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凛冽, 势如破竹。
萧粼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尖化作星点,呼吸停滞,眼都不敢眨, 浑身绷成一根弦,庞然如山的压力死死镇在他的脊背上?,他?从未见过化神境的一击, 直到此刻才能领略到其冰山一角。
也正是此刻, 绝对性的实力差距在他?们之间划出?一条鸿沟, 萧粼才终于明白为何池子霁总是那么不在意他?。
“剑下留人!”廷听挡在了萧粼的面前,心跳一空, 直到那柄剑停在了她的耳垂边,险些削下她一缕鬓发,一股幽幽的寒意停留在她耳侧久久不散。
然而剑停下了,攻势却还在继续。
那股冷冽的寒意如影随形,将?萧粼栖息的水池完全冻上?, 银白?色的剑影一道道插在他?的身边,剑光灼伤了萧粼的腕骨, 刺骨之痛如凿心口。
池子?霁是真的动了杀心。
“池师兄!”廷听握紧手中的剑, 汗珠滑过耳后。
池子?霁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下移, 看到了同样?停在他?胸前一柄碧翠色的玉剑, 半晌不语。
周遭氤氲着诡谲的寒意, 婆娑的树梢际落下霜寒。
“师妹拦我。”池子?霁的眸光清亮, 指尖压在碧剑上?, 慢条斯理地?说, “为了区区一条鲛人,用我教你的剑指着我。”
惨淡的月光之下, 少?年朱衣艳烈,肤色皎白?,近在咫尺,廷听连他?腕骨上?青筋的脉络都看得格外清楚。
池子?霁收起了杀气,那股强烈的危机感?却愈来愈浓重。
被廷听护在背后的萧粼猛地?捂住嘴作呕了起来,大脑因为窒息空空如也,濒死?的体验让他?脸色发青。
这不是个好兆头,萧粼敏锐地?察觉到。
在廷听拦下池子?霁的那一刻,池子?霁的目的就不再仅仅局限于杀了他?了。
廷听感?受到池子?霁那言下的讽刺与质疑,深吸了一口气:“池师兄,你不能杀他?。”
如果?不是萧粼还有利用价值,即便池子?霁在此刻把他?杀了廷听也不会?在意,可萧粼如果?现在死?了,那她还没问完的他?背后之人的线索她从哪里找?!
萧粼怔了下,愕然地?看着廷听,没有想到她竟然还会?挡在自己的面前,明明刚刚她还对自己起了杀意,此刻却变成了保护他?的壁障,一时之间心绪无比复杂。
他?之前多么烦扰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此时就有多庆幸,不然廷听根本不可能拦下池子?霁的剑。
“凭什么?”池子?霁笑弯了眼,好整以暇地?等廷听给?他?一个能说服他?的理由。
“不管他?是不是太华宫的弟子?,是不是我的师弟。”廷听试图冷静下来,和他?分?析道,“杀人乃重罪,三法司不会?不管。”
廷听知道池子?霁思维方式不同于常规正道,但她没想过他?身为太华宫宗主弟子?,正道七星,不光不拥护太华宫老祖设立的三法司,甚至敢为一己之私践踏法度。
“师妹错了。”池子?霁的剑尖贴着廷听的发丝滑下,不再指着人,“今日它死?在这,没有人会?知道它死?于我之手。”
廷听不可思议,没有想到她亲手营造出?的谋杀陷阱,现在却变成了池子?霁行凶的掩护。
“再教师妹一件事?吧,世上?能隔绝的不止有声音,能施展的也并不只有绝音结界。”池子?霁友好地?提示。
萧粼浑身的骨骼都仿佛被挤压得发颤,他?紧掐住胸口,心脏绞痛,明明是鲛人,却体验了一把溺死?的痛楚与绝望,喉口发出?呜呜的生理挣扎声。
他?艰难地?抬头一看,果?不其然看到四周无形的剑阵笼罩,缥缈的剑影高悬在四方,若不是池子?霁点出?,常人极难察觉。
萧粼的心便坠入谷底,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廷听的身上?。
廷听脊背挺直,仍没有移开半步,让他?如见主心骨,在浩瀚如海的压力与恐惧之中,心底却浮现出?了丝丝诡异的愉悦。
他?感?觉他?已经疯了,竟觉得此刻甚至有点美好。
“当?然,如果?听听愿意不顾一切去证明是我杀害了它,要如何排除万难定我的罪呢?”池子?霁往前走一步,廷听就往后退半步。
两人越挨越近,直至一个危险又暧昧的距离,她能嗅到少?年身上?未散的血腥味。
池子?霁眼眸漆黑,嘴角微勾,有条不紊地?反问:“你要如何找一个无比高风亮节、公?正严明的人,甘愿为了一个出?身不过尔尔,只有筑基期的鲛人来定我的罪?”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凭心而论,廷听哪怕平时自认行事?自利,都到不了这种地?步。
他?这般,与话本里主角跨越万难的路上?屹立不倒的恶人,有何两样??
