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诚的心里确实?称不上?美妙。
刚才说话的男知青和他边上?那位一眼瞧见谢茉后, 视线屡屡不自觉往茉茉脸上?绕。
茉茉讲话时,他眼睛索性不挪窝了,别?在衬衫胸前口袋里的钢笔被挤掉都没察觉。
还是?站他左近一姑娘瞅见提醒的他。
卫明诚再次瞥那男知青一眼。
男知青被挤到不远处一角, 目光艰难越过几层厚的人墙飘过来?,却恰好撞上?卫明诚沉凝的黑眸, 他脸上?刚消褪的红一眨眼回返, 比之前更?甚, 血红质变成紫红。
愣忡一会子,男知青视线心虚地游走。
作为爱人的他正当场呢,胆子可不小?,一个劲盯着茉茉瞧个没完没了。
卫明诚心里褶子抖了抖。
他伸臂挡住有意无意朝茉茉歪倒的人, 刚想低头查看茉茉状况,便听着了这?三字“又醋了”。
卫明诚承认心里的确不快。
至于……醋?
不管卫明诚作何想,谢茉确定他周身携着似有若无的酸意。
不浓, 但确凿。
他脸上?细微的波澜也是?有力佐证。
虽然他姿态一派皎然若朗月清风, 但眼梢不散尽的冷沉黑雾出卖了他, 若不是?对他极其熟悉了解, 或者方才扫检的不仔细就错过了。
这?种?想藏却没藏住的表情实?在有趣,叫谢茉恨不能拍摄下来?留念, 可惜她手上?既没相机, 又没可拍照手机, 不过她会画画, 想及此谢茉感觉右手都痒痒起来?, 直恨不得立时铺纸捏笔,一画而?就。
谢茉见卫明诚迟迟不语, 忍不住伸指掐了掐他胳膊,看他黑雾不再笑意满眼眶游弋的瞳眸落过来?, 便弯唇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
说着,她还狡黠眨眨眼,抬手在鼻前扇了扇,一副“难道我?闻错了”的狐疑样子,活灵活现得可以。
那双眼着实?透亮灵动,眼睑微微颤动,目光潋滟生姿,欲语还休似的,仿佛说尽一千句一万句调皮揶揄话。
不知想到什?么,谢茉歪歪头,故意刁难:“如果你不醋,不为我?吃醋,那是?因为我?不配吗?”
卫明诚答非所问:“很遗憾没能亲眼目睹你上?台报幕的样子。”
顿了顿,他又状似风轻云淡般补充了一句:“他们都看过。”
谢茉先是?一怔,反应了两秒,才彻底意味到这?个“他们”的灵性。
谢茉“噗嗤”一下笑弯了腰。
歇了笑,卫明诚纵容的面?庞还徜徉在她细粼粼的眼波里,不知是?感慨,还是?称赞,谢茉忍不住冲卫明诚说:“你真可爱。”
卫明诚竟一时竟仿似没听懂,怔住:“……”他记忆里从没听过旁人用这?个形容他。
等他稍稍回神,就听谢茉宣布:“回家给个开?个报幕专场,只给你一个人看!”小?手一挥,颇有种?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的架势。
“可爱”余韵震荡,一贯思维敏捷、材高知深的卫明诚反应难得迟缓,一个“好”字方自喉间生成,谢茉已悄然拉过他的手,摊开?,一笔一划在他掌心写了个字,然后阖上?他五指。
触感转瞬即逝,但卫明诚已辨出那是?个“茉”字,此时正躺在他掌心,收拢在五指间的“茉”,是?谢茉的“茉”。
卫明诚深吸一口,追上?她写字的手牢牢抓着。
与此同时,他低低说:“好。”
心被轻轻揉了一把,酸酸涨涨,简直不知该拿如此美好的她怎么办才好。
藉着稠密的人流,两人光明正大紧紧挨在一起,她的肩膀抵在胸怀里,衣摆胳膊交错掩映,旁人很难看出俩人的手是?勾拉相握的。
嘈杂哄闹的声音,木板撞合的声音,自行车铃的“叮铃铃”声,风吹树叶的簌簌声……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成了欢快的奏鸣曲。
他们就这?么躲匿于众目睽睽之下——牵手了。
人流渐渐稀疏,两只手重重握一下,黏黏连连分?开?。
“小?谢!”
礼堂门口传来?袁峰熟悉的呼喊声。
谢茉跟卫明诚已从门侧挪移到廊柱后,空间相对隐秘,但视野并?不蔽塞,站门口略一侧目便可瞧见。
何况谢茉跟卫明诚站在人堆里便如鹤立鸡群,十分?抢眼。
袁峰与卫明诚照过一面?,卫明诚给他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即便谢茉被卫明诚身形遮住大半,那身板高大挺拔,如苍柏青松,一身合体绿军装,他眼神着意停顿了一下就认出人来?,顺带瞅见谢茉。
公社一行人有的在大院见过卫明诚,但对他都不陌生,毕竟卫明诚是?蝉联各个办公室八卦榜首的当事?人之一,他们见着自己嘴里嚼咕过的八卦男主角,难免心虚,心虚的具体表现——过度热情。
并?非指他们话多,而?是?笑容大而?多。
再说他们哪怕想搭话也觑不着机会,邢主任这?个退伍老兵对卫明诚这?个好兵代表极具好感,两人一句接一句,不间歇地聊。
“我?早见过你。”邢主任笑说,“你的战斗事迹刊登在各级报纸上?,带着照片,小?伙子非常精神。”
“对你这?个战斗英雄,我?还专门组织人员研究学?习,那些报纸就是主要的研习资料。”
卫明诚笑说:“那我?见您更?早。那会儿我?入伍不久,还是?李老警卫员,跟随他一起拜访您所属的四十九师,远远见过您带兵训练。”
邢主任闻言越热络:“这?便是?缘分?了。”
顺势掺了几句谢茉,比方说“谢茉同志工作能力出色”、“小?谢工作态度积极”、“好笔杆子”……反正都是?好话。
然后,话题再拐回去。
邢主任对受伤退伍转业这?件事?始终非常遗憾,和同样当兵上?过战场、天然便多了份惺惺相惜的年轻军官,聊聊军旅新旧事?,算是?聊作安慰。
提起李老和四十九师,话题自然转到彼此相熟的人,继而?讲到县委即将到任的个军转干部也是?出自四十九师,还和邢主任颇有渊源。
“李源,师长接待客人经?常用着他。你可认识?”
卫明诚沉吟片刻,说:“个子一米八出头,身形魁梧健硕,眉毛尾梢有一颗黑痣。酒量很高,我?记得还有个绰号叫‘酒闷子’。”
邢主任拊掌大笑:“就是?他!等他安顿好,咱们找个时间一起再试试他酒量如何了,这?些年退没退步。”
卫明诚眼眸几不可察地凝了凝,朗然应下。
观众退潮般散去,极目处,寥落分?布了几撮人,永河公社这?一波人比他们加起来?都多。
知青们看到邢主任与卫明诚聊得尽兴,不由地又凑头拾起之前的话题——品评谢茉爱人。
天呐,谢茉的爱人竟然这?么好看!
这?是?女知青们一致的感叹。
那笔直的身条,那大长腿,那劲受有力的腰,那优越的肩颈,那张赏心悦目的英俊脸孔,最难能可贵的是?举手投足间带出的那股气势,锋锐精悍却不外扬,压迫感控制得恰到好。跟邢主任并?排站,既不会被压下去,也不会过分?耀目反碾回去。
有两个腼腆的姑娘脸通红。
她们纯粹欣赏,没啥复杂心思。
紧张激动的。
“这?夫妻俩站一起就四个字——赏心悦目!”
“部队这?样长相的多吗?”
“想找对象啦?你上?回不还说要找个城里的。”
“那是?遇见的男同志还不足够优秀!”
“就那谁……”
这?边,卫明诚和谢茉已和邢主任说明情况,要脱离队伍了。
***
卫明诚自己开?军用吉普来?的。
这?时代拖拉机都难得,这?类小?型汽车许多人见都没见过,更?别?说乘坐了。计划经?济时代,小?汽车属于配车,是?极少数人才能解除到的“高端”物件。
公社领导干事?们常到县委,倒是?见过,只袁峰和邢主任因公乘坐过。知青们多来?自大城市,但出身平常,也是?见过没坐过。
谢茉瞧见有几人明显意动,只是?碍于脸面?和领导当场没把请求说出口,谢茉微微一笑,贴心地主动提议:“车后面?座位空着也是?空着,坐满这?油钱才花得值。”
这?年代人面?皮普遍更?薄,要是?她直不楞登说一句“想座就来?座”,保准没人迈腿,可能还会得罪某些敏感爱钻牛角的人,这?样找一个合理?的借口,甚至“有利”于自家的借口,表现得像请他们帮忙一样效果最好,你递个台阶,人家心里没包袱,笑哈哈说笑几句,然后对方欣然接受提议。
虽然双方对实?情皆心知肚明,但有这?个台阶,彼此日后才好无障碍相处。
这?是?奶奶传授给谢茉的世事?学?问,她牢牢记住了,并?多次实?践验证,事?实?证明果如此。
这?一次也不例外,听她这?么一说,表情立马舒展开?了。
谢茉多事?安排,笑眯眯等他们商量出结果。
风丝儿依旧轻柔,谢茉将覆在眼睫上?的发丝拨到耳后,和卫明诚对眼一笑,以口型对他说:“辛苦啦。”
卫明诚忍不住勾唇。
满座,吉普启动。
挥手作别?前,邢主任再提一遍约酒这?事?:“待我?和李源沟通好时间就让小?谢给你递话,可千万来?。”
卫明诚含笑郑重道:“您放心,必到。”
一路雀跃笑说,其他人镇中心下车,卫明诚把谢茉送回家后,又去还车,披着一身细尘回到家,就见谢茉已搭建好“舞台”——饭桌被拾掇干净,上?头铺垫着报纸。
“我?再去找找块大小?合适的布,不然报纸会滑动错位。”谢茉匆匆和卫明诚打过招呼,便一头扎进西间翻检杂物堆。
卫明诚换完衣服,洗干净手脸,再回屋,“舞台”已铺上?蓝土布,谢茉赤脚站上?头。
头顶的灯泡开?着。
谢茉清透如水的眉眼沐浴在光里熠熠生辉。
“卫明诚同志,您的专属报幕演出即将开?始,准备好了吗?”
卫明诚低笑一声,颔首。
谢茉说了声“开?始”,面?上?的戏谑之色刹那间被她敛回眼瞳中。
煞有介事?地以拳抵唇充当话筒,以经?典的“光阴荏苒,岁月如歌”开?头,谢茉复刻了一遍当时报幕的第一幕,词语略有出入,但大意不改,最主要的神态和语气几近一模一样。
一面?儿说词,谢茉一面?儿再一次遗憾手里没相机。
相机作为这?年代的稀罕物件,一台五六百块,还要工业券和介绍信,钱和票倒可以攒攒,但新闻口或电影厂的介绍信不好弄,倒不是?真弄不来?,但太麻烦太打眼,而?且交卷和后续的洗照片都挺费钱的。
算了。
谢茉专心投入到报幕工作中,接连又报了两条。
“……来?自纺织厂的女同志们,要把最美的颂歌献给亲爱的祖国……”
“……风雨同舟……我?们紧紧团结在一起,踏过艰难险阻,攀登一座座高山……”
谢茉越说越觉得这?场景和小?时候扮家家似的,笑音渐渐淹没声线,她情不自禁笑出声,身形微微抖。
这?会儿子仿佛找回了些童年的欢乐。
简单又纯粹。
“当心点。”卫明诚急垫两步近前,不放心叮嘱。
“他们都鼓掌欢呼,你反应太冷淡了。”谢茉止住笑,眼里清光濯濯,控诉卫明诚。“他们”,这?俩在今天格外灵性的字,被她重音强调。
卫明诚失笑,仰着头看着她:“我?心里一直在为你欢呼。”
忖了忖,他又说:“不管是?舞台上?的你,还是?生活中的你。”
他声音听起来?一样低沉,较之往常却无端端更?醇和温柔,令这?句话像一杯佳酿,透着股沉淀良久的回甘。
“哦——”春雨秋风融在谢茉发出的这?个字节里。
卫明诚温声道:“危险,下来?吧。”
他朝谢茉伸出手。
这?一幕莫名意味深长……
谢茉眼睑一颤。
伸来?的手劲受修长,骨节分?明,是?常年日晒的健康麦色,指甲修剪整齐,手背上?青筋清晰可见,充满刀锋般的爆发力。
谢茉后知后觉应了一声,探出手。
岂料,脚下一个不小?心她踉跄朝前栽去,幸而?她身形摇晃了几下,旋即惊呼和她自己稳稳当当跌入一个结实?坚定的怀抱。
谢茉深浅浓淡的气息喷在卫明诚脖颈。
卫明诚低下头看她,唇角浮现少许笑意。
倏忽。
卫明诚垂下头,很轻很缓却又无比郑重地谢茉唇上?烙下一个吻,像礼堂门口他想象的那样。
谢茉看着卫明诚压下来?的脸庞,只觉得这?漫天光亮都被吸进他眼中,在他瞳仁里折出深浅不一的光纹,一圈一圈,次第分?明,像一片摄人心魄的漩涡,叫她不自主地微微阖上?眼,仰脸同样含住他的唇。
气温逐渐烫起来?。
喘息的空当,谢茉撩开?眼皮睇向卫明诚,呼吸突地一凝。
卫明诚的眼神滚烫到好似可熔岩成浆。
岩浆飞溅,而?谢茉渐渐湮没在这?眼神里……
***
第二天,卫明诚精神抖擞,谢茉面?颊红润发光。
心情愉悦去往各自单位。
心情好,连带提升工作效率。谢茉用一上?午的时间写完汇演相关文稿。袁峰例行溜达时见着了,谢茉一誊抄完便被他收走了。
这?稿件要往上?送参加评比,邢主任看过谢茉稿件当即拍板就送选她这?篇。
岂料,他这?一拍却惹来?争端。
第122章
一整个白天?, 赵梦沉默得不同以往。
虽未言语,视线却频繁朝谢茉身上刮。
谢茉时有察觉,抬目望去, 偶尔撞破赵梦眼瞳中的古怪和冷沉,回以微笑, 倒换来赵梦欲言又止的神态。
赵梦既不说, 谢茉便不主动叩问, 反正心燥气浮、蚂蚁噬心的人不是?自己。
谢茉尚忖着赵梦哪时一鼓作气讲出口?,不曾想袁峰返回办公室通告邢主任这一决定,话一落,赵梦便跳出来了?。
“主任看过谢茉同志的稿子, 觉得没啥问题,就定它上送了?。”袁峰环视一遭,在?黄长明身上多顿留了?一秒。
这篇稿子, 袁峰也?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两遍, 水准一如既往的高, 文理通畅, 立意?深远,非常好。
以他眼光判断, 这稿子该在?头一等?。
这次稿件评选是?个露脸的好机会, 他本想给黄长明争取争取, 读过谢茉的文章后他便打消了?年头。
——长明的文章不会超过谢茉的。
长明作为这件办公室曾经的第一笔杆子, 水平中等?偏上, 平日交代下的各种稿件任务均可应付,以前也?在?此类评奖中荣获二等?奖。
邢主任是?个作风强硬, 眼里不揉沙子的领导,且进?步争先的心尤其?强烈, 绝不会因黄长明资历深,或作为得力下属的他递几句好话便放着头等?不取而屈就次一等?。
谢茉的水准邢主任心知?肚明,扣下不交是?不行的,至于弄丢或偷换谢茉稿子这等?不上台面的小动作,袁峰想都不去想,谁人是?傻子?交恶谢茉,被主任质疑?
一次露脸而已,又不是?晋升,且不是?他自己晋升,太不值当。
结果,他这个黄长明亲戚还没说啥,赵梦就“挺身而出”了?。
“黄长明稿子还没交,怎么不等?他写完再定?稿子没收齐,没把全部稿件过一遍,就直接选了?这不大好吧?总要比较一下的。”
赵梦眼尾夹了?一下谢茉,一脸正直地仗义执言。
她虽文笔有限,心神不属,可稿件会呈递到区里评选,是?个难能的展露自我的机会,她耐下性子写了?一段开头,删删改改最终放弃……白白与这次机会失之交臂,她不遗憾,可她也?不想谢茉得到,凭啥什么好事都落谢茉头上?凭啥谢茉能被那人关注?
“不然就不公平了?。”赵梦义正词严,“黄长明今天?一天?就没离开过座位,辛辛苦苦写稿,稿子都快完成了?,到头来却用不上他的了?,那他不是?白忙活一场?既不想用其?他人的稿,应该早一点说的。”
易学英吭哧一声笑了?,说:“咋,这就护上了??”之前对人家黄长明若即若离,跟招猫遛狗似的,吊着人玩,这会子倒来主持正义,所谓那般?定不是?真维护黄长明,拿这事作筏子发?泄对谢茉的红眼病呢。
眼红啥呢,上回汇演报幕员没做成可怪不到人谢茉身上,是?你自己不争气,你临场前把谢茉硬推上台,谢茉厚道?没拒绝,算是?帮了?你个大忙,对吧?难关过了?又懊悔嫉妒,不知?感恩的玩意?儿,光想踩人头上光鲜,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嘿,tui!骨头忒轻!
话说回来,人家谢茉是?真有本事的,安排给她的事,哪一件不完成得漂漂亮亮,也?没见人费啥力气,气定神闲又稳稳当当的,总是?让人感觉特?别放心可靠。
赵梦这丫头真不知?天?高地厚,竟跟人谢茉较劲呢。
逞啥强哟。
哦,赵梦平日憋篇广播稿都费老鼻子劲,这回的事她自己实在?摸不着边儿,就把黄长明顶前头了?。
赵梦面上一堵,没好气地白眼翻易学英:“管你什么事?怎么哪哪都有你。”
“我也?是?科里一员,咋就不能说句话了??”易学英呛声,见赵梦脸都憋红了?,笑容更大,“就你怀疑领导眼光,怀疑人家谢茉文稿能力,人黄长明还没说啥呢。再说了?,人家谢茉就是?够本事,写稿、广播、报幕,干啥啥出色,这个可眼红不来。”你眼红看不惯能咋,能耐长人家身上又跑不掉。
袁峰心里为赵梦质询般的态度皱眉,赵梦就差把“有内幕”三个字刻脑门上了?。昨天?谢茉和县委书记以及其?他县领导说说笑笑的场景,被公社里的人瞧个正着,这消息跟长了?翅膀一般,飞遍全公社大院,在?这个当口?被置疑“开后门”,影响是?很不好的。
即便认可谢茉能力,总免不了?被心思诡谲之辈想歪。
毕竟,人性如此。
此时袁峰接住易学英话头,缓声认同:“谢茉的文稿质量的确高一筹。”
赵梦狠狠剜了?一眼易学英,不再理会她,面向袁峰据理力争:“黄长明文笔也?不差,也?得过奖,他这回的稿子你还没看过哪能就直接说不如旁人的。”……这分明就是?领导对谢茉明晃晃的偏袒。这句话虽没宣之于口?,但字字句句皆在?表达这一意?思。
瞥一眼八风不动的谢茉,赵梦用力咬了?咬唇。
袁峰问黄长明:“长明,你怎么说?”
黄长明低着头,手?指直搓桌面,闻言顿了?顿,瓮声说:“我稿子也写完了……”
袁峰打开茶缸盖子,撇了?撇上头茶梗,啜了?一口?,转头问谢茉:“小谢,你说呢?”
谢茉脸上始终没大幅起伏,听见袁峰问话,当即正色又坦荡地说:“我举双手?赞同赵梦同志的提议,因为这次的稿件要参加地区评选,优中选优,才能最大程度争取集体荣誉。是?以,我请求领导们受累再看看两篇稿子,比较筛选,择优录用。”
“往小了?说,这不仅是?对黄长明同志的公平,也?是?对我本人的公平。”
她靠本事吃饭,而非裙带。稿子之所以被选中,只能是?稿子质量过硬,而非领导偏颇。
在?这方?面攻讦她,她可不认。
再说,她自信自己笔力,不惧任何竞争比较。胜了?,可堵小人嘴脸;输了?,再接再厉呗。
反正,她自始至终坦坦荡荡。
顿了?顿,谢茉看向?赵梦这根科室最大“裙带”,微笑从容道?:“因而,听到赵梦同志这么说,我非常感谢她。事实上,赵梦同志如此强烈的集体荣誉感深深触动了?我,有她及时挺身而出提醒,这是?咱们科室的大幸。”
什么叫“挺身而出”?遇到困难或危险时,勇敢地站出来。赵梦搁这儿“挺身而出”,岂不在?当面批评领导做出的决定是?错误的,且会引来不良后果,损害集体荣誉?再深入一层,她这是?在?暗自排揎领导不重视集体荣誉感。
在?这个年代,集体大于个人这一思想带着浓烈的政·治色彩,不顾集体而就小我是?很严重的指控。
况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把领导该操的心先操了?,你把领导放哪里?再者?,哪个领导被下属质疑,还当众质疑能高兴?你来这么一出,领导脸面何在??领导威严何在??
你比领导公正、无私,比领导更在?乎集体。
啧啧。
暗踩领导彰显自己,赵梦可以的。
不管赵梦究竟初衷为何,这么解读她的言行完全通顺。
赵梦被谢茉的感谢弄迷惘了?,回神后居然朝谢茉点了?点头,好似表示,这谢意?她收下了?……
哈?
扫一眼面上波澜不惊,眼神却暗沉下去的袁峰,谢茉略一挑眉,笑意?赘得唇角微微弯。
“行,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各人口?味偏好迥异,但两篇文章若相差较大,还是?可以分辨出来的。”袁峰扣上茶缸盖子,没再多说,要来黄长明稿子就出门,“我舍脸请邢主任再定夺。”
当然,到邢主任那儿,袁峰并未将办公室争端和盘托出,而是?说:“主任,小黄也?把稿子写好了?,您过目一下,要是?还成,这篇就内部留用了?。”
路上他就把黄长明这篇文稿粗扫了?一遍,较之以往进?步了?,但和谢茉那篇仍不在?同一层次。
不过,不论黄长明的稿件能否超越谢茉,他都不会提方?才那茬,这岂不是?直剌剌告诉领导他压不服下头人。
邢主任看了?眼摊在?桌面上文稿,微讶道?:“小黄也?这么快?”
