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雨水转小,凉气加重。
寝屋只有背风的东面开着半扇窗,晦暗的光线无法照亮屋内, 因此屋中?燃了许多烛台。
闻人惊阙躺在?垂着轻纱的香闺榻上,听着屏风外江颂月与绣娘对他新衣的商讨声,眉心越皱越紧。
昨晚他将心机与美色都用上了,勾得江颂月意乱情迷,眼见要得逞,人清醒过来, 轻飘飘将他击得溃不成军。
闻人惊阙已经?很久未遭受这样沉重的挫败。
再说睡前。
初入江颂月闺房,他“眼瞎”, 不该四处观看、摸索。
这就?罢了,好歹能睡上江颂月的床了, 也?算是一个安慰。
他心潮涌动, 有心弄出点有意或无意的亲密接触, 可江颂月心里藏着事,一门心思琢磨着面圣和为他准备新衣,根本?不往这方面想, 更不受他的引诱。
他多说几句话,江颂月就?说困, 给他盖好寝被,一翻身自顾自地继续斟酌, 连看都不看他了。
一夜无话,这一大?早,江颂月给他量过身形后, 就?将他撵回了床榻上,自己穿戴整齐在?外间与人聊起正?事。
被抛在?闺房中?的闻人惊阙, 觉得自己在?江颂月心中?,仿佛是一个徒有美色的废物。
装过头了?
婚前那次若是不假装风寒,或许能好一些?……
“……这颜色要做得漂亮,着实不易……”
“无妨,尽力去做就?好,七日之内能成吗?”
“只两套,赶一赶是能成的。”绣娘答后,为防出错,最后一次与江颂月确认,“橙红那匹做女子样式,玫红的做男人款式,县主确定是这样吗?”
“……别那么大?声!”
江颂月怕被闻人惊阙听见,慌忙制止,再遮遮掩掩道,“没错,女式那件你按材质来裁……玫红易穿出风尘味,把它做成紧袖圆领袍,再配件重色的半袖罩衫压一压,走金丝银线,玫红色有多艳俗,罩衫就?要有多贵气,一定要把它压住……”
内室中?听到这里的闻人惊阙明了,玫红那件是为他准备的。
穿就?穿吧,反正?有江颂月作?陪。
就?当?给自己赚养老的银子了。
这样一直等到江老夫人来催用早膳,江颂月才让人送绣娘回去。
她进屋来,面对“一无所知”、对自己满是信赖的闻人惊阙,心中?羞愧,语气就?格外的温柔。
“换了地方睡的可还好?若是还困乏,待会儿我一人去宫中?就?行。”
闻人惊阙把手伸出去,被江颂月扶住后道:“是这床睡得舒适,总也?不想起。”
江颂月爱听这话,道:“这床我都用了快十年了,冬暖夏凉……幸好当?初做的大?,不然都不够你躺的……”
她扶着闻人惊阙起来,今日刚与绣娘探讨过男人的装束,有了些?了解,就?像模像样地为闻人惊阙穿衣裳。
趁着更衣,她一遍又一遍打量闻人惊阙,心里再次对他的形体感到满意。
个高腿长脸蛋儿美。
成了,那丑布料被他一穿,保准能被带得风靡京城。
“待会儿见了祖母,我得在?她面前摆脸色,不然她不长教训。你可不要插话,不然我得连你一起凶……”
江颂月心情明媚起来,话就?相对多了些?,对着闻人惊阙碎碎念个不停。
然而穿好衣裳一出门,脸就?立刻板了起来,弄的江老夫人与侍女们个个小心翼翼,一句废话不敢说。
雨水相较于昨日稍微转小,他们既然能入宫,就?没理由不回国?公府了。
江颂月计划入宫后直接回去,便?在?府门口与祖母道别。
“字先临摹个二十页,曲子先学云湖小调,你给我好好学,说不准哪日我突然就?回来检查。”
江老夫人理亏,不敢接她的话,就?抓着闻人惊阙叮咛,“天?寒记得添衣,雨天?少外出,闲暇了就?来祖母这儿,祖母让人给你做好吃的……”
闻人惊阙温声道:“记得了,都记得了,得了空我就?回来,到时候提前派人知会祖母。祖母一个人在?府里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着凉受寒让孙儿担忧……”
两人一唱一和,依依不舍地絮叨,江颂月插不进话,显得她好似恶毒的外人,要拆散这对相依为命的祖孙。
她想闻人惊阙与祖母处的好,瞧着这画面又觉得碍眼,气呼呼瞪着二人,语气生硬道:“再不入宫,就?赶不及了。”
两人这才停下。
将闻人惊阙扶上车撵,踩着脚蹬上去前,江颂月回身又瞪江老夫人一眼,低声怒道:“与他说再好也?没用,他得听我的!”
斥过祖母,入了车厢,江颂月本?不想责备闻人惊阙的,忍了忍,没忍住。
“不是说了要给她甩脸色吗?你说那么多做什么?”
“我忘了。”闻人惊阙愧疚道,“对不住,月萝,我方才只想着要与祖母道别,看不见你的脸色,就?把这事忘记了……”
江颂月没法和一个瞎子计较,绷着脸,硬邦邦道:“这回算了,以后不能忘了。”
“嗯。”闻人惊阙柔声答应,再去摸江颂月的手,被她抓着放回他自己腿上。
“我在?想事情,你老实坐着,别乱动。”
闻人惊阙:“……”
被冷落了一路,临到宫门口,江颂月不想被人看笑话,更不想他出丑,这才重新牵起他的手。
江颂月甚少求见陈瞩,是因对方贵为天?子,也?为避嫌。——祖母怕她被纳入宫中?做妃子。
如今她已嫁人,这方面的顾虑就?少了许多。
偏殿面圣,将缘宝阁的意外详细讲述后,陈瞩拧眉思量,道:“朕也?想将其抓获,奈何此人阴险狡诈,从?不轻易现身,要捉住他,属实不易。颂月,朝廷已为此耗费了许多人力财力……”
这意思是不准备再为抓捕余望山投入精力了?
江颂月心中?一阵咯噔。
早些?年朝廷光是为了剿灭夜鸦山,就?耗费了数年时间。现在?只剩一个没人知晓相貌的余望山潜伏在?百姓之中?,足有近半年时间才闹出这么一点儿动静,还没有确切证据能证实是他。
陈瞩不愿意凭借虚妄的猜测调遣兵力去保护江家?,也?在?情理之中?。
江颂月能理解他的想法,但无法接受,她没法明知祖母与府中?人处在?危险之中?,还视若无睹。
“可万一真是余望山暗中?捣鬼,可能趁此机会把人抓住啊。”江颂月急切。
陈瞩叹气,从?明黄书案后俯首,语重心长道:“颂月,你既与他有过接触,当?知晓他是何等谨慎一人。一击未能得手,发现你身边多了人手,他会立刻掩藏起来,要抓他只会更难。”
江颂月不记得与余望山有什么接触,若非前阵子京中?沸沸扬扬的流言,她压根就?不会将多年前的往事与夜鸦山匪联系起来。
此时心中?着急,听见陈瞩后半句话,她只想着反驳回去,一着急,脱口而出道:“那就?不要派人保护我,只保护我府中?人即可!”
“休得胡言。”陈瞩厉声斥责。
江颂月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就?像文武百官与百姓所周知的那样,她也?知道,陈瞩一心想将夜鸦山匪彻底铲除,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在?闻人惊阙提出将这事告知陈瞩时,轻易同意。
因陈瞩前面几句话,江颂月着急了,主动提出无须人来保护她的话。
无人保护,那她就?成了一个饵,只有离开府邸,就?处在?危险之中?。
回望陈瞩深不见底的目光,江颂月心底彷徨,他是真心阻拦自己,还是早就?等着自己主动提出这事?
帝王心难猜。
但这不失为一个主意。
江颂月转头看未曾做声的闻人惊阙,见他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似在?说不论她作?何决定,都会支持她。
定了定神,江颂月道:“陛下与太后对颂月偏宠有加,颂月无以为报,如今有机会会陛下效犬马之力,是颂月的荣幸。”
陈瞩沉思了片刻,仍是道:“朕知你有心,但这事非你一姑娘家?可以解决的。”
江颂月再次劝说,如此往来数次,陈瞩无奈道:“朕视你为亲妹,不该任你以身涉险。但你如此执拗……也?罢,自你夫君出事后,夜鸦山的重担就?落到司徒少卿一人身上,你既有意,就?代替你夫君与他商议去吧。”
这句话相当?于特?许江颂月参与到余望山的抓捕中?了。
江颂月惊喜,之后被太后喊去,留闻人惊阙与陈瞩君臣独处。
“朕是真没想到,为抓获余望山,你竟不惜假装盲目,真与颂月成婚。”
他二人都曾得罪过余望山,一个是弱质女流,一个对外是瞎了眼的废物,简直是勾着余望山前来报复。
只要余望山接近,就?会被当?场擒获。
闻人惊阙拱手笑答:“贼寇狡诈,为确保能将人手到擒来,微臣只好出次下策。”
陈瞩笑。
其实他对闻人惊阙此举是满意的。
世家?门阀之间藕断丝连的姻亲关系,一直是他的心腹大?患。闻人惊阙迎娶江颂月而非氏族贵女,避免了闻人家?再次壮大?,同时,还避免了江颂月独自身陷险境。
毕竟于皇室有恩,能不让她涉险,陈瞩还是想护她完好的。
如今余望山已有行动,陈瞩迫切地想查出当?年与之勾结谋害自己的是谁。
他想知道,未免打草惊蛇,又不能让幕后之人知晓他获得这消息,定睛直视闻人惊阙,陈瞩道:“问出消息之后,即刻杀了他。”
“是。”闻人惊阙答道。
正?事说完,君臣闲聊几句,陈瞩回想着这对新婚夫妇携手踏入殿中?的身姿,又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朕待颂月如亲妹,爱卿不可负她。”
这就?是甭管你究竟是为何娶她,既已成亲,她就?是你闻人惊阙的正?室夫人。
闻人惊阙略一踌躇,勉强作?揖,“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陈瞩满意了。
第32章 案卷
午后, 二人从宫中离开,时辰还早,江颂月想早日解决余望山的事, 与闻人惊阙商议后,决定顺路去一趟大理寺。
守卫森严的大理寺不许闲杂人等进?入,带着圣上手谕的江颂月成了例外,无需借助她那身为大理寺少卿的夫君,毫不?费力地进?去了。
步入正门,方知大理寺卿与司徒少靖都不在。
“那便先看看相?关文书, 或是去狱中亲自盘问?”闻人惊阙瞎了后办不?了案子,但对大理寺与夜鸦山的事情了若指掌, 贴心地为江颂月出谋划策。
江颂月听得动摇了一下,她是有?些想去牢中的, 亲眼看一看关押着的山匪, 或许能?让她想起多年前那桩云里雾里的旧事呢?
人人都说她与余望山结了仇怨, 若那日她真的见过余望山,能?记起他的样貌就好了。
犹疑片刻,她道:“先看看文书吧。”
她对夜鸦山的了解全部来自于民间传言, 先翻阅文书详细了解后再去狱中盘问不?迟。
闻人惊阙颔首,命人去搬运文书。
大?理寺以正门牌匾的中心线为轴, 前院分东西,一侧是案件审理兼上级官员处理文书的场所, 另一侧为低阶官职抄录、案卷存放的书室,后院则关押着一些罪大?恶极的凶犯,有?侍卫日夜严守, 无大?理寺三卿的陪同或是圣谕,任何人不?得接近。
闻人惊阙趁着文书尚未送来, 耐心与江颂月讲解大?理寺的布局。
刚粗略说完,被江颂月轻按了按手背。
“有?人来了。”
雨雾萧瑟的厅门外,有?几个人影恭敬候着,是依令送文书的官员。
闻人惊阙道:“陛下亲口说了由你接替我的职务与司徒少靖共查余望山的事,只?要余望山一日未被抓获,你便有?权利在大?理寺访查,与我享有?同等权利。”
江颂月光是听这几句话?就如坐针毡。
她总共进?过两?次府衙,第一回是十五岁砍伤恶仆掌柜,被人告上公堂,第二次是今日,行使着大?理寺少卿的权利,打从一进?入,就有?侍卫领路,沿途尽是官吏客气与她行礼。
江颂月颇有?些受宠若惊。
现在闻人惊阙提醒她,门外那些文职官员在得到她的应许后才能?进?入,她手足无措,很是局促。
江颂月瞟向正牌的少卿大?人,见闻人惊阙神色轻松,笑盈盈地等她开口,心里安定了几分。
没什么可?紧张的,她是奉皇命前来做正事的,不?是玩闹。
这样一想,人是有?了勇气,但?相?应的,神情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语气俨如昨日训斥江老?夫人与下人一般,道:“进?来。”.