“假使一切都无比顺利,大理寺定罪,褫夺我七星的名号,要将?我处决,谁来行刑?”池子?霁想到这里觉得格外有趣,体贴地?解释起来,“目前有能力将?我杀得比较干净的人分?布在不同的势力,要想他?们合心合力,难于登天。”
他?在说“杀得比较干净”时顺畅得像是在说切菜,明明说的是自己,却让人毛骨悚然。
廷听甚至开始怀疑起当?初接近池子?霁的行为是对是错。
她对于七星与太华宫的刻板印象,导致她即便察觉道池子?霁不够光风霁月,也依然觉得无伤大雅,为她所图谋的利益而前进。
这个人危险的超乎了她能掌控的范畴。
“你想杀我,你是以什么身份来杀我?”萧粼浑身大汗淋漓,手指陷入泥地?,艰难地?撑起身躯,明知他?和池子?霁有着云泥之别,却依然执拗地?开口:“仅仅是廷听的师兄吗?”
“我在与我师妹叙话,何时轮得到你开口了?”池子?霁仿佛看到了砧板上?的鱼片突然开口说话,
颇为不适。
话音刚落,池子?霁随意地?将?动了动手指,仿佛千斤鼎从天而降砸到了萧粼的身上?,让他?一下子?呕出?了血污。
剧痛让萧粼意识恍惚,他?发现有些话现在不说出?口,以后就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萧粼看着汗珠从眼睫上?落下,看到池子?霁漠视的眼神,即便他?的喉口嘶哑,他?的牙齿因恐惧而不断打颤,连字句都难以连贯,但他?依然无比诚挚地?说:“我以鲛珠起誓,我心悦廷听师姐。”
萧粼知道曾经对很多人说过喜欢,或许在别人眼里他?的喜欢廉价如石子?,但至少?此时此刻,他?是绝对真心的。
即便他?知道,廷听保护他?并不是因为喜爱他?,只是因为纯粹的利益,他?的浑身上?下都被那无时不刻的威压碾磨,心头却热得发烫。
刹那间,一道剑意从萧粼背后落下,贯穿了他?的手,他?狼狈地?跌趴在地?,手臂痉挛,血流不止,再没有力气。
“聒噪。”池子?霁轻描淡写地?说。
好快的剑速!廷听攒紧了手。
她完全搞不懂萧粼都大难临头了还激怒池子?霁的诉求是什么,也不认为他?会?喜欢一个刚刚想杀他?的人。廷听想转头,下颌却蓦然被冰凉的手给?托住,指腹有薄茧,带着淡淡的皂香。
廷听对上?了池子?霁审视的目光,他?明明没用力,却让人觉得很是紧张。
“它这样?说,你还要护着它?”池子?霁睫毛轻颤,薄唇翕动,近的呼吸交错,“那夜里,你是如何与我承诺的?”
人的要害被掌控在另一个人的手心时,往往难以说谎。
廷听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下,她当?然记得,在缭音峰藏书阁的夜晚,池子?霁就明确地?表露过他?对萧粼的态度。
可池子?霁到底是为什么想杀萧粼?他?再如何也罪不至死?吧?