袁峰说:“今早见着小黄他娘,还跟我夸小黄昨天?熬夜写稿。”
邢主任笑说:“年轻人,干劲足。”
袁峰小拍一记:“同志们团结在?您的领导下,工作积极,更不敢怠慢您的指示。”
邢主任点点袁峰,笑叹:“和我关系可不大,是?小谢。”
“一名优秀同志会起领头羊的作用,小谢同志态度积极,工作完成得又快又好,这便激励其?他同志的奋进?,就像打鸡血似的。”
袁峰道?:“您说得对。军人效率一贯最高,谢茉不愧为优秀军人的优秀家属,工作作风十分利落。”话里,暗捧了?一把部队干部转业的邢主任。
邢主任“嗯”了?声,笑道?:“给军属们长脸了?。”他出自部队,大多军属出身农村,情况啥样他一清二楚,像谢茉这般有知?识有文化有素质的军属实属罕见。
说着,邢主任读起黄长明的文稿,一面儿读,一面评说:“不错,没一味追求速度,牺牲稿子质量,本末倒置,失了?重点。”
“可以内部留用,不必再改。”
袁峰抱着这句回话颠颠走?了?,办公室一宣布,众人面色各异。
易学英露出个果不其?然的笑,赵梦脸顿时沉了?沉,黄长明低着头,捏住钢笔的手?指骨节因用力突出一块白痕,至于谢茉……她毫无“得胜”的趾高气扬,甚至吐气扬眉,就淡而无波。
赵梦不甘心嘟囔:“反正稿子我们又没看过……”
谢茉懒得与赵梦搭话,视线凉沁沁的,如同映在?水面的清冷月辉洒到赵梦脸上。
赵梦呼吸没来由地一凝。
“这是?我的底稿,划了?几笔,但不影响阅读。”谢茉从办公桌上翻出稿纸直直递给黄长明。
黄长明也?认为在?没看过他稿子的前提下直接定了?谢茉这件事不公平,谢茉获奖文章他自然拜读过,那篇文章笔力深厚,立意?高远磅礴,他佩服不已,但谢茉发?挥不稳定,并非篇篇稿子令人惊艳拍案,比方?说她执笔的主任发?言稿,通篇大白话,仅通顺而已。
不过他很理解,精彩的文稿难得,没谁可以次次发?挥高水准。
这一篇稿子他上了?十二分精力,自觉超水平发?挥,不争取一下委实不能服气。
可结果仍是?落败……
黄长明不愿相信。
他来不及道?谢,一把抽走?谢茉递来的稿纸,迫不及待低头读了?起来。
怀着挑刺不忿的念头展开纸页——随着视线下挪,黄长明的脸色就彻底变了?。
皱眉。瞪眼。张嘴。
脸色从微沉到涨红到跟手?里纸页般的白。
赵梦将黄长明面色幻变收入眼帘,酝酿好的言辞没等?来倾巢而出的那一刻,反被她慢吞吞咽回肚子里,偃旗息鼓了?。
“写得怎么样?是?不是?比你好?”易学英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怼脸问黄长明。
她虽然看不惯赵梦,但黄长明躲女人背后,擎瞅着女人帮他出头的做派更让她瞧不上。
咋,还没断奶啊。
切,算什么男人。
黄长明面上血色回涌,却死死抿着唇不搭话。
易学英瞟一眼他猪肝般的脸,嗤笑一声,压根不用听他回答,自顾自答话:“照我看,肯定写得不赖。小谢哪回掉过链子。”
黄长明只觉更难堪。
谢茉文稿的确比他的厉害。笔触抑扬顿挫,字里行间流淌着饱满的情感。文以载事,文以叙情,她用鲜活的文字构筑了?一篇叙事咏情的激昂交响乐,响彻在?每一个读者?的耳畔和心间。
她对祖国?深深的热爱和眷恋,触动每一个爱国?者?的柔软情怀。
这不仅仅是?一篇文章,更是?一颗红闪闪的心。
再没比它更合适的。
黄长明身上虽不乏文人的清高,但输了?他就认,不会寻无谓的借口?。
事实上,谢茉就是?用比他更短的时间写出更优秀的文章。
黄长明深吸一口?气,嘴唇翕动半晌儿,还是?没能把那句“的确比我的好”挤出口?。
他耷着眼皮谁都不看,手?一伸把纸页还给谢茉,然后坐下把头埋进?资料里,闷不吭声陷入自我世界。
袁峰略交代两句,溜达走?了?。
办公室陷入异常沉默中。
直到下班,这层无形结界都没被打破。
黄长明罕见地头一个走?人。
谢茉收拾好挎包,捏着自行车车锁钥匙,回想着早上车子的停放位置,正待迈步,赵梦忽然轻咳一声,说:“谢茉,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针对你?”
易学英正把椅子推办公桌底下,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多新鲜呢,这话还用问吗?”
赵梦眼眶一红,盯着谢茉,话里带了?不明显的泣音:“谢茉,我真的没有。”
谢茉表现的比赵梦还真诚,凝视着她的眼睛说:“嗯,我信你。”
赵梦眉心一跳,禁不住先别开视线。
谢茉依然笑眯眯地看着赵梦补充:“我之前对你说感谢,也?是?真心的。”
顿了?顿,她微露不解:“至于什么针对,什么眼红,我没察觉到啊,你这么想了??可你怎么针对我了??又为什么针对我?”
谢茉瞅着赵梦,眨眨眼,一副困惑求解的模样。
赵梦懵了?。
反应过来,赵梦直接卡壳了?。
回答这俩问题,不啻为将她阴暗不能见人的小心思抖落在?太阳下暴晒。
跺了?跺脚,赵梦只能讪讪把话收回去:“没,我没针对你。你没那么想就好,我怕你误解我……”
余光扫到易学英,她这会儿正挑着眉,抱臂看戏,赵梦懊恼翻倍,又被那嘲讽的笑激上头,嘴上便控制不住了?:“有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刚还挑三拨四,我先解释一下,免得被长舌妇钻空子。”
长舌妇是?吧?
易学英索性掀桌挑明:“眼红,那肯定是?样样不如人憋红的呗。眼红偏赶不上又不服气,就针对了?呗,这针对嘛,捡空子挑刺儿就成了?,先时那稿子的事就是?了?。”悠悠哉哉的语调,一点点熏黑赵梦的脸色。
赵梦喊:“我说了?,那不是?针对!”
谢茉暗笑,偏还点头说:“嗯,那确实不算针对,那明明是?你出于集体荣誉,挺身而出给我和黄长明同志争取来的竞争机会,显示‘公平’的机会。”
“真金不怕火炼,下回你也?写,咱俩比一比,到时候……唉,这还没比呢你就掉眼泪啦?”
赵梦胸腔起伏得厉害,两条麻花辫一甩,捂嘴跑了?。
啧啧——
就这点能耐,明明先撩的是?她。
赵梦哭着跑了?,谢茉的好心情丝毫不受影响。
回到家,谢茉来了?兴致写日记,匆匆走?完日常流程,她在?书房伏案,笔尖沙沙不辍,脑海随之走?马观灯似的一一重现赵梦等?人的神情,谢茉表情又随之变换,带了?点小坏的狡黠在?眼梢眉角堆积……
卫明诚回来便见到这样的茉茉。
谢茉若有所觉,一抬眼发?现卫明诚回来了?。他这会儿正倚着门框,满目含笑望着她。
“写什么呢?”卫明诚走?近,问。
“日记。”谢茉忽然噗嗤笑出声,面对卫明诚疑惑的目光,强调,“虽然我写日记,但我是?个正经人。”
她这是?想到前世那句“正经人谁写日记”的梗,只她自己了?解笑点的话本来该勾起怅惘的,可见到卫明诚虽不明就里,可乐意?温柔配合的纵容模样,心便仿佛泡在?温温的蜜水里。
“哦?有趣事分享吗?”卫明诚斟酌问。
“对你,当然可以啦。”谢茉便向?卫明诚讲述了?她把女同事招哭的来龙去脉。
谢茉讲得眉飞色舞,一直到讲完,才察觉卫明诚始终一瞬不瞬看着她。
“看什么呢?”她问。
“看你。”卫明诚一本正经,“看你——可爱。”
碰上眉眼带笑的卫明诚,谢茉唇角抑制不住往上跑。
可是?把她贴他身上的“可爱”,复制黏贴返还了?。
谢茉不期听到卫明诚此时会说这个词,惊讶了?一瞬,忍不住弹身,撞上卫明诚嘴唇,在?他唇角重嘬了?一口?,她唇角的笑已漫延至眼尾,咂摸咂摸嘴巴,尝味似的说:“甜的。”
而后,她又夸奖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学得很快,不错不错。”
卫明诚低声笑:“学以致用,更恰当。”
顿了?顿,他夸回来:“名师出高徒。”
“噢——”谢茉美眸流转,眼波潋滟,内里藏着坏笑,“乖徒儿~”
很不正经。
卫明诚的心漾起轻轻波浪。
其?实,他就是?喜欢看她坏心眼蠢蠢欲动的模样,喜欢她狡黠飞扬的眉眼,喜欢她眼波俏皮的闪动……
这样的她可爱极了?。
痒痒地抓挠他的心,勾动他潜藏的欲和火。
第123章
“谢茉同志, 我认为现在这个境况,我只是你的?丈夫。”
卫明诚的?嗓音低越温醇,好似夜幕下的?松涛, 涌到了?谢茉的?心扉,回荡。
谢茉轻轻挑眉, 脊背随意靠上椅背, 双臂抱于胸前, 眼睛肆意打?量卫明诚,浑身透着那么一股灵俏的?鲜活劲儿。
她呵笑一声,回道:“卫明诚同志,我希望你能主动觉悟, 在任何时间、任何场合,我说你是丈夫,你才?是丈夫, 我说你是徒弟, 那你便是徒弟。”嘴角微翘, 上挑的?眼神却闪烁着挑衅。
小模样傲娇的?不得了?。
这神态可与她话里的?霸道劲儿相吻相符, 只那懒懒的?语调与之不大相衬,听在卫明诚耳里, 倒跟正一下一下轻撞他小腿肚的?圆润脚趾般, 是亲密, 更?在撒娇。
很招人。
卫明诚好歹把呛出喉咙的?笑声卷回去, 眼底笑却一个劲朝外?漫延, 说:“嗯,那你现在该是领导。”
“嗯哼。”谢茉装模作样点点头, “这觉悟勉勉强强。”
低低哑哑,如同大提琴尾音的?笑声从?卫明诚喉头飘逸出来。
谢茉瞠目:“你笑什么?”
顿了?顿, 她说:“明明是你先不正经?,提什么师啊徒的?。”
谢茉理直气?壮地?倒打?一耙。
一举在至高地?站稳。
卫明诚脾气?极好,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便嗓音含笑地?痛快承认:“好,是我的?错。”
谢茉不知道“见好就收”四个大字怎么写,思忖片晌,她说:“你看,你的?失误给我造成一定程度的?误解,那你是不是该给我赔礼?”
卫明诚作势思索了?一会儿,微微颔首,倏地?,卫明诚隐隐勾唇,弯腰凑向谢茉耳畔,故意徐缓低语:“什么赔礼?”这话没问题,可他视线在谢茉脸上绕了?绕,在那两瓣润湿红若玫瑰的?唇上停留了?一会儿。
眼神意味深长。
就显得不那么正经?。
低哑的?嗓音好似跟谢茉的?耳膜发生共振,酥麻像一股细细的?电流,顺着耳道攀延至更?深处,半边身体微微发麻,心脏猛地?一悸。
谢茉身体应激般微微后仰。
“正……”紧急刹话,谢茉险些咬到舌尖,“端正点!”
卫明诚自认端正,站直身体,说:“好,我听你说。”
谢茉眨巴眨巴眼睛,丝丝缕缕的?笑编织成网,朝卫明诚铺撒:“我说什么你都?答应?”
卫明诚笑说:“说来听听。”
谢茉挑眉睨向卫明诚:“嗯?”
卫明诚温声纵容道:“都?答应。”
嗯……谢茉却支吾了?起来,只是话赶话到这里了?,并没确切想要的?东西或指使?卫明诚的?事?儿。不过机会都?硬塞手里了?,哪有不把握住的?道理。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谢茉冥思苦想,意图多?取一点是一点。
卫明诚看她情态,眼神沁上温柔。
“让我好好想想……”谢茉一面儿说,一面儿点点右边肩膀。
卫明诚转到谢茉身后,探出手捏上她肩膀:“肩膀不舒服?”作为长期跟文字打?交道的?伏案工作者,肩颈最易出问题。
再如何内敛,心尖尖上的?人身体不爽利,他话语里也?充斥着掩饰不住的?心疼。
“没。”谢茉否认。
肩膀不酸不麻,只肌肉略紧,被卫明诚温而有力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捏揉一阵儿,便渐渐松散下来了?。
规律的?揉捏舒服得谢茉想哼哼。
幸而,正事?没被揉散。
思绪飘飘忽忽,谢茉遽然捕获了?一个念头。想到童年时代最爱的?电视剧,电视剧那个十多?年后仍记忆犹新?的?情节,谢茉自认为搜刮了?一个绝妙的?主意:“那你答应我三件事?吧。”
卫明诚思维严谨,笑问:“一个赔礼,三个要求?”
谢茉毫不不亏心地?点头:“嗯。”
她怎么可能做赔本买卖——不占大便宜就是赔本!
见卫明诚点头,谢茉立马开始行使?第一个要求:“第一件事?,我要你给我写一封情书,字数不少于五百字,要真?情实感?,字体工整,不得堆砌辞藻凑字数,不得大段摘抄书本内容,可以是书信体,散文体,甚至是诗歌。”
谢茉笑眯眯,回身,侧歪着头看卫明诚。
眼波流转,初秋的?黄昏仿似一整个映照在她眼睛里。
卫明诚的?字至阳至刚,书写缠绵悱恻的?爱语,无异于“猛虎”和“蔷薇”,“刚”“柔”并济,极致冲击,极致浪漫。
上一世,在手机于学生群体普及前,即谢茉初中毕业前,她三不五时便会或当?面或转交或书桌洞里收到情书,当?时一心扑在学习上,希望通过读书给奶奶和她挣一个更?宽裕的?未来,压根无心早恋,因此收到的?情书她很少拆开。
再加上奶奶一直因她出色的?相貌忧心,怕她被小混混招惹欺负,怕她一不留心走了?窄路,那会儿的?治安和风气?相对乱,和奶奶一起出门还有大胆的?男孩子朝她吹口哨,流氓哨。因此,谢茉把情书们全丢进火塘烧成灰了?,后来成年了?,毕业了?,工作了?,翻腾记忆时偶尔会闪过那一封封情书,不免生出一点点遗憾,并非遗憾错失早恋的?时机,而是遗憾没给那段懵懂又美好的?时光留下一丝暧昧痕迹。
如今,卫明诚作为她的?丈夫,由他弥补再正当不过。
卫明诚怔了?怔,失笑应下:“好。”
谢茉满意得眉开眼笑,左右晃了?晃脑袋,她又说:“至于这第二个嘛……我想喝汤。”
想了?想家里现有食材,她开恩般说:“就丝瓜肉丝汤好了。”的确算是开恩,这会儿子,农贸市场基本没菜肉可卖,倘使?谢茉作兴上头,非点名排骨汤,卫明诚要么挨家挨户淘换,要么去肉联厂想折。
谢茉不由地好生自夸一通。
卫明诚笑说:“就这个要求?”
“昂,这个要求是不是非常简单?”谢茉邀功,“……也?就我了?,多?明显的?放水行为,你好好感?谢我吧。”
卫明诚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垂眸注视着谢茉,眼底徜徉着柔和的?笑,漾起调侃的?粼粼碎光。
谢茉视线滑走又滑回来,手指曲起,轻轻敲着下巴尖:“还剩最后一个要求……嗯……现在场合说不大合适,让我再完善完善,以后再说。”
她脑海里确实掠过一个影影绰绰的?想法,一闪而逝被她抓住,仓促说出来便可惜了?。
来日方长。
日子还长着呢。
谢茉勾住他的?手,语调慢悠悠的?:“可以吧?”
卫明诚低眼,静静端视谢茉削薄地?肩背,和优美颀长的?颈子,她后肩颈的?线条流畅漂亮,飘逸雅致,仿佛由东方水墨画勾勒,极具韵致。
视线好不容易开拔,卫明诚说:“不着急。放心,我不会忘。”
谢茉看一眼卫明诚,心想,她不着急,反正这个人就站在一边笑看着她。
谢茉为俩人默契笑弯了?眼,小拇指指尖忍不住在卫明诚掌心划拉着,很不老?实。
卫明诚手臂一僵,就听她铃铃笑说:“去吧,我饿了?。”
无奈一笑,卫明诚抬手摁在谢茉头顶,反复揉搓好几个来回才?抬步厨房。
身后,谢茉笑得像是偷腥成功的?猫儿。
卫明诚在厨房忙碌,谢茉也?没闲着。
入秋天儿渐渐凉了?,谢茉着手收拾衣柜。
将洗干净晒干的?短袖短裤折叠好铺在床上,再把装厚衣服的?行李袋从?衣柜底层提出来,把里头的?外?套毛衣一件件抽出来,找个艳阳天过过水,洗掉隐隐霉味儿,最后再把短袖短裤塞进空行李袋安置回原位置。
有一件外?套是军绿色,很厚实,居然是双排扣西装领的?款式,这个款式经?过时代大淘沙,后世仍常见,只不过在布料颜色和花样上比如今更?丰富多?彩,这是个历久弥新?的?经?典款,如今有个响当?当?的?准数称呼,叫“列宁装”。
谢茉忍不住披身上试了?试,很合体,站在镜子前左右前后照照,飒爽且精气?神十足。
美滋滋。
谢茉拾掇好换季衣裳,抻了?个懒腰,摸摸干瘪的?肚子踱步出了?卧室。
书房灯亮着。
一道拉长变异的?暗影投照在地?上,谢茉悄步凑近,卫明诚正一边微微蹙着眉低头看着什么,一边给钢笔盖上笔帽。
谢茉凑过去,惊诧问道:“写完了??”
“不算。”卫明诚说,“还只是草稿。”
谢茉耷眼一瞧,满满一页,已超五百字。偶尔划掉几个字词,不影响阅读,显而易见,卫明诚这份情书写得很顺畅。
词句喷薄而出。
文思泉涌?或者,情思泉涌?
“你写了?多?久?”谢茉笑意盈盈地?问。
卫明诚说:“半个多?小时。”
丝瓜肉丝汤用时十分钟,期间他还凉拌了?一盘木耳,趁着米饭蒸熟的?这一段时间,他忍不住在做书桌前,提笔书写。
抒情。
提笔这一刻,他方发觉,他竟在心口积攒了?那多?话想说给茉茉听,酝酿发酵,他迫不及待想把自己说给茉茉听,把他们俩的?未来说给茉茉听。
束缚心间、冲不出口的?话,诉诸笔端便如大坝开闸,一泄如洪,一发不可收拾,回过神他已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
奇异地?,白纸黑字摊在茉茉眼前,他居然没设想中的?不自在。
……甚至于心底,浮出一汩汩期待。
谢茉眼里笑意更?盛,她轻轻巧巧抽走纸页,只是说:“我先看看。”
话不及落地?,谢茉便低头看起来。
力透纸背的?字,和真?挚浓烈的?感?情撞进谢茉眼睛里,沉入谢茉的?心里,须臾间她便沉溺其中。
透过这些字句,她仿佛便可窥见卫明诚墨黑眼眸的?最深处。
卫明诚凝目,深深看了?她一会儿,说:“我去看看米饭好了?没。你坐下来看。”卫明诚站起来给谢茉。
谢茉目光黏在纸页上,话入耳不入心,她条件反射地?“嗯”了?一声。
仍旧站着。
一动不动,如沉思者的?雕塑。
不知道过了?多?久,堂屋传来碗碟落桌的?声音,空气?中飘来浓郁的?米香……丝瓜排骨融合出来的?醇甘香味。
没有意安排,但这一刻——
浪漫和烟火,齐全了?。
谢茉抽了?抽鼻子,再抖抖纸页,每一次呼吸好似都?裹了?蜜,在她心口辗转一圈,又一圈。
卫明诚站在屋中央,一身守候和温柔。
***
卫明诚说:“我吃过饭再誊抄一遍。”
谢茉摇头拒绝:“不用。现在的?就很好。”
顿了?顿,她精确语义:“最好,现在的?最好。”
再誊抄,一笔一画必然没头一遍那么浓烈的?情绪、情感?。
这一页纸上的?字,一撇一捺都?可成一封情书。
“好。”卫明诚眼角眉梢的?笑堪比春风。
俩人坐下吃饭,都?没对“情书”多?说什么。
一些变化却悄然发生,是不动声色的?,是心照不宣的?。
硬要说点什么,那就是俩人对视时,解读彼此眼神含义所用时间缩短了?。
比方说,现在卫明诚把一回家的?初始话题拉拽回来,问:“生气?吗?”
谢茉便知道,卫明诚在担心她,不担心她应付不来工作,也?不是担心她处理不了?同事?关系,他在担心她被无谓琐事?裹缠而生气?、烦躁。
谢茉露出一个灿然笑脸,说:“你放心,目前都?还蛮有趣的?。”
目前什么意思?
目前工作游刃有余,目前尚且能在鸡毛蒜皮的?事?情里扒拉出乐趣。
……只是“目前”。
这是说她本心不耐这些。
卫明诚点点头,呼呼啦啦喝光一碗汤,他忽然出声问:“她舅舅是革委会那位陈副主任,对吧?”
谢茉不明所以颔首肯定:“干嘛?”
卫明诚笑笑,没再就此说什么。
谢茉含笑横他一眼,也?不深问,而是谈论起院子编筐中那些和茁壮成长、葱郁丰茂完全搭不上的?菜。
发育十分不良。
这是谢茉至今唯一发现的?,卫明诚不擅长的?事?情。
因此,她没少逮着这一点借题发挥,时不时便得刺挠两句。
而卫明诚沉默全收,不过心里却记上一笔又一笔,待积累到一定数,卫明诚便在床榻上讨回来。
今儿,便突破界限了?……
***
第二天,谢茉嗓子一直沙沙的?,悄摸摸揉揉腰,她在笔记本上忿忿写下“卫明诚”三个字,又狠狠打?了?个打?叉号,然后再一点点涂黑,让它们消失在眼前才?吐出堵在胸口的?郁火。
早上合该多?锤他几下的?!
她都?说悠着点了?,可他偏“用力点”。
待吃过午饭,身体才?重焕生机。
本想好好休息一下,不成想又被意料之外?的?人打?断。
是赵梦。
谢茉还以为赵梦会安稳两天,谁知道才?半天而已,她就又找上了?谢茉,昨天的?不快烟消云散,她脸上没丁点残留。
谢茉暗自挑眉,这是对她有所求啊。
第124章
赵梦挨到谢茉办公室旁, 四下瞧瞧,说秘密似的压低声线,故弄玄虚道:“谢茉, 有人向我?打听你……”
谢茉翻了一页报纸,不在意地“嗯”了一声。
赵梦屈指叩叩桌面, 问:“你不好奇是谁?”
谢茉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敷衍一句:“是谁?”
“县化工厂的保安科长王东兴, 他叔在县委。”赵梦小心试探,“你应该知道他的……”
谢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赵梦愣了一下,心头窜上一把火,不知想到什么, 这把无名火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徒留一堆狼狈的灰烬。
她?垂眸半晌儿,咬了咬唇才又?说:“专门问我?头上, 我?不好啥都不说, 不过你放心, 我?可没瞎编乱造, 讲的全是咱们大院人人都知道的大路边边儿话?。”
不着痕迹地觑一眼谢茉面色,碰上谢茉平淡如水却微微沁凉的目光, 赵梦暗吸一口?气, 继续说:“确实没说什么, 就告诉王东兴同志你因省报拔筹文章被邢主任点名招进宣传科, 你是我?们科室的多面手, 工作能?力强,家庭却更和美, 你丈夫相貌堂堂,能?力突出, 无论从哪方面看你们都般配无比,何况就没见?过比你们夫妻俩感情更好的。”
谢茉心里一动。
这回答就很微妙。格外?强调凸显她?与卫明诚“般配”和“感情好”,一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被她?加注了“卫明诚的样?貌和能?力”以及带“更”的前缀去诠释。
由此?可知,赵梦的重点在“她?”和“丈夫”。
明明打听“谢茉”这个人,却偏要捎带她?丈夫,重点却稍作偏移,哪怕偏差只一点点,那透出的意味可全不相同。
条分缕析地捋一捋,真相已跃然而出。
赵梦大概对?王东兴起?了意……
果不其然——
在谢茉面容微妙的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之?后,赵梦就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语带扭捏地问谢茉:“那、那个……你觉得他、他怎么样??”
他?
王东兴?
谢茉半边眉梢略一挑,她?说:“我?跟他不熟,只碰过一面,谈不上了解。他能?找你打听事儿,你俩肯定?熟识啊,那你对?他的认识一定?非常深入。”
赵梦伸手去碰谢茉手臂,说:“哎呀,见?一面也?该有个印象,说说呗。”
谢茉抬臂拢了拢鬓发,自然躲开赵梦的手指,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梦期期艾艾:“就、就问问啊。”
她?脸颊上的两朵红云让谢茉确定?,她?真对?王东兴有心思。
谢茉颇感一言难尽。
“咱们闲聊呢,你就说说吧。”赵梦神?情一黯,眼圈慢慢染上薄红,“你不会还为着昨天的事生?气吧?我?给你道歉。”
能?屈能?伸,忘性特别大,更关键的是,自欺欺人功力深厚,谎言一旦出口?,她?就有本事将它自我?洗脑成“真相”,不管他人如何,反正她?信了,至少从言行举止上表现得她?信了,信得真真的。
昨天赵梦从办公室哭着跑走,今早儿谢茉便被人拉住探问缘由,装傻充愣地打哈哈应付过去,倘若赵梦这会子再掉着眼泪冲出办公室,那她?指定?逃脱不了。
况且,赵梦小心思、小毛病虽不少,可谢茉也?不至于?眼睁睁看她?一头扎进王东兴那渣渣的坑里而不作提醒。
上回王东兴冒冒失失把她?叫出来,拿请教交流文章做与她?进步一接触的幌子,她?坚决推却后仍不依不饶,伸臂阻拦她?去路,如此?极不愉快的种种不便说与外?人,不然的话?,十有八九会演化出怎样?耸人听闻的流言蜚语。
对?此?,谢茉敬谢不敏。
仅仅想想自己名字和“王东兴”三个字并排出现,谢茉都膈应得慌。
因而,谢茉略忖了忖,说:“听说,他有些作风问题。”
赵梦一双眼睛瞠得圆溜溜的,问:“什么作风问题?”