从江颂月迈入大?理寺起,消息就传开了,大?理寺的人都知道他们那瞎眼的左少卿来了,身边还带着个明艳俏丽的姑娘。
姑娘手持圣谕,是来查案的。
官员们有?好奇的,有?惊诧的,明里暗里都在打听。
在清亮严厉的女声传出后,候在厅门外的官员终于能?满足好奇心,急忙捧着案卷依次入内。
但?也有?例外。
贺笳生没动。
听闻有?一姑娘在闻人惊阙的陪同下来访,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人是闻人听榆,那个对他有?些只?可?意会的好感?的高门姑娘。
上回大?理寺卿就与她说过,尽管入内,不?必拘礼。
他也希望是闻人听榆。
与国公府这位八姑娘第二次见面?那日,贺笳生回味着捡起的帕子上的柔软触感?,回忆着那高贵纯洁、仪态万千的姑娘,一夜未眠。
他很清楚,哪怕他不?足一年就成了大?理寺六品文官,但?在闻人听榆面?前,连为她摆放脚凳的资格都没有?。
甚至他为人捡起的那张做工精美的绣帕,他都买不?起。
他只?配迎娶同是六品官员的军器监丞的女儿,因受过岳父的恩情,在他父女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
辗转一夜,贺笳生决心退亲。
婚期前几日退亲,军器监丞的宋大?人听后,长刀出鞘,直接架在了贺笳生脖子上。
但?那又如何,两?人同为朝廷命官,官位相?平,他不?想女儿名誉受损,只?得答应,这才有?了宋姑娘与他八字不?合,病重缠身,不?得不?临时退亲的事。
贺笳生是怀着见闻人听榆的心情来的,路上特意对着檐下积水检查了衣冠,确保自己仪容端正。
可?里面?的人是江颂月。
他听出声音了。
贺笳生立于厅外,阴冷的风裹着冰凉的雨水斜打在他衣摆上,犹若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将他浇了个透骨寒。
他费尽心思往上爬,自以为终于能?在江颂月面?前抬起头颅,没想到两?人会在他任职的地方相?逢。
江颂月仍是站在他头上的那个。
一介商女,何德何能?踏入这庄严肃穆的大?理寺?
就因她捡了别人不?要的瞎子,嫁入了高门?
“贺大?人?”身后的同僚见他久不?动弹,轻声喊他,用气音道,“里面?除了左少卿,还有?个揣着圣谕来的姑娘,不?可?怠慢啊。”
贺笳生扯了扯嘴角,行如走尸地迈了进?去。
江颂月第一眼并未看见贺笳生,真要说的话?,她心中全是躲在暗处盯着她的余望山,全然不?记得贺笳生也在大?理寺了。
夜鸦山匪存在十余年,犯下的案子抄录成文书,足将一方桌案堆满。
“多谢。”江颂月学不?来闻人惊阙那样自然,客气地与送文书的官员道谢。
第四次道谢时,她看见一只?微微颤抖的通红的手。
江颂月愣了一愣,倏地抬头,看见了赤红着双目的贺笳生。
那是贺笳生的手,他少时家境贫寒,寒冬腊月里练字冻坏了手,江家祖父看他有?志气,收他做学生,给他银钱治手。
冻伤治好了,但?是留下了遗症,每逢天?寒沾了冷水,就如炉中的铁块那样通红,很容易肿痛。
江颂月惊诧于贺笳生的出现,心里对他又是怜悯,又是憎恶,实在不?想理会他,嘴角一撇,望向闻人惊阙。
闻人惊阙眸光微动,嘴角噙着丝浅笑,问:“全都搬来了吗?”
一人回道:“启禀少卿大?人,共二十六册,全部搬来了。”
“县主奉命来配合调查夜鸦山匪的案件,今后如有?相?关要求,尔等需尽力配合。”
众人齐声道是,与江颂月作?揖行礼。
除了贺笳生。
同僚大?惊,忙暗中扯了扯他,贺笳生这才僵硬地对江颂月低下了头。
哪怕曾经依靠着江家吃饭,他也从未这般卑微地对江颂月行礼。这一刻,贺笳生牙关险些被自己咬碎。
江颂月看出他的不?甘心,这会儿没心情搭理他,也不?想让人以为她是来找茬的,佯装没看见,规矩地与众人还礼。
闻人惊阙又道:“方司直可?在?”
“下官在。”方司直出列。
“方司直留下与县主讲解相?关案卷,其余人退下吧。”
贺笳生一步一顿地随着众人离去。
他知道搬去的文书是夜鸦山的案卷,可?他无权翻看。江颂月却可?以,并且由方司直亲自讲解。
方司直负责文书管理,在大?理寺待了七年之久,是贺笳生的直属上级。
贺笳生行尸走肉地出了正厅,被寒气迎面?扑了一脸,狼狈中记起江颂月与闻人惊阙整洁的衣裙,记起她手边的热茶,还有?那明显强装出来的不?自然的淑雅姿态。
他摇摇欲坠地闭上眼,握紧了拳头.
“……明嘉七年,劫掠一村镇,亡者共计五十七,重伤残疾者十九,烧毁的房屋瓦舍不?计其数……”
“……于云塘山劫掠两?支商队,残害人命四十三条……”
“……”
大?到杀人放火,小到偷盗劫掠,夜鸦山匪无恶不?作?。
方司直讲的简略,江颂月听得心尖颤抖。
连翻三本?后,她为其斟茶,让他再简略些。
“……共计屠杀文官十三名,与之交战的武将伤亡近千人……明嘉九年……”
方司直忽然停下,饮了口茶水润喉,道:“这之后,夜鸦山忽地消沉了下去,甚少行大?恶之事,两?年之后再次出现,就与先前不?大?相?同了。”
江颂月从街头传闻中可?未听见过这种消息,赶忙问:“怎么回事?”
“咱们也是前几个月才从活捉的贼寇口中问出的,说是内里大?乱,几个当家的互相?残杀,死了不?少人。”方司直说着,语气有?些遗憾,“可?惜朝廷未能?及时得知消息,否则那时出兵……”
他是看了这么多残忍恶行,心有?不?忍,突发感?慨,说着想起闻人惊阙还在,瞟了眼他,忙缩起脖子闭上嘴。
江颂月朝闻人惊阙看去。
闻人惊阙像是感?受到尴尬的气氛,微微一笑,道:“方司直所言甚是,陛下每每想起此时,也是后悔不?及。”
方司直尴尬的笑了笑。
又讲了片刻,天?色越发的晚,已近下值时间。
江颂月与人答谢,扶着闻人惊阙出去,受夜鸦山匪的恶行影响,她心里沉闷,一路没说话?。
闻人惊阙也没出声。
两?人在侍卫的带领下穿过长廊,没走多远,又一次碰见了贺笳生。
第33章 高僧
下值时间, 贺笳生正与同?僚道别,远远看见扶着闻人惊阙走来的江颂月,他完全可以假装没看见?, 撑起伞走入雨中,很快就能将二人摆脱。
但他没动。
他今日颜面无光,面对江颂月时屈辱得生不如死,但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主动避开江颂月,相当?于承认自己低她一等, 更加惹人?耻笑。
贺笳生忍住了拔腿就走的冲动,待二人?走到近前, 与同?僚一起向人?行礼。
“方才听你们提到谏议大夫楚大人?,这案子定了??”
有人?答道:“回少卿大人?, 司徒少卿已查清并将证据禀明陛下, 关于楚大人?的判决, 这两日就该下来?了?。”
闻人?惊阙惋惜地叹息一声。
这案子本?是他手上的,查了?大半,他眼睛出?了?意外, 案子就移交到司徒少靖手中了?。
多少涉及到两个上级之间的矛盾与利益,下属们?不敢过多谈及, 有些脑子灵活的,急忙转移了?话题。
“大人?与县主这是要回府了??”
闻人?惊阙道:“是, 天冷了?,早些回去。烦请各位明日与司徒说一声县主来?访的事?。”
下属纷纷应是。
闻人?惊阙好?说话,但上下级之间除了?正事?与客套之外没什么可说的, 加上天冷,也确实不适合在廊下多言。
简单聊了?几句, 他转向江颂月,温声询问:“回去吧?”
江颂月“嗯”了?一声,从侍卫手中接过油纸伞。
她一手撑伞,一手扶着闻人?惊阙,手上施力的同?时,要提防雨水打在二人?身上,还要注意脚下积水,走得很慢,很谨慎。
在淅沥雨中走了?几步,闻人?惊阙望着她微锁眉心?下低垂的长睫与肩上的湿痕,觉得今日不太畅快。
比昨日失利更加不顺。
被江颂月扶着的那只手指尖动了?动,他突然闲话家常般道:“前日八妹说想要赋香斋新出?的胭脂,待会儿去东街给她买了?吧,顺便再买些她爱吃的糖渍青梅……”
江颂月奇怪地瞧了?他一眼。
不是说兄妹间相处少,不若寻常兄妹那么亲密吗?
怎么今日反了?常态?
疑惑中,闻人?惊阙的身子忽地向她身上轻微偏了?一下,江颂月被这突来?的重?量一压,惊慌地扶着他,手中油纸伞差点扔掉。
幸好?闻人?惊阙及时稳住自己,没将这意外展露出?来?。
他低声道:“路滑,我走不稳。月萝,我来?撑伞,你专心?扶着我吧,别让我在人?前出?了?丑。”
江颂月定不能让他在大理寺一众下属面前出?丑,忙将油纸伞塞入他手中,两手牢牢扶着他的手臂,缓慢带他前行。
身后众人?目送二人?离远,等身影彻底融入雨幕,才陆续离开。
贺笳生又是最后一个。
他遥望着江颂月头顶向她倾去的伞面,闭目冥想今日在江颂月面前低头的那瞬间。
他甚至没资格与江颂月交谈。
贺笳生额头青筋因隐忍而暴起,又记起方才听见?的,关于闻人?听榆的丁点儿消息——她想要赋香斋新出?的胭脂,爱吃糖渍青梅。
前者?是京中有名的脂粉铺子,一盒胭脂少说几十到几百两银子,只有权贵买的起。
后者?就常见?的多了?。
贺笳生愈发急切地想要出?人?头地。
他需要银钱、需要地位,以及一个新的能撑得起门楣的妻子和能为?他铺路的岳家.
闻人?惊阙真就顺路去了?东街,买了?三份胭脂和几包蜜饯。
胭脂其中一份是江颂月的,另两份是给两个已及笄的妹妹,蜜饯就多了?,三嫂与下面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都?有。
江颂月见?识过许多好?东西,但男人?送的胭脂还是第一次,有点稀奇。
心?头萦绕的琐事?暂时压住,她等不急回到国公府,半路上就将胭脂打开了?。
车厢中没有铜镜,怕花了?妆容不敢上脸,她就在手背上试。
可手背没法与面颊比,抹了?好?几次,始终看不出?效果。
“味道闻着是好?的,色泽呢?”闻人?惊阙挨着江颂月,鼻尖轻嗅,问,“与上元宫宴时你抹的那种相比,更浅,还是重?些?”
江颂月被问住了?。
上元宫宴是年初的事?了?,她哪里记得那日抹了?什么胭脂。
紧接着,她狐疑,“你记得我那日的胭脂?”
在江颂月的印象中,两人?曾在太后身边打过照面,但闻人?惊阙鲜少将视线放在她身上,不该注意到她的胭脂。
年初宫宴……对,那次是个例外……
“你打翻了?杯盏,弄湿了?衣裙,太后让人?带你去寝殿,给你换了?身薄柿云裳。”
闻人?惊阙笑眼对着江颂月,眸光盈盈,徐徐说道,“那日你的脸格外的红,是胭脂抹太多了?吗?”
轰的一下,被提及丢脸事?的江颂月仿佛重?回那日,面色再次变成浓厚的胭脂色。
是不是胭脂抹多了?,你看不出?来?吗?
这明显是在打趣人?了?。
她面红耳赤,憋着口气没搭理闻人?惊阙。
闻人?惊阙等了?等,道:“怎么不说话了??月萝,生气了?吗?我前面是说笑的,其实你那日妆容得体,美艳动人?。”
江颂月还是不理。
“与我说说你手上这几盒胭脂都?是什么色,可以吗,月萝?我如今看不见?你的模样?,只能靠想象了?。说说吧,就当?是体谅我这个瞎子。”
不与他说,就成了?不体谅他?
江颂月觉得闻人?惊阙温润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蔫坏的心?,不然他怎么能一本?正经的说出?这种话。
她这两日情绪跌宕比较大,被这一闹,稍微轻松了?些,道:“你真想知道?”
“想的。”
江颂月瞄着他如玉的面容,眼睛连眨三次,道:“那你等我仔细试试。”
她将几盒胭脂全部打开,分别在指腹上沾了?一下,而后向着闻人?惊阙的脸伸去。
在沾着脂粉的手向脸庞抬起的瞬间,闻人?惊阙就看穿了?她的意图,可他不该看见?,没理由?躲闪。
他被迫僵着脊梁骨一动不动,任由?江颂月的指腹从脸上滑过。
闻人?惊阙:“……”
他也是不长教训。
飞快一抹,江颂月收回了?手,望着闻人?惊阙脸上三道深浅不一的胭脂痕迹,眼眸一弯,差点笑出?了?声。
她赶忙捂住嘴,拼命忍笑。
“……”闻人?惊阙看着她,强装无知,“月萝,你碰了?我的脸?”
