以为云枝会想也未想的答应,他以为自?己已经握有足够的筹码。


    “云枝,”他心中却有不好的猜测,“你对安执白有情,是不是?”


    她说?不出反驳的话来,那样意气风发的郎君,他们也曾有美好的过往,彼时长街茶楼之上,一道红绸花迎面?栽进?自?己的怀中,她至此?久久回味,余味越发香醇。


    她早年?不曾喜欢过梁王,安家人又如此?深深伤害于他,独孤及信原本以为她就算不是有恨,也当是把安执白一早放下了。


    可他们年?纪相仿,那安执白又确然是有才有貌,同云枝在府上又是日?日?相见,日?久生情再寻常不过。


    他声音渐冷了下来,想要?用事实?唤她及时回头。


    “可安执白已经同戚家一刀两?断,再不会回来了。”


    云枝抬头望向?他,显然并无人同她说?起此?事,“大娘子不曾告诉你么,安执白已经同安家人和好,将那娘子接去新?府上住了。”


    原以为不会更难过,不想却有万种?机会叫自?己锥心刻骨。


    她心痛难忍,独孤及信自?然比她更痛百倍,“云枝,咱们纵然是做假夫妻也好,别再等安执白回头了。”


    安执白的新?府之外,街口处停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素色的篷布,寻常的扔到街上便能寻出三五辆模样相近的来。


    云枝在车中掀起车帘的一角来。


    秦国公将她带来此?处,对着阿娘直说?是要?阿兄带着出去散心,不敢叫他们知晓她来了此?处。


    她足足等了三个时辰,方才见安执白出了门?来,一会儿又回过身去牵着一位显怀的小娘子,小心翼翼将她送到了一旁的小轿之上。


    她看不清那不远处二人的面?貌,只是觉得今日?的阳光分外碍眼,叫她忍不住又委屈的落下泪来。


    他昨日?一声不吭便先去安抚安家人,留着自?己在原地不知所措,她以为至少能等到一个解释,一个要?同安家划清界限的态度。可他没有,一走了之之后也不曾回来再见自?己,反而?是去阿爷处说?了些什么。之后便是戚家众人轮番上场,劝慰自?己将他放下,别怨也别恨,只当个陌生之人便好。


    他到底是有何苦衷,那孩子又究竟是不是他的,为何不肯告诉自?己便做了决断。


    他不知自?己还在等他的一个解释么,为何会如此?狠心。


    独孤及信并未随她在车中等候,反而?是随意寻了个对面?的酒楼落座,远远守着她一起。


    “国公爷,云娘子这般,能死心了吧?”


    洪四海瞧安执白可真是个能忍的,安家人昨日?这样糟践他,他还能将这口气咽进?肚子里,安家叫他如何他便如何,仿佛被剪了羽翼的鸟,老老实?实?被困在安家人的手掌心中。


    “会死心的——”


    59


    戚府的事情不过?被?人传了三五日, 立刻又被一件震惊众人的大事遮掩了去。


    官家突然册立太子,那继位之人却并非是圈禁之中的武都王,反而是从前就颇受官家喜爱的三王之子。


    二王机关算尽, 自己被捉之后先手刃了三王, 就是不要三王坐享渔翁之利, 哪里会?想到会?有今日结局。原本被囚禁大理寺之中的二王, 当日便被?官家赐下死药, 二王一脉至此再无翻身之地。


    太子册定, 继位之人尚且年幼, 那辅政大臣的旨意自然也随之颁布。


    独孤及信大都督的位置定了下来,成为太子确立之后第一位封赏的官员, 亦是太子今后最为倚重之人, 一时风头无两。


    朝中集团几乎又重新洗牌一遍, 今次倒是大胆提拔了不少新人上来。戚如敏因梁王的缘故, 依旧不在?受封之列, 反倒是王舒温又被?重新启用,恢复了刑部右侍郎的职位。


    而安执白则被?选去吏部,人比从前更高调了许多, 不时与同?僚到彤门之外作乐, 人生别是有一番滋味。


    秦国公?这几日时常奉召入宫, 教□□军事布局和攻防之术。


    独孤及信并不知该如何同?孩童相?处, 脸上表情不多又一向?严肃默然,太子对他便总是表现出惧怕的神色。


    “太子该再认真?些, ”他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官家看重太子, 若只?是聪颖尚且还是不够,还要多思多辨, 要将老?师父们?的东西都学了去,再将我们?一一打败,这般才能最终坐上那个位置,叫众人信服。”