谢茉掀起?眼皮睬赵梦一眼,放在当下谈论的问题能?是什么,她?就叹了口?气回说:“男女?作风问题。”
“啊……”赵梦眨眨眼睛,蓦地舒一口?气,“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儿,王东兴给我?说过,之?前有个女?孩子一直黏他,他哪怕直白拒绝了,那女?孩子还死缠烂打追着不放,到后来那女?孩子发现王东兴的确没那意思,就恨上王东兴了,造谣王东兴欺负过她?,还到处宣扬。公安都被惊动了,来来回回调查一遭,什么证据都没找着,全靠那女?孩子一张嘴,这才算把王东兴一身脏水洗清。”
顿了顿,赵梦强调似的说:“纯属子虚乌有。”
谢茉猜,事实可能恰恰相反。王东兴和那女孩子的初识究竟由谁主动暂不可知,但最后结果必然是王东兴辜负乃至欺凌了那女?孩子。
王东兴当时始终牢牢盯着她?,眼里透着跃跃欲试的贪欲,那欲几乎磨出火花……王东兴是经过人事的。
然而,谢茉仅听卫明诚简略一提,事件详情她?并不知晓,王东兴具体卑劣行为,谢茉没法一一列举。
但王东兴这个人有大问题是既定?的。
谢茉多提点了一句:“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一直被拒绝,没脸了呗,可不就记恨上了。”赵梦微怔,反应过来皱皱鼻子,摆出一副瞧不上的轻蔑表情,想了想,她?又?拧眉说,“不过,王东兴作为男同志在该处理这方面问题时,可能?太粗暴直接了,该更温和一些的。”
谢茉:“……”
她?仁至义尽了。
你永远没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交浅言深,谢茉再往深里说,就要惹赵梦的疑惑,起?反作用了。
让谢茉彻底缄默的是赵梦接下来的话?。
她?居然笑着说谢茉:“你跟丈夫感情好,是不是再看其他男同志总有这儿那儿的不足?”
咬了咬唇,赵梦一面儿搓着衣袖,一面儿低头轻声说:“我?觉得他还不错……”
谢茉:“?”……你开心就好。
谢茉翻开笔记本,摊开最新一期报纸,拧开笔帽作势要摘抄笔记,正待结束话?题,就见?易学英从门口?跨进来,半笑不笑地瞥着赵梦说:“觉得不错就去追呗,这俗话?说得好,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哦——这个王姓男同志被人女?孩子那么久都不动心,比妇女?同志还难搞定?啊。不过,还是去追追好,不追那人永远不是你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拐走咯。”
不顾赵梦难看的脸色,易学英又?笑眯眯地说:“再者说,小赵你人才相貌样?样?拔尖,舅舅还在革委会,真要去追,哪有追不上的道理。”
赵梦面色稍缓,嘴上仍利着:“谁说要追了……还有,你居然偷听我?们讲话?!”
易学英白了赵梦一眼。就你那比水坑还浅的城府,想啥全搁脸上了,我?又?不眼盲心瞎,瞧得清楚着呢。
“你不认也?没用,你瞅瞅你这小脸蛋儿,比染了色的红鸡蛋还红,我?结婚多久了,还当谁看不出来呢。”
学着,易学英把布包随手扔自己办公桌上,转身跟赵梦分辩:“我?中午吃的饭味儿大,站屋檐下散散,门窗开着,当然能?听见?屋里说话?声了,这可不是我?有心听的,要怪只能?怪你不关门窗,说话?大嗓门。”
说着,易学英又?朝赵梦扔了个真情实感的白眼。
赵梦那些话?她?可全听见?了,啥意思哟,有人跟你打听谢茉,虽没规定?你少说糊弄人,可你把这事告诉谢茉,还把说了啥话?一股脑抖落给谢茉,想咋,表功啊?真想表功,你该先问问人家谢茉什么意思吧。
如今你先斩后奏,不好追究,可你瞧瞧你都说了啥,人家谢茉结婚了,和她?男人蜜里调油,都快好成一个人了,从不主动往男同志跟前凑,对?探听她?的男同志也?很疏冷,你试探什么呀?又?暗示什么呀?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一山望着一山高,净盼着捡高枝。
赵梦红眼瞪着易学英:“你胡说!你狡辩!”
“得得得!”易学英挑眉一笑,“你说啥就是啥,那可是大领导子侄儿,万一以后你成事了,那我?可保不准求到你门上。现在啊,我?先巴结巴结你,你以后可别忘了拉拔我?啊。”
“你胡沁什么!”
赵梦又?一甩辫子跑了。
不过这回她?脸蛋儿可比眼眶红多了。
“你跑什么呀?哎呦,被我?说着了吧!”易学英朝赵梦后背喊。
赵梦身影一顿,一眨眼人影消失了。
谢茉还以为经此?一遭,赵梦轻易不会再提王东兴,岂料她?又?一次估错赵梦,因为不久之?后,谢茉撞见?意料之?外?的一幕。确切地说,是在她?意料之?外?,但又?在赵梦情理之?中。
不过,谢茉且没心思放俩无谓的人身上,她?这会儿正尴尬地脚趾扣地。
上次引发争端的国庆汇演相关稿件呈递县城,又?经县里选拔送到地区,前后不过三天的功夫,这篇文章已被刊登在报纸上,并被评为一等奖。
将才袁峰拿来报纸,宣布这一好消息的同时,作出指示:要通过广播向全体社员同志朗读文章全文。
并着重强调,一定?不要漏读获奖信息。这是属于?全公社的荣誉。
本想让赵梦去读,但赵梦推据了:“这俩天嗓子使用过度,读不两句嗓子就发痒,干咳。”
情况是否如同赵梦所说的严重,谢茉不敢断言,但自赵梦又?一次跑出办公室的那个下午起?,赵梦便用功起?来。
专门找出旧报纸默读,或找个墙角小声朗读。昨天还找谢茉请教,谢茉倒没藏私,将她?认为切身可行的法子分享给赵梦。
比如说,找最高指示相关的一篇文章,将其摘抄到纸页上,加强陌生?字词的书写,再通读文章,将拿不准的字音和不认识的字标出来,然后查字典红笔标注读音。标完读音后,先通读三遍,熟悉之?后再念给别人听,旁人找不出毛病,那就没问题,旁人找出毛病,再查字典标读音,再去熟读。最后,所有标过音的字词汇总摘抄到专门的笔记本上,往后天天翻阅,至少过两遍。
这么之?下,虽枯燥繁琐了一些,但学习本就是个不断重复和积累的过程,即便是慢功夫,可行之?有效。如此?日积月累的,词汇量必然节节攀升,甚至朗读方面也?会提升。
这份工作才算真正稳当了。
赵梦之?所以这般努力,是因为被舅舅就业务能?力批评了一顿,还灌了两耳朵说教,再加上谢茉光芒的刺激,以及王东兴……种种原因之?下,赵梦决心进步。
她?要让他,让他们知道,她?不比谁谁差。
她?本就存了和谢茉较劲的心思,又?怎么可能?去亲自广播谢茉的获奖文章。嗓子不舒服为真,却不至于?读不了一篇稿子。
“据说,地区领导看过小谢的这篇文章后,很受触动,跟身边人说撰稿的同志有大格局,大情怀,钦定?为一等奖。”袁峰转达这一极为可靠的小道消息。
易学英拍掌:“领导慧眼啊。”说着,她?还特地去盯了黄长明和赵梦两眼。
赵梦勉强扯了扯嘴角,手指甲扣进掌心。
黄长明低头转笔。
谢茉宠辱不惊地微笑着。
袁峰将几人情态尽收眼底,“小道”消息是他特意说的。目的不言自明。
袁峰抖抖报纸,笑看谢茉,鼓动道:“小谢,由你这当时通报社员们再合适不过,去吧。”
黄长明始终低头转笔。
易学英笑得咯咯的,拍掌起?哄:“这多光荣的事啊,小谢去吧,去吧,用你那标准的普通话?朗读。”
赵梦笑不及眼底地跟着拍手。
谢茉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报纸,转身走近广播室。
报纸内容她?烂熟于?心,好歹省了熟悉的时间,等真正做到话?筒前,尴尬自然而然消弭殆尽,谢茉深吸一口?气,如往常那般坦然自若地广播起?来。
田嫂子碰巧和相好的军属们从供销社出来,谢茉经过电流扩散后微微失真的声音便盘桓在朗日清空里。
田嫂子一拍大腿说:“正广播这个,就是小谢,谢茉,卫营长媳妇。”
“远远见?过一面,倒没说过话?,这声音是她?的?”
“哎呦!她?普通话?这么好?跟中央广播台的新闻播音员一样?一样?的。”
“你要不说,我?还真没想到是她?。她?咋去广播了?”
田嫂子逮着机会,先猛夸一阵谢茉,然后再把谢茉文章在省报获奖,被公社领导直接要去工作,如今又?写文章,又?广播的事,过程虽不免夸大,但基本属实,最后以一句:“小谢啊,有大本事嘞,人公社领导如今重点培养她?,指不定?几年后就做大干部啦。”
那口?气,那神?态,不知情的还以为田嫂子再夸她?自己。
就有那看不惯的刺一句:“你瞎高兴个傻,有本事又?不是你。”
“我?跟有本事的人关系好,我?替她?高兴不成啊?”田嫂子还反问,“你眼红啊?”
“你说是谢茉就是谢茉啊。”
虽然田嫂子说的真真的,但她?到底觉得田嫂子多半在吹牛。
田嫂子话?落没多久,广播里就念到:“……此?稿件由永河公社宣传科谢茉同志撰写……本稿荣获本次地区征稿一等奖……由地区宣传评选……为永河公社以及全体社员赢来荣誉……这荣誉和奖章属于?集体。”
田嫂子迫不及待用肩膀撞撞边上人:“听见?没,听见?没,‘宣传科谢茉同志’。小谢这是又?获奖了!”一脸的与有荣焉。
刚才呛声那人哑火了。
大家才真切意识到,卫营长媳妇,这个谢茉广播员这么厉害啊。
然后,这些消息便跟吹散的蒲公英似的,飞过军区家属去角角落落。
待谢茉下班回家,路过那棵大梧桐树时,就被专门等候在这里的几个军属叫住了。
“小谢,下班了?”
谢茉下车,推车靠近人堆。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谢茉不由地感慨时光匆匆。
上一回被军属们叫住上田红梅眼药的画面历历在目,可那时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如今已卷上黄边儿。
一阵秋日的凉风卷绕而过,梧桐树扑簌簌颤抖,抖落青黄相接的叶子,打着旋儿往下飘,晃晃悠悠,最终贴上地面,下一刻便被咕噜噜转动的车轮碾入尘埃里。
谢茉笑语盈盈与众军属打招呼:“哎,下班了。嫂子们做好饭了没?”
七嘴八舌寒暄,“就等你呢”、“饭正煮着”、“家里丫头看着的”……终于?,一个瞧着爽利的嫂子问:“小谢,中午广播里那人是你不?”
谢茉大大方方颔首承认:“是我?。”
一句话?激起?层层浪花。
军属们急不可耐问:“听说你之?前还在省里拿奖了?”
“你在公社当干部?啥级别?啥时候升级?”
“是公社领导上门请你去工作的吗?”
“广播里又?获奖了,还是地区获奖的?这是啥个情况?”
“……”
问题五花八门,嗡嗡入耳。
谢茉哭笑不得。
军属们大多出身农村,文化程度不高,压根没读报的习惯,况且这时候报纸并非随便可买,一些报纸报刊甚至只在内部发行,在特定?圈子或层级传播,因此?谢茉省报获奖的消息仅在有限范围传播,至于?工作的事情,一些人知道她?去上班了,工作地点在镇子上,可不了解具体情况。
田嫂子倒说过几回,但她?本身了解领略不深,对?于?奖项含金量、谢茉工作境况她?也?认识不清,因而在给别人讲时,很多地方含含糊糊,大大降低可信度。
今儿之?所以造成一场小小的轰动,是因为军属们亲耳听见?谢茉广播了,且亲耳听见?谢茉获奖文章了,在她?们朴素的价值观中,能?上广播通报的奖项一定?了不起?。
谢茉捡能?回的答了:“可不是领导干部,一个小小的干事罢了。”
“……之?前获奖文章由省报登载。”
“是,稿子侥幸获奖了,全地区评选……是,是由地区政·府评奖,颁发奖章。这回的获奖文章登在地区报纸上,明天咱们广播站还会转播地区相关新闻。”
一个军属拊掌哈哈笑起?来:“小谢,恭喜!恭喜!你给咱们军区争光了,给咱们军属争脸了!好样?的!”
“给军属争脸了!”
“好样?的!”
军属们此?起?彼伏地附和,各个脸上浮现出扬眉吐气的表情。
对?于?原因,谢茉略有猜测,不过不及深想,军属们已七嘴八舌吐槽起?来。
谢茉将各人所讲信息整合一番,明白了。
军属们就业情况一直不乐观。军区领导们和地方商榷,搂来一些工作岗位,但军属们囿于?出身,常常因文化、性情、卫生?、认知……等等方面的不足没法胜任,受到不少嘲笑。
而且,工作岗位一再压缩,如今在岗的军属也?被明里暗里地排挤。
军属们内部虽免不了种种龃龉,但走出军区大家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军属”,军属在外?头被嘲讽,大家当然同仇敌忾,可军属能?力的确不济……
现今,谢茉横空出世,让军属们精神?为之?一振。
谢茉人都走远了,军属们还凑在一起?说得津津有味。
现在,卫明诚卫营长那个大城市里来的媳妇不再是那个不勤快,嘴还馋的娇小姐了,而是地方政·府都抢着要的笔杆子,厉害的笔杆子,拿过两次奖的笔杆子,人家还在广播站广播,那口?播音腔比得上转业播音员,那把嗓子跟百灵鸟似的好听得紧。
真是干啥啥行!
怪不得人卫营长愿意疼着,宠着。
卫明诚虽然是军区最年轻的营级干部,据传年底晋升团级干部,但娶了这样?一个又?好看又?有真本事的媳妇,真不亏,赚大了。
说到卫明诚,军属们又?八卦起?小两口?过日子那腻乎劲,找遍整个军区,再找不到第二?个卫营长那般会疼媳妇的。
“瞧见?没,就小谢骑的那辆女?式自行车,可不军区随便发的,而是卫营长专门找政委提的,人担心他媳妇骑不惯家里的二?八大杠。”
“还到处给媳妇淘换麦乳精。”
“洗衣服、做饭、买菜……这些家务,只要有空,卫营长都抢着做。左邻右舍全听着呢。”
“唉,瞅见?没,结婚几个月了,小谢那手还细白细白的,跟大葱葱白一样?,估摸着确实没干啥活。”
一个婶娘忽然一拍巴掌,说了句:“这下该知道给自家姑娘找个啥样?的对?象咯。”
“就是,就是,我?家那位油瓶倒了都懒得去扶。”
然后,渐渐演变出:嫁人当嫁卫明诚。
“嗐,卫营长那样?的多难找,和军区找不出第二?个,还是降降标准吧。”
“虽不能?一模一样?,有个三四分便足够了。”
“你这要求……”
说笑一阵,人群散了。
自今儿起?,谢茉在军属区的口?碑彻底翻转了。
回家后,她?把军属们揽她?硬夸的事告诉了卫明诚。
说完,才察觉今儿卫明诚的愉悦格外?外?露。
“遇到什么好事啦?”谢茉微微瞠圆乌润润的大眼睛,好奇问他。
卫明诚眼里浮着温温的笑,说:“我?今天也?听到很多句‘恭喜’。”
谢茉被他感染,笑意侵袭唇角:“哦?”
卫明诚声线微扬,说:“恭喜我?爱人谢茉同志,荣获地区一等奖。”
他看着她?。
专注,沉溺,心无旁骛。
谢茉嘴角一扬再扬,笑了好一阵子。
而后,她?大手一挥,宣布:“这个大喜的日子,该好好庆贺庆贺,咱不做饭了,食堂走着。”
卫明诚低低笑出声:“好。”
秋日的黄昏总比炽夏来去匆匆,只在须臾间,夕阳已沉落大半,四周天幕随之?浮起?薄淡暮霭。
两人行走的暮色中,前后几无他人,一大一小两只手不知何时,已自然而然勾在一起?,就仿佛他们生?来便该如此?。
谢茉突然歪头问卫明诚:“以我?为荣?”
谢茉的皮肤在略昏暗的光线下犹显白,冷瓷一般,而两颊又?因兴奋或运动或两者兼而有之?,泛着浅浅、淡淡的红,像罩着一层红色薄纱,朦胧又?神?秘的美。
没头没尾的,但卫明诚听懂了,他垂眸看着谢茉,眸色深邃幽深,像望不到边际的漩涡:“以你为荣。”低沉悦耳的声音由晚风拂送到谢茉耳朵里。
“如果我?没获奖,一直是个默默无闻的宣传科小干事,你还会以为我?荣吗?”谢茉又?问。
卫明诚稀松平常般回道:“和你结婚这件事,已足够我?虚荣。”
语调不紧不慢,颇有股引人入胜的韵味。
谢茉霎时间驻足,令人心悸的安静。
片刻后,她?一双水润的眼睛,眨巴眨巴:“哦~”
然后,她?便拉着卫明诚温热的大手,一边垫脚朝前蹦跶,一边把交握的手甩啊甩。
第125章
出门前, 谢茉与卫明诚俩人已在家墨迹了好半晌儿,路上又腻腻乎乎,溜溜达达, 抵食堂时便略晚了。
食堂人不算多,基本都在埋头扒饭, 打菜区零散站着几个人, 用不上排队。
两人来?晚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便是在食堂打饭没自?家做饭划算。如今时代,人们亲情观念浓厚,工资不仅要养活家里一串孩子,还要省俭些钱票下来?寄回老家接济兄弟姐妹们, 毕竟走出老家,吃上公家饭这便算发达了。倘若只顾自?家安逸享受,不但本人良心?过不去, 还会被人戳脊梁骨, 在老家丢了乡性, 日后不好老家难回。
田嫂子和杨营长夫妻俩便是此中典型。
柜台收取钱票的?姑娘还是那个圆圆脸, 见?着俩人喜盈盈地?招呼:“卫营长,谢同志。”
居然还认得谢茉。
谢茉跟人家姑娘简单寒暄两句, 便和卫明诚商量起菜单。
红烧茄子、凉拌黄瓜、豆角烧肉、西红柿炒鸡蛋……土豆炖牛腩!
谢茉眼睛一下子亮了。
牛肉少见?, 令原本不大喜欢牛膻味儿的?谢茉都嘴馋起来?, 看到牌子上的?菜名, 就转头跟卫明诚:“土豆炖牛腩, 来?一份!”
不期而遇的?小确幸,让谢茉雀跃的?心?情又往上拔了拔。
连带闹哄哄的?身周环境仿佛一刹那由呕哑嘲哳难为?听?的?喧嚣村曲转变成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仙乐。
卫明诚自?没不同意的?。
谁知, 圆脸姑娘却一脸为?难地?说:“刚刚师傅说土豆炖牛腩没了,牌子我没来?得及擦。”
柜台后头的?墙面镶着一块长木板, 菜单用白色粉笔写上头。
“哦,那就算了。”谢茉微微攒起眉,眉心?蓄着一抹浅淡的?失望之色。
卫明诚目光在谢茉精致清丽的?五官上流连一圈,在经过眉眼的?时候多停留了半秒。
眼神微起波澜。
卫明诚转头,稍稍凑近圆脸姑娘,问:“同志,你们内部有预留的?吗?”
啊?
谢茉鸦羽似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反应几瞬,微抿着的?唇角,弧度便一个劲儿上弯。
这让谢茉想?起和卫明诚相亲那天,他在车上递过来?的?那包小麻花,当时她见?饭店供应小麻花,本打算买一包回去当工作点心?,若是不及饭点饿了,填补填补。服务员也?说了售罄,她不大在意地?放弃了,却不想?饭后回家的?路上,卫明诚变戏法似的?将一包小麻花呈到她眼前。
那时虽有揣测,却未归根究底。
现如今情况类似,她这回可以亲眼目睹卫明诚“变戏法”的?诀窍。
圆脸姑娘瞅瞅卫明诚,又瞧瞧笑?意盈盈的?谢茉,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卫明诚侧过脸,双眸低垂,温柔地?注视着谢茉,话?却是对?圆脸姑娘说的?:“不知道你今天听?公社广播了没,我爱人谢茉同志写的?稿子在地?区获奖了,我们来?食堂庆贺庆贺,她想?吃这菜很久了,今儿好不容易碰上,又是这样特殊的?日子,麻烦你尽量帮我们想?想?办法,好吗?”
谢茉:“……”这算一本正?经地?秀嘛?秀老婆,秀恩爱。
谢茉手指蜷缩又放松,放松再蜷缩,以此来?控制情绪,唇虽抿着,但弧度上翘,但好歹把险些冲出嗓的?笑?音抿化在舌尖。
那边,圆脸姑娘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比十五的?月亮还圆,脸兴奋得寸寸染红:“谢同志,你可真厉害!”
说着,她眼尾余光瞟见?一脸柔和笑?看谢茉的?卫明诚,不仅感叹,卫营长果然是个名不虚传的?媳妇迷,原本那么冷硬的?军人,在媳妇跟前竟这么温柔体贴,反差如此显著,小姑娘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化成一滩温水,脑袋一热,她便一口应承下来?:“你们稍稍等一会儿,我去后厨问问,我记得留了三四份,一定匀一份给你们。”
卫明诚赶紧温声说:“多谢你了。”
谢茉也?灿然一笑?,称赞她:“同志,真的?太感谢你了,你真是人美心?又善,认真又负责,一心?为?群众解决问题,为?人民服务。”笑?容比春风还要和煦,比春阳还要烂漫。
圆脸姑娘眼睛亮晶晶的?,脸蛋儿红彤彤的?发光:“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们太客气了。”
圆脸姑娘去后厨没一会儿,便带出一份热气腾腾的?土豆炖牛腩了。
浓郁的?香气差点冲弯谢茉的?腰——她的?笑?就被压下去过,这会子已泛滥成灾。
夫妻俩合伙“炫耀式求助”,谢茉从没见?过卫明诚这样,印象中,卫明诚在外头一直表现冷峻,话?不多,更甭提说软化了,今儿托赖她这馋嘴,开眼了。
她自?己也是头一回做这样“厚脸皮”的事,太好笑?了,强忍不笑?出声。
转身的?功夫,正?听?见?朝外走的?一个女同志拧眉和身边男同志说:“啊,土豆炖牛腩不是没了吗?”
她一脸惊奇:“他们这是刚打的?吧?你刚才?是不是糊弄我?嫌这菜贵,就骗我菜卖光了?”
男同志举起双手喊冤。
瞧模样,这是一对新婚小夫妻。
“那为?什么她晚来?了还能吃上?你不要给我……”
两人吵闹声渐远,谢茉忍不住抿嘴笑?。
她为?什么能吃上?那是因为?她有个会疼她的?男人,他会想?尽办法满足她的?任何?要求。
“辛苦你了。”坐下后,谢茉笑?得乐不可支。
平日多端肃的?一个人啊,今儿为?了她这一口吃的?,人设都摇摇欲坠了。
谢茉抖着肩膀,哆哆嗦嗦夹了一大块牛肉放进卫明诚碗里。
卫明诚挑了两块软烂的?肉块“回礼”。
两人相视,均情不自?禁笑?。
一个浓眉朗目,笑?意粲然。
一个绣眉水眸,笑?容暄暄。
熟识的?人本来?想?过来?打招呼,见?到这一幕便歇了心?思:没眼看没眼看……
这两口真够可以的?,谁家结了婚的?夫妻像他俩这样的?,他看着都臊得慌,腻味死了。
“腻味死了”的?俩人一无所觉,谢茉正?问卫明诚之前买小麻花的?经过:“你当时怎么说的??”