江颂月清清嗓子,语气装得很是真诚,“嗯,你脸上落了?雨水,我给你擦掉了?。”
闻人?惊阙:“……多谢月萝了?。”
江颂月又掩唇笑,笑够了?,盯着他的脸,故作正经道:“你不是问我手中胭脂的颜色吗?我与你说,一个是朱红,就是喜服的颜色,另外两个偏桃粉,上了?脸就跟白里透红的莲花花瓣似的……”
闻人?惊阙听着她轻快的声音,一路沉默。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府门口,江颂月开心?够了?,下去前再次扶住闻人?惊阙的下颌,道:“脸上是不是在哪儿碰着了??瞧着有点发红呢。别动,我给你擦擦。”
将那三道胭脂抹淡,她仔细瞧瞧,确认不会被人?看出?是胭脂了?,掀帘跳下马车。
天已见?黑,寒风透骨,国公府门口灯笼早早挂起,府中听见?动静的侍女忙撑着伞出?来?迎接。
江颂月的心?情因途中这个小插曲变好?,回身来?扶闻人?惊阙。
“手给我。”江颂月接过他的手,“再往我的方向移动半尺距离……对,下面有脚凳,地上没有积水,放心?踩……”
闻人?惊阙按她的指挥一步步下来?,最后一步落下时,身躯又是一歪,江颂月吓了?一跳,急忙搂住他的腰身,用肩膀撑着。
闻人?惊阙似乎也受到惊吓,手下意识地一攀,从江颂月掌际擦着她的小臂向后,在江颂月腰上环了?一周,手掌牢牢贴上了?她的后背。
后心?的手掌又大又沉,几乎覆盖住她大半脊背,用力压着时,江颂月被迫往前凑去,将自己送到了?闻人?惊阙怀中。
这是两人?首次站得这么近,江颂月下意识地将手护在胸前,感受着被高大身躯笼罩着的阴影,心?底惊慌。
接着,她想起成亲当?晚,闻人?惊阙埋在她脖颈间时,手掌在她后腰上用力揉按,恨不能将她扑倒的感受。
她心?口猛跳,浑身气血全往脸上冲。
“公子!”周围的侍婢就没想那么多了?,只当?人?差点带着江颂月摔倒,也吓到了?,仓惶叫喊了?起来?,侍卫立刻上前帮忙。
“无碍,都?退下。”闻人?惊阙拒绝他人?搀扶。
他借着江颂月的力气站稳,环着江颂月的手臂有松动,却不立刻收回,而是在她后背轻柔地拍着,声音极尽温柔,“雨天脚滑,多亏了?月萝……吓着了?吗?”
江颂月心?魂未定,低着头躲避他的目光,道:“没、没有……”
“真没有?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虚?”
江颂月:“……”
这就是风水轮流转吗?
她才在归程车厢中戏耍了?闻人?惊阙,现在就轮到自己被他无情揭穿了??
这夫君不好?骗啊。
她镇定了?下,改口道:“是有一点吓着……没事?儿,走吧,先进去,外面冷。”
江颂月拉下他仍半扶在自己背上的手,退后半步,牵着他的手带路,“都?到府门口了?,不着急,咱们?慢慢的。”
“嗯。”
未防类似的意外,两人?前面有人?提灯,左右有人?护着,走得极慢,闻人?惊阙再想脚滑失衡被江颂月搂抱住,就有点难了?。
索性?这招数用一两次还行,多了?会显得他太废物,还会遭江颂月起疑。
她的心?思与身子一样?,最是敏感,还是谨慎些的好?。
迈入抄手连廊后,江颂月与侍婢都?明显松了?口气,闻人?惊阙让闲人?退后,低声问:“月萝,我是不是很麻烦?”
江颂月抬头,严辞道:“不过是脚滑了?下,寻常双目完好?的人?,也有脚滑的时候,你别瞎想!”
“嗯……”闻人?惊阙低沉附和,走了?几步,又道,“这盲眼终究是不便,我怕你有朝一日也会厌烦了?我这累赘。”
“胡说!”
江颂月哪里会厌烦他,她巴不得闻人?惊阙一直瞎下去,若是能再笨点、别那么敏锐就更好?了?。
“你就是瞎一辈子,我也不会厌烦!”
“话是这样?说,但终归是不便……”闻人?惊阙面色沉重?,似回忆了?下旧事?,道,“我方才仔细想了?想,记起菩提庙的住持曾说过,他认识一位专治眼疾的高僧,极有可能让我双目复明……”
他以为?江颂月会为?此惊喜,哪料说完就见?她停了?步子,脸上残留的红晕顷刻退下了?大半,在凄清的烛灯下,透漏出?几分惊惶失措。
“不是……不是都?说你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了?吗……”
闻人?惊阙将她的神态变化看在眼中,顿了?顿,道:“都?说我的眼睛彻底治不好?了?,但我想再试试,能治好?最好?,真治不好?,就只能依赖你一辈子了?。”
江颂月嘴唇翕动,半晌,干巴巴道:“好?啊……”
闻人?惊阙捏捏她的手,引她神魂归位后,两人?继续往凝光院去。
路上,他余光窥探着江颂月失去光彩的面容,确定江颂月不希望他复明。
是为?了?方便戏耍他?
这理由?不大充分。
没关系,日子还长,以后总能弄清楚。
目前她不希望自己复明,那就多装段时间吧,在露出?马脚前找人?“治愈”了?就行……
这瞎眼的日子刺激又跌宕起伏,也不错。
“可惜那位高僧常年在外云游,多年未归,谁也不知道他在何处,或许已经圆寂了?也说不定……所以,不能抱太大期望。”
闻人?惊阙说完,就见?江颂月的脸好?似春日绽开的海棠花,肉眼可见?地恢复了?光彩。
“没人?知道他在哪儿?”连声音都?振奋了?起来?,“没事?,找不到没关系,等解决了?夜鸦山匪的事?,我派人?去找他,或者?我找别的神医给你治眼,咱们?不急……”
第34章 笛子
上面没有婆母, 就一个公爹不管事,也就没什么人来指责江颂月不该在家多待一日?。
两人?各自去?沐浴,闻人?惊阙先一步洗好, 出来?后让人将胭脂、蜜饯送去别的院落,就没了事。
“瞎眼”是有很多限制的,比如不能随意走动,不能看书或是翻看些解闷小玩意。
他在窗前坐着听了会儿风雨声,让人?将那支鹰骨笛取了出来?。
江颂月洗漱时就听见了与凄冷风声共奏的笛声,越听越觉得笛声中混有深秋特有的浓厚的孤寂感。
她快速洗漱好回屋, 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支鹰骨笛从闻人?惊阙手中夺走。
“大晚上的,别人?都歇息了, 不许瞎吹。”
闻人?惊阙偏过脸问:“不好听吗?”
他才洗漱后不久,额发微湿, 衬得双目如星, 摄人?心魄, 江颂月差点被勾进去?了,及时回神,道:“好听是好听, 就是听得人?心里难受。”
这阴雨连绵的天配上厚重悠远的笛声,让江颂月想起了早逝的祖父与独收空荡府邸的祖母, 心里有点难过,再联想下要面对的危机, 情?绪更加的低落。
“那我换个曲调,好不好?”
“不,该睡觉了。”江颂月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要将那支鹰骨笛放远些?,不经?意地翻看了下, 惊奇道,“这不是我的笛子吗?你从府里拿来?的?”
就是她的,江家侍女说她曾经?把玩过,嫌声音难听就扔到一边去?了。
闻人?惊阙检查过,不是笛子的问题,或许是因为江颂月不会,才觉得它声音难听。
他喜欢江颂月用过的东西,就顺手带了回来?。
晚间无事,未免江颂月继续翻看她那本小人?书,闻人?惊阙原想手把手教?江颂月吹笛子,培养下感情?——至少这样?他能参与进去?,而不是一个人?备受煎熬地装睡——那句“我教?你”,还没机会说出,就被江颂月扼杀在摇篮中。
“嗯。”闻人?惊阙轻飘飘回答,“夫妻一体,不可以拿吗?”
“可以。”江颂月将笛子在手中把玩了下,很快没了兴趣,把它放在梳妆台上,顺手梳了几下青丝,让侍女都退了出去?。
她再过来?牵闻人?惊阙,道:“我沐浴的时候又?想了想,忽然发现一件怪事,缘宝阁后院库房从不让外人?接近的,余望山怎么进去?的?又?是怎么知晓哪里放着的是易燃物呢?难道他混进了缘宝阁?”
沐浴时想到这个可能,江颂月在热气蒸腾的沐浴间里生生打了个冷颤。
闻人?惊阙被她牵坐到榻上,道:“他若混到里面了,何必纵火?只要等你哪日?过去?巡查,趁机出手即可。”
江颂月一想,是这个道理。
她把闻人?惊阙往床榻内侧推,然后放下床幔,帐内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做完这些?,她再为闻人?惊阙盖好寝被,自己也躺进去?,问:“那他怎么知晓的呢?”
“去?过后院,认得地方。”
“不可能。”江颂月道,“后院从不让外人?进入。”
“外人??”闻人?惊阙轻声重复这两个字,尾音幽幽,“缘宝阁近日?没让外人?进去?过啊……”
江颂月觉得他话?中暗藏其他含义,想了会儿没想透,刚想作?罢,记起他大理寺少卿的身份,又?凝神顺着这俩字细想。
“外人?……”思绪转了几周,江颂月忽地道,“我想起来?了,小侯爷去?过……”
成婚前几日?,闻人?惊阙说不喜欢小侯爷总是去?找她,她就闭门?不见客了,又?因为答应了太后要教?一教?小侯爷,就让小侯爷跟着缘宝阁的掌柜的学。
他是能进缘宝阁后院的!
人?就在小侯爷身边!
江颂月猛地坐起,掀开寝被就要下榻,被一只手臂拦腰拖回去?。
“不差这一时半会儿。”闻人?惊阙道,“深更半夜去?,才是打草惊蛇。况且依照我对他的了解,他生性警惕,留下行踪的线索后,会立即从侯府脱身,捉不到的。”
不管后半句有没有道理,至少前半句是真的,现在去?不妥。
江颂月重新躺回去?,望着昏暗的床帐出神,双目圆滚,毫无睡意。
她想起之前在宫门?口察觉到的那道阴森的目光,原来?那时事情?就已经?有了征兆。
倘若她能提高警惕,在得知缘宝阁异样?的第一时间想通这茬,说不准已经?将人?抓获了呢。
真遗憾……
还有闻人?惊阙,他既然能想到这茬,为什么不早说呢?
难道真如他所说,事情?发生后,余望山就立刻从侯府离开了?
江颂月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嫁的这人?,哪怕瞎了眼,心思也还是比普通人?机敏周全的。
她翻身向内,双肘撑着床褥,往闻人?惊阙胸膛靠近,问:“你在想什么?”
光线昏暗的床帐内,江颂月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见他说:“在想曲谱。”
“什么曲谱?”
“还没想好。”闻人?惊阙道,“你不是嫌今日?我吹的曲子让人?难过吗?明?日?我换个轻快的,好不好?”
江颂月双眼迷茫,“你就这么喜欢那支笛子啊?大晚上还念着它?”
“嗯。”闻人?惊阙坦然承认,又?温声细语道,“那笛子声音还是不错的,我听说你以前也是喜欢的,明?日?我寻了轻快的曲子教?你,好不好?”
江颂月爱看别人?吟诗作?对、悲秋伤春,自己不爱,也自觉学不来?,嘟囔问:“学它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因为她不愿意有亲密接触,闻人?惊阙主动制造而已。
同吹一支笛子,手把手的教?,暧昧片刻,她就该神魂颠倒地凑过来?,与他嘴对嘴地学了。
这点阴暗的引诱心思没法?明?说。
没听闻人?惊阙回答,江颂月自顾自道:“学那个没用啊,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想想怎么诱出余望山才是正事。”
闻人?惊阙:“……嗯。”
不管他脑子里如何风花雪月,这晚江颂月是没动任何邪念的,小人?书都没拿出来?,一心在琢磨正事。
等她辗转睡下后,闻人?惊阙抱着她在她额头亲了亲,然后重重叹气,又?隐忍了一宿.
大早,江颂月派去?缘宝阁的人?就回了准信,说小侯爷确实去?缘宝阁后院转过,那时身旁跟有两个侍卫。
这边刚收到消息,小侯爷那边也有了信,说新收的一个侍卫不见了,消失时间,正是江颂月成婚的第二日?。
江颂月整个人?愣在原处,没想到事情?竟真如闻人?惊阙所言,余望山早早脱身了。
她呆坐了会儿,凝神细思,顺着昨夜与闻人?惊阙交谈的思路去?琢磨余望山的想法?,半晌,发现了一个问题。
余望山既然潜伏到了小侯爷身旁,同理,只需等她婚期过了,与小侯爷会面时动手即可,没必要在她大婚当日?在缘宝阁纵火。
这里不对劲。
江颂月站起来?,扶着桌案从窗口眺望了下,没看见闻人?惊阙的影子。
此刻的闻人?惊阙刚踏出书房,他清晨被辅国?公喊去?了,在书房闭门?谈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出来?。
出来?后,由?木犀带路,直接回凝光院找江颂月,经?过花圃时,遇见了与袁书屏抱怨的闻人?雨棠。
“拐带五哥去?她江家,竟然直接不回来?了!谁家出嫁的女儿第一次回娘家这样?做?商户女子就是粗俗,一点规矩都没有!”
“二婶娘若是还在世,定会狠狠教?训这个不守规矩的儿媳!”