“师妹不必听人挑拨离间。”池子?霁眼尾上?扬,声音轻快,像是已经暴露了,便不屑于再用玩笑稍作掩饰,“像它这样?的东西来一个我杀一个,腌臜的事?总归落到我手上?,也不会?脏了师妹的手。”
“师妹日后若要找道侣,需得找才貌双全,志趣高远之人。”池子?霁轻巧得说,“师兄不会?阻拦你与人琴瑟和鸣,但你绝不能因为这等低劣之物而误入歧途。”
池子?霁说的通情达理,体贴而亲昵,好似他?只不过是个关心师妹终身大事?、普通的好师兄……如果?他?没有想直接动手把师妹的追求者给?一剑砍了还毁尸灭迹的话。
廷听骤然明了池子?霁的杀意从何而来。
这理由看似说得过去,但廷听当?然不会?觉得他?不过关心师妹,只是行事?过于偏激,但她结合那夜的谈话,也不难理解池子?霁的想法。
池子?霁眉眼弯弯,笑不见底:“师妹在害怕我?”
“师兄误会?了!”廷听抬起手,毫不犹豫地?贴住了池子?霁放在她脖颈边的手指。
池子?霁的目光偏向被她捧住的手。
温暖而柔软的触感?带着浅浅的花香,衬得他?的手冰得像块石头,他?动作生涩,有些不习惯,周身萦绕的压抑感?却不知不觉散了三分?。
“师兄待我好,我明白?。”廷听感?觉自己这辈子?没有那一次如这般绞尽脑汁,斟酌着回答,她用尽一切真诚,生怕池子?霁不相信自己。
没有人知道廷听骑虎难下,不得不继续维持这段畸形的师兄妹关系。
她现在不光不担心池子?霁对她是不是一时兴起,反而开始担心他?们如果?关系越来越近,细作身份暴露后她的性命安危。
细作之罪,罪不至死?啊!
那些被池子?霁拒绝的人,焉知非福。
廷听都不敢想如果?她无比幸运的功成身退,躲到长音阁,半夜看到池子?霁从窗口凉凉地?注视着她,会?是多么让人头皮发麻的画面。
一般人翻脸只是找麻烦,池子?霁是要命啊!
“我明白?那些利益牵扯的道理。”廷听清楚症结后大脑转得飞快,直视着池子?霁,就差声情并茂了,“但我还是希望池师兄不要杀他?,不是因为我维护他?,而是因为我不相信我自己。”
廷听果?断换了个方向劝说,提起三法司还能进一步强调结缘寺那次她的无辜。
池子?霁偏心于她,自然也要她的偏心,而之前廷听的行为恰巧是在池子?霁面前偏向了萧粼,一个他?眼中弱小而心怀不轨的卑劣之人。
“我没有办法直面三法司的人为池师兄遮掩。”廷听努力压抑着想要挪开视线的冲动,“我与萧粼不熟,但池师兄于我有恩,我不忍师兄的名声有瑕,受人置喙。”
池子?霁打量着廷听眼中的赤忱,不懂那是廷听对于求生的渴望,他?只是扫了眼萧粼,意有所指:“不是为了它?”
“不是!”廷听斩钉截铁地?说,“天地?可鉴。”
“好。”池子?霁欣然点头,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
只是很快,他?就悠然地?抛出?了下一个困惑,“那么师妹,你半夜三更不在屋舍里,不在缭音峰,反而来找它的理由是什么?”
廷听有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感?觉。
他?的每一句问话都像是重重锁链,将?人往漆黑的坑洞下拉扯,无路可逃。
好在相比起刚出?意外时的头脑发热,此时廷听已然经过了急促而充沛的思考!她明白?,回答或许不需要符合她的逻辑,却必须要贴合池子?霁想得到的答案。
廷听想起白?日邬莓师姐意味深长的笑容,笃定道:“邬师姐听我提起同门有个鲛人音修,说她恰好有个药方需要鲛人鳞片。”
池子?霁记得那个入门大典就跟着廷听的药修,正是邬莓的师妹,若有所思地?蹙起眉,明显不信:“她会?这么急?”
廷听摇头:“我因修炼频繁受伤,承蒙邬师姐照料,就想快点给?她,却不想萧粼刚好今日下山,怕好事?多磨就追过来了。”
“只是萧粼不肯给?,我不想和他?多纠缠,一时想岔了才动手强抢的!”