卫明诚记忆超群,略一思索便道:“我见?服务员说买完那会儿眼神犹疑,就猜他们内部人员预留了,回去一问果然如此,于是拜托服务员帮忙牵线从后厨一位师傅手里匀来?一包。”
谢茉笑?眯眯:“我还以为?你会说,相亲对?象闹着要吃,不然相亲就黄了。”
卫明诚微一提唇,说:“你不是那样的?人。”
顿了顿,他又温柔笃定地?说:“不会黄。我不会让黄了。”
哼~
谢茉飞了卫明诚一个白眼。
将卫明诚的?话?踢踢捡捡,谢茉得出结论?:“所以,你用的?美人计。”
他只要用那双深邃的?眼睛注视一会儿年?轻服务员,再用他那低沉磁性的?声音,俊脸诚挚地?攀问,自?会称心?如意。
卫明诚一口被呛住。
他冤枉。
谢茉哼哼。
卫明诚兴许没刻意撩拨,但无心?的?撩拨也?是撩拨。
陈芝麻烂谷子酿造的?老陈醋,几次主动夹菜添饭之后味儿就散尽了。
吃过饭,慢慢悠悠朝家走。
血糖升高,谢茉整个人懒怠怠的?,卫明诚配合地?放缓步子。
倏地?,卫明诚停下脚步,谢茉朝前走出两步才?察觉身畔那人不见?了,回头一瞧,卫明诚站在一块大石旁,低声说:“我背你回去。”
谢茉怔住。
夜幕一寸寸朝下染,蓝天和流云渐渐被侵袭,天幕乌蓝,云朵儿被暗黑吞噬,唯一幸存的?那朵半遮半掩着斜挂的?净月,不远处的?杨树树梢儿镀了一层薄薄白光。
浅淡的?光在卫明诚英朗立体的?五官间投下一片片或勾连或孤立的?暗影,他深邃的?眼眸却迎着光,亮得惊人。
谢茉缓缓回神。
背她?
谢茉眼睛下意识四下逡视,前后空无一人,妇人喊叫声、孩童笑?闹声、男人朗笑?声、狗吠声……远远飘来?,衬得两人所在这一方小天地?格外静谧。
谢茉思维迟滞,还没想?清楚要不要答应,可身体比脑子快,待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到大石上正?朝卫明诚背上趴去。
顺势环住卫明诚的?脖子,谢茉的?嘴角一直翘着。
卫明诚肩背宽阔,趴在上头让人尤感安稳,谢茉忍不住一歪头,把脑袋嵌进他肩窝里,随他步调轻微颠簸,上上下下间,困乏慢慢被颠散。
“卫营长——”谢茉有精神头闹腾了。
卫明诚稍稍转头,茉茉的?半张脸埋在他肩窝,均匀规律的?呼吸吹拂在凸起的?锁骨上,又温又轻。
感觉到卫明诚的?注视,谢茉倏尔把脸完全从肩窝拔出来?,目光熠然一闪,往前一凑,身体紧紧地?贴在他背上,倩然一笑?,挨着卫明诚耳廓,气息和轻柔的?嗓音倾吐而出:“我问你个问题。”
卫明诚低声失笑?,说:“嗯,你问。”
谢茉说:“我重吗?”
她一边儿问着,一边儿不老实地?缩回一只环住卫明诚脖子的?手,摸上他脑后发茬子,小幅度游动,那些硬且密的?碎发在她掌心?挠痒。
卫明诚声线低沉平稳:“我背得动。”
谢茉环紧手臂,探头去看卫明诚表情:“你现在顾左右而言他的?功力越来?越深了,我问你我的?体重,你却回答我你力气大。你是理解错重点,还是……”
顿了顿,谢茉语调危险地?补充:“你在暗示什么?”
卫明诚哑然失笑?。
他胸腔闷闷的?震动,震得趴在他背上的?谢茉心?口麻麻的?。
鼻腔逸出一声轻而娇的?哼哼,谢茉松开一只手,推了推卫明诚肩头,说:“再给你个机会,重新组织措辞。”
卫明诚思忖了一会子,勾勾唇说:“你可以说实话?吗?”
谢茉:“……”这是要给一个让她不虞答案前的?铺垫吗?
眯了眯眼,谢茉还是道:“说。”
卫明诚说:“是重了点。”
谢茉一下子勒紧双臂,语调不紧不慢,偏给人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说我重了?胖了?”
卫明诚低笑?。
居然还笑??
谢茉要抬手去拧他耳朵,就听?嗓音染笑?地?说:“不是胖了,是重了,刚吃完饭呢。”
谢茉反应一会儿:“你!”竟然从头到尾都在故意逗她!
那个端严正?经的?男人还在吗?
谢茉羞愤,探手去揪卫明诚耳朵,卫明诚闪躲:“你太讨厌了!”
“别动,当心?跌地?上。”
“我要掉地?上,你要负全责!”
突地?,巷头拐进来?一个中年?男同志:“卫营长?”
笑?闹戛然而止。
谢茉身形一僵,默默缩回手,挣扎着想?要下地?。
卫明诚定力却好得多,岿然不动,牢牢拖住谢茉,不让她下来?。
他波澜不惊地?稳步朝前走,和对?面人自?然地?打招呼,在人狐疑地?来?回扫量背上的?谢茉和他时,卫明诚神情坦荡从容,解释的?话?更说得气定神闲:“路况不好,我爱人刚才?不留神把脚扭了。”
“哦哦。”老同志思想?朴素,哪能想?象某些年?轻夫妻私底下如何?会玩。他恍然大悟地?收回视线,还热心?说,“不要紧吧?不行赶快去医务室瞅瞅。”
谢茉装出赖赖的?语调,说:“不大要紧,回去敷一下就成。”
卫明诚跟着说:“家里还有药油。”
男同志又跟两人说了两句路况问题,便挥手作别了。
待对?方身影消失在视野里,谢茉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在卫明诚肩头,笑?得肩膀抖啊抖的?。
卫明诚跟着低笑?两声,问:“还要下来?吗?”
谢茉摇头:“不要!”
卫明诚加快脚步,一路到家没再遇上其他人,直到被放进堂屋的?椅子里,谢茉才?从卫明诚背上撕下来?。
“哎呦,我脚腕好痛,要卫营长揉揉才?能好。”谢茉蹙着眉,装出一副痛苦模样,眨眨眼睛,笑?意从眼眶溢出,弥漫到眉梢嘴角,尾音也?被笑?意泡软,糯糯的?,撒娇一般。
卫明诚眸光一闪,暗光隐隐浮动。
“好,我给你揉。”说罢,不给谢茉退缩的?机会,卫明诚一把把谢茉拦腰抄起来?,大步迈向卧室。
“彭!”卧室门被拍上。
一阵窸窸窣窣,衬衫长裤掉在地?上,腰带金属扣磕在床头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一会儿,门缝里又飘出两道相互交缠的?喘息声。
连月亮都害羞了,悄悄躲到云层后。
***
周日,休息日。
卫明诚应邀和邢主任以及李源聚会。
谢茉重温一个人独处时光,骑车去农贸市场买回来?一编织篮菜肉后,便泡了一杯茶,坐在午后的?书房里读起书来?。
“嘟、嘟、嘟。”
院门被敲响,谢茉从文字织就的?焕丽世?界中醒神。
收好书,谢茉快步去开门,门外是许多天不见?的?田红梅。
“卫明诚不在家?”田红梅捧着茶缸,啜了一口温水。
“有事去县城了。”谢茉含糊回了句,反问田红梅,“倒是你,怎么没跟郑有为?一块儿?”
田红梅笑?:“想?你了呗。”
其实,是郑有为?跟领导出差,田红梅循例到姑姑田嫂子家,没坐一会儿,受不了田嫂子念叨,躲来?谢茉这儿。
当然,田红梅也?早想?找谢茉闲聊,联络感情。
闲聊嘛,想?到哪里便聊到哪里,然后谢茉就从田红梅口里听?到一则顾青青的?八卦。
“孙营长爱人,叫顾青青那个,我上回见?她跟姜大花有说有笑?的?。姜大花不还打过她家孩子吗?两人咋搅合到一起了?”
谢茉挑挑眉,接下来?便听?田红梅吐槽顾青青各种奇怪行为?。
总结起来?就一件事:顾青青在刻意讨好田红梅。
田红梅偏偏不领情。
用田红梅的?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直觉惊人。
谢茉好笑?不已。
提到姜大花,谢茉不由地?想?起小妞妞,孙营长并非糊涂人,有他镇着,顾青青该不敢十分苛待小妞妞和她俩哥哥。
天擦黑,卫明诚才?踏进家门。
他一回来?,谢茉且顾不上操心?别人。
卫明诚一靠近,谢茉便闻到一股酒气,她抬起头刚想?问一句“喝了多少”,却被他漆黑眸子吸走。
卫明诚眼神落在谢茉的?脸上,极致厚重,又极致绵柔。
他一展臂,将谢茉整个人裹入怀里,在她耳边叹息般喃喃:“茉茉……”
谢茉一怔。
卫明诚很不对?劲……
他这是怎么了?
第126章
卫明诚只不过是突然想他的茉茉了。
酒桌三人?, 推杯换盏,回忆军旅岁月,畅谈所经?历战役, 诉往日说今朝,从工作到家?庭, 难免的, 谢茉成为?话题之一, 邢国强满口赞誉。
“咱们公社再没出过比谢茉同志水平更?高的笔杆子,我一看到她那篇刊登在省报的获奖文?章,当即拍板无论如何得把这?人?才招队伍里来,回头一查她是咱军区军属, 我是又惊又喜,更?让我吃惊的在后头。”
邢国强滋溜了一口香醇白酒,就了一粒油炸花生米, 咂摸咂摸嘴巴继续说:“她进了宣传科, 不仅好好地发挥了她笔杆子的特?长, 演讲稿、宣传稿、通讯稿……各类稿子驾轻就熟, 出稿速度还特?别快,这?股干劲感染了其他同志, 宣传科整个科室的工作效率全面提升, 稿子质量也一如既往的好, 前几天在地区评选中再次荣获一等奖。”
“在其他方面, 谢茉同志同样出类拔萃, 和她聊天时我发现她普通话相当标准,所以特?地给她安排广播任务, 果不其然,她广播稿读得跟中央广播电台的播音员差不离, 社员们就没不夸的。”越说越高亢,邢国强忍不住拍拍桌子。
“还有那一笔字,嚯,大?气。”邢国强一边说,一边比了个大?拇指,“她出的板报,谁见了不夸一句?县委、区里下来的同志还特?特?问我。我一提名姓,县里同志便说原来是她,她在汇演时报幕,可在县城掀起一波风浪。”
“谢茉同志,难得的多面手,更?宝贵的是,面面优秀。”
卫明诚始终安静倾听,只那笑意层层浸染,眼瞳烁亮。
见状,李源哈哈一笑,接口说:“咱们部队就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不仅出像小卫这?样的年轻优秀的战斗英雄,连军属里也藏着了不起的人?才,这?谢茉同志便是其中佼佼者,咱们军属里出一个这?样的多面人?才不容易,你可千万别荒废咯,要多给施展的机会和舞台啊。”
“要不然,我可要想法把人?提县里了。”
邢国强瞪眼:“我肯定珍惜人?才。”
顿了顿,他又说:“当然,我也尊重人?才。”
说着,邢国强拿眼去瞅卫明诚。
卫明诚一举杯:“她还想在基层多锻炼几年。”
邢国强目露赞赏,朝李源丢去得意一眼。
县城,是非之地。
如今社会环境纷乱,强出头并非一味好,后台再强,可架不住小人?鬼蜮伎俩,有部队和卫明诚做依仗,她不会真出事,但一个不留心沾上一脚泥也膈应人?。
谢茉虽名声偌大?,但没与谁利益牵扯,或者妨碍了谁上进,这?便最好。
基层工作磨炼人?,多积累相关经?验十分利于她日后发展,人?心思安思稳思序,乱子不会持久,终要拨乱反正?,待那时再趁势而起,厚积薄发之下,必然大?有大?作。
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谢茉这?个女同志善思考,有主?见,且目标明确不会人?云亦云,如今再看,她更?脚踏实地,不慕虚名。
一个20岁的年轻姑娘,不论个人?能?力、为?人?处世还是心智思想皆强出同龄人?一大?截。
他非常看好这?颗好苗子。
李源不由地纳罕,他了解邢国强,虽平易近民,但眼光颇高,一般人?入不了他眼,很少见他这?么欣赏一个人?,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同志。
正?想着,李源又听邢国强毫不吝啬地赞道?:“谢茉同志有大?智慧。”
嚯!
这?评价高的。
他看得出来,老邢并不是顾忌卫明诚在场故意夸大?。
卫明诚:“比我好。”
别人?夸谢茉,卫明诚与有荣焉,且比听人?赞他自己?更?舒怀。
而且,他确实觉得茉茉好,最好。
不论伏案工作的专注侧影,还是蹙眉思索时不自觉暴露的有趣小习惯,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他皆可从中抓取可爱之处。
比如,茉茉企图使坏时,她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会比平素璀亮几分,眉梢也会略略吊起,专注万分的目光,以及又软又俏的语调,让他根本无法招架。
比如,明明极度不喜洗碗,但念及家?务分配的原则,她会强忍不耐去洗,而不会向他撒娇求助,但倘使他主?动出手,且找好一个“合理”借口,顿时便可让她开心展颜,还会变得非常粘人?,或倚靠或趴伏在他身上,一面儿看他洗碗,一面儿说些俏皮话“回馈”他。
比如,茉茉对自己?稿件质量要求异常高,哪怕一个字一个词不合心意都会一再斟酌,一再推敲,思考时她会不自觉侧咬下唇、搓手指、转笔、顶住虚空中某一处怔神……一旦寻到合适字词,会忍不住举着纸页弹起身,在房间踱来踱去,念念有词,她脸上的满足雀跃犹如甘泉,洗褪他一身疲惫。
比如,那愈挫愈勇,屡试不改的撩拨,她每每想看他破功失控,便以言语、眼神、小动作故意撩拨他,被?他轻而易举逮捕、压倒,云消雨歇后,她慵懒靡红的面上会泛上那么点不甘心,于是记在心里,非得讨回来,然后招惹、被镇压……周而复始。
比如,他心有不虞时,她会不露声色安慰他,逗他,笑容如同春阳,包容温煦,又充满无限希望和生气。
比如……
卫明诚面上自如,思绪却?飘远了,飘过日暮黄昏,飘过旷野秋风,飘过浓阴浮尘,落到那一方院落中的倩影上。
分别几个小时而已,想念却?一下子聚涌而来。
明明外出任务的时候,他好几天不见她,那时候虽思念,时常翻看揣在上衣内袋的那张照片,这?次离的近了,时间短了,却?急切浓烈得很。
这?急切,这?浓烈,一点点蓄积,在推开家?门,真真切切地将那一抹倩影括进眼睛里头,储蓄的情绪一刹那决堤——
他一把将人?牢牢箍在怀里。
空茫的心一瞬间充盈饱满。
鼓噪喧嚣的心亦渐渐平静。
“怎么了?”谢茉一边抬手抚拍卫明诚的背,一边柔声问,“喝了多少酒?”说着,她还抽动鼻头轻嗅几下。
“没醉,没喝多少。”卫明诚嗓子微哑,深吸一口气,他抄手将谢茉托在臂弯中,踏一步坐到椅子里,而后圈上谢茉纤柔腰肢,说,“在桌上,谈到你了。”
谢茉闻言弯了弯眼睛,顺势问:“哦?都说什么了,讲给我听听。”她探出手,按在卫明诚太阳穴上,动作轻柔地揉摁起来。
卫明诚舒服地长呼一口气,抬臂一张手,包住了谢茉的手:“全是夸你的话。”
谢茉在卫明诚掌心勾了勾,故意遗憾道?:“早知?道?,我怎么着都该做你小尾巴的,可惜了,没亲耳听到。”
嘴角控制不住地上翘。
出门前,卫明诚问她可要同去,被?她拒绝了。
一个是她作为?女同志,不太方便出现在全是男人?的酒桌上;另一个是部队出身的他们更?有共同话题,插入一个“外人?”,打扰他们兴致。
卫明诚喉结上下震颤,低低的笑声从中逸出:“以后再不把你落下。”
“嗯哼。”谢茉娇嗔,“看我心情。”
卫明诚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高而直的鼻梁凑近谢茉鬓边,下巴微动,他鼻尖试探般地擦过顺滑发丝,独属于她的馨香一下子斥满他鼻腔,激得他喉结小幅度地颤了颤。
悠悠长长地嗅一口,转而蓦地探出手圈她在怀中。
谢茉察觉到卫明诚的异样,却?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默默相拥。
越拥越紧……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谢茉准备出声说点什么时,卫明诚突然说:“我就是,突然想你了。”
谢茉呼吸一滞,心口却?猛地软麻。
她以为?卫明诚不愿袒露心事,本还犹豫是否该循循引导,岂料,卫明诚冷不丁自曝。
卫明诚逐渐放松手臂力道?,最终虚拢着她,透出恋恋不舍的温柔。
“没收住力气,弄疼你了吗?”卫明诚眉眼凝着一股焦切,声线却?低沉温柔,充满了歉疚的意味。
谢茉脸上笑容带着点俏皮,眼睛里有秋风剪水般的潋滟波光,说:“你的想念,我感觉到了。”
顿了顿,不等卫明诚回答,她便用手捏了一下被?箍得微疼的肩膀,笑道?:“这?想念的程度,嗯——”谢茉贴到卫明诚耳畔,饱满柔软的唇似有若无擦过他耳垂,吐息般碾出余下的话,“相思入骨啊。”
卫明诚低低“嗯”了声,辨不出什么情绪,却?又像是在烈火里滚了一圈,带着灼烧的热力,因他那双眼睛精亮,精亮烫人?。
偏谢茉未察觉,她还趁卫明诚“反应不及”,飞快凑向他,在他唇上轻啄一口,又一口。
两下之后,她盯着卫明诚那两瓣被?她涂湿的唇,得意洋洋地问:“可有聊解相思?”
说着,她撩起眼皮,便愣怔在他深沉的眼眸里。
令人?心惊肉跳的眼神。
这?回趁她真的不及,卫明诚掌住谢茉后脑勺,将她压向自己?,双唇狠狠碾上她的,辗转吮吸,越来越不知?足,然后撬开她唇齿,长驱直入……
谢茉不由自主?闭上眼睛。
金乌逝去,天地间不知?何时已升腾起浓郁暮色,屋里光线昏昏沉沉,谢茉脑海亦昏昏沉沉,眼前仿佛泼了一层朦胧的薄墨,卫明诚高挺的鼻梁如山脊,占据她所有视野。
听觉却?异常灵敏起来。
她能?听见卫明诚时而沉重时而急促的呼吸声,还有他碾磨、吮吸她唇舌时发出的细微的、窸窸窣窣的、黏黏腻腻的声音……
这?个吻在卫明诚的手不老实地探进谢茉衣摆时,被?她制止了。
“待会再……我还没吃饭。”谢茉嗓音懒懒的,哑哑的,莫名像阳光下的猫崽绒毛,合着不匀的轻喘声,说不上来的刺挠人?心。
不过,卫明诚抑制住了澎湃自心底深处的冲动。
克制地在谢茉挂了一层细汗的鼻头蹭了蹭,卫明诚哑声说:“怎么还没吃?”
谢茉喘息渐稳,闻言便说:“在写宣传稿。”
卫明诚轻轻摩挲谢茉润白纤长的脖颈,用说话转移注意力:“什么宣传稿?”
谢茉也不再招惹他,细说起稿件内容:“主?题是反对家?庭暴力。从周围了解到的情况来看,我认为?反对家?庭暴力这?一点,应该拿出来重点说一说,宣传宣传。”
林春芳姐姐的遭遇并不罕见,易学英的八卦里常常涉及家?庭暴力,然后谢茉便发现,对被?家?暴的女性,大?家?同情归同情,但又觉得打老婆、打儿媳妇这?事很正?常。
更?叫人?心惊心凉的是,她竟听到“打两下而已,有什么呢”的论调。
谢茉明白宣传效果有限,毕竟她穿来的前世,几十年后的未来,家?庭暴力仍没彻底根除,如一块恶心的顽疾牢牢攀附在社会环境中,毒图一个又一个无辜荏弱的女性。
小时候,住一条巷子的那对年轻夫妻,丈夫便常常殴打自己?女人?,女人?的呼喊撕心裂肺,邻居们砸门营救,一次又一次都麻木了。谢茉被?奶奶推屋里,不让她去看,她听着女人?的喊叫木呆呆出神,后头见到女人?身上的青紫疤痕,她着实想象不出到底怎样的伤害才能?造成那般严重的痕迹,后来,看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谢茉便懂了。
社员们大?多法律意识淡薄,更?有人?深信受害者有罪这?一谬论,亟需宣传,大?力宣传。
卫明诚说:“没行之有效的惩罚、遏制手段,不能?立竿见影,得靠持之以恒的宣传和教育。”
“嗯,我有心理准备。”谢茉语气坚定,“但事情总有开头。”
“做成常规宣传,一遍又一遍地灌输,总能?出点成果,哪怕拯救一个人?,也值了。”
“宣传嘛,就是告诉群众这?么做不对,受欺负可以求助,扭转‘自己?老婆想打就打’的错误思想。”
卫明诚满眼欣赏。
谢茉叹一声说:“女性总归弱势。”
卫明诚安抚般捏了捏她肩头,温声宽慰:“总会越来越好的。”
“嗯!”谢茉重重点头表示认同。
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谢茉便问卫明诚:“今儿怎么样?都聊什么了?”
稍作停顿,她促狭一笑,补充:“摒除我之外。”顾盼之间,眸中自有一段天然的水雾光辉流转。
卫明诚嘴唇微弯,勾出一丝不明显的沉思味道?:“挺好。”
见谢茉依然好奇地望着他,卫明诚忖了忖,说:“聊了聊如今某些干部不实心任事,一心钻营谋私利,不关注群众诉求和本职工作,反而盯着人?事调动,拉帮结派。身为?国家?干部,只为?了做官,而非做事,为?人?民服务。”
谢茉挑挑眉:“哦?某些干部?王姓干部可在其中?”
卫明诚点点头,说:“据说,他纵容后辈肆意妄为?,后辈行不法之事,他不扭送相关机关,反想法设法掩盖事实,销毁证据,引来一些非议。”
睇一眼谢茉脸色,卫明诚说:“相关证据的再收集,还需要一点时间。”
谢茉咬咬下唇,问:“王东兴到底犯了什么事?”
卫明诚组织了一下语言便讲起来。
却?原来,王东兴和一个姑娘谈对象,耍流氓让姑娘怀了身孕,姑娘挺着孕肚要求和王东兴结婚,可王东兴自始至终没考虑过跟姑娘这?婚这?事,他就是见人?家?姑娘漂亮想与人?家?“玩玩”,所以他无论如何不认账,还欺骗单纯的姑娘把孩子打掉了。
等姑娘养好身体走?出家?门,街面上传遍她攀龙附凤、水性杨花的流言,姑娘一口气差点没倒腾上来,气冲冲找王东兴理论,王东兴一推四五六,呼朋引伴骑车跑了。姑娘一再到化工厂堵人?讨说法,先头还能?见着王东兴,被?他哄两句不吭声地走?了,后来便彻底见不到王东兴踪影,直到有一天一伙人?冲破她家?门,说她搞破鞋,给她剃了阴阳头,挂木牌游街。
姑娘父亲早亡,母亲改嫁,她原本和奶奶住在一起,但去年她奶奶也撒手人?寰,再没亲近的血缘长辈。所以,姑娘出事后,连个替她出头的人?都没有,她倒有个堂叔,一直不远不近地处着,人?家?哪会为?了个不亲近还“脏了名声”的侄女多费心,躲还来不及。
姑娘如今不成个人?样子,木呆呆的,不开口讲话。
而王东兴则潇洒脱身。
谢茉眉心紧紧拧着,她就知?道?赵梦所说不实,果然是王东兴这?个人?渣倒打一耙。
“人?渣!”谢茉不自觉咬出声。
卫明诚低声安抚:“李源初来乍到,情况黏着,很多工作不好展开,这?事是个好的突破口。”
谢茉反应两秒,勾了勾唇问:“你给的建议?”
卫明诚含笑不语,沉邃的眼眸中暗光闪了闪。
“李源是个优秀的军人?,十多年军旅生涯磨砺,能?力、功勋皆不缺,只不过,虽然他能?应对瞬息万变的战场,但在部队内部所面临的问题则较为?单纯单一,可机关单位各方面都更?为?繁杂曲折,他可能?一时想不到,但以他个人?素质,早晚会想到。不过,如今互相交流一回,他提早想到了。”
卫明诚虽仍在部队,但他从小见识的天地广阔,身居高位的爷爷,机关单位任职的父亲,视野开阔的母亲,一间包罗万象的书房……相关经?历、见闻,造就了他的高视角、大?局观、条分缕析牵动全局的能?力,以及灵活变通的处事。
谢茉眉眼弯弯:“嗯……那你了解的详情,也是这?般‘交流’得来的?”