“昨日?五哥竟然带她去?了大理寺,还顺路给我带了胭脂和蜜饯,三嫂,五哥何曾做过这种事?一定是江颂月想讨好咱们府里的人?,怂恿他做的!”
袁书屏听到这句才回她,“五弟和弟妹还给你们送了胭脂?怎么我只有蜜饯?”
闻人?雨棠惊道:“三嫂你糊涂了吗?你怎么能收五哥送的胭脂,你只能收三哥送的,你俩成亲了的!以后千万不能这样?问了!”
“哦。”袁书屏双手放在隆起的小腹上,望着亭外的枯叶,渐渐双目迷离,不知想到哪儿去?了。
闻人?雨棠还在喋喋不休:“五哥也真是的,竟然就由?着她乱来?!有时候我真怀疑是不是江颂月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威胁他了!”
“不,一定是江颂月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就跟先前娘往三哥身边塞的那个女人?一样?,脑子里没有正事,只知道用不入流的手段勾引男人?,妄图引人?不务正业的下贱胚子!还好三哥根本不搭理她!”
“五哥怎么就这么不禁诱惑呢?他都被江颂月牵着鼻子走了啊!”
闻人?惊阙就在避风亭侧后方,听到这里,眉头紧紧皱起。
隔着一片竹林的对面小径上,江颂月正提着裙子匆匆过来?寻人?,远远看见他,双目倏地亮起。
闻人?惊阙有着一个瞎子该有的反应,对她视而不见,而是向着不断辱骂的闻人?雨棠发声:“六妹,我昨日?才送了你胭脂与蜜饯,就只能得来?你如此辱骂吗?”
第35章 兄弟
江颂月觉得, 如果她能够在闻人惊阙看不见的情?况下戏耍他,那么?别人也能。
区别是她做的那些,要么?是?为闻人惊阙好, 要么?是?夫妻间的小打小闹,不会让闻人惊阙受到伤害或者在外人面前丢脸,但?闻人雨棠就不一样了。
那是?个嚣张跋扈的姑娘,当初能对着素不相识的她能恶语相向,今日就能对着无法自理的闻人惊阙开口?辱骂。
闻人惊阙那声责问,江颂月听得很清楚, 她快步过去,双手扶上闻人惊阙的手臂时, 他蹙眉,问:“谁?”
“我, 是?我!”江颂月赶忙回答, 见他眉头舒展开, 又在他手?臂上亲昵地抚摸两下。
安抚过闻人惊阙,她转头,柳眉紧蹙, 怒目瞪着闻人雨棠,“你敢骂我夫君?”
避风亭中?的闻人雨棠被他夫妻二人一前一后?问傻了, 连声辩解:“我没骂五哥,我骂的是?……”
“咳!”袁书屏在她身后?委婉提醒。
首先, 她这么?说是?承认“骂”了。
其次,不解释,她就是?只骂了堂兄, 勉强可以用她不懂事来推诿。
解释后?,得多个辱骂嫁过来没几日?的嫂嫂的罪名, 这嫂嫂出身稍低,但?与太后?关系匪浅,大夫人不教?训她都说不过去。
闻人雨棠听不出其中?深意,但?是?知道亲嫂嫂比她聪慧,不敢继续解释了,耷拉着嘴角委屈咕哝:“我就是?没骂,是?五哥听错了……三嫂可以给我作证!”
江颂月不信她,但?是?信出身名门、温柔贤淑的袁书屏。
她转向袁书屏求证。
袁书屏抚着高?高?隆起的小腹,眉眼温柔,正要开口?,闻人惊阙淡淡道:“六妹以为我眼瞎了,耳朵也聋了吗?”
听见这话,江颂月心?尖一痛,急忙再去轻拍着他安慰。
不必问了,闻人雨棠就是?骂了。
闻人雨棠急了,“我没骂你,也没这样讲!你不要冤枉我!”
她一开口?,江颂月更加恼怒,愤然反问:“你没骂他、没这样说,那就是?我夫君在诬陷你了?”
一个是?光风霁月的温雅君子,一个是?以娇纵闻名的娇蛮千金,任谁都不会相信这番说辞。
闻人雨棠自己也犹豫了起来,怎么?看,都像是?她在说谎。
但?她又很确定自己没有,“我没……”
江颂月不想听她说话,冷声道:“这次是?我夫君诬陷你,以前呢?你怎么?不说以前你闯出的祸事,都是?他诬陷你的呢?”
“你、你……”闻人雨棠气结。
以前江颂月对闻人雨棠多有忍耐,是?因为被针对的只有她自己,她出身低,不能与国公府的千金硬碰硬。
今时不同往日?,她成了闻人雨棠的嫂嫂,本就能教?训她,何况她骂的是?闻人惊阙。
江颂月承诺过要对他好的,绝不能容忍有人欺辱闻人惊阙。
嘲讽过闻人雨棠,她扶着闻人惊阙,声音软下来,与前一刻判若两人,道:“咱们去前厅,等大伯、大伯娘回来了,就把今日?事告知于他们,让他们来管教?这个女儿!”
闻人惊阙“嗯”了一声随她转身,见正对面,闻人慕松大步跨来,身旁跟着的是?原本守在避风亭外的侍女。
看样子是?喊人来主持公道的。
这位三公子是?闻人雨棠的同胞兄长,年长她七岁,长兄如父,倒是?能代替父母管教?妹妹。
江颂月与他不熟,只听说过他行?事严谨、油盐不进的古板性格与冷淡的性子。
因拿不定主意他会护着闻人雨棠还是?秉公处理,心?有顾虑,立刻拉住了闻人惊阙。
避风亭中?的二人也瞧见了他,比江颂月的反应更夸张,闻人雨棠白了脸,往后?一退,躲到了袁书屏身后?。
“三嫂,你帮我说说话啊……”她惊慌哀求。
“别怕。”袁书屏安慰,“你三哥不打人的,最多教?训你几句,罚你抄书、把你关进祠堂。”
闻人雨棠才从祠堂出来没几日?,掰着手?指算了算,这几个月来,她几乎是?住在祠堂里了。
前几个月天暖就够折磨人了,后?面冷气再降,冷汤冷水难下肚,木板床冻得人无法安眠,再被关进萧条凄清的祠堂,能要了她的命!
闻人雨棠自幼娇宠,对着爹娘能耍赖撒娇,对上这个冷脸兄长,就只有挨罚的份了。
她一急,又哀声求道:“我知道错了,我与五哥道歉,不要进祠堂,……三嫂,你与三哥说,我不要进祠堂!”
袁书屏被她吵得头疼,按下她抓在自己小臂上的手?,道:“你三哥决定的事,我插不了手?。”
“你怎么?插不了手?,你俩是?夫妻!”闻人雨棠急道,“你瞧瞧江颂月,她都能了,你怎么?不能!”
袁书屏嘴角一僵,看着冷着脸走到亭外的夫君,面向焦急惊怕的闻人雨棠,柔声道:“妹妹别急,我帮你就是?了……你看着我,听我说……”
闻人雨棠转过来。
袁书屏抬起手?温柔地摸着她的娇嫩面颊,余光扫见闻人慕松那张俊秀的死人脸,声音更加轻柔,“以后?再说话,记得先过脑子。”
说完,手?掌忽地抬高?,“啪”的一声,狠狠扇在闻人雨棠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庭院。
正与闻人慕松行?礼的江颂月惊得扭头,看见袁书屏揉着手?掌,而闻人雨棠捂着侧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她,袁书屏从容依旧,一手?护在肚子上,另一手?扶着亭柱慢腾腾走下来,艰难地对着江颂月与闻人惊阙行?礼,低柔道:“六妹口?出不敬,我已教?训过她,以后?也会严加管教?,还请五弟、弟妹,饶她这一回。”
礼罢,她扶着腰看江颂月。
江颂月懵懂地向闻人惊阙寻求意见,想起他看不见,忙又面朝闻人慕松。
只见闻人慕松皱着眉道:“对兄嫂不敬,该打。”
闻人雨棠颤颤抬头,扫视几人一眼,捂着脸呜咽跑开了.
江颂月急着带闻人惊阙去见小侯爷与司徒少靖,可事与愿违,这日?先是?闻人惊阙被辅国公喊去,再是?遇上闻人雨棠欺辱人,好不容易解决了这事,人又被闻人慕松喊去。
怕闻人惊阙无聊,或是?被人怠慢,江颂月不放心?将人独自留在府中?,只得等着他了。
兄弟二人在梅树旁说事,江颂月与袁书屏坐在避风亭中?,手?边是?侍婢重?新奉上的热茶、瓜果。
早在与闻人惊阙成亲前,江颂月就听过她的美名,是?个识大体、淑仪无双的世家贵女。
这种贵女,江颂月再修炼十年,也难望其项背。
成为妯娌后?,两人也仅仅简单见过几面,并不熟悉。
今日?骤见她一巴掌扇哭闻人雨棠,江颂月受到很大的惊吓,进而意识到,真正名门出身的姑娘,就该如此,明事理,要仪态有仪态,有威仪有威仪。
因这事,江颂月对她颇有敬意,处着更加谨慎。
“六妹口?无遮拦惯了,今日?我打了她一巴掌,晚些时候也会与母亲说道一二,还请弟妹念在她年纪小的份上,原谅她这一回。”
江颂月道:“三嫂这么?说了,那就听三嫂的。”
除了原谅,她也没别的办法了,总不能将人暴打一顿,或者骂回去吧?
江颂月不会与这种门第的姑娘聊天,说完就拘谨地坐着,不知说什么?了。
可袁书屏瞧着有许多话想与她说,“弟妹觉得五弟他们在说什么??”
江颂月老实?摇头,“不知道。”
“回去后?,你会问五弟吗?”
江颂月奇怪地瞟了她一眼,道:“看是?什么?事吧,若是?大事,玉镜自会与我说,若是?小事,不说也成。”
“弟妹与五弟的感情?真好。”袁书屏感叹一声,望望垂帘外的两道英挺人影,又问,“你觉得他们兄弟像吗?”
江颂月还在琢磨她上一句呢,这怎么?就叫感情?好了?难道他俩的感情?不好吗?
还大着肚子呢……
她偷觑着那秋衫都遮不住的大肚子,心?里直嘀咕,感情?不好怎么?怀孕?
“弟妹?”
江颂月回神,道:“好像是?有点?不大像……”
两兄弟站一起,光远远看着神态就能发现不同,跟面无表情?的闻人慕松比起来,闻人惊阙浅笑安然,周身环绕着温柔春风似的。
“以前我觉得他俩是?一个样,五弟成婚之后?,我又觉得他们不像。你说,为什么?不像呢?”
江颂月听着她的话,心?里有些茫然,这性情?千差万别的兄弟,哪里有相像之处?
袁书屏继续看着不远处的人影,根本没在意她的迷惑,又道:“他二人都是?自小离开父母,被祖父带去槐江抚养长大的,从小到大,念的书、习的武,都是?一样的,如今怎么?会相差这么?远?”
江颂月听得一怔,急忙问:“你说玉镜他……”
“难道问题出在五弟离京的那几年?”
江颂月一个疑问没解决,又冒出第二个,“什么?离京的几年?谁?去了哪儿?”
袁书屏好像才反应过来她在身旁,“哦”了一声,道:“五弟啊,他十七岁时离开京城,在外漂泊了两年,至今无人知晓他去了哪儿。”
这番话勾起了江颂月的好奇心?,她知道闻人惊阙的名号是?近几年,五六年前的闻人惊阙身处何处、做了什么?,她丝毫不知。
一个世家公子独身离京,消失两年,他能去哪儿?
“弟妹,你若好奇,回去可以问问他,看他会不会与你说。”
“嗯……”江颂月含糊答了,隔着避风亭中?的纱帘看见闻人两兄弟说完了话,一个远离,一个朝这儿走来,她忙与袁书屏告辞,“三嫂坐着,我与玉镜还有事,先离开了。”
江颂月匆匆道别,小跑到闻人惊阙身边时,他恰好被碎石绊了下,往前打了个趔趄,被江颂月撑住了身子。
“当心?些啊,别着急。”江颂月小声责怪,“幸好我来的及时……”
闻人惊阙半抱着她,手?掌轻覆在她后?背上,见她没有过激反应,含笑道,“是?,幸好你来的及时……”
第36章 撕扯
在避风亭那儿耗的时间久了些, 回到凝光院,竟临近晌午了,这?时间点?儿去别人府上?拜访, 不合礼数。
江颂月把闻人惊阙安顿在外间的软榻上?,拧了帕子给?他擦手,道:“时间晚了点?儿,等用过?午膳,下午再去见小侯爷吧?”
闻人惊阙还是那句话,“都听你?的。”
百依百顺, 江颂月很满意,又问:“祖父找你是为什么事?”
闻人惊阙停顿了下, 道:“问我带你?去大理寺做什么。”
江颂月还?以为辅国公?追究的是自己带闻人惊阙回府多住一宿的事呢,闻言松了口气, 继续问:“三哥找你?又是什么事?”
“除了为六妹的事与?我赔不是, 也在问我昨日?为何带你?去大理寺。”
“他们没说不许吧?”