强抢?
池子?霁陷入了沉默,他?的目光难得在萧粼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它一身狼藉,脖颈以及肩上?的红印,再看向廷听身上?的干净妥帖,确实异于他?最初的猜想。
池子?霁见过男性弱势的纠缠,似乎也不是他?们这样?的。
廷听这个理由看似离谱,但池子?霁记得邬莓确实热爱捣弄些乱七八糟的药方,也不觉奇怪。
池子?霁:“是邬道友想要他?的鳞片,不是你想拿了他?的鳞片收藏,也不是想当?定情信物?”
“我是音修,但对鲛人并无偏爱,萧粼试图接近我,满口谎言,目的不纯,我怎会?对他?心生恋慕?”廷听坦率道。
池子?霁定定地?看着廷听,片刻,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原是如此。”他?也没说是信还是不信,只是瞳孔一动,继续问起来,“那一开始想和我解释的时候,你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廷听心里长松一口气,她自然记得,是一句“我心悦他?”,谢天谢地?,她还没说三个字就被打断了,能发挥的地?方也多了起来!
“我辛辛苦苦扒他?的尾鳞,一片都没扒下来!”
池子?霁笑出?了声,像是被这句话给?逗乐了,眼底的阴影散去不少?:“好。”
廷听刚想松一口气,就发现池子?霁引着她的手指去握上?了他?的剑,她手僵在剑柄上?。
有主之剑通常会?抗拒旁人的触碰,偏偏池子?霁的剑死?寂的一动不动,只任由廷听拿紧。
池子?霁眼眸微敛,嘴角上?扬,透着无辜的关切,言笑晏晏:“既然之前师妹心软没拿到,那现在用师兄的剑去扒它的鳞吧?”
“不然,岂不是白?费今夜外出?特地?找它的力气?”
血渍染红了碎冰,倒在地?上?呼吸缓慢的萧粼浑身一僵,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廷听看着萧粼虚弱的身影,他?原本白?净光华的身躯此刻泥泞带伤,全不似刚想接近她时那般尽态极妍。
她本以为池子?霁快信了。
池子?霁这般随意地?递出?了剑,让她亲手去切尾鳞,看似是在帮忙,廷听却觉不过又是一轮无声的试探,威胁着说,无论真相与否,只要她动手,他?就可以暂且相信,不再深究。
或许从一开始,池子?霁就并没有那么在乎真相如何。
他?不过是想要事?情按照他?所需要的方向发展,如果?没有,强扭也要扭过去。
“怎么?”少?年的声音在廷听耳畔轻响,亲昵中透着危险,骨节分?明的手贴着她的手,让她不得不握紧剑,“不动手?”
“只是不习惯用别的剑。”廷听立即说,生怕池子?霁再冒一句是不愿意还是不敢,她没有看萧粼的眼神,快速地?切了几片鳞片下来,放到纳戒之中,半点没伤到萧粼。
池子?霁看着她的动作,不知褒贬地?笑了声:“师妹当?真良善,体贴。”
“别管它了,我没下重手,让它自己去药堂喝点药便康复了。”池子?霁转过身,随手一挥,四周的剑阵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再一次开始吹到这片区域,冰块乍碎化水。
池子?霁用灵力牵着廷听朝着太华宫的方向离去。两人的背影肩对着肩,似天作之合,迅速消失在萧粼的视线中。
萧粼喘息着,紧紧握住方才廷听背着偷偷塞给?他?的药瓶,看着地?面上?的血渍,又想起池子?霁那身刺眼的朱衣,让人徒生惧与厌。
他?确实在池子?霁面前看起来弱小且卑微,但他?并不觉得自己输得彻彻底底。今夜别说是他?,哪怕是廷听大抵都被池子?霁这般行事?不忌的作风吓到了。
在这个世道,恃强行凶并不出?奇,萧粼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套确实管用,可感?情并不是靠武力就能拥有的东西。
今晚萧粼得见廷听面具下的一面,就能笃定,哪怕没有他?,廷听可能喜欢上?任何一个人,但绝对不会?喜欢上?一个对她有性命威胁且性情阴晴不定的池子?霁。
……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夜风寒凉,冗长的石阶上?两人肩并肩走,一言不发。
上?一次走这石阶是还是入门的时候,明明时隔不久,廷听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廷听现在想起来,其实池子?霁的性格早有端倪,可她都没有往如此极端的方向揣测,只觉得谁都要负面的一面,比起他?的实力算这得了什么。
石阶平稳,廷听却仿佛走在万丈悬崖边缘,随时会?坠下。
如果?池子?霁真是个一时兴起转头就翻脸的人倒还好了,如果?他?眼界不那么高,随便找了个冤大头结了道侣也不错。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廷听绝对不会?再觊觎池子?霁的修行境界,她宁愿勤勤恳恳埋头苦学,哪怕要多和长音阁的人周旋些时间。
可惜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现在廷听眼前的路狭窄得可怕,左思右想尽是死?路,她知道池子?霁虽然爱用玩笑的语气说话,却几乎不说假话,常人奈何不了他?,廷听哪怕逃到长音阁里,那群长老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她。
怎么办?她还能做些什么?!