卫明诚笑:“有两个战友在县城。”
后世是人?情社会,这?年代?更?是人?情社会,上下几千年概莫如是。人?情、人?脉、关系、后台、背景……从来重要,从来摒除不了。一村一厂尚且如此,更?遑论机关单位,该说,体制内尤其明显。谢茉体会格外深切。
虽然军与政被?剥离开来,但很多牵扯撕撸不开。这?个社会是一张看不见的网,网里套网,互相传递信息,互相牵拉援手。
谢茉懂其中道?理。
许多可意会不可言传,因而她便不再追根究底地深问,何况,再亲密恩爱的夫妻都需要私人?空间,套一句不大?合适的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一味追问看似强势实则已将自我放低。再者,她本人?便不喜被?人?打破砂锅问到底,跟被?审问似的,令人?烦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想说,能?说,卫明诚自会说。
谢茉从卫明诚腿上滑下来:“我真的饿了。”仿佛为?了印证她所说非假,肚子里适时挤出一阵短促的“咕噜噜”声。
卫明诚脱掉外衣,率先进了厨房,谢茉紧随其后,小夫妻俩很快合伙搞定一碗青菜肉丝面。
吃饱喝足,洗漱干净,谢茉侧首梳头,乌黑浓密,发丝坚韧发根牢固,全无脱发烦恼,这?三千烦恼丝,每一根她都宝贝着。
约莫梳了一百下,谢茉停手把发束朝后拢了拢,一转头才发现卫明诚站两步外,插兜倚着门框,正?一眨不眨看着她呢。
那双眼中酝酿着炽热的浓郁的迷恋。
谢茉心尖一颤。
“待会”过了,饭也吃过了……
所以——
卫明诚这?饿狼蓄势待发,要向她讨债。
***
卫明诚将她碾来捣去地索债,直到半夜才罢休。第二天哈欠连连地去上班,翻包时才发现昨天写的那篇关于反对家?庭暴力的宣传稿落书房了。
谢茉气咻咻暗哼两声,只能?吃过午饭骑车回家?取。
把稿件妥善放进挎包里,歪到卧室床上午休,一点半终声敲响,谢茉起身洗脸、拾掇。
挎上包,锁上家?门,谢茉一路朝镇子骑行,穿越旷野,行至村镇,农闲不下地的好些男人?们就三三两两或蹲或坐地凑做一堆,有的吹胡子瞪眼,摇臂摆手地“挥斥方遒”,有的抽着烟隔雾看热闹,有的四人?围一圈打扑克,有那倒霉的脸上贴纸条都糊眼了,边上围观的人?直嚷嚷“退位让贤”。
一个个身上的衣服虽然多少摞了补丁,但脸上神情均轻松惬意,毕竟一年中最重要的事儿忙完了。
不远处的树荫下,女人?们聚成一大?群,手里全不闲着,不是缝补衣裳,就是纳鞋底镶鞋面,或是捡豆子摘菜。哈哈哄笑一阵子,凑头窃窃私语一阵子,间或和男人?们搭几句话,或朝聚堆玩拍纸片和跳房子起口角的男孩儿女孩儿们吼两句。
谢茉见到做游戏的孩子们,不由地忆起小时候带给她无限欢乐的便宜游戏,跳房子、打瓦片、翻花绳、丢手绢、老鹰抓小鸡……
褪色的回忆一下子鲜活起来。
唇角不知?不觉微扬。
刚挨着人?群,谢茉便听见有人?正?议论自己?。
“……今天这?个广播员是上回念得奖稿子那个吧?”
“听着像,好像姓谢。”
“哪啊,姓谢那个是得奖那个,不是广播这?个。”
谢茉会心一笑,带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愉悦蹬车穿梭而过。忽地,一道?女声喊她:“谢同志?”口吻怯怯,透着不确定。
谢茉刹车,转头,一个年轻女人?手里拿着鞋底针线,一边朝谢茉走?近两步,一边朝下拉拉衣袖。
“真是你,谢同志,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女人?面上欣喜。
谢茉认出来人?,和姐姐一起去她家?商量做鞋的王小妹,当时说相亲对象家?在镇上,现今看来已相亲成功结婚了。
想着,谢茉便问了出来:“你结婚了?”
王小妹扯扯嘴角,轻轻点头,容不间隙地,她吊高嗓音问:“谢同志,我听广播里声音和你挺像,是不是你啊?”
谢茉颔首:“是我。”
王小妹眼睛“蹭的”冒出光来,赞叹:“谢同志,你可真厉害。”
接着,她又问:“你这?是公社干部了吧?”
“可不是干部。”谢茉笑说,“就是个宣传科的小干事。”
“那也了不起。”
又说两句,谢茉抬腕瞅瞅时间,便结束话题一踩脚蹬离开了。
下午上班,不等袁峰循例来办公室溜达,谢茉便带着稿子敲响袁峰办公室的门。
袁峰正?悠哉地翻看报纸,见到谢茉,拿起手边茶缸啜了一口,问:“小谢,有事?”
谢茉把稿纸递给袁峰:“科长,您看这?篇稿子明天用可以吗?”
广播稿件频率和内容都没硬性规定,倘使出稿困难,一篇稿子可反复使用好几天,内容不限于新闻广播、最高指示,以及最高指示相关延伸解读,一些生理卫生小知?识、农业知?识等等都是可以的。
袁峰还曾特?地鼓励他们丰富广播内容。
他在看到谢茉这?篇广播稿后,却?没一口应下来。
这?宣传可行,但里面涉及妇女工作,需要与妇女主?任沟通,况且,前些年宣传过一阵类似问题,但雷声大?雨点小,效果很不理想。
不过,他也没直接拒绝。
谢茉如果只是个没背景能?力平平的村镇姑娘,他不耐沟通联络的麻烦否决她稿子问题不大?,可人?家?是军属,偏能?力还强。
前几天到县城看国庆汇演,他出来抽烟透气时,目睹谢茉和县里一把手有说有笑。
显然,谢茉跟县委书记认识。不然,人?家?书记日理万机能?有空跟底下公社一个小干事交谈?瞧情形,那可不仅仅是“认识”那么简单。
他知?道?的,书记部队出身,为?人?刚强,以前见他时哪有一点笑模样,都是肃着脸不苟言笑,可他偏对谢茉态度亲切和蔼。
想想谢茉的级别,即便她男人?年轻有为?,前途大?好,但军职营级干部对应行政正?科级干部,和县委书记差了级别的。
是以,谢茉必然另有来头,或她男人?大?有来头。
这?样的话,他便多了几分斟酌。
思忖片刻,袁峰说:“这?里头涉及妇女工作,我要先跟于主?任沟通一下。”
谢茉便退了出来。
临下班,谢茉藉着给暖瓶接水的当**动筋骨,透透气,正?提着暖瓶往回走?,便被?管妇女工作的于主?任叫去办公室。
办公室简陋却?整洁,谢茉快扫一眼,便敛回视线。
于主?任桌上叠着一份报纸,报纸上压着一本厚厚的塑料皮笔记本,眼前桌面铺着几张稿纸,手边洋瓷茶缸喝了大?半。
谢茉拔开暖水瓶木塞,顺势将于主?任的茶缸倒满。
于主?任眉眼含笑:“小谢,是个有心人?。”
说着,点了点稿纸,一语双关。
谢茉瞥一眼之前留在袁峰办公室的稿纸,微笑道?:“您过誉了。”
“没过誉,没过誉,年轻人?有想法,重视妇女问题,这?是好事,该表扬。”于主?任笑说,“小谢,说说你怎么想的。”
然后,指了指边上的椅子,说:“坐,咱们坐下说。有什么想法,只管畅所欲言。”
谢茉微微欠身:“既然领导给我机会,我就说一些个人?见闻和浅见。”
“妇女能?顶半边天,可妇女这?半边天却?没得到应有的关爱和尊重。迄今为?止,丈夫打媳妇、婆婆打儿媳现象仍司空见惯。”
“比如说,我知?道?一个大?姐,她连生两个女儿,没生出儿子在婆婆丈夫眼里便成了罪人?,婆婆非打即骂,丈夫一不顺心动辄拳脚相加,周围人?虽可怜她,但也认为?是她没做好,没生儿子,对不起夫家?。可只要知?道?些相关卫生知?识便明白,生男孩生女孩本就不在女人?。”这?是林春芳姐姐的真实遭遇。
于主?任沉沉的点头。
“说到生女孩,丢弃女婴的事也时常发生,打媳妇这?事在村镇更?不罕见,极个别真往死里打的,才会闹出来村干部或长辈管管……真要出效果,还得宣传惩罚双管齐下。”
“尤其惩罚。应该让治保主?任抓几个回来,好生教育惩处,若情节严重的,列成典型,再有想打老婆儿媳妇的,想一想处罚,多少会收敛些。”
“宣传方面,鼓励受害者向政·府求助,不要闷不吭声要喊出来;通过对典型实例的宣传,潜移默化扭转群众们以往的错误思想。”
于主?任叹一口气,说:“还是妇女工作没有做透彻,没能?从思想深处扭转重男轻女的封建观念。”
谢茉说:“这?本来就是个循序渐进的工作,您先时已经?打下坚实基础,现在只需加强宣传教育巩固已取得的成果,进一步从深处挖掘问题,解决问题。”
于主?任笑着点头:“说得好!”
这?个议题扩充了几条相关内容,便在第二天的大?会议上,由于主?任和谢茉一番慷慨激昂的宣讲后,通过了。
邢主?任高度表扬谢茉的主?观能?动性,并展示出大?力支持的态度。
整个宣传科动了起来。
谢茉负责写宣传稿子,广播工作大?部分交给赵梦,黄长明、易学英以及于主?任下乡宣传,联络各村干部和治保部门。
袁峰副总揽,一线指挥;邢主?任总揽,调配人?员后盾支持。
热火朝天,时间飞逝。
一转眼,时间来到周六,三人?下乡宣传队在下头各村走?了一圈,谢茉以每天两篇的稳定速度输出,如今稿纸已摞了厚厚一沓,赵梦也没拖后腿,虽偶有读错,但总归没出篓子。
不过,典型的抓捕尚在观察阶段,没哪个胆大?包天的顶风作案。
如果能?一直这?般风平浪静就好了,但谢茉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那个须被?杀来警诫“猴子”的“鸡”,早晚会出现。
做工作急不得,慢慢来吧。
干劲十足,连转好几天,谢茉这?会儿也感觉身体被?掏空,特?别虚乏。
上一辈子熬夜写材料的头秃之感重新袭击了她。
她亟需休整。
幸而,明天休息日,谢茉心情松快地推车朝公社大?院门口走?去。
岂料,一踏出门口,便看见斜前方的墙根底下,两个男青年正?吊儿郎当倚靠在墙上,隔着烟雾轻佻望来。
其中一个是王东兴。
“谢茉同志!”王东兴挪开嘴边的烟蒂,双眼精亮地打招呼。
谢茉立时顿下脚步,眉头下意识蹙紧。
第127章
“东兴——”
就在谢茉微微点?头?准备赶快骑车甩开王东兴直勾勾盯视的时候, 她听见这道耳熟的惊喜女声。
下班时分,休息日前一天,人人着急往家赶。
这会儿院里人已走了七七八八。
赵梦便缀在末尾。
她这几天工作量骤增, 比得?上农忙抢收,空档里想想自己?和王东兴之间那?点?事, 跟被喂了一口山楂糕似的, 酸酸甜甜。她拾掇好东西, 一边儿朝外走着,一边儿思量着明儿去县城主动寻王东兴是否太?不矜持,刚到大院门口,抬眼却恰好瞧见心里头?念着的那?个人正站在几步外, 欣喜脱口而出?。
赵梦正准备举步往前,眼尾余光蓦地瞥见身侧立着一抹眼熟的倩影,敛了敛嘴角弧度, 抿了抿唇, 她重又扬起脆甜的嗓音问:“你是来找我的吗?”
王东兴几不可见地迟疑一瞬, 点?头?“嗯”了声。
回应完, 他偷眼去瞧谢茉。
他的确打着看寻赵梦的旗号堵在这儿,但究竟是否裹带其他不见光的小?心思, 他自己?清楚。
不然, 他完全可以堵到赵梦家门口附近, 或者休息日从从容容前来, 而非像这般急吼吼掐着下班的点?疾驰而来。
只是, 现今他不便也?不敢将小?心思宣之于口。
上次汇演结束后,他就被叔叔提溜回去狠狠训斥了一顿, 前所未有的严厉,之后又耳提面?命告诫他, 以后不要再惦记谢茉,更绝对不可再去招惹谢茉,否则会葬送全家人前程,因为谢茉爱人,那?个叫卫明诚的年轻军官,他背景深不可测,抬抬头?能顶到天,惹毛人家,稍动一根手指头?都能轻轻松松把他们爷俩碾死。他虽心惊肉跳地后怕,但那?股心痒到底难除。
今儿的谢茉一如?既往让他心悸。
她穿了一件长袖白衬衫,外罩一件米色的针织衫,裤子军绿,脚上一双白色球鞋,抬手间,细白腕子上表盘和银色链条反射着橘色日光,那?是一种?清丽又隐透棱角的美。
她冷淡的扫来一眼,王东兴下意识屏住呼吸,浓淡适宜的眉毛下面?,那?一双秋眸如?黑白玻璃珠子,眼光是冷的,偏倒映的斜阳是暖的,冷暖碰撞,反映出?惊心动魄的殊色,画龙点?睛般,激活一整副美人图。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漂亮。而她甫一出?现时,身上逸散的慵懒恬淡也?令人舒服至极,春日午后的感?觉突然袭来,让人失声失神。
美貌、气质均不流于俗的姑娘,此刻便近在咫尺,王东兴心头?痒意愈浓。
闻听王东兴的肯定回答,赵梦嘴角掩不住地上翘,问:“等很久了吧?”
王东兴心不在焉地应道:“没一会儿。”
赵梦若有所觉,这才仿佛刚瞅见谢茉,扭脸喊了声:“谢茉。”
顿了顿,赵梦面?带赧然,咬了咬下唇,略扭捏地介绍:“王东兴……我对象……你们应该是认识的。”
闻言,谢茉不由地挑起一边儿眉梢。
这才多久,赵梦居然跟王东兴谈起对象了。
王东兴干咳一声,侧眼朝谢茉瞄去。
和赵梦谈对象这事儿,他虽不十分情愿,但也?半推半就。
上周日,他在县委家属院碰见赵梦,赵梦长相清秀,她又会打扮,五分的漂亮被她拾掇出?八分,他当?时心念一动,便约赵梦一起去看电影,电影院光线暗淡,并排挨坐在一起时,赵梦身上属于女孩子的馨香一个劲儿地朝他鼻子里扑,勾得?他心猿意马,那?双手就不受管束,抹上了姑娘的细腰……送赵梦回家属院时,俩人黏黏糊糊,他手还黏在赵梦腰上时,被赵梦舅舅家的大女儿瞧见了,赵梦舅舅陈主任不好惹,赵梦她舅妈更不好惹,而赵梦又一副含羞带怯的娇俏模样,心思电转间,他默认了赵梦的羞涩,以及陈表妹的打趣。
他和赵梦算是处上对象了。
两家长辈乐见其成?,二叔更是对他谈对象这事大加赞同。
他也?不后悔,赵梦总归不坏。
只在谢茉公开和赵梦谈对象,他却莫名有点?心虚。
谢茉颔首,怪不得?这周赵梦人安静下来了,但瞅向她的眼神古古怪怪,却原来跟王东兴谈上对象了。可偏偏赵梦这对象曾在赵梦跟前表露过对她的兴趣,于是,由“情敌”、“最?后赢家”之类的身份演化?出?的复杂心理交织在赵梦心中?,导致赵梦看向她的目光奇怪难辨。
谢茉暗哂一声,淡笑着说:“恭喜,不打扰你们,我先走一步。”说着,谢茉把自行车推出门槛。
“唉——”王东兴急忙出?声阻止谢茉,推车挡在路中?央,“既然都是认识,又碰巧遇上,索性我做东,咱们一起下馆子,最?近饭店供应大闸蟹,正好一起去尝尝鲜。”
谢茉扫了一眼王东兴和赵梦,说:“王同志,你别客气了。你是赵梦同志的对象,又特地来找她,必是不想外人打搅的。”
王东兴忙说:“没什么要紧事,更没什么打搅不打搅的,我这边还杵着个六子呢。”说着,他伸手指了指那?个一脸扭曲的黝黑青年。
谢茉意味深长地瞥一眼赵梦。
这个男人的确不行,嘴上说得?再花团锦簇,行为骗不了人,说什么对象,说什么专门来找,偏要拉一个不相熟的漂亮女同志一起吃饭干嘛?征求过你这个对象的同意了吗?考虑过你的心情和立场了吗?他紧追不舍,又有什么居心?
所以,看清他人渣底色了吗?
赵梦脸色一点?点?僵硬。
兴许察觉了谢茉的视线落向,王东兴后知后觉转头?问赵梦:“梦梦,你看呢?”
赵梦胸口剧烈起伏两下,凝着一抹假假的笑,说:“那?就一起呗,人多热闹。”
顿了顿,赵梦长吁一口气,表情自然少许,对谢茉说:“我先前就应承了你一顿饭,今儿正好兑现。”
谢茉扬扬眉,不再多说,直接拒绝道:“今天可不行,我爱人等我回家呢,回去晚了,他该着急担心了。”
赵梦一下子笑开,嗓子都吊高几分:“哎呀,知道你跟你爱人感?情好的不得?了,他镇日想着,盼着,你快回去。”
谢茉眸光熠然一闪,微微笑。
王东兴紧跟着插嘴:“卫同志我也?认识,叫出?来一起吃好了,交个朋友嘛。”
王东兴发?热的脑袋这会子降温了,“事业心”盖住“色心”,想及头?一回来找谢茉却撞上卫明诚,上回在工人文化?宫寻谢茉又被卫明诚撞破,这两次过程都不大愉快,卫明诚应当?很不待见自己?,再想想卫明诚的深厚背景,王东兴觉得?最?好可以和卫明诚化?干戈为玉帛,大不了他以后彻底端正对谢茉的心思。
若能将卫明诚叫出?来一杯——哪怕一瓶高度酒水——抿恩仇,他明日前程比不局限在这巴掌大的县城里。
虽然叔叔让他安分,少出?现在卫明诚跟前,但不碰面?不和解,哪来日后坦途。
门口三不五时走出?一两个匆匆回家的人影,看门大爷还不时朝几人张望两眼,谢茉撕闹开,她丢不起那?人,更不想单位里冒出?有关她的红色绯闻,心头?烦躁不虞,话便不好听起来:“他最?近很忙,带队拉练,陪领导走访视察,熬夜拟定训练方案……哪来时间陪客吃饭。”
“他对工作一向认真专注,保家卫国,保障人民群众人身和财产安全,桩桩件件均马虎不得?,所以他从不迟到早退,更别提旷工。虽屡屡受领导表扬,但他是真的很辛苦。”
“不比你们保卫科工作轻松,纪律也?相对松散,上班迟一点?,晚一点?没关系,下班快一点?,早一点?也?没关系,旷班也?成?,毕竟,只要上头?有人,工作是丢不掉的,所以,脸皮厚不厚,负不负责任,态度疏懒不疏懒,有没有仗势凌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对吧?”
谢茉一脸漫不经心。
王东兴:“……”这话什么意思?是他多想了,还是她果真在骂他脸皮厚,不负责,态度不端正,仗势凌人?
可她没指名道姓,他着急忙慌辩解,岂不是不打自招?因此,他只能说:“我今天换班来的。”
谢茉却愣了一下,说:“你别多想,我没说你,你千万别误会。”
成?年人的世界,总有那?么些心口不一的时刻,往往否认得?越真诚,那?透出?来的意思越肯定。
谢茉这言辞态度,就差明说“我就是在骂你”了。
王东兴讪讪笑笑,点?头?。
“再说交朋友,我和我爱人都认为交朋友是件严肃的事情,朋友是自己?选择的家人,因而朋友贵精不贵多,见过一两面?,甚至共事过一段时间的,如?果观念不契合,为人处世等方面?不合拍,也?称不上朋友,顶多算熟人。我其实挺反感?明明没什么交情,却张口‘朋友’闭口‘兄弟’的人,总觉得?这类人奇奇怪怪的,交情不深却硬扣上亲密称呼,是想讨巧攀附,还是想狐假虎威的借势?总之,脱不开为己?谋私利。把人当?傻子,我恨不能将人从我眼前清除。”
谢茉一边说,一边半笑不笑地看着王东兴。
王东兴:“……”他脸都青了,不知所谓来了句,“多个朋友多条路……”
谢茉伸手一指,说:“呐,你现在就挡我路上了。”
“哦哦。”王东兴下意识闪开。
谢茉点?点?头?,未再多看三人面?色,更未多费一句口舌,毫不迟疑地蹬车离开。
身后,赵梦目送着谢茉离去,眼底明明灭灭,最?终化?为一堆冷寂的冰渣。
***
谢茉回来的时候,卫明诚还没到家。
换上衣服,谢茉便开始准备晚饭,“嘟、嘟、嘟”她茄子都滚刀切好了,卫明诚也?不见回来,心下正疑惑,孙营长的大侄子,小?妞妞的大哥哥大军来了,站在门槛内说:“谢阿姨,我叔叔让我来告诉你一声,卫叔叔今天和你家隔壁的杨伯伯被领导叫去办事了,说可能晚点?回来,不用给?他留饭。”
谢茉笑道:“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大军。”
又拉住转身要跑的大军,谢茉去屋里开铁罐拿了几块饼干,又捎带三块奶糖递给?大军:“呐,谢礼呢。奶糖和饼干记得?留一份给?小?妞妞哈。”
大军重重点?头?,开开心心接过饼干和奶糖。
谢茉又问他:“小?妞妞现在去上托儿所了吗?还是你婶子带着?”
大军说:“去托儿所了。”
大军八九岁,因早早离开父母,托庇在叔叔婶婶家,比一般同龄人懂事,但终究年纪少,面?上表情遮掩不住,这会儿提到婶子顾青青,他脸上的笑就往下落了落:“婶子说照看不过来。”
“嗯。”谢茉不置评价,心里却运转开了,听说领导遭不住姜大花的三哭四求,又体谅她家庭确实困难,训斥一顿,惩罚一番,又同意她上岗了。
上回田红梅说顾青青和姜大花行止亲近,兴许是为了与姜大花打好关系,希望姜大花可以多照看小?妞妞几分,毕竟,如?果小?妞妞回家再告状,顾青青就不好一再将小?妞妞推去托儿所。孙营长不能答应的。
可能吧?
大军又去隔壁杨营长家传了话,这次没“谢礼”,他也?不失望,一溜烟跑回家,给?弟弟和小?妞妞一人兜里塞一块奶糖,再把饼干分了。
兄妹三人正珍惜地小?口抿着饼干,顾青青从厨房探出?头?看到了,脸色不自觉沉了沉。
大军瞧见,一耷拉眼,说:“饼干是谢阿姨给?的,没拿咱家的。”
顾青青抬头?瞭一眼堂屋,笑着辩说:“家里饼干就是专门给?你们兄妹三个买的,不禁你们吃,只不过待会就要吃饭了,怕你们吃零嘴待会儿没胃口,你这孩子就是多心。”
大军瞅一眼从堂屋出?来的叔叔,嘴唇动了动没再说话,不过嘴里的饼干却全失了味道。
是不禁他们兄妹吃,但他每回去掀罐子盖时,她就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跟防贼似的,他多拿一块,她就又叹气又冷哼,摔摔打打,一眼一眼剜他。
他不能很好形容那?感?觉,但他明白,这就是寄人篱下。
“谢阿姨的饼干,好吃~”
小?妞妞稚嫩的童音欢快又满足,大军伸手擦擦妹妹嘴角的饼干屑,这才重新笑了。
卫明诚八点?多钟才回来。
谢茉已洗漱完毕,正窝在书房椅子里悠闲翻书,手边放着印有“为人民服务”的白瓷茶缸,袅袅热气氤氲,沁润着她的眉眼,跟雨后笼着一层薄雾的远山眉黛似的,空灵且鲜活。
卫明诚方一踏进书房门,谢茉便嗅到一股淡淡的异味。
待卫明诚走近,她又频频抽动鼻头?。
卫明诚见她轻耸鼻尖一力嗅吻的模样着实可爱,笑容不由地缀弯嘴角,低沉悦耳的声线受此闷闷的震:“怎么?我身上可是有什么怪味?”