“没有, 陛下准许的事,没人能反对。”
江颂月彻底放心了,细慢地?将闻人惊阙十指手指一根根擦洗干净, 瞧见他无名指甲上?的白月牙,顺手在他手指上?捏了捏。
指甲是硬的, 但指腹很软。
捏了几下,她将闻人惊阙的手掌整个翻来, 挨个捏他指腹。
从小指捏到大拇指,闻人惊阙笑,她也跟着?笑。
笑着?笑着?, 江颂月瞧见了他虎口处的薄薄的茧子,愣了愣, 想起袁书?屏说的那些话。
“你?习过?武吗?”
闻人惊阙嘴角的笑意不变,从容道:“我们年长的几兄弟,十五岁之前都是跟着?祖父的。祖父要求严苛,读书?作画、骑射围猎,都是要精通的。”
江颂月惊讶,“你?还?会打猎?”
闻人惊阙也奇了,“去年秋猎,你?不是也去了吗?没瞧见我?”
江颂月眨眨眼,用力回想,朦胧记起去年的确有过?一场秋猎,她跟着?太后去了。
还?记得捕获猎物最多的是陈瞩,其次是小侯爷。
她将帕子递给?侍婢,让人全部都退下,然后抓着?闻人惊阙的手臂靠近,悄声道:“那不都是提前分配好的吗?”
别人就?不说了,在场那么多青年武将,全都输给?久坐宫中的陈瞩?
就?当陈瞩文?韬武略,骑射围猎亦是骁勇无敌好了……排在陈瞩之后的,是彼时未满十五岁、不学?无术的小侯爷,是不是太假了?
看到陶宿锦拖着?猎物出现,她就?没了兴致,借口头疼回帐中歇着?去了。
听她忆完去年秋猎的景象,闻人惊阙沉默许久,道:“是,也是……”
说着?,他的手一抽,让江颂月摸了个空。
江颂月觉得他有点?怪,想问他怎么忽然不高兴了,一转眼,瞧见二人衣摆和鞋面都沾了水迹。
雨水在清晨停下,但院中湿漉漉的,两人出去走了一圈,身上?都被露珠打湿了。
没湿透,但江颂月怕着?凉,就?换个衣裳和绣鞋的事,她懒得喊侍婢进来伺候,道:“衣裳沾了露水……你?先坐着?,我去里面换衣裳。我换好了,再喊小厮来给?你?换。”
给?闻人惊阙倒了盏茶水放在他手边,江颂月就?进到内室了。
内外室间摆放着?一扇春日?花鸟织锦折屏,两边有着?轻盈的纱幔。
闻人惊阙就?见纱幔轻晃着?遮在了折屏外,纱屏上?盛放的牡丹半遮半掩,勾得人心中瘙痒难耐。
江颂月不知?他的反应,在里面道:“方才三嫂与?我说了些你?的事,正好我有点?好奇,你?与?我说说,你?消失不见的那两年,是去了哪儿?”
闻人惊阙耳力好,在清泉一样悦耳的声音中,听见其中夹杂着?的窸窣的衣物摩擦声。
他凝目盯着?那扇折屏,半晌没有动静。
“人呢?”江颂月在里面呼唤。
闻人惊阙重重吐息,目光转开,端起手边的茶水抿了一口,道:“遇见了四叔,跟他一块儿出去走了走。”
江颂月想起那个放荡不羁的四叔,记起这?事还?没问清呢。
成?亲才几日?,她身上?就?堆积了许多事,照顾闻人惊阙与?祖母、调查山匪、经营商铺,现在再加上?国公?府里鸡飞狗跳的争吵,这?日?子比以前在家中繁忙多了。
想到这?儿,她叹口气,继续问:“一走就?是两年,去了哪儿?”
外面静了片刻,传来声音:“许多地?方,云州、江波府等等,都有。”
“云州?”熟悉的地?名让江颂月精神振奋起来。
她曾有三年跟着?宋寡妇住在云州,算算时间,与?闻人惊阙在云州的时间有重叠。
说不定两人早早碰过?面呢!
这?样一想,她穿衣裳的速度快了许多。
系好衣带出来,刚要说话,侍婢匆匆赶来,道:“小侯爷来了!”
微弱的日?头正升到头顶,显然陶宿锦不管什么失礼不失礼的,想来就?来了,这?回正赶上?国公?府的午膳。
江颂月本打算午后去见他的,他来了,省得自己跑一趟了。
她扶起闻人惊阙就?往偏厅去。
闻人惊阙站是站起来了,却不往外走,而是问:“现在就?去见他?”
衣裳不给?换了?没问明白的事不问了?就?算提到了云州,也不在乎了?
“他嘴碎,先应付过?他,把他赶走了咱们再慢慢说……不对,你?还?没换衣裳呢……”
江颂月怕他着?凉,也怕陶宿锦乱说话,道:“要不我先去见他,你?留下更衣?”
“我这?衣裳颜色深,显得水迹重,其实没湿。我陪你?一起去见他。”
江颂月记得他婚前说过?的话呢,他不喜欢自己去见小侯爷,再者说,仅仅是衣摆上?沾点?儿露水,他都说没湿到里面了,就?答应了他。
但闻人惊阙还?是不肯走,目光从江颂月凌乱的衣襟口一扫而过?,道:“我的衣裳是不是不够整齐?月萝,你?给?我检查检查,别让我在人前失了仪态。”
江颂月给?他理了衣裳,又要牵着?他往外走。
好在闻人惊阙那话没点?醒她,但是提醒了一旁的侍婢。
侍婢上?前,悄声道:“县主,你?的衣裳……”
江颂月低头一看,忙不迭地?将衣襟整理好,这?回再牵闻人惊阙,他就?乖顺地?跟着?了.
陶宿锦在辅国公?众人眼中,不过?是个顽劣后辈,犯不着?让人亲自来招待。他点?明是来见江颂月与?闻人惊阙的,就?被直接带到偏厅了。
饮了两口茶,他“呸呸”吐出茶叶,等来了想见的人。
“我娘受了寒,今早我在家陪她解闷呢,就?没出来。你?问我那侍卫做什么?可是知?道了他的行迹?还?有你?昨日?去哪儿?我跑了好几个地?方寻你?,都没找到……”
江颂月觉得他的聒噪程度,与?闻人雨棠不相上?下。
未免耳朵起茧子,她来不及扶闻人惊阙坐好,就?道:“有事出去了。我问你?,你?那侍卫是从哪儿找来的?”
“大街上?遇见的,我瞧他身手不错,就?带回去了。”
江颂月听得好生无言,得亏侯府没与?人结什么仇怨,否则有他这?么大个漏洞摆着?,千百个侍卫也防不住来寻仇的人。
“可还?记得他的模样?”
“就?一粗老爷们,有什么模样不模样的?”
陶宿锦对此不以为意,更不缺这?一个半路侍卫,他一心惦记着?赚银子,很快说起别的。
“前几日?我听缘宝阁掌柜的说要卖海外来的锦缎,怎么忽然闭门了?这?是什么行商招数吗……”
将小侯爷啰嗦的话缩减一下,大意就?是人是捡来的,藏身之处与?长相,一概说不上?来。
就?不该把情绪浪费在这?人身上?。
江颂月的心情直接体现在脸上?,对他的态度越来越敷衍。
陶宿锦不擅长察言观色,只顾着?自说自话,可连着?三次提起生意上?的事,都被岔开话题,就?不高兴了。
他道:“江颂月,你?怎么总问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能不能把心思放回正途?”
江颂月早先因?闻人雨棠的事扰乱了心思,忘记有个疑问要与?闻人惊阙确认了,方才一下子想起来,正琢磨这?事呢,不想理小侯爷。
她转头看闻人惊阙,要开口时,见他袖口有一道折痕,想着?他重仪态,就?伸手帮他抚平。
这?个小动作落到小侯爷眼中,再次被忽略的小侯爷更加不悦,恨铁不成?钢道:“江颂月,你?怎么成?亲后,眼里头就?只有闻人五了?找个人照顾他不就?得了!咱们得忙赚银子的大事啊!”
江颂月听他把闻人惊阙说得跟个累赘一样,脸一沉,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真是不识好人心!”
亏得他在两人成?亲时,特意去江家给?她长脸,她竟这?样对自己!
陶宿锦来了气,气闷地?坐着?喝茶,把杯盏弄得砰砰做响。
江颂月不管他是什么反应,给?闻人惊阙理好袖口,再拍拍他的手,小声问出被遗忘许久的疑惑,“他只要跟着?小侯爷,总能有机会接近我的,何必选择对缘宝阁下手呢?”
闻人惊阙迈进偏厅后就?跟个内向的小媳妇似的,一声没出,被人嫌弃了,也由着?江颂月为他出头。
现在江颂月问他话了,才轻声道:“因?为你?我成?亲后,他怕再接近你?,会被认出。”
江颂月有点?不理解,撑着?下巴仔细思量稍许,想起那副被闻人雨棠毁了的通缉像,恍然大悟:“对,你?看过?他的画像,他怕被你?认出来!”
这?句话声音稍大,被陶宿锦听见了。
现在的闻人惊阙在他眼中就?是迷惑江颂月、让她不能专心做正事的恶贼。
他听不懂这?句话,但不妨碍对闻人惊阙进行嘲讽,“一个瞎子,看见过?再多东西有什么用?”
江颂月猝然听见这?话,心头大怒,转头瞪他,“你?闭嘴!”
“你?敢这?样与?我说话?”陶宿锦也更恼了,“我娘都没这?样训斥过?我!”
江颂月不理他了。
他有求于江颂月,不想与?她吵架,忍了忍,余光瞅见了坐在一侧的闻人惊阙。
这?人嘴角上?扬,眸中含着?涟漪般的浅笑,看着?一派岁月静好、与?世无争的悠然模样。
可陶宿锦越看越觉得他是在故作清高地?嘲笑自己。
他怎么成?亲后,一举一动都这?么讨嫌呢?
陶宿锦心里憋的慌,觉着?若是他只会拖着?江颂月不务正业,那还?不如早点?分开呢。
上?下扫视了闻人惊阙几眼,他挑拨道:“不是我说你?,江颂月,你?夫君好歹是闻名京都的公?子,照顾他得细心些。瞧瞧你?照顾的什么……你?全身上?下干净整洁,他衣裳鞋子都是湿的……”
“也就?是闻人五瞧不见他现在是什么模样,不然铁定要休了你?重娶……”
江颂月气得双目圆睁,怒不可遏地?瞪着?陶宿锦。
哪是她不给?闻人惊阙换,分明就?是要换的时候,被这?纨绔打断了!
江颂月心里打着?将闻人惊阙拐回江家的不可说的心思呢,哪里容得了别人这?样说,指着?厅门,咬牙切齿道:“你?胡说八道!出去!”
陶宿锦不仅不出去,还?翘起脚来。
“他都是胡说的,我知?道月萝你?对我……”
“闭嘴!”
闻人惊阙也被盛怒中的江颂月呵斥了。
陶宿锦乐意看他俩吵架,火上?浇油道:“瞧瞧,瞧瞧,闻人五穿着?湿衣裳被你?吼呢,明日?就?该患风寒了……”
“你?胡说!”
“你?才胡说,小侯爷我只会说实话!明日?我就?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江颂月是怎么对待闻人五的。”
他是小侯爷,没人敢动手赶他。
江颂月说不过?、打不了,还?撵不走人,气得抓着?闻人惊阙的手将他往寝屋里带。
“别听他胡说八道,月萝,我只求你?不嫌弃我,怎么可能休弃你?……”
到了内室,闻人惊阙安慰和保证的话尚未出口,就?被拽着?衣襟扯开了外衫,腹中的话因?此卡住。
“我不会照顾人?以前祖母都是我亲自照顾的!”
江颂月被气糊涂了,扯了他的外衫,又去扯他里衣,见闻人惊阙一脸的欲言又止,怒道,“换衣裳!不许说话!”
闻人惊阙只好将那句“内衫没湿,不用换”吞回肚子里,任由她对自己百般撕扯。
第37章 伤疤
闻人惊阙共计被江颂月扯过两回?衣裳, 第一回是新婚之夜,江颂月有意?与他?圆房,扯乱衣裳贴近了, 突生怯意?,瑟缩了回?去。
这一回他双手摊开任其撕扯,待凉意?侵染上身躯,不出所料,江颂月再?次停住。
闻人惊阙早有准备,笑着低头, 明明能精准抓住江颂月的手,手掌偏要落在?她手腕上, 再?从手腕抚到她揪着自己内衫的手背。
“成亲以来,月萝将我照顾得很好, 哪回?出门都不嫌麻烦地带着我, 帮我教?训六妹, 处处维护我……”
江颂月低着头,长睫如小扇耷着,遮住眸中光彩。
闻人惊阙望着她的眼睫与精巧鼻尖轻声慢语安慰了两句, 没见?她有丝毫反应。
脸都没红。
不对。
他?顺着那低垂的眸子?看到自己身上,见?自己里?衣松垮地敞开, 腰腹处那几道狰狞的旧时伤疤赫然在?目。
闻人惊阙明白江颂月在?看什么了。
太久了,他?把?这茬忘记了。
他?一个瞎了眼的人, 不该发现江颂月正盯着他?身上的疤痕看,只得佯装无事,继续笑语盈盈安慰下去。
“小侯爷那张嘴向来如此, 没有一句可信的,就是说出去了也不怕。哪日集市上热闹, 你我去走一趟,让百姓瞧见?了,他?们便知小侯爷是胡说的了。”
江颂月没反应,他?再?继续说:“不然我去与他?谈谈?或者让人将他?按住揍上一顿?还是打一顿吧,我亲自动手,一个瞎子?,做什么事都比常人更容易被原谅……”
说到这里?,江颂月有了反应。
她抬头,那瞬间,闻人惊阙眸光轻移,从她脸上移到她额发上,像是想?看她,又没找准明确方位一般。
“算了,不与他?计较。”江颂月望着他?寻不准落点的眼眸,再?低头看他?侧腰上的疤痕,心情突然平复了下来。
与陶宿锦那纨绔较什么劲,没见?百姓处处躲避着他?,他?那小酒馆不要银钱都无人光顾吗?