廷听思索到头脑发热,繁冗的思绪线团似的缠在一起,她低着头,突然看到,月光之下,两人头挨着头的细长的影子?。
廷听目光凝滞,原本堵塞的大脑清空,重新?开始转动。
她既然不能逃,也逃不掉,为何不反其道而行之?
凉风吹散了廷听的热意,她盯着地?面上?和自己交叉的少?年的身影,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池子?霁既然偏爱她,那凭什么不能偏爱到底呢?
他?既然敢无视法度,不管届时是不是喜爱,他?只要能一心落在廷听身上?,将?她置于太华宫之上?,那她还愁什么?
廷听快步向前跑了几步,发丝被清风撩起,她冲到台阶的顶端转过身,仔细地?打量着少?年俊秀的面庞,扬起笑容:“池师兄。”
她要掌控住这把锐不可当?的利剑。
池子?霁掀起眼,看着廷听亲昵的冲他?道着“晚安”,眼看她将?要离去,他?沉默片刻,蓦然叫住了廷听。
廷听脚步一顿,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师妹莫急。”池子?霁从衣口拿出?了一本古旧的曲谱,抬手递给?了廷听,笑容清浅,“这是我路上?找到的曲谱,赠予你。”
廷听迟疑着接过曲谱,上?面还残留有少?年身上?的温热,奇异的热意仿佛要灼伤她的手心,因为太过出?乎意料,她连答谢的声音都无比生涩:“多谢师兄。”
“无事?,祝师妹大比夺魁。”说完,池子?霁也道了声“晚安”,安静地?转身消失在了传送阵里。
莹亮的光照亮这片小小天地?,廷听站在传送阵边,她小心翼翼地?翻开这本泛黄的曲谱,很快意识到这是太华宫老祖的道侣——碎珏仙君的曲谱。
难怪。
廷听记得池子?霁只有在外出?伏魔时会?穿一身红衣,她今日知晓他?的行踪才敢夜半出?行去找萧粼,却没想到他?比平日要迅速,这么快就回来了。
池子?霁特意赶回来找她,就是为了将?这本曲谱送到她手里。
廷听眼里闪过几分?动摇,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不再深想池子?霁没将?曲谱放到纳戒而是放在身上?的理由,踩着凉薄的夜风踏进了传送阵之中。
药堂飘着苦香,灯盏内的灵石闪烁莹光。
天色将?将?泛起鱼肚白?,这个时辰药堂内没什么人。
邬莓听到脚步声仰起头,一见廷听走进药堂,立即放下手里的书朝她招起手:“怎么这个时辰来药堂了?”说着,邬莓鼻子?微动,皱起眉上?下打量着廷听,“你受伤了吗?身上?怎么有腥味?”