“嗯。”谢茉站起身,漫步挨他身畔,用手在鼻前扇了扇,说,“烟草味。”
卫明诚低笑一声,从兜里掏出?一盒烟,牡丹牌。
如?今这年流行一句顺口溜:“高级干部抽牡丹,中?级干部抽香山,工农兵二毛三,农村大炮卷得?欢。”
这两毛三是指两毛三一盒的烟。
卫明诚现在是中?级干部,再说他平时并不抽烟,反正她没见过卫明诚抽烟的模样,之前也?没在他身上闻过烟味。
这算是第一次。
谢茉挑了挑眉头?,等卫明诚解说。
卫明诚勾了勾唇,把烟盒凌空掷到书桌上,说:“应该是谁塞错外衣了。”
说着,他转身坐下,顺带圈住谢茉手腕将人拉自己?腿上坐好。
“今天来了几个其他军区的同志,师长点?了几个人作陪,酒我喝了,烟点?上却没真抽。”卫明诚唇角噙上些笑意,眼神温醇柔和,“我知道你不喜欢。”
“哼~”谢茉弯眼娇嗔一声。
卫明诚下颌一点?红色软烟盒,“牡丹”俩字龙飞凤舞:“这烟好像是师长带去的,散了一圈就扔桌上了,比起这高级烟,他更爱抽自卷烟。”
谢茉不置可否搭了一声,不知是否应了那?句“情人眼里出?西施”,她以前觉得?烟味真的很难闻,尤其讨厌别人在她近旁抽烟,二手烟的闷呛让她喘不上气,可现在却全不一样。
卫明诚身上的烟草味轻轻淡淡的,奇异的并不难问,一丝一缕绕进鼻腔,须臾间便朝更深处,更难以描摹出?钻去,像是木质男香的幽长尾调,闻多了,竟让她胸口闷闷的麻痒。
谢茉若即若离拉扯着卫明诚的衣领,歪头?问:“当?真没抽?”
卫明诚颔首,轻笑:“没抽。”
“我不信。”谢茉无理取闹般斩钉截铁。
说罢,她不给?卫明诚回答的机会,伸出?食指轻轻按压在他的唇上,不轻不重揉擦一下后,挑出?个漫不经心的坏笑,说:“我来检查检查。”
然后,谢茉倾身咬上卫明诚的唇瓣,轻扫一圈,退开。
卫明诚的眸中?好似掩着两团浓厚的黑云,她毫无顾忌地看着它们,还煞有介事地咂咂嘴说:“嗯……我确实没尝出?烟味,给?卫营长道声恼,是我错怪你了。你大人大量哈……”
要找回颜面?似的,谢茉又说:“我可是本着为你健康着想才监督你的,吸烟有瘾,危害大。”
卫明诚盯着谢茉,嘴角一点?点?勾起。
与她相比,烟草算得?了什么。
于他来说,她的笑,她的吻,她的拥抱触碰……她,是比烟瘾强烈千万倍的瘾。
这一辈子都戒不掉。
***
一晌贪欢。
谢茉睁开惺忪睡眼时,卫明诚在躺在她身侧。
只手臂挨着,虽未肢体交叠拥在一处,但由相贴的那?一小?片肌肤度递过来的体温足以充盈整间心房。
谢茉倍感?舒适,如?徜徉在冬日暖阳里,如?浸泡在滑腻温泉中?。
思绪渐渐清明,眼珠儿流转,余光晃了一圈聚落在卫明诚身上,转瞬她视线和卫明诚碰个正着,他微微提唇,用低哑磨人耳朵的声音说:“早。”
她不自觉打了个激灵,倏尔想起前世曾在网上看到第一句话。
对女友说,我想和你一起睡觉,这是耍流氓;然如?果说,我想和你一起起床,就是徐志摩了。
她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受她感?染,卫明诚眼里也?洇出?笑:“笑什么?”
谢茉眉眼一动,浮上一抹狡黠,把上述的网络段子化?用一下,调戏卫营长:“没什么,就是……早上一睁眼就看见你,真好。”
说完,她清晰感?受到卫明诚的肌肉骤然绷紧了。
之后,两人搂作一团,实实在在的“真好”了一把,才身心轻悦地起床。
吃过饭,两人一起溜达到镇上的农贸市场买菜菜肉,又去供销社补充厨房所需作料。
休息日供销社人多了许多,林春芳忙的不可开交,吊着嗓子和谢茉招呼两句,便指挥挤来挤去的社员们排队。
进门瞧见里头?闷塞情形,卫明诚便提议让谢茉在门口阴凉处守着盛放菜肉的篮子,由他挤进去买所需物品,谢茉欣然同意。
秋日的天空格外蔚蓝高远,南飞的大雁排队穿过棉花团般的暄软云团,谢茉以手遮眼,数着大雁只数,一二三……四、五、六、七……
哗啦啦一阵风吹过,远方树梢抖动,像洒金子似的。
又一队大雁经过,刚开始数数,卫明诚出?来了。
谢茉掠他一眼,不由地笑弯眉眼。
任凭卫营长武力值再高,一旦陷落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里,一样的挣脱不开。
谢茉一边笑,一边替他把衣领正好。
相视一笑,提上编织篮,夫妻双双把家还。
今儿两人打算包包子,经典的猪肉大葱馅,准备蒸出?第一锅包子便由谢茉骑车给?沈老师傅送去。
希望这回路上不要再出?意外。
路上果然顺利,谢茉敲开沈老师傅家门时,他正挥着出?头?拾掇花草菜蔬,窗台下放着收音机,里头?正放着高亢激昂的红色歌曲:“……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他好比大松树冬夏常青——他不怕风吹雨打——他不怕天寒地冻——他不摇也?不动——永远挺立在山岭。”
这首《革命人永远是年轻》创作于1949年,和新国共岁月。
沈老师傅这会儿一边儿挥锄头?,一边儿跟着哼唱,一挥一唱间,格外有韵律。
沈老师傅虽无儿无女也?没有老伴,孤身一人,但他的生活绝对称不上单调乏味,他有健康积极的兴趣爱好,他懂得?欣赏、感?悟生活,他眼光朝前,不过度沉湎于往日。
总之,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
“小?谢,快进来,快进来。”沈老师傅听见门口响动,抬眼瞧见谢茉,因劳动充满红晕的脸立马笑开了。
“沈师傅,我给?您送包子来啦~”谢茉笑盈盈说,“是我跟明诚一起包的。”
沈老师傅放下锄头?,洗干净手,从谢茉手里接过蒸笼布,把包子放进厨房,又把蒸笼布还给?谢茉。他反问:“一起包的?”
谢茉笑眯眯点?点?头?:“他剁肉,我调馅料,后头?他擀好面?皮,我俩再一起包。您仔细瞧瞧,形状好些的多半是他包的,我包的就有点?软塌塌的。”说到后头?,谢茉不好意思地抬手蹭蹭鼻尖。
沈老师傅就笑:“丫头?有福气,找了个好人。”
谢茉抿唇笑,指了指翻开的土转移话题:“您这是要干嘛呢?”
沈老师傅便讲起他的种?田经,嚯,谢茉本随口一问,没想到听到这么多这么硬的干货。
沈老师傅花草菜蔬都爱,观赏性、实用性不排先后,让谢茉惊讶的是,他老人家竟还会种?烟叶:“你老抽烟?”谢茉忍不住问。
沈老师傅摆摆手,说:“肺不好,前些年老咳嗽,就把烟戒了。”
能戒烟,这自制力就很厉害。
谢茉朝沈老师傅比了个大拇指。
又闲聊两句,谢茉告辞离开,临走前还跟沈老师傅约定下个休息日下馆子的碰面?时间。
“您别忘了啊。”谢茉提着编织篮,一边挥手一边叮嘱。
“放心。”沈老师傅目送她背影远去。
回到家,卫明诚从厨房探身出?来:“回来了。”
谢茉脆声“嗯”了一下,把自行车推到墙根,支起支脚,提着编织篮踱步到卫明诚跟前,仰起头?,一脸探究地盯着他瞧。
卫明诚不明所以:“……怎么了?”
谢茉高深莫测道:“我在看。”
卫明诚眼眸掠过一丝笑,问:“看什么?”
谢茉围着他左右转了转,哼了一声说:“我在看,你到底有多好,怎么一个两个认识咱俩的人,都说我找着你是大福气。”
卫明诚低笑两声,敛了敛表情,一本正经地说:“是我福气更大。”
所以,你比我更好。
第128章
斜阳西坠, 残余的光晕染天边云彩,蔚蓝的天空被涂成层层叠叠的瑰色,像是秋日远山的霜林, 一派温暖的红。
这?红温柔且明艳,映衬在卫明诚眸中, 与漆黑的瞳仁渐次融合, 反倒显出一股偏执坚定来。
谢茉在他的眼眸中迷失片刻。
卫明诚唇角不自觉一点点勾起。
谢茉稍即回神, 问:“你笑什么??”
卫明诚非但没收敛笑意,反低笑出声,在谢茉一眼接一眼地白眼瞥视中终于慢慢止歇了笑,整了整神情, 一本?正经?地说:“笑我比你幸运。”
谢茉挑眉反问:“幸运?”
话音尚未落地,谢茉便反应过来卫明诚话里更深一层的意思是,她比他更为难得, 因而相较起来, 能?得她青睐是他的福气更大, 也更幸运。
哼~油嘴滑舌。
婚前好端端一个正经?端肃的年轻军官, 如今半年不到甜言蜜语竟章口就来,即便她调·教有方, 也不敢把如此神速的进步之功全兜揽到她身上, 一准儿私底下偷偷上进修班了。
虽这?般腹诽, 谢茉眼角眉梢还是诚实地被眼底沁出的笑意沾染。
“你又?在笑什么??”卫明诚问谢茉。
谢茉视线在卫明诚立体出众的五官上绕了一圈, 哼笑道:“我笑你还怪有自知之明的。”
卫明诚不以为忤, 眸中泛着?笑:“当然?。”
顿了顿,卫明诚收敛了脸上的笑:“是自知之明, 更是因为事实如此。”
“事实?”
卫明诚一双黑眸仿似波澜不惊地包裹着?谢茉,薄唇轻动, 用?很淡、很稀松平常、很风轻云淡的语气说:“只见了你的一场汇演报幕而已,就有人三番两次追上门来。”
说完,还不着?痕迹瞥了一眼谢茉。
闻言,谢茉笑不可抑。
她踮起脚尖,贴近卫明诚小猫寻腥一般耸动着?鼻头嗅闻几下,之后?煞有介事地落下论断:“酸,这?酸味怎么?着?也该是窖藏了十多年的陈年老醋。”
卫明诚低敛眼帘,险些破功。
他抬起手?在眉心摁了摁,将游荡的笑意重又?摁回眼底,喉头逸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哦”。
谢茉一向防患于未然?,忧患意识强烈,虽卫明诚不是那时不时翻旧账,讨好处的人,但本?着?互捏“把柄”方可万无一失的理念,谢茉眉眼弯弯,说“事实难说。”
卫明诚不解地“嗯”了一声:“什么?意思?”
谢茉没直接回答,而是另起话头:“爷爷让我们过年回京,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今年要回去的吧?”
卫明诚顺着?谢茉转移话题:“对,如今我们结婚了,你总要认认家?门。”
谢茉眨巴眨巴那双黑润无辜的杏眸,作出一副好奇求教的模样,问:“那等我们回京,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人来找我啊。”
“嗯?”
“就是一个姑娘很漂亮,很有气质,笑得很甜,但自我介绍却说……”谢茉顿了顿,清了清嗓子,“谢茉是么?,我和明诚哥哥从?记事起就认识了,从?小到大他一直很维护我,当时他和我拉钩说长大会娶我的……”
“青梅竹马什么?的,多天真烂漫,多美好,多难遗忘啊。”
一边说,一边眼神直朝卫明诚面上晃悠。
卫明诚忍俊不禁,抬手?握成拳抵在唇角:“不会,我没青梅竹马。”
“哦。”谢茉眉毛微微一挑,“那暗恋的呢?”
卫明诚想笑,又?忍住:“我没暗恋过。”
谢茉横了卫明诚一眼,一字一顿地纠正:“我说暗恋你的。”
即便被狠狠瞪了一眼,卫明诚心下仍好笑欣慰不已,因为她原本?玩笑的话里不知不觉间捎带出一股幽幽淡淡的酸意,他眼瞳深处漫出笑意,一圈圈跟涟漪似的渐次渲染开来。
卫明诚长臂一展,便搂住谢茉纤腰,将人揽入怀中。
谢茉微微后?仰着?头,与卫明诚对视。
卫明诚不闪躲,阗黑的眼眸中流淌着?蕴暖的笑:“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怎么?,你还想说假话糊弄我不成?”谢茉哼唧唧。
卫明诚低笑:“不敢。”
稍顿了一下,他继续说:“我说一个都没有,在你听来大概像假话。”
但这?却是他的心里话。家?庭裂痕尚未清晰呈现?在他眼前时,他年纪还小,镇日里要么?与同龄男孩玩行军打?仗的游戏,要么?被母亲拘在家?里看书学习,那时候不爱带小丫头玩;年纪渐长,父母矛盾愈来愈无法调和,被催熟的他且没心思思考玩乐的事,只想做母亲理想中的儿子,让她展颜舒心,根本?没精力费心猜度身周小姑娘怀揣怎样情思。
所以,他说一个没有。
谢茉:“哦,那实话呢?”
“我也不知道。”卫明诚坦然说,“我没留心。不过,我没收到过任何明确暗示。”
“所以,倘若真出现?这?么?一个人,而她又?说些让你困惑误解的话时,一定给我个辩白的机会。”
“嗯?”谢茉傲娇哼笑一声,“你觉得我会偏听偏信?”
卫明诚低笑安抚:“茉茉自来敏锐。”
谢茉继续质询:“彼此的信任呢?”
“我只是未雨绸缪。”
“未雨绸缪?”谢茉不依不饶,“你是不是预料到会发生类似的事情,现?在在提前给自己铺垫托词?刚还说不知道,所以你只是装作不知道,然?后?又?来搪塞我?”
“没。我从?不跟你说假话。”卫明诚无奈,“刚才用?错词了,是杞人忧天。”
“哼哼——”语调里裹满怀疑。
卫明诚坚声说:“我以我的军功章发誓。”
“那我可不能?不信了。”话音未落,谢茉便破了功,“噗嗤”一声笑出来。
卫明诚自失地笑了笑,转而突地一弯腰把谢茉抱起来。
谢茉赶紧伸臂搂紧他的脖子,腿弯搭在他坚实的臂弯里。
一个标准的公?主抱。
脚步稳健的踏进卧室。
“干嘛?”谢茉伸出食指戳戳卫明诚臌胀坚硬的胸肌,挑眉笑嘻嘻问他。
卫明诚将人抵在床铺上,问:“审你。”
谢茉一时反应不及:“审我什么??”
“你又?有几个暗恋者?”卫明诚在她唇上啄吻一下,不浓烈,蜻蜓点水一般,低沉声线逸出淡淡笑意,勾出一丝漫不经?心的味道。
这?问题问的真好。
“咳咳……”谢茉眼角眉梢浸着?笑,“那可多了去了,我一时都数不清。”
“那就慢慢数……”
说罢,他再低下头去。
狠狠亲吻,密密留痕。
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
透着?靡丽的红印。
***
星期一,朗空万里。
休整过后?,谢茉浑身焕发蓬勃朝气,灿烂阳光仿佛都映衬在她白皙秀致的脸庞上,照亮每一个与她碰面之人的眼眸。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赵梦。
那天分别后?,王东兴说了一箩筐好话哄她,她当时作态不计较,可不计较的对象只限王东兴,她把所有负面情绪一股脑算到谢茉头上。
既然?结婚了,为什么?不在撞面的当口立时躲开,自己之前已告诉谢茉王东兴曾打?探她;谢茉又?为什么?要炫耀丈夫拉踩贬损王东兴,是以此嘲笑自己远不如她吗;还有,谢茉那不时飘向自己的同情眼神……她果然?瞧不起自己。
……
可她又?有什么?了不起?她丈夫出息,日子顺遂,工作蒸蒸日上……她过得好,自己可不一定就比她差。
然?而,谢茉所说又?部分属实……
赵梦敏感的内心搓来揉去。
谢茉且顾不上她。周一惯例要开大会,汇报上一周工作成果,梳理反思优缺处,总结经?验,安排部署一周工作。
带上笔记本?、钢笔,在大会议室角落坐下,摊开笔记本?,转开笔帽,时不时低头记上几笔。
扫一眼会议室众人,经?前些天邢主任严肃批评之后?,会议上开小差的情况明显好转,至少表面如此,谢茉斜瞥一眼边上的易学英,她状似在写会议记录,可纸页上却画着?绣花鞋样子,不远处奋笔疾书的男同志,他倒是写了大半页字,可谢茉仔细一瞧,嗯,字不错,是一阕伟人的词。
而谢茉并未磨洋工,她确实在专心听领导讲话。
农忙告一段落,本?周两个议题,修路和推选学农人员。
修路是个惠及周边社员的大好事,方便人员和物资的流通,通往县城的这?一路路况着?实堪忧,那颠簸劲让她记忆犹新,这?会儿想想尾椎骨就隐隐作痛。何况,路面坑坑洼洼也容易引发安全问题,扭脚、翻车摔倒的实例比比皆是,群众反应热烈。这?路是必要修的。
但修路工期长,所费人工多,物料需求量同样不小,打?给上级的修路报告最近才终于通过,相关问题先时已多方开会讨论,这?次只是再一次明确施工步骤。
接下来便是学农人员的讨论。
易学英戳戳谢茉胳膊,扯了扯嘴,丢给谢茉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谢茉便明了这?里头藏着?曲里拐弯的门道。
果不其然?,一出会议室,易学英就拉着?谢茉小声八卦:“李友明是烈士遗孤,原则上要倾斜照顾,但他且争不过另外两个。”
烈士遗孤在成年前国家?每月会发放补助,且在一些招工、招兵、推荐名额时会酌情给予优先考虑,这?是应当应分的。
谢茉了解相关政策,挑眉问:“他哪里欠缺?”
易学英摆摆手?:“陆她公?公?是村支书,人面广,和举手?的很多人都说的上话。另一个赵爱党,他爸早早找亲戚朋友借了一圈钱,这?个档口用?来干嘛的,你说呢?”说着?,易学英还朝谢茉抬了抬下巴。
顿了顿,易学英把话又?拐到李友明身上:“李友明家?里就还剩一个迈不动腿的爷爷,和叔伯早些年就因为他爸的抚恤金闹掰了,这?些年见面都不说话,他干活倒不惜力气,可人却木楞的不得了,不会说话,更不会来事,谁见了都说一句老实头,可那有啥用?。”
公?社这?回只派一个人去上面学习,学习半年后?,学成回来作为技术骨干直接安排到农技站当农技员,拿工资,端公?家?饭碗。
是个非常好的机会。
但僧多肉少,只能?各显神通了。
谢茉忖了忖,说:“邢主任镇着?呢,不至于太离谱吧?”
易学英给了谢茉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人选的最终确认还要再开会表决,谢茉想着?她按本?心选就成,这?事儿在脑子里晃了晃,就被她搁置了。
下午临近上班,谢茉正伏案整理资料,门卫大爷领着?一脸苍白羸弱的王小妹来到办公?室门口。
“小谢,这?位女同志说来找你的,你认识吧?”门卫大爷探头问道。
“认识的。”谢茉赶紧起身,跟门卫大爷道过谢,将王小妹领到椅子上坐下。
王小妹眼眶通红,眼球布满红血丝,满身拘谨不自在,讷讷地又?是道歉又?是道谢,谢茉见她紧张,想给她倒杯温水捧着?缓缓,提起暖水瓶才发现?是空的,叮嘱两句她匆匆去后?院厨房打?水。
谢茉打?水回来,靠近办公?室门口,渐渐听清里头传来的话音:“……真是什么?人都能?带进来,丢了坏了东西她赔啊?她当这?是哪里啊,这?是单位,不是她家?,更不是乡下随便窜门的农户,能?死她了。”
一听音,就知道是赵梦。
声音不大,但阴阳怪气,格外刺耳。
谢茉踏进门,朝惶恐不安的王小妹安抚地笑笑,给她倒了大半茶缸水,才转身问赵梦:“你知道公?社全名叫什么?吗?”
赵梦明显想了一下,继而脸色一变:“说这?个干嘛?”
谢茉不理她,自问自答:“人民公?社。人民公?社这?名称,并不是领袖或哪个领导起的,也不是哪个政府部门取的,它?是由群众取的,是由群众首先挂出印刻‘人民公?社’四个大字的招牌,所以说,公?社它?是一个从?群众中来,又?要反馈服务群众的组织。它?最要主要的职能?是服务群众。”
正说着?,袁峰踱步过来。
谢茉直接转口问袁峰:“科长,咱们公?社成立是不是为了社员服务的?”
袁峰凝眉肃脸:“当然?是,为人民服务一直是我们的总章程。”
“那赵梦同志排斥到访的社员,甚至说出社员在咱们办公?室,要是丢了坏了这?样无端恶意揣测的话,这?是不是大不应该?既要服务社员,那我们不是该亲切接待、帮助上门的社员?社员来了,总不能?让人在太阳底下罚站吧?我在办公?室给社员找个座,去跟人家?倒杯水,有错吗?”谢茉口齿清晰,语速不快不慢,说得入情入理。
袁峰点点头:“你做的很对。”
赵梦脸色渐渐青了。
她瞧见谢茉领人进来又?出去,进了办公?室想想谢茉含笑眉眼,她就愤懑烦躁,火气一时控制不住,便借由鹌鹑似的缩在椅子上的女人,发泄对谢茉的怨气。
她越说越烦不说,还被谢茉抓个正着?,当场用?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给撅了回来,偏偏她还找不到反驳的突破口。
哑口无言。
更加郁愤。
谢茉还没说完呢:“还有,赵梦同志刚才一口一个‘单位’,一口一个‘农户’的,农户怎么?了?咱们服务的广大社员多数是农户,看不起农户,你能?服务好群众吗?你能?做好工作吗?我记得赵梦同志也出身农户吧,你父母如今仍是广大农村社员里的一员,那么?你这?是在看不起生养自己的父母亲吗?”
这?话直戳赵梦脊梁骨。
出身农村始终是赵梦心中的灰点,她努力讨好舅舅一家?人,在单位霸着?“广播”这?一时髦工作,全是为了洗脱身上的泥腥气。
她感激父母,也怨怪父母。感激他们从?不重男轻女,力所能?及的对她好;又?忍不住怨怪他们,为什么?没把生成城里人。
很不讲道理。
但这?就是她矛盾又?真实的内心。
谢茉这?话直接揭开她的粉饰,露出她最不愿面对的真实内里,这?一刻赵梦藏起里,藏起她的狼狈和卑劣。
为什么?要戳破?!
赵梦猛地抬眼,不善地看向谢茉。
谢茉面不改色,质询她:“为人民服务这?是领导的指示,你却在这?挑拣人民,连领袖的教导都不能?贯彻施行,你对领袖的拥护体现?在哪里?”
刚刚心生忿忿的赵梦,听到这?一句质问立马吓白了脸色。
赵梦肩膀颤抖:“我没有,我没有……”
谢茉反问:“怎么?,忘了?刚才不正是你口口声声抬高?‘单位’,贬低‘农户’,摒弃‘人人平等’这?句写进宪法里的话,自行把人分三六九等,你自以为在单位便是‘官’,便高?人一等了?你这?是官·僚主义复·辟,你这?是思想开倒车。”
赵梦尖声喊:“你这?是乱扣帽子,诬赖人!”
谢茉扬眉一笑,徐徐说:“指出你身上的问题,这?是帮助你认清自己,以便日后?更快更好的进步。怎么??不能?虚心诚恳地接受批评和意见吗?那你和组织一贯提倡的‘批评与自我批评’这?一宗旨格格不入呀。你的思想有大问题,根源上的大问题。”
赵梦张口结舌,想辩解,但这?会子脑子嗡嗡的一片空白,根本?翻不出一句驳斥的话,可要是这?一顶顶要命的帽子当真在她脑袋上扣实了,她又?着?实承担不起,焦心、害怕,眼眶都被冲红了。
听了半晌儿,袁峰估摸出前因后?果了。问题不大,可赵梦惹错了人,你说你脑子原本?就不够清爽,你还偏上赶着?得罪笔杆子,口笔如刀,刀刀不见血,却比见血更致命,谢茉这?是没想真心跟她计较,不然?动动笔,动动手?,赵梦早被踢走?了,甚至连她身后?的舅舅都讨不着?好,这?俩人的小辫子可太好抓了,一抓一大把。
袁峰也不能?放任谢茉扣下一顶顶大帽,即便只是吵嘴,上升不到相关高?度,但这?话光听着?就吓人呐!