    仿佛回到年少之时,面对戚府之中不成器的师弟,他爱之深责之切,府上之人没有不怕他黑脸的。


    “大都督讲得太过?详实,学生一时记不住。”


    于是又要耐着性子从头来过?。


    到他要出宫之时,每日皆要去官家处讲述太子今日受教进展。


    独孤及信讲述完今日情状,官家时昏是醒,已经听不进去他在?说些什么。


    他等?了半刻钟的时间,寺人终于上前叫醒官家。只?轻轻去抬官家的小臂,整条胳膊便从榻上垂落下来。


    官家薨逝,京中一片缟素。暗中蠢蠢欲动之人不在?少数,只?是太子背后有大都督撑腰,谁也不敢将动作放到明?面上。


    戚府上,大娘子要带着云枝去祈善殿外哭孝,从头到脚为云枝整理齐全之后又好生检查一遍,力求礼数上不能有一丝错漏。


    戚府距离禁中不远,天还未亮那前门处便已经聚集不少官员家眷。


    大娘子又向?云枝嘱咐一遍,“只?管跟着阿娘便好,莫向?别处去了。”


    云枝道一声,“知道了。”


    进了宫门便由寺人领着。


    宫道阔达,天仍旧黑着,云枝向?阿娘身前又贴了贴,生怕落下一步便找不到阿娘身影。


    宫妃们?早早已经进场恸哭起来,才转个弯的功夫,那哭作之声便一下洪亮起来。


    宫里未曾有子的娘子们?接下来便是要被?送去出家,这会?儿的哭嚎之声也是为自?己苦难的人生而深感无力。


    云枝垂着头不敢东张西望,同?阿娘一起到了外命妇聚集之处,便按照诰命等?级排好,跪坐了下来。


    她儿时曾同?外祖母生活过?一段时间,外祖母时常礼佛,她便跟着念了一些时日的经书,这会?儿便默念起来,也算为官家最后敬一份心意。


    她身后却是程家母女,程西约一早便知晓云枝婚仪上的事情,暗暗斜着眼去瞧云枝的背影。看她面上不显憔悴,不过?身形明?显瘦了几分,这打击不可?谓不大,心里闪出一丝畅快。


    片刻又收回视线,戚云枝如此狼狈,她也没那个必要再去踩上一脚,倒显得自?己小气。


    寺人在?上首唱起祝祷词,一会?儿自?大殿之内便走出几位治丧大臣,皆一身孝袍,为首的正是独孤及信。


    他离得远,倒是能一眼认出正垂头同?阿娘靠在?一丝的云枝。那处位置不好,不靠大殿的中间位置,日头起来梦将人都晒化了。


    “长棚要抓紧些搭起来,宫中贵人们?的身子要紧。”


    他随口一说,寺人们?便都听了进去。如今在?场的人谁的话最有分量,自?然是谁手里有兵权便听谁的。


    “你们?好生守着太子,别在?众人眼么前留下话柄,一举一动都细致些。”


    他熬了一夜,此处半点不敢离了人,嗓子又干又哑。


    那厢礼部左侍郎问到,“武都王还在?府内圈禁,可?要叫他前来守孝?”


    秦国公?乜他一眼,“官家亲自?下诏将人关了,如今官家薨逝,轮到咱们?做朝廷的主了?”


    礼部侍郎忙说自?己失言。


    “都这个关头上了,就别替太子拿主意了。”


    众人都是聪明?人,这话背后的意思不必言明?,自?然是要等?太子继位,要关要放都是太子殿下威严。


    他说完便甩手出了门去,这会?儿架子都搭了起来,还得去太后处禀报进展。没空同?他们?在?这里耍心机斗心眼。


    不,如今要称太皇太后了。


    太皇太后也出自?临南独孤氏,只?是同?独孤及信并非一支,他入京以来还从未被?太皇太后召见过?。


    独孤及信曾在?太皇太后寿辰之时见过?她一面,彼时她还是位精神矍铄的妇人。只?是送走了自?己郎君和儿子之后,连番打击也叫她苍老?许多。


    “回太皇太后,祈善殿一切妥当。”


    太皇太后掖了掖眼角泪痕,“大都督辛苦,前面有贤孙们?守着,大都督若是劳累也可?到后面歇上一歇。”


    “臣只?做这小小事情,又有诸多人手帮忙,并不辛苦。”


    太皇太后神色温柔的望着他,“好孩子,咱们?独孤氏出了你这般人才,实是大幸。”


    “臣不敢居功。”