“不是我受伤。”廷听摇头,任由邬莓拉着她上?下查看,乖巧地?解释。
“不是你?那岂不是……”邬莓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怪,眼神炯炯有神,期待地?看着廷听能给?她讲一出?比戏台子?上?更精彩的故事?。
廷听:“和池师兄有点关系,但也不是他?的。”
“还有第三个人?”邬莓倒吸一口凉气。
廷听差点忘了自己来药堂到底是要干什么,捏着鼻梁,想说事?情和邬莓想的不太一样?,但仔细一想,好像也非常离奇。
算了。
这短短的插科打诨竟让廷听放松了几分?。
“我来是想向师姐道谢的,那药很有用。”廷听诚恳地?说,从纳戒中取出?新?鲜的尾鳞,递给?邬莓,“听琼音说,鲛鳞有入药之能,我去寻了些,也不知对邬师姐有没有用。”
不管池子?霁到底信不信,廷听为了以防意外,事?情必然要做到位。
“鲛人鳞?”邬莓惊奇地?用指甲捻了一片起来,上?面残留着池子?霁寒凉的剑意,银蓝色的鳞片晶莹剔透,宛如凝聚着月华,“这个好新?鲜啊。”
她平时能找到的材料都是鲛人鳞片磨成的粉,粉里还掺一堆杂质,筛都要弄半天。
“真的给?妾身?”邬莓看向廷听,毫不掩饰她的惊喜。
廷听点头:“自然,专门找来给?师姐的。”
“那妾身就不客气了。”邬莓果?断收下,找了个盒子?将?鳞片放进去,而后飘到了廷听的旁边,白?嫩的小手贴了贴廷听的额头,“怎么了这是,妾身感?觉你没什么精神呀。”
说完邬莓抬手摸出?一个茶杯,顺手泡了杯灵花茶推给?廷听。
“我有些事?想不明白?。”廷听坐下,看着邬莓飘到一侧高高的椅子?上?坐着,刚好和她视线平齐,“今天池师兄与我说,日后我找道侣,要找才貌双全,志趣高远之人,他?会?为我把关。”
邬莓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明显透出?迷惑,捧着茶杯的手指不断摩拭,似乎在脑内尝试去理解说话者的心路历程,呢喃道:“这是那家伙的真心话?”
她不知晓廷听将?那药给?了萧粼,心里默认是池子?霁吃了。
“什么意思?把人拢到身边自诩是娘家人,等着以后送嫁吗?”邬莓百思不得其解。
这下子?,不明白?的人多了一个。
“有没有可能。”门上?的幕帘拉开,琼音走出?来,脸上?还有红色的睡痕,凑到她们旁边,兴致勃勃地?参与探讨,“大师兄可能还没弄清楚他?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大庭广众之下偏袒,和姜新?月争风吃醋,当?着众人的面宣誓主权,事?都快被他?做完了,你来一句他?还搁这迷糊呢?”邬莓字字珠玑。这话说来她都觉得可笑,但是说完却沉默了,开始纠结到底有没有这个可能。
琼音:“怎么不可能?他?不是元阳之身还没沾过什么情爱吗?”
“你不知道!”邬莓压低了声音,匪夷所思地?说,“就算他?自己没碰过,修仙界血雨腥风什么妖魔鬼怪没有,他?这么多年在外见的比话本子?里还精彩的多了去了!”
“一叶障目。”琼音一针见血道。
邬莓语塞,竟说不出?话反驳。
“什么血雨腥风?”廷听好奇地?看向邬莓。
邬莓想了想:“你们知道上?任破军叛逃,现在是十恶之首的事?吗?”
“我听说过,是老祖的师兄!传闻他?过去修无情道,最终修岔了气,道心毁了。”琼音来劲了,“所以其他?七星都很忌惮大师兄,怕他?效仿旧人,一个想不开就叛逃了!”
前人挖坑,后人乘凉。
“差不多,除了不希望池子?霁重蹈覆辙的人,自然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前仆后继地?想破了他?的道心,让太华宫出?一个十恶。”邬莓娓娓道来,“要知道,秘宗也就出?了两个十恶。”
七星的又一任破军叛逃,其人还是太华宫的宗主弟子?。
那真是精彩。
廷听在邬莓期待的目光之中提出?疑惑:“可是池师兄修的也不是无情道啊,破什么道心?”