于是,他眉宇拧紧,摆出不虞的表情,严厉地瞪了一眼赵梦,说:“回头写三千字的思想汇报交给我,现?在给谢茉同志,以及这?位社员同志道歉。即便有口无心,但说错了就是错了。”说着?,蹙着?眉心那抹阴云一直警告地盯着?赵梦。
硬生生将赵梦方才阴阳怪气的挤兑披上“有口无心”的外衣。
谢茉面色缓了缓,低头又?拍拍王小妹肩膀:“你觉得这?样行吗?”
王小妹忙不迭点头,谢茉也没反对袁峰处置办法。
赵梦一副受害小白兔的模样,低头,半阖着?眼皮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口无遮拦。”声音紧涩。
王小妹嗫嗫:“……没关系。”
谢茉不置可否一笑。
袁峰轻咳一声打?圆场,点了点赵梦语重心长地说:“以后?记住,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讲,乱吃饭伤的是自己,但乱说话可要波及旁人了。”乱说话可以,只要你能?圆过来,或者能?彻底压服对方;倘使没本?事,就回家?让父母再教一遍怎么?说话,不然?就当哑巴,总好过一张嘴就惹事得罪人。
旁日在他跟前不懂规矩,他大人大量不计较,这?回被谢茉一番连消带打?,他看着?也痛快。
“报告这?周交给我。”袁峰丢给赵梦这?句话后?,就背着?手?走?了。
赵梦随着?袁峰背影冲出办公?室。
见状,王小妹不安地站起来:“我、我是不是给你招麻烦了?”
谢茉和煦一笑,温声宽慰:“没有,是我该向你道歉,你是被我连累的。”
赵梦朝她投来的冷光,谢茉有所觉察,因由不外乎王东兴,她本?不欲理会,像先前一般冷处理,但赵梦刚刚的行为委实令她恼火。
一直维持面子请,不撕破脸,并非怕了赵梦,而是认为不值当,和谐哪怕表面和谐的办公?环境有益工作心情和效率,最关键的是,赵梦以往的种种小动作没触及她底线。
可这?一回,她却真生气了。
赵梦对她不满,可以直接冲她来,绕及无辜便令她难以再忍耐,更遑论,任谁瞧一眼王小妹都能?发现?她的不对劲,赵梦对这?样一个明显身缠烦难的同性?,没表现?出同理心便罢了,居然?还言辞讥讽。
如此,俩人算是明火执仗地对上了。
对上就对上了,谢茉没在意,现?在她忙着?问清王小妹为何找她。
看出王小妹在这?间办公?室呆不安稳,谢茉就领人到后?院偏僻一角坐下。
王小妹鼓了鼓劲,磕磕巴巴叙述起来。
原来,王小妹是听见由谢茉在广播里宣讲“反家?庭暴力”的相关稿子后?,才下定决心来求助的。
她一个农村姑娘嫁给镇子上吃商品粮的工人,本?是一桩让人艳羡的婚事,王小妹以及她父母亲戚也很欢喜,可嫁过去才知道这?是个狼窝。丈夫有酗酒的毛病,喝醉就折磨老婆,一开始王小妹也哭也闹,但丈夫一醒酒就跪地认错,一边认错还一边扇自己耳光,王小妹以为他真心悔改,捶他两下便揭过去了,可下一回喝醉,丈夫又?故态复萌,然?后?折磨老婆、跪地认错、原谅、喝醉……一遍遍的循环,下手?从?不见轻,反而变本?加厉。
娘家?人也来给她撑过几次腰,但每回当面赌咒发誓悔改,真喝了酒又?不认人。公?公?婆婆更不管,婆婆更站边上说风凉话,说男人哪有不打?女人的,打?两下而已,又?怎么?了,那些聘礼白给的?临时工的工作白给找的?
王小妹抹了一把眼泪,掀起衣服袖子给谢茉看:“打?就算了,这?畜生他还折磨人,专门用?针、用?小木签扎我,后?来嫌一下一下扎太费劲,他去野地里摘苍耳,抽皮带打?我时,就把那一粒粒的小玩意洒我身下,我朝地上躲,就扎我一身。”
谢茉到抽一起凉气。王小妹小手?臂上确实显出一个不大的红痕。
谢茉知道苍耳,小时候野地里经?常见,因它?长有倒刺,扎在鞋面裤腿上十分难以清除,需要一个一个摘,且一不小心倒刺就把布料勾拉脱丝。
想想这?若是扎进肉里,扎进去疼一下不算,往外挑受的疼可更重,而且它?还含有毒性?,刺痛麻痒折磨人的滋味俱全。
简直丧心病狂。
“他喝酒这?毛病也是怎么?都改不了。”王小妹拉下衣袖,眼里含着?泪,问谢茉,“谢同志,你有文化,本?事大,你说我该怎么?办?”
抿了抿唇,谢茉斟酌着?问:“想过离婚吗?”
王小妹受惊抬头,嘴唇颤抖,半晌儿还是没挤出话音,最终,她怔愣好一阵子,轻轻地摇了摇头。
谢茉思忖片刻,又?问:“那你认为他会真的悔改吗?”
王小妹惨然?一笑,下唇咬的发白,才期期艾艾地说:“……我、我也不知道。”
顿了顿,她说:“要是离婚,我该怎么?活呢?”
谢茉故意让语调轻松几分:“你有工作,虽是临时工,但你不用?抚养孩子,工资供你一个人生活是没问题的,至于住房,如果申请不了员工宿舍,去镇上老乡家?里租一间也花不了多少钱,娘家?人再帮衬几把,日子就很过的。而今你还年轻,即便再婚,挑选的余地也更大。”
王小妹眼睛明显亮了亮,旋即又?黯淡下来:“我爹娘不会同意的……再说,离婚……我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
离婚等于丢人,世情如此,谢茉没法强行给她灌输离婚自由的思想,想了想,谢茉问:“你找过他单位领导反映情况吗?”
王小妹满眼茫然?道:“……没去过。”
谢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王小妹瞅瞅天色,搓着?衣角不安地挪了挪:“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准备烧饭了,不然?婆婆要出来骂了。”
瞧王小妹提起婆婆胆怯如白兔的模样,想必除了丈夫的拳脚,婆婆也没少磋磨她。
谢茉颔首,心里不由地暗叹一声,面上依然?亲切和煦:“妇女工作,我们于主任比较有经?验,她今天请假没来,你反映的情况我会转告她,明天你再来,咱们和于主任详谈。”
王小妹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目送王小妹消瘦背影离开,谢茉心里沉甸甸的。
虽然?现?在讲求“妇女能?顶半边天”,妇女逐渐从?家?庭捆束中挣脱走?到外界社会,但妇女相应的社会地位却没跟着?提升。这?是一项任重而道远的工作,即便到了后?世,女性?找工作的限制仍旧比男性?多得多,比如说年龄,比如说生育,比如说岗位歧视。
不管在职场,或官·场,身处高?位的女性?比例远远低于男性?。
***
谢茉心头罩着?一团阴云,一到家?,便被卫明诚瞧了出来。
“怎么?了?”卫明诚关切地问。
谢茉叹了口气将王小妹的不幸遭遇告诉了卫明诚。
卫明诚蹙着?眉,说:“以前部队也闹过打?家?属的事,后?来领导插手?,打?家?属,尤其毫无缘由打?家?属撒气的两人,被做成典型,开会通报批评,评先进、模范,升级职称全靠后?,这?才慢慢扭转过来。”
谢茉从?未听过军属区谁家?一言不合打?老婆的传闻,还以为是觉悟高?,原来是领导整治到点上了。
军区领导各项工作可以一把抓,但公?社可不行。
但总归少了些受苦女性?,谢茉心情渐渐明媚。
两人的话题拐向如今的婚姻形势,特别是离婚形势,实在艰难。
“许多人的婚姻只出于‘合适’两个字,这?个‘合适’里还由工作、家?庭、收入等占据大头,而非彼此三观脾性?……婚姻鲜少存在纯粹的爱。”谢茉凝视着?卫明诚说,“可,爱是婚姻的粘合剂、润滑剂、调味剂,有它?婚姻生活丰富、长久。”
“以前,我也认为责任最重,爱没那么?重要。”卫明诚探手?抚上谢茉后?脖颈,弯身抵着?谢茉额头,他说,“遇见你之后?,我的想法就改变了。”
漆黑的眸子那么?深那么?烫。
第129章
这?时代的大环境便是压抑情感。
含蓄、隐晦或懵懂才是主旋律。
于两人感情上, 卫明诚已算相当邃晓通彻且坦率露骨。
相较起来,这?年月许许多多结婚数载的夫妻尚不懂男女之爱是何物,又是怎样滋味。他们?尽着符合普世价值的责任和义?务, 一同生活,一起孕育子?女, 从黑发同行?到白首, 一辈子?不言“爱”, 只“搭伙”过日子?。
荷尔蒙的分泌,多巴胺的快乐,那种抬眼一见对视忘却呼吸的刹那美好?,之于他们?全然陌生。
谢茉忽感庆幸至极。
遇上卫明诚, 与他相知相许相携步入婚姻。
是卫明诚,只能是卫明诚,而非旁人。
眼帘内, 卫明诚眼眶中有且仅有她。
全心全意。
专注又炙热。
温暖和晕眩蓦然自谢茉心底荡漾开来。
鼻头莫名泛酸, 谢茉忽地倾身, 一头扎进卫明诚怀中。
鼻间满是他熟悉的清冽气息。它?不是香水味, 却难以描述,没有花香、果香的甘甜, 与木质香调相类, 却不完全想象, 深邃、稳重, 透着淡淡的冷, 像夕阳将落未落时的海,极具凝心安神的效果。
谢茉不由自主探出双手圈住了卫明诚的腰, 越环越紧。卫明诚微怔一瞬,旋即反应过来, 伸出手将谢茉整个人包裹住,下巴抵在她头顶,缓缓摩挲。
两人静静相拥。
两颗心无限接近。
卫明诚仿佛清楚她复杂的心绪,良久,他蓦然出声:“茉茉……”
话?头突然顿了顿,他好?像还没组织好?措辞,但又急于安慰,谢茉心头臌胀得难受,各种情绪挤压得她透不过气,深吸一口?气,她脑袋一热便说:“咱们?去河边野餐吧?”
自小到大,她称得上循规蹈矩,努力读书、不早恋、大学随大流参加社团、临近毕业考公,然后进入更按部?就班的体制内。
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出格,或者说未及计划、心血来潮的跳脱举动都发生在低谷期。
有一件事她记忆深刻,兴许现在来看是小事,但当时感觉自己特疯特酷,高?三下半学年,黑板上记录高?考倒计时的区块里显示着“68”两个触目惊心的红色数字,而她的数学周测创下历史?最低分数,连轴转地从天蒙蒙亮学习到深夜,却在高?考越来越近的当口?成绩大滑步,她一时难以接受,颓丧、自暴自弃、不甘心、恐惧……一股脑奔涌而出,种种情绪冲击下,她感觉心里闷得快爆炸了,终于第一次翻墙逃课,到市中心的游戏厅狠狠发泄了一下午,负面情绪消耗一空,拖着疲乏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回?学校,心头的阳光随之一寸寸点亮,踏进校门,她又重回?轨道。
那是一场她自己跟自己的对话?。
从头到尾只她一个。
而今,她身畔有人陪伴。
一个懂她的人。
卫明诚笑音里带上了温柔和纵容:“好?。”
卫明诚答应的爽快,准备工作却细致,热好?的包子?放进铝饭盒,温水灌进军用水壶,座垫……
谢茉想到他会纵容,但当他果真陪她“疯”时,心还是无端端被戳了一下。
庄重的年轻军官为她破格。
出门时,天已擦黑,巷道里行?人寥落,院墙内却热闹喧嚣,训斥声、吵嚷声、欢笑声……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用晚饭。
穿过军属区,路面上基本?没行?人,饱满弯月斜斜悬挂,道路两旁,树影婆娑,谢茉紧紧搂住卫明诚的腰,颠颠簸簸中,吸一口?沁凉的空气,头脑一派清明。
不一会儿,抵达河边。
在一块大石旁停下,铺坐垫,摆吃食。
河面轻轻涌动,碎银轻晃,不一会儿又重组到一起,而后破碎、重组……周而复始,整条银色河带弯弯折折,极目处溶于沉沉黑夜。
心不在焉解决温饱,谢茉将自己塞进卫明诚怀里。
头枕在她肩头,环视四野。
周遭视野极为开阔,亮蓝色的天空如同一张巨大帷幕包围着他们?,天地之间仿佛只余她跟他,漫天繁密闪烁的星子?和那一轮溶溶月好?似离他们?很近很近,近到氤氲周身的那股冷冽潮湿气息便来源于它?们?。
浪漫,且令人心悸。
这?是最美的星空,最美的夜景。
“要是夏天来就好?了,还可以游泳。”谢茉注视着银光粼粼的河面,突然出声。
说着,她从卫明诚怀里跳出来,来到河沿边,蹲下身探手试水温。
拔凉拔凉的。
“你?会游泳吗?”谢茉歪头问蹲到她身旁的卫明诚。
“会。”卫明诚说,“部?队有泅水相关训练。”
谢茉不明意味地哼一声:“我游泳很厉害的。”
顿了顿,她装模作样地遗憾叹口气:“要是能下水,还能跟你?比一比谁游的更快,还有,我水下憋气时间也很久的。”
她小时候家?附近有一条河,每到夏季河流涨水时,她跟小伙伴们大半天全泡水里,洗衣服、捡石子、打水仗、游泳,乐不思家?,一个夏天晒脱好?几层皮。
卫明诚低笑:“想和我比赛?”
“昂。”谢茉挑眉。
卫明诚走远几步,弯身捡起几块石头,站回?谢茉身旁,胳膊下垂猛力朝前挥,一颗石子?在河面连续跳跃七次终于没入水底。
“打?水漂?”谢茉接过卫明诚递来的石子?,面色复杂怪异,“比这?个?”
卫明诚说:“嗯。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
打?水漂这?么重要的“水上”比赛项目,她可是专门费心研究过的,姿势角度缺一不可。
相关要领,她至今仍记得。打?水漂时身体要微微向后倾斜,手臂与身体大约呈四十五度角,膝盖弯曲半蹲,瞄准大致方向后,用臂膀力量投掷,在石子?出手的时候,最好?用指头拨转一下,让石子?旋转着飞出去。
这?项活动技巧大于力量,搁卫明诚和她之间倒比游泳公平。
谢茉憋着笑,蹙眉装出个勉强的模样:“可以。”
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脚,摆好?姿势,投掷——
一、二、三……五,六!
石子?下沉,再没腾跃起来。
谢茉眨巴眨巴眼睛,木呆呆转向卫明诚,不知是想说服卫明诚,还是想说服自己,或者两者兼而并之,她睁眼乌润润的大眼睛,认真解释:“我很久没完了,手生。”
“一句不能定胜负,最起码三局两胜。”
卫明诚眸中不自觉略泛起一丝笑,问:“这?么想赢我?”
谢茉挑衅似的:“嗯哼。”
“那……”
不等卫明诚话?说完,谢茉直接张口?截断:“不许放水!要公平、公正。如果你?放水就是瞧不起我。”
“好?。”卫明诚笑说,“我没打?算放水,我想说,那刚才那一投不算,就当适应练习,接下来咱们?就三局两胜。”
茉茉力气终于不如他,投掷次数多了,手臂力量不可避免会逐渐下降。
“好?。”谢茉不再从卫明诚手里扣石子?,起身去仔细寻找了三块薄片石子?。
与卫明诚并排而战,谢茉长呼一口?,跃跃欲试。
卫明诚侧头垂眼看着谢茉孩童般期待的神情,月色在河面淼淼浮动,他满眼笑意。
谢茉刚才不留心用滴水的手指勾捋鬓发,鼻尖额梢亦蹭上几点水珠儿,月光反射其上,给她秀致的面庞笼上一层荧荧清光。
遮盖先?前的消沉、低迷。
“我们?交叉着投,我先?来。”安排好?顺序,谢茉活动活动肩胛,做好?姿势,投掷。
第一局:谢茉7,卫明诚7
第二局:谢茉8,卫明诚6
为平局揪心,为自己超水平投掷欢呼,为最后一句强自平心静气,最终,最后一局,谢茉又是一个7,稍稍放心的同时,仍屏气凝神盯着卫明诚最后一投的一举一动……一个个飞溅的水花,像一朵朵喷泉,由大渐次变小,最后一个仅荡起一圈涟漪,归于沉寂,第九次水花还是未能呈现。
谢茉愣怔一瞬,继而狂喜。
她赢了!
这?一刻的她,心里眼里只有快乐和胜利。
杏目圆睁,眼波晶亮。
在卫明诚眼里,她瞳眸里似落了一片星空。
他的心就跟被这?轻柔的夜风吹拂一般,有点痒痒的,想挠却又找不到地方。于是,他干脆一勾手将人带进怀里。
两人看着对方,嘴角是相同的弧度。
而后,不知是谁先?靠近,亦或同时贴向彼此……
卫明诚幽深的眼眸缓缓下压,两人鼻息相绕,几不可察地停顿一下,唇稍稍上移,吻羽毛落地般轻轻落在谢茉眼睛上。
谢茉的心狠狠一悸。
明明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无数遍,但这?眼睛上的一吻,却令她感受到一种相对而言陌生的情愫。
它?像在她最柔软处轻碰了一下。
刹那的感觉仿似情窦初开。
谢茉心头莫名乱了一阵子?,不敢看他似的,将脸埋进他胸膛。
手,却跟他的牢牢缠握在一起。
风吹过河面,吹来月华的沁沁凉意,发丝飘扬,衣角猎动。
“冷不冷?”卫明诚问。
“不冷。”谢茉说,“咱们?回?家?吧。”
车推上相对平坦的路,谢茉忍不住提议:“我骑车载你?吧。”
二八大杠虽难驾驭,但她骑了这?么久的车应该没啥问题。
卫明诚笑着问谢茉:“你?可以?”
谢茉自信一扬眉:“不信咱们?来试一试。”
卫明诚坐上后车座,在他长腿的协助下,谢茉猛力踩脚踏,车子?总算歪歪扭扭地跑起来了。
迎着风,碾着月光,一次次运力中,胸怀一点点愈发开阔。
脸上的笑止不住,谢茉刚预备说点什么,忽然,自行?车滑入一道深坑,车身倏地晃动,她掌不住车把,身体就要摔下去。
一切来的突然,卫明诚只来得及掐住她腰,将她搂怀里滚落地上,自行?车“咣啷”甩飞出去。
谢茉在卫明诚怀里滚了一圈,毫发无伤:“伤着没?”
她翻身问卫明诚。
确认两人都没受伤,视线对上,突地笑起来。
两人都没起身,谢茉趴伏在卫明诚胸前笑得浑身震颤。
说不上来笑什么,就是莫名其妙的开心,就像小孩子?顽皮捣蛋,上房揭瓦,胡天胡地……时,身边有伴儿一样的开心。
浓浓的快乐从心底不间断地汩汩涌出。
这?会子?纯然的快乐,将她心头阴云彻底驱散开。
即便发现自行?车摔松一根支架螺丝,后座不能承重之后,仍未能在谢茉心头蒙上一丝不快和阴霾。
谢茉坐在车前杠上,被卫明诚拢在双臂间,稍一仰脸便能磨蹭到他下巴颌,这?般亲密的状态不压于上次背她回?家?。
想到当时窘境,谢茉“噗嗤”一声笑出来,忍不住坏心问他:“咱们?这?样再碰见熟人,你?打?算怎么说?”
卫明诚说:“实话?实说。”
谢茉乐不可支:“人家?能信?”掉了一个螺丝,肉眼又瞧不出。
她假作苦恼状思考半晌儿,建议:“要不然说我头晕好?了,怕我坐后头,一个照看不住,栽地上去。”
说完,她还慢慢点着头肯定:“这?听起来就合理多了。”
卫明诚笑,低低的声线闷闷的震颤,耳朵若即若离贴着他胸膛,谢茉耳膜密密发痒。
“都听你?的。”
“都听我的……哼!”谢茉晃悠着腿找茬,“你?这?是一种偷懒行?为,推卸责任的行?为,该被深刻批判的行?为。”
卫明诚笑,配合问道:“那我该怎么进步?”
“你?应该先?缜密思索,多方比对……”
两人的喁喁思语融在风里,融在月光里,融在沉默的大地里。
一路到家?门口?,竟没与人近距离碰面,说不上遗憾还是松一口?气,谢茉见卫明诚减缓车速,抻抻腿准备跳车,为不完美的一天,画上完美的句号。
“吱呀。”田嫂子?从门后探出头来。
看见亲密搂在车上的小夫妻俩,田嫂子?忍不住“哎呦”一声。
“我正准备着栓门赶孩子?睡觉,你?们?这?是?”
谢茉说:“去河边逛了一圈,回?来车骑坑里去了,后座摔坏了。”
“哦——”田嫂子?笑声绵长,“我懂。”
嫂子?,你?懂啥啊。
上回?说假话?,人家?信了,这?回?说真话?,结果却反被怀疑。
没处说理去。
谢茉已伸手悄悄在卫明诚腰上扭了一把。
他提议的“实话?实说”,宣告失败。
这?男人也不是次次靠谱!
谢茉忍不住暗瞪卫明诚一眼,岂料,撞上他满眼笑。
“到底是年轻小夫妻,大晚上还去河边逛呢。啧啧。”田嫂子?打?趣俩人。
大晚上一起溜达,以前听着纯属“吃饱了没事干,闲得慌。”,可瞅着跟前这?对小夫妻,一个挺拔英朗,一个明艳大方,咋就不一样了呢,咋寻摸着就那么好?呢,她没法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感觉,但就觉得,以后梅梅和郑有为要是能和这?对年轻夫妻一样就好?了,和和美美,有说有笑,再不需要她操心的。
其实,她心里还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羡慕。她和老杨经人介绍相亲结婚,婚前见过两面就马不停蹄地领证了,当时一家?子?欢喜,她也欢喜,周围小姐妹人人羡慕她,她找了个当兵扛枪吃国?家?粮食的,以后日子?不用发愁,还能随军坐火车、见识大城市、离开山窝窝安家?。满心期盼的结了婚,然后就是操持家?务、生孩子?、照顾他们?父子?,刚结婚时的欢喜劲,早已被一复一日的吵吵闹闹和柴米油盐消磨掉。
她自己都几乎忘了,是隔壁这?对新婚夫妻唤醒了这?些犄角旮旯的过去,也是这?小两口?让她意识到不对劲。
以前她还不觉得啥,周围两口?子?都是跟他和老杨一般这?么过的,可自从谢茉住进隔壁,三不五时瞄见谢茉是如何跟她男人过日子?的,回?头一琢磨,就总觉得自己的日子?缺了点啥。
田嫂子?回?神。
见虽然已隔开一步远,可眼瞅着就是腻腻乎乎的谢茉和卫明诚,她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第130章
妇女工作细碎繁重, 维护对象不?仅仅为已成年女性,还?囊括少年儿童,因?此, 婚内暴力只是?其中?一小项,于主任忙完反家庭暴力宣传后, 后紧锣密鼓走访各大?队查看妇女情况, 查看的项目包括但不?限于婚姻是?否存在强迫和?买卖、孩童特别是?女童的入学情况、宣传简单的生育和?妇幼保健知识。
农村工作, 因?农民各方面知识相对匮乏且所遇问题的复杂多变性,很多时候讲求“民不?举官不?究”的策略,不?看不?管不?问,主动找上门的工作便少之又少。几千年的惯性之下, 老百姓不?爱见“官”,除非实在没?出路,不?然更习惯寻几个名望大?的村人“主持公道”或见证私了。
不?过, 于主任是?个勤勉的。
听易学英偷偷八卦, 于主任早年深受前任婆家磋磨, 与?前婆婆稍有?争执, 前夫不?问是?非,二话不?说甩巴掌就抽她, 她实在受不?了, 在娘家和?周围人反对和?侧目之下, 跑到公社?喊话宁愿睡大?街也要把婚离了。最?后, 于主任顺利离婚, 前头?公社?主任见她果断刚强,又识文断字便把她招到公社?跟当时的妇女主任学习、管理妇女工作。而后, 于主任认识如今的丈夫,结婚生子保持新家庭, 日子越过越好。
淋过雨的人更懂得给人撑伞。
于主任工作认真,关爱妇女儿童,不?常在办公室端坐,半多时间下到各个生产大?队,树荫底、屋檐下、甚至田间地?头?里,跟嫂子婶娘闲聊,了解具体情况。
谢茉钦佩不?已。
也明悟于主任为何对她“反家庭暴力”的提议那般大?力度支持。
王小妹境况和?于主任当初类似,希望也能有?个完满的解决办法。
怀揣这般期望,谢茉再次敲进于主任办公室。
今儿风大?,公社?大?院被摇落一地?黄卷树叶,阴沉沉的云团密密匝匝挤压在天?际,不?知何时便要降一场淅沥沥的秋雨。
天?儿不?好,于主任便在办公室整理记录了解到的情况。
谢茉把王小妹的事告诉于主任。
于主任听到“苍耳扎肉”时,倒吸一口气,直到谢茉说完,她眉宇已皱起?一道高高山峰:“歹毒!手段竟这么歹毒!我不?当人的畜生玩意,这样的人就该送去劳改!”