收了与小侯爷气恼的情绪,她思绪运转一周,再?瞧闻人惊阙腰腹部的伤疤,猜测这伤与他?在?外?那两年脱不了干系。
眼盲之前,他?是国?公府最受重视的公子?,别说是这不知深入腹中几许的刀伤,怕是磕碰都少有。
只能是在?外?受的了。
江颂月在?心里?琢磨了会儿,问:“你与四叔外?出的那几年,可曾受过伤?”
闻人惊阙抓着她的手微一收紧,知晓终于?能提及自己身上的伤疤了,简单道:“走南闯北,四处游历,难免受些小伤。”
“小伤?”江颂月质疑。
他?腰腹处的伤疤,看着可一点都不像是小伤。
“你是说……”闻人惊阙停了下,松开江颂月的手,主动将里?衣继续往下褪。
直到陌生身躯填满眼,江颂月才迟缓地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颊上一热,眸光躲闪起来,从闻人惊阙身后的床榻,看到两人的脚面,绕来绕去,唯独不敢往他?身上看。
刚扯开闻人惊阙的衣裳时,她是被气晕了头,满脑子?立刻给他?换了干净衣裳去见?小侯爷。
扯开后,就被那几道疤痕吸引了注意?力,这会儿才看见?臂膀、胸膛和伤疤下面匀称的肌肉……
不能想?。
江颂月急忙打住,不去想?闻人惊阙了,却控制不住想?起在?云州码头见?过的打赤膊的船夫杂役……
还好闻人惊阙不像他?们那么吓人。
他?会骑射围猎,身子?结实点也说的过去。
但其实江颂月还是有些失望的,闻人惊阙若是个白嫩扁平的柔弱身子?就更好了……
“月萝是说我肋下的伤疤吗?那是一次意?外?……”
上半身的里?衣全部褪下,闻人惊阙不急不躁地与她解释,“十五岁那年,我随祖父入京,途中出现些意?外?……后因年少无知,误惹上厉害人物,险些被活剖出五脏六腑,幸得……”
他?再?次停顿,笑眼对着江颂月,道:“……幸得菩萨保佑,捡回?一条性命。”
江颂月混乱的思绪被他?拉扯回?来,几句话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厉害人物要活剖了你?”
就算外?出游历得罪了人,只要报出国?公府与闻人姓氏,官府与地方驻守将士,无一不敢不给几分面子?,怎么能任由他?被人伤成这样??
“官府不管吗?还有四叔,你不是和四叔一起的吗?”
“没报官,那会儿也没遇见?四叔。”闻人惊阙回?忆起数年前的事情,语气竟然很是轻柔,“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是不是?”
是,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江颂月少时也曾不顾祖父阻拦,深夜翻墙离家出走呢。
但这会儿只说闻人惊阙的事,她问:“怎么一会儿有四叔,一会儿是你独自一人?”
“这伤是十五岁时落下的,与四叔外?出游历是十七。”解释后,闻人惊阙面露无奈,道,“既已被你看见?,我就一次与你说清,省得他?日再?让你受一回?惊吓……”
他?边说,边转过身去,紧实的背肌上,赫然有着交错的杂乱鞭痕。
鞭痕呈现出深褐色,深入肌肤之下,犹若从地面突出的虬结老?树根,只看这旧伤,不难想?象当初皮开肉绽的血腥情景。
江颂月自诩见?过许多人间险恶,但乍然看见?这画面,依旧是当场呆住。
她没法想?象这凌乱的鞭痕落在?自己身上会疼成什么模样?,更无法理解闻人惊阙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才会受过这样?重的伤。
她呆愣看着闻人惊阙转身,看着他?披上里?衣,拢紧衣襟,将那锐器与鞭子?留下的伤疤掩藏,恢复成秋日晴空那般俊雅的朗朗公子?。
闻人惊阙道:“府中除了你,无人知晓我身上这伤疤和它的来源,我也不愿意?被其他?人知晓。”
因为他?穿衣前后的反差,江颂月心尖上一揪一揪的疼,下意?识以为他?这两处伤是同年受的,连连点头,保证不会往外?说。
等心头的酸涩感过去,她蹙着眉心问:“那歹人如此狠毒,你没告知于?府中,也没报官,那他?人呢?难不成就任其逍遥法外?吗?”
“也不是。”闻人惊阙意?见?她满心扑在?自己的旧伤上面,料想?今日又是清心寡欲的一日。
既如此,还是早些将衣着收拾整齐吧,省得待会儿出丑。
他?道:“有些冷,月萝,可否先与我更衣?”
江颂月猛地意?识到说话的这段时间里?,他?要么上半身不着寸缕,要么仅披一件里?衣,连忙取了干净衣裳,生疏地为他?穿上。
闻人惊阙看着江颂月在?他?周围忙碌,在?她踮起脚为自己披上中衣时,微微低头,下巴感受着她绒绒的额发,开口道:“我又不是那宅心仁厚的观世音菩萨,必是要全数归还的。”
江颂月为他?理好衣领,手顺着衣裳滑下,去为他?系衣带。
这期间她抬了抬眼,在?闻人惊阙沉静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面庞。
她没在?意?,问:“你怎么还的?”
闻人惊阙不直接回?答,而是问:“月萝,你有憎恶的人吗?”
“当然有。”说到这儿,江颂月心里?还有点不平,道,“你六妹不就是一个吗?真讨人厌!”
闻人惊阙笑了下,道:“是,太讨人厌了。你想?如何报复她?”
江颂月琢磨片刻,不确定道:“扇她巴掌?”
她讨厌闻人雨棠,想?出的报复法子?不过是与闻人惊阙成亲,让她天天喊自己五嫂,气死她。
再?狠一点的就是扇巴掌,今日袁书屏已经替她扇了。
别的就没了。
毕竟两人只是口舌之争与小过节,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仇怨。
“只是扇巴掌……”闻人惊阙又低笑起来,笑完了,问,“其余人呢?你极其讨厌的那些人,你可想?过如何对付他?们?”
江颂月想?过,曾经她极其厌恶贺笳生,气急时,想?过让他?去死。
可那只是一时的念想?。
如今她是国?公府的五少夫人了,并没想?过要如何对付贺笳生。若将来贺笳生有机会晋升,她或许会在?闻人惊阙耳畔吹个枕头风,让他?寻摸关系从中作梗。
其他?的,也没了。
至于?损害人命的事,江颂月更是做不来。
她得赚钱养家,给祖母养老?,冒不得涉及人命的风险去报复他?人。
“没有。”江颂月摇头。
“那我与你不同。”闻人惊阙道,“十七岁那年我独身离京,辗转数个州府,找到当初伤我之人,使了手段夺走他?最看重的东西。”
他?声音轻缓,语气平淡,可听在?江颂月耳中,有一种奇异的古怪感。
她又瞄了闻人惊阙一眼,没看出异样?,就顺着他?问:“什么东西?”
闻人惊阙道:“一座山。”
江颂月嘴角一垂,嘟囔道:“人家要了你半条命,你只夺了一座山,一座山才值几个钱?你想?要的话,我能给你买下好多个。”
闻人惊阙被这言论弄得啼笑皆非,双臂顺着她的力气抬起,在?江颂月与他?穿外?衫时道:“一座山在?你我面前不值当什么,在?他?眼中却是极其要命的事情。”
报复人,直接杀了多没意?思,就该夺走他?看重的一切,再?慢慢折磨。
就好比贺笳生,他?想?要地位,那就让他?得到一部分,让他?尝到地位的甜头。
体验到了甜头,就奢望得到更多,这时候只需要随意?抛下一个饵,他?就会主动追逐着咬钩。
给他?的期望越多,失去时的打击才会更大。
“歹人以命赔偿了?”江颂月不在?意?别的,只在?意?伤了闻人惊阙的人有没有得到应有的报应。
闻人惊阙斟酌了下,道:“还没,不过快了。”
江颂月勉强满意?,为他?将腰带束好,后撤两步仔细打量,对面前这个芝兰玉树的俊秀公子?很是满意?。
满意?的同时,心里?有点酸涩。
人人说他?俊美?无双、才思敏捷,可谁知道他?风光的背后,曾吃过那么多苦呢?
江颂月越想?心头越是柔软,走回?闻人惊阙身边,手掌往下,隔着衣裳轻轻覆到他?腰身伤疤处。
触及的瞬间,闻人惊阙浑身一震,腰腹瞬间绷紧,旋即迅疾如风地出手,一把?将她的手腕擒住、拖拽开。
江颂月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闻人惊阙:“……”
他?动了动嘴角,耸动着干涩喉口,无奈地苦笑,“……那处受过伤,经不得碰触……”
因为受过致命的伤,所以格外?敏锐,被人触碰就做出下意?识的防备姿态,这很合理。
江颂月接受了这个说法。
“月萝,你会嫌弃我吗?”闻人惊阙抓着她的手再?问。
江颂月心疼他?都来不及,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攀着他?双臂仰脸,认真道:“不嫌弃,你怎么样?我都不嫌弃。”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凑近了,悄声道:“其实我身上也有伤疤。”
看着闻人惊阙面上露出的好奇神色,江颂月抿抿嘴唇,道:“五岁的时候,我从秋千上摔下来,正好摔在?一处尖锐的石头上,在?身上留了疤。”
闻人惊阙问:“真的?”
“真的!”
礼尚往来,他?身上所有伤疤都给江颂月看了,江颂月觉得自己身上的疤痕也该给他?看一看。
可惜他?看不见?。
眸光从他?失神的双眼上掠过,江颂月心里?又软又酸,防心一低,她低声道:“真的,你若不信,晚上我可以给你看……可以给你感受一下……”
闻人惊阙装作没听见?她的口误,轻笑道:“好啊。对了,月萝的伤疤在?哪儿?”
“在?……”江颂月有些犹疑,同时面上绯红颜色加重。
她将手臂护在?身前往心口出压了压,瞟着闻人惊阙弥漫着雾岚般的双眼,眼神飘忽地撒谎:“在?手臂上。”
第38章 纱幔
换了衣裳与?革靴, 一出门,青桃愤愤上前告状:“那小侯爷真是没脸没皮,赖着不走就?罢了, 还叫嚷着让人上午膳!”
根本?不管主人家在不在,差使起下人理所应当?,比屋里这小两口还像他们凝光院的主子呢。
江颂月刚消了对他的火气,问:“给他上了吗?”
“能不给上吗!”青桃气恼极了。
对方是不要脸惯了,但?江颂月与?闻人惊阙是有头有脸的?人,他们下面的?人得顾着主子的?脸面, 不能比着做不合礼数的?事情、让他们蒙羞。
“随他去吧,不差这一顿饭。”江颂月轻描淡写地安慰过青桃, 扶着闻人惊阙去用午膳。
路上,闻人惊阙道:“可还气?气的?话就?把六妹找来。”
江颂月早就?消了火气, 决心再?也不把陶宿锦当?回事。
但?这与?闻人雨棠有什么关系?
他夫妻俩不是刚与?闻人雨棠起过争执吗?还让她得了一巴掌呢。
“喊她做什么?”
“六妹口无遮拦, 喊她来与?小侯爷吵上一架, 明日再?把这事经她的?嘴传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小侯爷今日来府中耍泼皮的?事。”
江颂月想了一想,发现还真有可行性。
闻人雨棠性情骄纵, 说话做事不过脑子,先前闻人惊阙的?行踪就?是她透漏的?, 也是她决然退回云襄郡主多?年来送她的?礼物,让京中百姓平白看了场笑话。
她若是在陶素锦那吃了亏, 定要又吵又闹,让所有人都知晓。
但?江颂月与?她不和,也记恨她对闻人惊阙不敬, 不想看见她。
“不了。”江颂月摇头,又感慨道, “原来府中有个嚣张跋扈的?姑娘,还有这种好处。”
“可不是吗?”闻人惊阙见她觉得有趣,继续说道,“四?姐性子婉柔,初嫁入尚书府时,被婆母暗中为难过,这事你可听说过?”