    “贵太妃因为武都王的事情日日来我这里哭诉,大都督如今是拿事儿的人,心里可?要有数。”


    他道一句是。


    顾命大臣,自?然是要能扛事儿,也能背锅的,他早有此共识。


    这边报完了事情,太皇太后也没有留人的道理,便又要回到前边去。路上洪四海同?他汇报,“祈善殿前拉帐子,云娘子叫咱们?安排到了偏殿休息。”


    独孤及信应了一声。


    “多奉着茶果,别渴着众位娘子。”


    洪四海心领神会?。送走了太皇太后,宫里只?剩下贵太妃一位位高的先帝嫔妃,听说昨夜接到消息便晕死过?去,这会?儿也不见到祈善殿去。


    独孤及信顾不上再去亲自?看望,便嘱咐洪四海带上良医前去,是好是歹,总要有个说法。


    后宫的事情布置完,总算能腾出时间到休息处给肚子里填上两口东西。殿里熏得香却叫他有些困乏,他撑着脑袋眯了一小下,忽然却觉有双手从裤腿上摸了上来。


    他伸腿便是一脚,因是坐着使不上力,只?把那一脸泪痕的小娘子推倒在?一旁。


    “求大都督给条生路……”


    此处人影稀少,花前月下,小娘子可?真?是寻了个好地方。


    独孤及信嫌恶的拍了拍被?碰触到得腿脚,“来人!”


    娘子听到他叫人便硬是扑了上来,“大都督若是不应,咱们?便谁也走不出这大殿去了。”


    若他叫个小娘子威胁了去,还如何做这统领千军的大都督。


    他一手正要将人劈晕了去,却正好有人推门进来。


    那娘子知道来人越发?来劲儿,不做得狠些,如何给自?己求个生路。


    “大都督……”


    那声音娇媚,几乎将人能迷晕了去。


    “阿兄?”


    云枝未想到进门竟然是这样的场景,显然吃了一惊。


    独孤及信将她如同?掀王八壳一般扔去了地上,“你怎么来了?”


    云枝看他皱眉便知事有蹊跷。


    “方才看你进了此处,便想着来问个好,我阿娘怕你顾不上吃饭,着我来督促。”


    来得可?正是时候。


    这娘子看穿着打扮便知是先帝后宫,哪怕脂粉未施也瞧得出是个美人胚子。


    只?是哭的厉害,跪在?一边抖如筛糠。


    “国丧之日自?荐枕席,身为后宫妃嫔如此不知检点。”


    云枝问她,“你是哪宫的贵人,为何不曾见过??”


    “我是葳蕤轩的叶美人,是三月前才进宫来得。”


    三月前才来,云枝不由叹一句可?惜。若是等?上一阵,官家的身子便很不好了。


    “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旁人指使你?”


    她有一瞬惶恐不安,却仍旧自?己认下,“是,是我自?己。”


    叶美人突然抬头求告,“求贵人们?开开恩,我不想去那寺中修行,官家也未曾临幸,请大都督给我条生路。”


    她知道如今宫中有他这个外男进出,便生出这样大的胆子,实在?叫云枝后怕,“若是大都督留你在?身边伺候,你能得超生便罢了。可?若是他不理你这手段,你的名声毁了,是不是还有别的招数来对付大都督?”


    例如自?杀,嫁祸独孤及信,叫他在?朝中颜面尽失。毕竟一个辅政大臣惦记先帝嫔妃,这可?绝对是了不得的大事。


    “不不不,我只?求一条生路,断断不会?加害大都督,也不敢如此。”


    独孤及信将身上被?沾染之处揉搓个遍,“我看你也不必去寺中修行了,先帝陵寝内缺个侍候的,你随着同?去吧。”


    60


    “带出门去, 杖毙了事。”


    他不愿再在此事上纠缠,“不必回来报我了。”


    云枝心中一软,娘子们?到底身不由己, 大好青春错付宫中便罢了, 若是再被送去寺庙, 真真将人都耽误了。


    如此想来, 实在有些?可怜。大家都是娘子, 很能知晓彼此苦楚, 若是能有出路谁会顾不得脸面来做这事。


    云枝伸手轻扯了扯独孤及信的衣袖, “还是先?叫人来查验为妙。”


    秦国公便也依她。


    叶美?人叫人带去一旁搜身,云枝见他?仍在擦拭手腕皮肤, 将腕间摩擦泛起一片红, 云枝看了都觉疼痛。


    他?这人洁癖倒是严重。


    “阿兄觉得, 此事可是叶美?人一人所为?”