“妾身怎么知道那些人怎么想的?”邬莓笑道,若有所指,“不过我这儿有不少?好药,如果?听听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拿。”
她也不装了,既然廷听提起了这个话题,她就差直白?地?林列出?来给?廷听看看到底能有多少?花样?了。
“毕竟生米煮成熟饭也是个办法。”邬莓提议。
“……现在还为时过早。”虽然没准备要,但廷听也没有直接拒绝,她想起之前和姜新?月对峙时提到过,境界差距两个之上?时,双修容易爆体身亡。
廷听做下决定之时,就做好了会?发生什么的准备,只是以池子?霁样?貌身段,她也不亏就是了,没太在意。
“既然听听有这方面的想法,还特地?来药堂来找我们!”琼音斗志昂扬,抬手就从纳戒中丢出?了十几本情爱话本,各个都是市面上?拿得出?手的热门题材,“那必然不能空手而归。”
邬莓凉凉地?说:“纸上?谈兵。”
“灵感?来源于生活,生活往往比话本更精彩!”一到琼音擅长的领域,她就说得头头是道,“话本里写感?情纠葛一般只敢写到十条船,现实中那可是几十条船都不奇怪!”
廷听随手摸起一本:“我看过不少?,只是最近都太忙了,没怎么看这些闲书。”
眼前的书脊蓦然被琼音捏住,往后扯了下。
“说什么呢?”琼音满面笑意,“别人合欢宗女修白?天清晨陪剑修看日出?,上?午听和尚念经,下午同世家弟子?游湖,晚上?拉妖王观星,半夜与弈修下棋。”
“她们都没觉得分?.身乏术,你连多看几本书学学技巧的时间都没有吗?”
廷听哑口无言。
邬莓赞同:“有道理。”
“我们的目标不是让大师兄意识到感?情,而是要拿捏住他?,让他?后悔说出?让你挑道侣的话。”琼音振振有词,“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那么听听首先要记住,不能表露出?你对他?有任何情爱意义上?的好感?!”
“所言甚是。”邬莓鼓了鼓掌,“我支持。”
她就想看池子?霁那副事?情超出?他?预料,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廷听陷入思索。她想起小时学的“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反复揣摩着琼音的话,隐约明白?了两人的意思。
她只要站在师妹的身份上?行事?就行了,不论池子?霁如何误会?,她都要站在绝对有力的位置。
不过是比耐心罢了。
“还有一件事?。”等琼音讲完她纸上?谈兵的意见,邬莓才慢吞吞开口,“你也知道,觊觎池子?霁的人不少?。”
“太华宫内外表光鲜,内里鱼龙混杂,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不知那些家伙可能有什么花样?,但肯定有人看不惯你。”
“宗门大比在即,你切记小心。”
每当?宗门大比,事?务堆积,总要发生些事?端。别说太华宫,长音阁也不例外。
牵涉到论道大会?的人选,在利益牵扯下,即便没有池子?霁,廷听也不会?掉以轻心。
大比近在咫尺,连空气都仿佛焦急了起来。
连平时放养的师尊毕牧歌都把廷听唤到面前,问了句“你准备好了吗?选曲定了没?”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才放心。
“对了,廷听。”毕牧歌倚着细弦,朱唇玉面,留仙裙如白?瀑,指尖绕着一株凝昭花,提醒廷听,“大比也没几天,你和池子?霁稍微走远一点。”
廷听抬起头,迷茫地?看着毕牧歌。
“你平时看着挺聪明的,怎么这种地?方反而领会?不到?”毕牧歌奇异地?打量了下廷听,见她是真疑惑,叹了口气,“宗主闭关,这几年的大比事?宜都由池子?霁代为打理,为防流言蜚语,你理应避嫌。”
廷听惊诧:“不是长老打理?!”
在长音阁时若阁主不得闲,必然是多位长□□同打理,以防权利外挪,利益失衡。
太华宫竟敢将?大比之事?交给?宗主的弟子??!