换了口气,于主任告诉谢茉:“前些年,有?个孩子跟另几个孩子打闹被推进苍耳丛里,滚了一身,送到卫生所护士给挑了好几个小时,孩子哭嚎声传出好几条街,孩子家长差点被找人拼命。”
因?工作的缘故,于主任没?少遇上惨不?忍闻的人和?事,但像王小妹丈夫这么折磨人的着实罕见。
“于主任,你看这情况该怎么处理才见成效?”谢茉不?由地?叹口气,问,“可以?法办吗?”
于主任呼吸一滞,跟着长长叹一口气,火气暂且压了下去,颇为无奈地?说:“社?员法律意识淡薄,况且也没?专门法律管这一块,说把人关起?来法办不?过吓唬吓唬,让他们收敛一些。事实上法办不?了的。”
呵笑一声,于主任不?知想到什么,口吻里抑不?住的讥嘲:“这种事情要能法办的话,那街面上的男人得少一半。”
谢茉不?自觉抿紧唇。
她再一次感触:女人在家庭和?婚姻中?的地?位,比她想象的还?要低。
上一世,即便男女地?位仍不?平衡,但至少在认知和?大?面上,大?家都谴责施暴者,且存在暴力的家庭比例相对这年月也降低不?少。
随着社?会发展,义务教育的普及,女性意识的觉醒,包括妇女工作的深入……等等多方面因?素综合之下,顽疾在一步步祛除,总体走向是?乐观的。
谢茉心里虽沉重依旧,但全不?似昨日阴霾笼罩,心态平和?积极良多。
“上头?的指导思想是?调解,是?教育。”于主任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去县里开会时,也反映过相关情况,但……总归,是?下头?工作没?做到位。”
茶缸重重搁桌上,于主任忍不?住又拧眉叹气:“再说,在咱们公社?关几天?,治保主任、公社?领导去吓唬吓唬,对下头?生产大?队的老农民管用,但王小妹男人是?工人,轻易吓唬不?住,关人还?得跟他单位领导沟通,处理起?来更麻烦。”
“不?过,既然群众都来求助了,就没?不?使力的道理。”
于主任一面儿思索一面儿说:“……光用嘴去说去劝,就是?把嘴皮子磨破都不?顶用,他们早被说成二皮脸了,皮糙肉厚的左耳进右耳出,只有?切实在他们身上割肉,他们才知道疼,才知道悔改!”
闻言,谢茉适时提出昨儿的设想:“能不?能联合他们厂,出台相关制裁措施?比方说,若是?无缘无故殴打妻子儿女,便在评先进、评模范、升职称时卡一卡?”
如今的工厂不若后世与工人仅是简单的雇佣关系,它?还?管着工人的方方面面,比如说医疗、住房、子女教育等等,具有?相当宽泛的管辖权,工厂领导直如大?家长一般。
其实最?好在工厂内部由工会或厂办成立一个类似“家庭问题调解委员会”的小组,专管职工家庭问题。但设立新岗位,多方牵扯,况且公社?和?工厂相对独立,具体实施与?否,怎样实施须得工厂内部讨论表决。
于主任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办法。不?过需要他们厂领导配合,我回?头?就去与?他们沟通。”
这办法虽不能彻底决绝问题,但好歹起?些震慑。
顿了顿,于主任举一反三:“咱们大院里头的男同志虽相对好些,但打老婆现象依然存在,我之前还?调停过好几桩,不?如去跟邢主任提提建议,先在咱们大院实行实行。”
于主任也不?替人隐瞒,抖落出几个人名和?相应事迹,谢茉全面熟,但其中?一个最?令她意外,人生得斯文白皙,镇日一副笑眯眯的和?善模样,不?成想竟是?他下手最?狠。
果然,人不?可貌相,品行好坏不?与?相貌能力相关。
一边说着,于主任一边硬拉着谢茉找上邢主任,噼里啪啦便把事说了。
邢主任听罢便拊掌大?笑:“这个办法好!我举双手赞成!”
说着,他转向谢茉赞:“年轻人头?脑就是?灵活。”
朝气蓬勃,态度积极,不?但会主动发现问题,还?能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作为一心干实事的领导哪有?不?欣赏鼓励的。
邢主任说:“下回?开大?会,放开给大?家伙讨论。”
办公室又进来俩汇报工作的男同志,闻言便道:“这个提议拿到大?会上讨论,哪个男同志敢反对,这一反对不?就暴露了他平时会打老婆?”
另一个接口:“那打老婆的人也不?能不?举手,这不?举手不?就是?说以?后会继续打老婆?”
“哼。”于主任笑哼一声,说,“打人不?对,凭啥打老婆就没?问题?老婆不?是?人呐?那不?赞成的,思想认识方面一定有?问题。”
谢茉抿嘴笑。
先开头?那个男同志故意问:“那有?的女同志动不?动就抓掐抠挠,罚跪搓衣板,这是?不?是?也属于家庭暴力,该坚决抵制?”
于主任就笑:“你这是?切身体会啊,嫂子好家教,我看啊就该请嫂子来给咱们广大?女同胞传授传授经验,襄助妇女同志们早日翻身。”
邢主任指指男同志:“出息。”
另一男同志凑趣:“被老婆挠两把能咋,不?疼不?痒的,这是?你跟嫂子的生活情趣,我看你就是?故意给我们现你跟嫂子感情好。”
“去去。”男同志转脸看着谢茉说,“小谢提议的是?吧,你不?能厚此薄此啊。”
谢茉也笑:“我回?头?就去找嫂子取取经。”
“去告状的吧?”
几人哈哈一通笑,谢茉就跟于主任离开了。
当天?直至下班,王小妹都没?出现,等到谢茉带卫明诚与?沈老师傅下完馆子,提议在例会上通过,一脸血的王小妹才闯进公社?大?院找谢茉求救。
“今天?吴大?奎休息,中?午喝了些酒就开始发疯,拴上大?门甩皮带就抽我,我爬梯子跳墙逃出来的。”王小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见着救命稻草似的抓着谢茉手腕。
谢茉安抚一番,跟袁峰报告一声便带王小妹去了卫生所。
擦干净血的脸露出脸颊的青紫,好在没?伤口不?会留疤,但手臂和?小腿上却被割出几道深深浅浅的血口子,血浸湿衣料,瞧着渗人。
医生一边止血包扎,一边皱眉问:“怎么弄的?”
王小妹含着泪,也不?喊疼,抽抽噎噎回?答:“吴大?奎摔碎碗,我躲他皮带时压上去了。”
她望着谢茉,喃喃问:“谢同志,你说我该怎么办?”
谢茉再一次问她:“你愿意离婚吗?”
王小妹下意识别开眼,不?敢和?谢茉对视。
这个时代,可不?兴什么不?婚不?育,大?龄单身人员不?论男女都会被人看作异类指指点点,私底下极尽恶意八卦揣测,而结过婚又离婚的女同志所受闲话更甚,好似不?管她婚内遭受了什么,一旦离婚,那么错误便全转嫁到她们身上。
女人离婚就是?原罪。
一个女人要是?没?个男人,也是?原罪。
总之,没?有?婚姻的女人仿佛没?生趣一样。
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在没?人支持之下,离婚真的很难。
所以?,谢茉才格外钦佩于主任。
非心智坚定,不?打破自我固有?认知,独自挣脱社?会主流认知桎梏,勇敢坦荡地?对抗流言蜚语。
谢茉理解王小妹,人是?社?会性动物,做人群中?的极少数逆流而行太艰难了。
未进一步逼问答案,谢茉就说了跟于主任商定的办法。
王小妹抿抿唇,期期艾艾问:“那、那影响了吴大?奎工作,我,我……”
是?说丈夫工作不?顺,对她也不?利。
谢茉就问她:“我问你,你丈夫工作顺利就不?打你了吗?你生活就有?改善了吗?”
王小妹迟疑一瞬,摇摇头?。
吴大?奎打她,多数时候跟工作顺不?顺利,有?没?有?在外头?受气无关,他就是?想打她,一打她,他兴奋得两眼冒光。
谢茉又说:“话再说回?来,如果这法子能让他收敛不?再对你动手,那他正常评先进、升级,不?碍事的。”
王小妹重重点头?。
两人重回?公社?时,王小妹的婆婆、丈夫和?自家爹娘、姐姐全聚在大?会议室里,于主任也在场,至于邢主任一大?早便去县城开会了。
推开门,王小妹的姐姐,帮谢茉做凉鞋的王嫂子正叉着腰怒骂妹夫:“……我一进门,可了不?得,血呼啦啦一地?,那碗茬子上还?沾着血,你是?个死人啊,伤了人不?赶紧把人送卫生所,你倒头?倒是?睡得香,啊,你良心呢,你良心被狗吃么?!你——”
王小妹婆婆见儿子被大?姨姐数落地?抬不?起?头?来,再忍不?了,当即一拍桌子跳起?来:“他姐你咋说话呢,大?奎一天?天?上班不?累啊,睡个觉你还?上纲上线,他可是?你王家的老黄牛!”
王嫂子被气笑:“我管他睡不?睡觉,我说他打我妹妹!对自己老婆吓死手,他还?算男人吗?他连人都不?算!”
瞧见门口的王小妹,王嫂子挥开婆婆到嘴的话,拉住王小妹的手,含泪上上下下打量,转头?恨声说:“你们瞅瞅我妹妹身上可还?有?一块好肉?”
王小妹爹娘也看过来,她娘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搂住王小妹呼喊:“我的闺女啊,我的闺女啊……”
王小妹爹娘口拙,一肚子话说不?出,憋得脸紫红。
于主任见婆婆要张口,出言打断:“来来,咱们都坐下,说说这事该咋办。”
婆婆冷哼一声,说:“啥咋办?谁家两口子不?拌嘴,拌嘴不?推搡两下?”
王大?嫂胸口起?伏不?定,瞪眼逼问:“那还?有?哪家两口子拌嘴拌到卫生所的?”
“磕破点油皮罢了,她倒会出洋相还?去卫生所,净糟蹋钱!”婆婆一脸刻薄相。
“又是?跑公社?,又是?跑卫生所,这是?想干嘛?”嗤笑一声,婆婆转头?对王小妹说,“王小妹你自己说,你摸着良心说说,我们家对你还?不?好吗?聘礼十里八村头?一份,结婚后还?给你找了工作,哪个星期不?见肉腥味?细米白面克扣你了吗?啊!你自己说说,你在娘家有?这伙食?”
说这话时,她怕是?忘了,肉蛋、细米白面全被她塞儿子嘴里了,王小妹自嫁进门可没?吃到几口。
“做做饭,洗洗衣服,打扫打扫卫生,这累不?着你吧?”一家子五口人的饭食衣服全由王小妹一个人洗,前后院子、屋子里外全由她一个人打扫,婆婆宁愿跟隔壁老太扇着蒲扇闲磕牙也不?会搭把手,哪怕王小妹来例假痛经。
“哦,大?奎喝酒不?记事,打你两下,养两天?就好的事,偏你哭天?喊地?闹得满大?街看热闹,这一大?家子祖宗八辈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吴大?奎刁,基本不?在王小妹脸上留印子,全照着胸前背后大?腿根招呼,她明明听见儿媳的惨嚎,却装作不?知衣衫下的伤痕。
顿了顿,她缓和?口气:“小妹啊,做人不?能光瞅着人孬处,看不?到好处。你嫁到吴家,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过日子哪有?不?磕牙的,不?都是?你容容我这,我忍忍你那?你瞧,我们吴家就大?奎一根独苗苗,擎等着他传宗接代,我们可因?为孩子的事逼你?”
谢茉冷瞥一眼。
王小妹下唇几乎咬出血。
王嫂子冷嗤:“结婚没?仨月,咋逼?”
婆婆说:“你一个外嫁女手也太长了,还?伸到妹妹屋里。”
做娘的终于忍不?住,说:“那,那不?能再打小妹了。过日子,哪能成日里打。好好一个人……”
婆婆不?满说:“都嫁我家了,生死好赖都是?我吴家的人,娘家还?管东管西是?什么道理?”
王嫂子说:“咋不?能管,我妹又没?卖给你家!”
婆婆嚷嚷:“咋不?算卖了,一百块的聘礼呢。”
于主任肃声说:“这桩婚姻存在买卖行为?”
“他们穷疯了,可不?卖……”
“妈!妈!我跟小妹相亲认识,自主结婚,不?存在买卖。”吴大?奎可算出声了。
经儿子提醒,婆婆反应过来,如今新社?会,可不?敢买卖人口,不?然得上枷游街:“不?存在买卖!不?存在买卖!”
王爹突然瓮声问女婿:“你以?后还?打我闺女不??”
吴大?奎赶紧表态:“不?打了,不?打了。”
“那能把酒戒了不??”丈母娘急声问。
迟疑一瞬,吴大?奎才虚虚说:“我尽量。”
王嫂子问:“喝酒再打人该怎么办?”
吴大?奎讪讪一笑说:“我再也不?打小妹了……”
谢茉突然站起?来抖了抖手里收费单,等众人目光聚过来后,又将那张专门让医生写下伤情的收费单推到桌面,说:“这上头?有?医生记录的王小妹受伤详情,上头?的伤情已构成伤害罪。公安可不?管你说什么,只凭这张纸和?医生佐证,就能将施暴者法办。”
母子俩惊愕抬头?,显然被镇住了。
谢茉继续说:“这种程度的伤害,再加上一犯再犯不?知悔改的态度,足够送去劳改了。”
婆婆蹭的站起?来,色厉内荏道:“你凭啥找公安?谁家不?打老婆,伺候不?好男人,笨手笨脚的,还?不?能管教了?娶她回?家,是?过日子的,又不?是?好吃好喝供起?来的。”
王嫂子拍案而起?:“你胡沁!出去打听打听,谁不?说我妹子灵巧勤快!”
“你妹妹,你可不?可劲夸么——”
“妈!”吴大?奎心慌焦急地?扯了扯他妈,使劲递眼色。
谢茉慢悠悠坐下,这才说话:“多说无益,只要王小妹去报案,公安一定会管。到时候就不?是?道德人情上的事了,犯法了就归法律管。”
“噗通”一声,吴大?奎跪到王小妹脚边,抓住她手,满眼懊悔乞求:“小妹,你大?人有?大?量,再原谅我这一回?,我以?后一定不?再打你!我真的再不?敢打你……我不?是?故意的,我喝酒后根本认不?出人,我不?知道那是?你……我以?后再也不?敢打你了,戒酒,我以?后再不?喝酒,滴酒不?沾!”
“你就看在夫妻的情分上,饶了我这一回?吧,再给我一次机会……要不?然,我去劳改,我跟爸妈该怎么办?”
一边说,他还?一边抽自己耳光,眼泪都下来了,瞧着好不?凄惶可怜。
“啪、啪、啪”的脆响在会议室回?荡。
这一通表演能拿奥斯卡了。
谢茉冷眼看着。
岳父母哪见过这阵仗,手足无措,一眼一眼看俩闺女。
王嫂子也呆了,一个男人当众下跪子扇耳光这事实在稀奇。
王小妹抿紧唇,不?说话。
婆婆一瞅这境况也慌了,扑倒儿子跟前,说:“小妹啊,妈求求你了,你可不?能去告大?奎啊,他是?咱家顶梁柱,去劳改你让他怎么做人。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可不?能把他往火坑推。”
“妈以?前很多地?方也没?做到位,往后肯定跟疼亲闺女似的疼你。大?奎说他改就一定会改,妈监督他。咱们一家人往后一起?好好过日子,成不?成,啊?”
王小妹她娘心肠软,忍不?住说:“小妹,小妹……要不?然就先,就先原谅大?奎这一回??”
王爹和?王嫂子虽没?声援,但也没?出言反对。
好一会儿,王小妹缓缓地?,小幅度点点头?。
不?待吴大?奎母子欣喜,谢茉翻出纸笔递给吴大?奎:“你写一份书面的认罪悔过书,我们要看看你悔过诚意,并?留个凭证。要是?你日后再犯,数罪并?罚,再不?能回?旋揭过。”
吴大?奎虽不?大?情愿,但不?敢反抗,拖拖拉拉写了一页纸。
谢茉检查一遍,让他签名摁手印。
然后,于主任又把“打老婆和?工作挂钩”的事详细给吴大?奎说了一遍:“我们已经跟你们厂领导达成相关共识,下回?打老婆前,想想你的工作和?前程。”
吴大?奎傻眼了,脸色也变了。
婆婆慌了,拍巴掌惊呼:“咋就耽误工作了?咋能这样呢?你们怎么……”
谢茉打断她的撒泼:“既然赌咒发誓会改,又怕什么耽误工作?难不?成刚才的悔过都是?假的,骗人的?”
抖抖认罪悔过书,谢茉冷横一眼吴大?奎:“向政·府撒谎?”
吴大?奎惊惶摆手:“不?敢撒谎!我没?撒谎!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深刻反省,绝不?再犯!”
王家人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王小妹迷惘了一会儿,也扯了扯嘴笑了。
吴大?奎母子恍恍惚惚地?走了,王家人千恩万谢后也走了。
“唉——”于主任长叹一口气。
谢茉转眸问:“主任?”
于主任说:“我去仔细了解过吴大?奎的工作情况,他在车间表现不?佳,评先进,评劳模本就跟他无关,至于升级,到了一定年限不?给他升是?说不?过去的。这方面的震慑力也是?有?限的。”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谢茉抿了抿唇,说,“离婚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赵梦正巧路过,听见谢茉的话禁不?住嘀咕:“盼人离婚是?什么心思?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被人指指点点的不?是?你……”
谢茉看向赵梦。从头?到脚一身鲜亮,那双锃亮的皮鞋稍一耷眼便可知上脚没?两天?,头?发打理得愈发整齐,细一瞧,那双弯眉亦精心修过。原本就爱美爱俏的人,一谈恋爱,更精致了。
人更时髦了,但思想未跟上。
倒也不?怪赵梦,大?环境和?时代婚姻观如此。
毕竟,这年代的人们坚信“宁毁十座庙不?会一桩婚”,离个婚像闯关一样,首先要过自己这一关,然后便是?来自自家人、亲朋好友甚至是?邻居的一遍遍洗脑,还?没?完,单位领导把着最?后一关,领导也会本着“劝和?不?劝离”的思想三番四次找你谈话,只有?你意念足够强,足够坚定,才能从领导手里拿到通关钥匙——离婚介绍信。
敛回?目光,谢茉淡声说:“长期被家暴,或者听些闲言碎语,这两个二选一,看来你选后者,而我选前者,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顽强抗争是?组织奠基石,你该为自己的怯懦反思。”
赵梦涨红脸,无言以?对。
谢茉也不?准备追击,时代的局限性,赵梦的思想才是?主流。她没?兴趣给赵梦灌输新思想。
谢茉此时还?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怼赵梦,当然,就算她知道,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赵梦飞射了谢茉两个大?白眼,甩辫子走了。
“这个小赵啊……”
两人都没?在意赵梦,于主任感叹一句,转开话题聊起?其他。
***
下班回?家的路上,阴云密布的苍穹陡然凌厉,豆大?的雨点串珠儿似的砸落,谢茉迎风冒雨,奋力踩脚踏,到家时身上衣服仍湿透了。
谢茉赶紧换衣擦头?发,正当她裹着厚厚的大?衣捧着碗吸溜热水时,卫明诚回?来了。
他坐班车回?来,这会儿雨已化作绵绵丝线,飘飘摇摇,若即若离,并?不?沾人。
卫明诚一进屋,就将手搓热,温柔搭上谢茉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又拨了拨潮湿额发,温声说:“淋雨了?冻着了没??”
说着,又拿来毛巾给谢茉擦起?头?发。
谢茉任他施为,懒洋洋地?眯上眼睛:“湿透了,喝着热水不?冷。”
卫明诚不?放心地?说:“我去给你煮一碗姜汤。”
谢茉噘噘嘴:“辣……不?想喝。”
“听话。”卫明诚抬手抚上谢茉的脸,大?拇指在她颊侧细细摩挲。
“哼~”很娇嗔的一声。
卫明诚明白谢茉这是?同意了,温柔地?揉了揉她头?发,举步去了厨房。
即便掺了卫明诚爱护之心,这碗温度适宜的姜汤依然呛辣,谢茉硬着头?皮喝光,牺牲不?菲,可效用不?佳,第二天?醒来就是?好一顿呛咳,体温尚算正常,直至周五晚上,体温骤然飙升,吃了卫明诚冒雨买来的药仍然没?降下去。
头?脑昏昏沉沉的歪在床上,由卫明诚替他请假。
断断续续睡了一个白天?,卫明诚下班回?来才清醒过来。
卫明诚的手贴在额头?,温热干燥,谢茉禁不?住蹭了蹭:“回?来了?”虽非故意,但她声音懒懒哑哑,像猫儿撒娇般,语调轻且缓。
卫明诚低低“嗯”了声,贴近她,柔声问:“感觉怎么样?”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心疼。
谢茉嗅闻着卫明诚的气息,探出手臂勾缠住他的脖子,眼神潮湿透彻,还?带出一丝她自己尚不?能觉察的依赖:“好多了,烧好像也退了。”
“嗯。”卫明诚眉眼下压,要碰触谢茉的嘴唇。
谢茉一偏头?,稍作推据:“会传染。”
卫明诚锲而不?舍追上去,温柔的吻落在谢茉的唇瓣上,回?应的话渐渐淹没?在两人唇齿之间:“不?怕……”
这两个字,轻却坚定,像一阵绕在山间的和?风。
这几天?一直断断续续落雨,空气潮湿,地?面、树梢、空气全湿漉漉的,就像卫明诚被津液润湿的唇,和?两人交缠的鼻息。
这个吻比她体温还?滚烫。
谢茉悄悄睁开眼睛,在密集睫毛的窄细缝隙中?窥见卫明诚近在咫尺的眉眼,浓黑的眉,薄深的眼皮,组合在一处,离奇的吸引人。
倏地?,卫明诚眼缝张开。
两人温存地?额头?相抵,他深邃如漩涡的目光牢牢包裹着她。
在这场对视中?,是?谢茉先别开眼。
转了一半,她霍地?顿住,不?服输似的说:“万一你被传染了,谁来照顾我?”
“我来。”卫明诚低笑。
“病号照顾病号?”谢茉轻哼一声,微微摇着头?,“我怎么忍心呢。”嘴上说着不?忍心,可眼底流淌的笑意骗不?了人。
卫明诚黑眸定定地?看着她。
不?知是?发烧的缘故,还?是?将才这一吻的功劳,谢茉两颊泛出一种别致的潮红,像落日映衬下最?后一抹晚霞的瑰丽,让人情不?自禁又爱又怜,浓靡沁着雾气的眼睫悄悄掀开,露出水润潋滟的眸子,流转间,不?经意带出狡黠和?愉悦之色,仿佛出波芙蕖,清极,艳极,媚极。
娇花一般。
“那就给些报偿。”话刚落地?,卫明诚根本不?给谢茉张嘴讨价还?价的机会,忽而探手固定住她的下巴,滚烫潮热的唇便倾覆下来……
“嘟、嘟、嘟”
刚刚感受到谢茉唇瓣的柔软,院门便被敲响。
见到卫明诚少见的恼忿表情,谢茉乐不?可支,笑得身体蜷缩起?来。
“快、快去看看是?,是?谁来了。”谢茉抖着手赶人。
卫明诚无奈一笑,给谢茉拉拉被子,整好歪斜的衣领,迈步去开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