“听说过。”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
按理说,大户人家要脸面,后宅里的?事关起门来怎么闹都成,是万不能传出去让百姓看笑话的?。
外人能听说,还多?亏了闻人雨棠。
她嘴上没遮拦,有一回外出赴宴上,当?着众多?贵妇千金的?面把这事抖了出来,让尚书府好生没脸。
“后宅里的?小打小闹,府中长辈不便插手,六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更加不能置喙。将这事抖出去后,她遭了祖父一顿惩戒。”
“这事让府上没脸,但?相比较起来,尚书府丢的?面子更大。为此,孙尚书特意告假七日整顿家风,又携着厚礼亲自登门谢罪。打那日起,孙夫人在四?姐面前,就?再?没能抬起过头。”
闻人惊阙将前因后果说清,道:“瞧见了吗?跌脸面的?事不需咱们出面。六妹是众所周知的?跋扈无礼,她一人露面就?够了。”
江颂月当?时年纪小,这事是道听途说的?,从前只知前面一半,今日方知最终结果。
粗略看来,是闻人雨棠急躁娇蛮,把私下的?婆媳矛盾拿到明面上给人看笑话。
可仔细一想,这事获益的?是四?姑娘与?国公府。
想到这儿,江颂月不由得惊奇,照这么说,闻人雨棠那张扬的?性子还是好的?了?
她挽着闻人惊阙的?手往膳食厅去,照顾着他的?眼睛,走的?很?慢,脑子一闲,就?想起另一桩类似的?事情来。
去年闻人慕松与?翰林院的?许大人共事,差事做的?好,两人共同受赏。
本?来皆大欢喜的?事情,又是闻人雨棠跳出来,说许大人整日闲着,根本?没上心,把事情全部丢给了闻人慕松。
“怎么有脸强夺我?三哥的?功劳!”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姑娘家的?闲言碎语没什么,涉及到了官员的?勤政务实,很?快就?传开了。
许大人当?日就?入宫请罪,承认的?确有所怠慢,不如闻人慕松那般劳心劳力。
这几件事下来,除了闻人雨棠的?名声越来越差,国公府整体的?声誉和利益,是半分?未受到影响的?。
外人甚至对国公府很?是同情,怎么养了这么个口无遮拦的?姑娘?
江颂月越想越不对劲,问:“坏事都让她做,她名声差了,以后怎么办?”
这样的?姑娘,家风严谨的?门第恐怕不会愿意迎娶,毕竟谁知道她哪日会捅出什么窟窿。
“会远嫁离京。”
嘴上没门,一心为国公府时,能免去府中其余人许多?麻烦。
成亲后万一偏向?夫家,对国公府来说就?是刺向?自己?的?矛了。
闻人惊阙在辅国公身边长大,对他最是了解,第一次见他对这个孙女儿的?骄纵无礼视若无睹时,就?知道了闻人雨棠的?结局。
“远嫁啊……”江颂月心里不是滋味。
父母亲人都在京中,十几岁的?年纪要独自被嫁去远方,被人轻慢与?否不知,之?后有没有机会回京都很?难说。
“府中没个骄横恣肆的?做出头鸟,其余谨言慎行、端方守礼的?,遇到不公平的?事,就?只能默默接受了。”
闻人惊阙的?声音响在江颂月耳边,幽幽萦绕,“你瞧,她也不是完全没用,是不是?”
江颂月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正好这时到了膳食厅,她就?停了下来。
厅中,陶宿锦身后立着两个夹菜的?侍婢,正在大快朵颐,吃得好不痛快。
瞧见两人,他暂停住嘴巴,阴阳怪气道:“呦呦呦,这会儿给人弄整洁了。闻人五,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闻人惊阙但?笑不语。
江颂月也没理他。
清晨时她还觉得闻人雨棠讨人嫌,现在看着与?她脾性相近的?陶宿锦,开始觉得她可怜了。
陶宿锦再?怎么没分?寸,也是侯府唯一的?子嗣,有整个侯府做后盾。
闻人雨棠则是个弃子。
“弃子”二字闯入心头,江颂月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忙摇头让自己?清醒点。
她让人传膳,扶着闻人惊阙坐下,与?平常一样,先擦手,再?喂水,细致地照顾他。
陶宿锦见了又嚷嚷起来,“都是做给我?看的?,等我?一走,你肯定就?不会这么细心了。”
有人搭理他的?时候,他没完没了,没人理了,过了会儿就?觉得无趣。
叨叨半天,见江颂月一个眼神都不给他,陶宿锦气到了,吃完午膳歇了会儿,就?气呼呼甩袖离开了.
江颂月今日主要的?两件事,一是与?小侯爷打听余望山的?行踪,这条路如同闻人惊阙的?推测,断得干干净净。
二是去见司徒少靖。
她拟定午后前去拜访,没等动身,司徒少靖派人过来传话。
“司徒少卿说了,县主奉旨行事,大理寺的?官员与?侍卫可随意调动,若有事需要司徒少卿配合,尽可开口。”
侍卫恭敬地将话传给江颂月,附赠一个解释,“司徒少卿近日忙碌,无暇登门,还请县主见谅。”
江颂月忙回礼道谢。
侍卫再?转向?闻人惊阙,道:“司徒少卿还让属下给左少卿传了句话:官职尚在,就?该力所能及地担负起少卿的?职责。”
这话不乏责备之?意。
江颂月心中一紧,想着那常年阴沉着脸、浑身萦绕着血腥味的?司徒少靖,慌忙去看闻人惊阙。
闻人惊阙就?跟没听出来一样,笑语道:“与?他说一声,我?知晓了。”
侍卫离开后,江颂月问:“他是不是因为你只领俸禄不做事生气了?”
“是有些的?。”闻人惊阙道,“司徒行事大刀阔斧、雷厉风行,见不得我?这样温吞的?。”
江颂月立马反驳:“谁说你温吞了?你分?明是谨慎有条理!”
闻人惊阙又笑。
江颂月被他一笑,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面上一赧,小声嘀咕:“有什么可笑的?……”
大理寺两个少卿行事风格全然相反,司徒少靖因狠辣的?手段没少被诟病,江颂月心里不安生,总觉得闻人惊阙经常被司徒少靖欺压。
哪怕这几日来,她亲眼见识到了闻人惊阙的?才?思?。
瞧着闻人惊阙那张温和无害的?脸,她磨蹭道:“要不……要不你辞了那少卿的?官位?”
“可以啊。”
闻人惊阙答得太快,让江颂月觉得恍惚。
“占着官位不做事,确实不好。主动辞,好过将来被陛下剥夺。”闻人惊阙温声说道,“辞官之?后,我?就?没了俸禄,只能靠府上和月萝你来养了。”
江颂月是愿意养他的?,就?怕他将来后悔。
未避免潜在的?将来的?夫妻矛盾,她主动退让了下,“不急,你仔细想清楚了再?决定。这样吧,再?等……等两个月?”
“好。”闻人惊阙答应她。
这事才?说定,大夫人回府了,约莫是从袁书屏那儿知道了今日的?事,过来替闻人雨棠赔不是了。
这一日就?这么闹哄哄地过去了。
晚间,洗漱后上了榻,闻人惊阙催问:“不是要让我?摸摸你身上摔出的?疤痕吗?”
江颂月支支吾吾,“疤痕有什么可摸的?,都一样……”
闻人惊阙本?来没想着看江颂月手臂上的?疤痕的?,要怪就?怪她自己?,褪下外衫后,一个劲儿地盯着闻人惊阙的?腰腹看,眼神带着勾子,恨不得把他衣裳扯开似的?。
闻人惊阙若真是个瞎子就?无所谓了。
连日来,他本?就?心浮气躁,哪里受的?了这个?
他转移了话题,想着捏捏江颂月的?手臂,稍微亲昵会儿就?能入睡了。
摸下手臂而已,多?简单的?事,平日里他就?没少摸江颂月的?手腕和手心,再?往上面一些而已。
没想到事到临头,江颂月反悔了。
闻人惊阙察觉有异,原本?三分?的?坚持,现在变成了七分?。
“月萝,你身上当?真有伤疤,不是在安慰我??”
闻人惊阙先质疑,再?示弱,“其实你不必如此……我?对自己?这残破的?身躯有自知之?明,也并?未因此妄自菲薄,月萝,你无需这般小心翼翼地待我?。”
用这招骗取江颂月的?心软,他百试百灵。
就?见江颂月眉眼一皱,隐怒道:“谁安慰你了?我?身上本?来就?有旧疤痕,比你的?时间还久呢!”
“月萝……”
“给你摸就?给你摸,你等着!”江颂月打断他,掀开寝被坐起……
——坐了半晌没动静。
这下闻人惊阙对她身上疤痕的?好奇心,直接攀升到了九分?,他是一定要看看江颂月所说的?疤痕是什么样的?了。
刚想再?添把火,江颂月突然跪坐起来,将床头床尾的?纱幔一起放了下来。
这让闻人惊阙记起她上一次放纱幔的?情景,那回她是为了背着自己?更衣,结果……
他目光微微一跳,余光轻盈地落在了江颂月的?衣襟口上。
那处被宽松的?寝衣覆盖着,隐隐显出轮廓。
里面的?风景闻人惊阙有幸近距离见过一次,圆润饱满,柔腻白皙。
“你坐着别?动,我?抓着你的?手让你碰!”江颂月的?语气因为紧张显得有些凶。
“嗯……”闻人惊阙低沉答应。
随后,他就?看见江颂月的?手抓住了她的?衣襟。
江颂月耳尖红得透亮,心里一下子后悔当时怎么就?脱口让他摸摸自己?身上的?疤痕,一下子埋怨纱幔不够隔光。
她心臊的?厉害,偷瞄闻人惊阙一眼,见他乖乖地坐着,目光虚空,才?微微镇定了些。
“我?的?伤疤在手臂上。”她强调着,得到闻人惊阙的?应答声后,深吸气,在闻人惊阙面前拉开了衣襟。
鼓囊囊的?白茶小衣映入眼帘。
闻人惊阙:“……”
他立即压住错乱的?呼吸,无声将寝被拉高?。
脑中翻腾归翻腾,理智还是在的?。
上回撞见的?画面在他梦里出现过许多?次,他很?确信没在江颂月身上看见任何疤痕,有的?只有刺人双目的?雪色凝脂。
才?这样想,就?见江颂月细嫩的?指尖探进裹胸小衣上缘,将其轻微地往下压了压。
一道细长的?暗红色的?陈年伤疤,就?这么随着大片白皙,跳跃到闻人惊阙眼前。
闻人惊阙:“……”
第39章 抱抱
江颂月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疤痕, 心里哀叹,除了她,还有谁家姑娘能?在这儿留疤?
都怪她幼时活泼。
别人荡秋千觉得晃着有趣, 她荡秋千是想让院墙另一边看书的祖父瞧见?她。
秋千越飞越高,望见?祖父的头顶时,她身子前?倾,大声喊祖父来看她。
祖父抬目看来,她嬉笑着从最高点落下,人往后荡去, 忘记将重心收回来。
“噗通”一声,年幼的江颂月脸朝下, 从秋千上摔了下来。
负责看守的侍婢吓得手?忙脚乱,将她抱起来后, 就见?她顶着满脸尘土, 嚎啕大?哭。
祖父也惊慌过来查看, 乍看没发现伤处,瞧她满身灰尘的顽皮模样?,板着脸训斥她不够娴静淑女、没点女孩儿样?。
训斥了几句, 陡然听见?侍女惊惧的尖叫声,定睛一看, 也被江颂月身上渗出的血水吓慌了神。
晚些时候,江老夫人从铺子里查账归来, 先?把?祖父骂了一顿,再让人把?秋千拆了。
“幸好身上肉多没伤到心肺……”她捏着孙女儿的泪脸,又是庆幸, 又是后怕,“得亏不是伤在脸上, 不然有你悔的!”
小时候的江颂月只知道疼,对伤疤不以为然,随着年纪的增长,对容貌有了认知后,也万分庆幸没有伤在脸上。
此?时她轻抚着那?道倾斜着的足有三寸长的伤疤,在心里默念了声菩萨保佑,再羞怯地掀起长睫,悄悄打?量闻人惊阙。
闻人惊阙面色如常,就是嘴角收着,没有了那?抹柔若春风的暖意。
江颂月觉得奇怪,放下女儿家的娇羞,认真多看了他两眼,发现他不止神色沉静,呼吸的起伏都快看不出了。
半阖着眸子,参悟七情六欲、抛除一切杂念的入定老僧一般。
江颂月倾着身子凑近他,轻声问:“你睡着啦?”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大?胆点,做了那?么多心里斗争才把?衣裳解开?,闻人惊阙若是睡着了,她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没。”闻人惊阙简短而迅疾地用一个?单字回答。
他为了保持冷静低下了眼,江颂月这么往前?一凑,又将那?新雪覆盖的诱人画面送到了他眼前?。
闻人惊阙目光被迫对着雪腻酥软,强行压着下腹冲撞的灼热,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自作自受。
但凡他当初换个?示弱的方式呢?比方说断腿。
断腿同样?能?得到江颂月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关怀。
后悔的同时,闻人惊阙意识到一件事?:在装瞎的这条路上,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倘若江颂月知晓他的眼睛从始至终都能?清楚视物……
“你小气的,不让我摸你的伤疤,我可不是你……”江颂月故作镇定地嘀咕着,向闻人惊阙伸手?。
指尖触及的刹那?,闻人惊阙差点没憋住粗重的呼吸。
他忍住,看着江颂月双手?齐上将他的手?捧住,箍紧了,只留下一截手?指头在外面。
江颂月用了很大?的力气,以确保只要她不松劲儿,闻人惊阙就碰不到别的地方。
她抓着闻人惊阙的手?抬起,到了身前?,瞧见?失去控制的贴身衣裳滑了上去,将那?道伤疤遮掩住了。
江颂月犯了难,想?了想?,忍着羞赧叮嘱闻人惊阙:“我怕痒,你的手?待会儿不要乱动,不然我要生气的。”
闻人惊阙:“……嗯。”
江颂月对夫君的品性是极其信任的,坚信哪怕全世界都是卑鄙小人、伪君子,她夫君也会始终如一,是琴心剑胆、如圭如璋的正?人君子。
——对她偶尔的逗乐使坏不算。
得了承诺的江颂月单手?抓着他的手?,空出的另一只手?抓着裹胸压下,将伤疤露出。
她低头看看,再红着脸抬头,鼓起勇气拽着闻人惊阙的手?触了上去。
那?处的肌肤常年被上好的柔软绢丝缚着,从未这样?暴露在他人面前?,更未被男人碰过。
江颂月想?着这人是她夫君,该碰的地方早就该在洞房那?晚碰了遍的……碰就碰了,就当自己沐浴时擦洗的触碰好了。
想?的挺开?明,但男人的指腹没法与那?里娇嫩的肌肤相比,指腹按上时,粗糙感与陌生热度齐齐从那?里炸开?,江颂月打?了个?哆嗦,霎时间全身涨红。
她的手?猛地抓紧闻人惊阙的手?指,呼吸骤然加促,使得心口跟着伏动。
闻人惊阙的手?如她的要求,一动未动,可江颂月心口伏动时,柔软的肌肤自己撞了上去,被按压住,再随着吐息恢复原状。
这画面刺激得江颂月头脑发晕。
她想?将闻人惊阙的手?移开?,可四肢发软,提不起力气,只有放在裹胸处的手?,与抓着闻人惊阙的手?死死扣着,大?力到手?指尖泛白。
连续数个?剧烈的大?喘气后,她勉强冷静,飞速瞟了闻人惊阙一眼,只见?他微微侧过去脸,锁着眉心,面色沉寂。
江颂月看着那?张素然的面庞,因他的神色与两人的状况的对比,产生了巨大?的羞耻感。
幸好闻人惊阙看不见?!