    他?抬眼?去看隔壁, 扯出?个难看的笑容来。


    而后又瞧着面前颇为关心他?的云枝, 心里便存着几分舒坦,“若是身上藏了东西,那便不会是她一人策划, 总归是受人鼓动, 意图抹黑我擦罢了。”


    云枝点了点头。


    那边有嬷嬷查验完全, 便来回话, “叶美?人并未藏有私物?,娘子身上也干干净净的。”


    这话并未说透, 不过云枝也听出?话中意思。


    这叶美?人仍旧是个处子,倒真如她所说一般无二。


    云枝回头同他?对视一眼?, 这叶美?人果真如此胆大,真真是出?于诱惑阿兄的目的。


    细想下?, 这叶美?人的相?貌,倒确实是我见犹怜,她不愿在寺中浪费今生,似乎也说得通。


    至于大都督的想法……


    “阿兄……”


    他?耐性已经消耗得差不了许多,“下?手吧,痛快些?。”


    云枝听了一惊,“阿兄真要杀她?”


    “云枝,我不想瞒你,纵然现下?我应了你的请求,事后也会寻个错处将人处理了,”他?耐着性子同她解释,“但此人不能留。不论她是否受人指派,都得给人一个教训,叫人知道算计咱们?的下?场。”


    他?一脸凛然,“我既然能做得大都督,便不会轻易手软。”


    他?自有他?的处事风格,云枝将劝说之言咽了回去,她不在他?的位置上,不知他?身边千难万险。


    正如端端一事后,他?体?谅自己感受不再欺瞒,却极有原则,做出?决定绝不会轻易受旁人影响。也从根上便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并无问题。


    独孤及信叫人将叶*七*七*整*理美?人捂了口鼻拖行下?去,几乎未惊动任何人,悄默声将人处理了去。


    云枝恍惚间听到脖颈叫人勒断的声音,她浑身一抖打?了一个激灵。


    而后倒吸一口冷气。


    不过一息的功夫,云枝甚至来不及做一个吐纳。


    此刻独孤及信要去扶她,却被她轻轻推开,并不想要他?的关心与爱护一般。


    他?是个果决之人,云枝轻叹一声,“我离开的时间久了,这便回去了。”


    独孤及信轻“嗯”了一声,“别惦记这里头的事情,那不是你该考量的。”


    他?不多说,秦国公也不强求。


    “叫洪四海送你。”


    “不必,你们?事忙,我自己可以。”


    说完便急匆匆出?了门?去。


    她出?门?在院中站立一会儿,却仿佛能听到有人在凄厉哀嚎,只感觉这院中不太平。


    阿兄他?们?表现却如此平静,仿佛人命低贱,随手便能掐了去。


    不知该说底是见惯了生死,还是性情冷血无情。


    云枝回去祈善殿,那棚子已经搭好,阿娘从旁吃了些?茶果也已经歇好,回去了自己位置上。


    “你阿兄可好?”


    云枝不知从何提起方才之事,只好敷衍一句,“都好。”


    两个如此不同的人,怎么能凑到一对儿去。


    她每每试图踏出?那一步,却总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劝退回来,究竟还是并无缘分。


    她正胡思乱想,未想到一熟面孔探头过来。


    “宜都娘子。”


    云枝和?阿娘扭头去看,原是安执白在宫中那位阿姊,从前来往颇为密切的慧美?人。


    戚家同安家闹到这般地步,几乎便算是交恶,这慧美?人居然还当没事儿人一般,熟络的攀谈起来。


    “贵人安好。”


    她也不提起前些?日子云枝同安执白婚宴上的情形,只靠近过来问到,“我有个相?熟的小姊妹,就是葳蕤轩的叶美?人,方才有人瞧见你同她前后脚进了休息处,寺人们?瞧着少了一位贵人,正让我来打?听呢。”


    “瞧见我同她前后脚进得门?去?”


    慧美?人道,“正是呢。”


    云枝嘴角向下?弯了弯,“谁瞧见的,什么时候瞧见的,你叫她来问我。”


    宫里的人人精似的,这样大的场面,谁会注意休息处进去了几个人。


    况且她和?叶美?人也非前后脚进门?,中间还隔着独孤及信呢,他?们?知道大都督位置尊贵不敢轻易得罪,便叫自己引出?下?文来,这算盘打?得不错。


    慧美?人看她脸色尤为不好,有些?讪讪,“怪我多嘴,叫寺人来查便罢,是好是坏,娘子同他?们?分辨去吧。”


    云枝不再理她。


    “执白前儿送了信儿入宫,说是他?如今这职缺来的不易,正正好的机会,你说这是不是很巧。”


    云枝并不理睬。


    那慧美?人便自言自语起来,“还有那娘子,也不知你爱不爱听,据说也是个居家的,老大的肚子还在府内操持,也属实不易。”


    大娘子已经很不高?兴,“美?人若是无事,便不要同咱们?外命妇混在一起,省得寺人盘查,一会儿可又寻不到您了。”


    她却抖了抖眉毛说无事,“你同执白便真没机会了?”