那如果?有朝一日池子?霁真能落她手上?……廷听袖口下的小手攒紧,都没敢往下想,反正这辈子?就搏这一次。
毕牧歌:“各有各的忙活,哪顾得上?来。”
“弟子?知晓了。”廷听乖巧点头。
殊不知,除了她们师徒这边,另一处恰巧也说起此事?。
太华宫正殿。
“你最近要注意一下。”邹无忌踮着脚撑在桌案旁,看着几乎被埋在阵法与书卷之中的少?年,耐心地?说道。
“您有时间可以检查阵法和秘境,而不是站在旁边看热闹。”池子?霁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要注意什么?”
注意不过劳吗?
邹无忌一噎:“你既代宗主理事?,了解大比的内容,就要和你那小师妹保持距离,以防流言蜚语。”
“什么意思?”池子?霁捏着玉简的手一紧,玉简发出?了“咔哒”的碎裂声,他?笑不见底,声音放轻:“有人质疑我泄题?”
“还没,但是你得注意一点,恐生事?端。”眼看着池子?霁脸上?的不耐烦要溢出?来,邹无忌提醒。
“注意?”池子?霁突然笑起来,本就精致的五官难掩艳丽。
廷听拿了曲谱多半要专心练琴,她一忙起来那是谁都不理的,池子?霁本来打算这几天忙会?儿,也有空让他?稍微静静想一想。
本来事?情安排的好好的,偏偏有人来这么一出?!
池子?霁最烦别人不管好自己,反而用流言束缚他?的行动,逆反心理说起就起,当?即就不乐意了。
池子?霁这一笑,邹无忌反倒警惕起来:“你不要乱来!”
“怎么叫乱来呢?”池子?霁站起身来,“啪”地?将?玉简往旁边守着的弟子?身上?一甩,“多好啊,前几年都是我在代宗主理事?,今年正好换换汤药!”
他?笑意盎然,一字一字,声音清晰如落珠:“我不干了!”
弟子?手忙脚乱地?接住玉简,慌忙地?看着池子?霁。
“你等等?!”邹无忌一怔,没想到池子?霁真的说不干就不干,焦急地?开口,“流言蜚语就流言蜚语吧,随便你和你那小师妹怎么样?吧,你别走啊!”
他?走了这烂摊子?谁撑啊!
池子?霁将?那堆事?一股脑推到负责的弟子?面前,步伐轻快,大步向殿外走去,神情肆意,细长的马尾贴在雪色的脖颈上?,宛若墨染白?纸,分?毫不管背后洪水滔天。
“邹副堂主?!”负责人哀怨地?看向邹无忌,他?本来只是给?池子?霁打打下手,哪知道池子?霁当?了甩手掌柜!
邹无忌双手一甩,一边喊着“池子?霁你给?我停下!”一边恼火地?追了出?去。
一出?正殿,变化术就覆在了邹无忌身上?,恢复了他?魁梧壮汉的外表。
却没想到池子?霁走了两步停了下来,看着玉牌上?的字眼,久久不语,见邹无忌追过来,抬了抬玉牌:“你和毕仙子?串通好的?”
玉牌上?赫然是廷听的留言“经毕师尊提醒,大比在即,恐扰师兄,近日便不习剑了,祝师兄诸事?顺利。”
池子?霁可不觉得这是意外。
“什么叫串通!?”邹副堂主瞪起眼,可听不得这污蔑他?清白?的字眼,强调,“这叫不约而同的善意提醒!”
池子?霁不以为然,抬步就要去缭音峰找人。
“你师妹都说她要安心修炼了,你还去找她干什么?”邹无忌质疑道,他?见少?年的背影没有半分?迟疑,油盐不进的样?子?,甚至不惜激将?起来,“你不会?是喜欢上?你师妹准备倒插门吧?”
池子?霁的步子?一停,他?回过头,脸上?迷茫,下意识反驳:“喜欢?怎么会??”
邹无忌定住神看着他?,心觉不妙。
为什么你不反驳倒插门?
“我与听听是师兄妹情谊。”池子?霁语速加快,冷淡地?转过身,“不要用那等轻浮的字眼来说我。”
你当?我瞎啊!
“呵,谁信啊?我吃的盐巴可比你走过的路多。”邹无忌抱胸而立,本来还是只担心,一听“轻浮”二字却气不打一出?来,冷哼一声,也不再管池子?霁远去的身影,“我倒要等着你把这话吃回去的那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