    “慧娘子!”


    她见她们?不悦,便觉达到目的。


    戚家乃是门?阀世家,一向也不将安家放在眼?里,每每交往似乎是施舍一般。如今执白出?了头,还给戚家闹个好大的没脸,她可觉得畅快极了。


    只恨官家命短,不然若是自己除了公主之外再诞下?个小皇子,哪里轮得到三王之子继位,到时戚家又算得了什么。


    她再轻蔑看母女?二人一眼?,转身便向后而去。


    那转角处有寺人早早等在那里,“叶美?人被拖出?来处理了,似乎便是这个戚云枝从中捣乱,此事不成,贵人失算了。”


    “怎么个处理法?”


    慧美?人伸手在脖颈做扭曲状,“拧断了脖子,大都督不近女?色,是朝中人一早知晓的,太皇太后为何偏偏信他?会被美?色耽误。”


    寺人吓得一惊,这等雷霆手段,连官家在时都不见的会做到如此境地。


    “想必太皇太后活了这几十?年,可从未见过什么不近女?色的郎君。若不是身子真的不成,那便是个如武都王一般好男色的。”


    “这咱们?哪里能知晓,跑个腿来罢了。”


    寺人暗道,送上门?的美?人都不享用,,太皇太后想要捉大都督的把柄,恐怕难于上青天?。


    “左右太皇太后位置尊崇,底下?人给大都督些?面子罢了,实际宫里宫外,还是要太皇太后来拿主意。”


    这话说的对胃口。


    寺人暂时将心思从断了的脖颈上挪了回来。


    “慧美?人识趣儿,便等着升太嫔的懿旨吧。”


    寺人报了太皇太后,那边一面念经一面冷漠道,“大都督谨慎,不肯丢下?这把柄给咱们?。”


    “太皇太后,大都督拧断了叶美?人的脖子,这是不是在给咱们?一个下?马威的意思?”


    “你倒聪明一回。”


    ……


    慧美?人同云枝低语之时,程西约在近旁听了个完全,她听出?美?人的奚落之意,愈发觉得痛快。


    这戚家人倒真是厉害,连宫里也有得罪之人。


    正通体?舒畅,一会儿却见祈善殿前日头上来,渐渐将云枝所在的地方纳进了暑热之地。


    那寺人却突然上前将幔帐向云枝一侧倾了倾,吓了程西约一跳。


    这是做什么,她戚云枝便高?贵许多不成?


    细想下?突然心惊起来。


    想必不是戚云枝得了宫中贵人赏识,而是那位大都督偏疼吧。


    她拧了拧身上的孝布,她从前倾心于他?,可是同云枝交过底的,这会儿看他?们?兄妹情深更叫她觉得可惜。


    原本自己也有这般机会的。


    云枝并不知晓程西约心中反复的情绪,她尚且还解决不了自己内心惶恐,跪足了一日,到了出?宫之时,那厢太皇太后宫中却突然有请。


    此处却并非只太皇太后一人等候,贤太妃正守在里面哭诉,云枝和?大娘子倒不知此时来得是不是时候。


    两人谨小慎微,规规矩矩请了安,太皇太后却只管劝慰贤太妃,一时也忘了免二人的礼。


    还是寺人在旁小声提醒,太皇太后才道了一句歉疚,“快看座,咱们?怎么忘了招待贵客。”


    “贤太妃忒是不懂事,一屋子贵人,只一味的叫众人迁就了你,”她这话说得重,贤太妃便只管低声啜泣。


    “武都王再是不易,不还是圈进了自己王府。不少吃不少喝,他?难过在哪里?至于成家立业,大都督同他?一样在外征战多年,不也未急于一时么?”


    带着几分埋怨,却又不那么不近人情,那尺寸拿捏的恰恰好。


    她说着便有意试探起来,“听闻武都王曾有意于云娘子,不知可有这回事?”


    云枝这边踌躇之间,便有人替了她回答,“太皇太后不必操心此事,臣已经得了先?帝的旨意,赐了云枝为臣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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