她不敢再看闻人惊阙的神情,按着他的指尖假装从容,“我手?臂上的疤痕,感觉、感觉到了吧?”
因为心虚,声音特意提高,很响亮,里面的颤声也暴露得一清二?楚。
闻人惊阙良久才缓缓回复,声音与她正?相反,很低,很沉,“感觉到了……”
疤痕很细很浅,应当是擦过上好的祛疤药,经过长年的养护,几乎摸不出疤痕感。
轻微的异感之外,全是她身躯本身的柔软与滑腻。
要命。
而江颂月听着他响在自己额头的低沉声音,耳尖滚烫起来。
真不敢想?象,他这样?玉洁松贞的人,正?将手?放在她心口。
闻人惊阙若是知晓了,是要自责冒犯了她,还是训斥她糟蹋了他?
哪一种情况她都不敢想?。
江颂月感觉自己的心就跳跃在闻人惊阙指腹下,怕被他感受到,忙把?他的手?往外拽。
可她用力,闻人惊阙竟也用力,没能?从那?儿撤离。
“你……”江颂月刚开?口,话音就迅速消匿于干涩的喉咙中,咽了咽口水才道,“我是真的有伤疤吧?不是骗你的。好了……”
低哑的呢喃打?断她的话,“……总要让我感受下伤疤有多长吧……”
江颂月又低头看了眼,恰见?他的指尖随着她的呼吸下陷。
她羞耻闭眼,牵着闻人惊阙的手?迅速走完那?三寸距离。
这回她再拽闻人惊阙的手?,终于成功将其拽开?。
江颂月忙不迭地理好小衣,将那?道疤遮严实了,将要合起衣襟,听见?闻人惊阙问:“痛不痛?”
他问着话,手?往江颂月的方向探来。
江颂月怕被他感知到凌乱的寝衣,忙双手?齐上将他的手?按在床褥上。
按住后,才气虚地回答:“……什么痛不痛……我五岁的时候摔出来的,早不记得了……”
闻人惊阙反握着她的双手?,道:“对五岁小姑娘来说,那?种程度的伤已经是天塌地陷的大?事?了。”
江颂月不想?回忆往事?,只想?快些把?衣裳理好,可惜两手?被人抓住。
“还行。”她敷衍着,双手?用力想?要挣脱出来,“放手?,不说了,要睡觉了……”
闻人惊阙松开?了她。
她匆忙拢好衣裳,快速钻进寝被里,把?自己裹了个?严实,催道:“躺下,睡觉。”
闻人惊阙反应稍微迟钝,过了会儿才“嗯”了声,缓慢地躺下。
之后是一阵寂静。
江颂月在寂静中听见?自己杂乱的呼吸声,赶忙遏止住,憋了会儿,差点喘不过气,及时放弃这个?操作。
为了不让闻人惊阙察觉,她开?口打?破沉寂,“你痛吗?”
床榻里侧静默无声。
两人寝被下的身躯刻意隔开?了,感受不到身侧的温度,江颂月差点以为他不在帐中。
她拥着寝被偷偷向里瞄,见?闻人惊阙平躺着,手?臂压在眼上,一动不动。
江颂月看不懂他是怎么了,确定他不会这么快入睡,又喊他:“玉镜,我问你呢,受伤的时候痛不痛?”
半晌,闻人惊阙回答:“不记得了。”
声音很轻,比江颂月已经平复几分的呼吸声还要轻。
算起来,他身上的伤也有七八年了,时间是很久了。
可年少时受的致命伤,哪能?与她五岁时的摔伤一样??
他定然是疼的,只是不肯说。
江颂月在心里算了算时间,闻人惊阙十五岁时,他母亲已经去世,也就是说少时的他是独自忍受着巨痛熬过来的。
这一熬就是七年多,直到有了她这个?妻子,才被发现。
江颂月偏头看了闻人惊阙片刻,忽然撑着床褥往闻人惊阙身旁挪,挪到了,再向高处移动,然后以手?肘撑起上半身,去拽闻人惊阙的胳膊。
罕见?的,闻人惊阙不顺她的意了。
江颂月加大?劲儿,“把?胳膊放下。”
等了几息,闻人惊阙才顺从地放下了胳膊。
江颂月虚压在他身上,俯视着他紧闭的双目与皱起的眉头,低声问:“我今日是不是问太多,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闻人惊阙:“……”
在实话与撒谎中,他选择了沉默。
沉默在江颂月眼中代表着默认。
她的手?抚上闻人惊阙蹙着的眉心,抚平后,手?指向下,滑过挺立的眉骨,温声细语道:“不碍事?,以后我陪着你,你疼了、累了、被欺负了,都告诉我。我很凶的,我保护你……”
随着话语声,她身体压低,贴到了闻人惊阙的肩膀。
双臂也往下落,一只压在闻人惊阙胸膛,一只半环在他头顶,以保护者的姿态,将闻人惊阙半抱在怀中。
闻人惊阙很想?感动一下,但被娇弱的姑娘以这种诡异的姿势抱着,这种情绪他很难维持。
江颂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还在低喃:“……我保护你……”
她的指尖在这时滑到闻人惊阙颧骨处,想?起那?里曾经有过一道血痕,江颂月心中一胀,放在闻人惊阙胸口上的手?一用力,倾身亲了上去。
“啵”的一声。
为表达爱意,她亲得很重,声音很清脆。
但也很纯粹,里面有怜惜、鼓励和?心疼,就是没有情动,与亲一个?三五岁的孩童无异。
闻人惊阙脖子上青筋跳动,艰难问:“月萝,你……在做什么?”
“咳!”亲完江颂月就觉得不妥了,遮遮掩掩了会儿,不好意思?道,“……我……我心疼你呢……”
闻人惊阙睁开?了眼,憋出血丝的双目与江颂月对视的瞬间,乱了呼吸。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他转瞬闭眼,在江颂月发出疑问前?,手?猛地拥到她肩膀,克制着冲动在她肩头轻捏了两下,道:“月萝,你那?道疤在左臂还是右臂?摸着很软,我想?再感受一下。”
江颂月“唰”的一下面红耳赤,搁在他胸前?的手?一撑,从他身旁撤离,翻身向外,含糊道:“有什么好感受的?我困了,不要再说话了。”
言毕,她与闻人惊阙保持距离,闭上眼,呼吸渐渐转为平稳。
与她相反,闻人惊阙的喘息越来越急,越来越不加遮掩。
“月萝?”他哑声喊道。
没有回应。
第二?声要出口时,闻人惊阙记起之前?江颂月是如何喊自己的,跟着喊起她全名?,“江颂月——”
依然没有回应。
闻人惊阙一把?掀开?身上的寝被,沉重身躯一翻,半压在江颂月身上,将她尽数笼罩住,咬牙切齿道:“你心疼我?你是想?折磨死我!”
江颂月睡得睁熟,卷睫下垂,面颊犹若盛开?的桃花,粉嫩生娇。
闻人惊阙盯着她酣睡的容颜看了半晌,目光向下,扫过修长脖颈与相交的衣襟,手?指动了动,最终无奈闭眼,重重喘了几下,翻身下榻。
在衣橱里取了件干净的寝衣,折返去隔间小室时经过床榻,他停下,将寝被提到江颂月脖颈,确认她不会受凉,再拨开?她面颊上的乱发,在上面轻轻印下一个?吻。
随即他放下帘子,转身去了隔间小室。
第40章 新衣
一日未抓到余望山, 江颂月就一日不得安心。
得了司徒少靖的准话后,她开始经常出入大理?寺,每次都带着闻人惊阙, 她忙着了?解贼寇的事,就安排闻人惊阙听下面的人汇报大理?寺近来的案件。
能不能帮得上忙先?不说,尽职尽责的态度要先摆出来。
江颂月擅长心算清账,不擅长看这满满小字的文书,是为?了?知己知彼强逼自己看下去的,这日正痛苦着, 侍卫道有人来找她了。
江颂月如蒙大赦,即刻放下案卷, 问清后,得知是早先?她命人用鲛鱼锦做的两身衣裳好了?。
次日就是冬至宫宴, 再不好, 她就要急了?。
这是最后一次挽救那批鲛鱼锦的机会?, 决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看看天色,她与闻人惊阙道:“先?回去为?明日宫宴做准备?”
闻人惊阙知道她惦记着商铺的事,笑问:“不先?紧着抓人了??”
“不急了?。”
经过这些天的了?解, 江颂月对余望山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这人确实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狠毒、睚眦必报, 以及如履薄冰的谨慎。
从夜鸦山被攻破至今,他已潜逃小半年, 在缘宝阁的意外?发生前?,不曾露过任何蛛丝马迹。
火灾未能得逞,他再次销声匿迹, 比落入大海中的银针还要难捞。
他神出鬼没,下次行动可能是明日, 可能是三个月后,江颂月不能跟他干耗,生意得继续做。
最起码这几日先?将鲛鱼锦处理?了?,再把重心放回余望山身上。
除了?心系商铺生意,她还惦记着闻人惊阙的公务,离开时边走?边问他:“今日都做了?什么?”
闻人惊阙道:“过了?遍楚大夫的供词与证物,分派官员前?去抄家和押送。”
他既然?来了?官署,司徒少靖就不能让他闲着,明着说了?,他就是看不见,也得听下面的人给他念了?相关文书,让他亲自核验一遍证物,并分配人手。
份内之事,闻人惊阙就依着办了?。
谏议大夫楚大人结党营私,多年来受贿数十万两白银,纵容族人欺压百姓、抢占良田,甚至与夜鸦山匪有?所勾结。
如今证据确凿,刚得了?抄家入狱的决判。
这案子江颂月是早就听说过的,她对案件本身没多大兴致,就是好奇楚大夫有?没有?与余望山有?过正面接触。
“没有?。”闻人惊阙无情地打破她的期待。
“哎。”江颂月叹气,遗憾没有?余望山的消息,也唏嘘昔日金殿高官得此下场。
她不懂楚大夫为?什么要这样做,问:“都是五品高官了?,做什么要勾结贼人、压迫百姓呢?”
说着话,两人行至朱红连廊,遥遥看见贺笳生在侧面不远处与人说话。
江颂月不想与他碰面,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挽着闻人惊阙的手往正门去。
闻人惊阙也看见了?,面上不表,继续与江颂月的对话,“因?为?贪念,位置越高,视野越广,想得到的也就越多。名利、权财、美?色……”
他停了?停,目光微不可查地侧向?江颂月,接着道:“……的诱惑,不是每个人都能抵挡得住的。”
江颂月对此很是认可,庆幸道:“幸好咱们都不是那样的人。”
闻人惊阙被强行赋予了?“清心寡欲”的性情,眼前?一花,曾看过和触摸过的酥软肌肤浮现在脑中。
再看身侧的粉面佳人,他心火焚烧,眸中欲望险些喷涌而?出。
他没法反驳,重重闭眼,真?就做了?会?儿瞎子,放松身心依赖起江颂月来。
大理?寺正门口停着辆奢华车撵,在江颂月与闻人惊阙走?出来时,纱帘掀动,闻人听榆婀娜地下来相迎。
来与江颂月传话的便是她了?。
“我闲着无事,想出来走?走?,就顺便来帮五嫂传话了?。”
她素来与江颂月亲近,有?了?姑嫂关系后有?事没事就来寻人说话,江颂月习惯了?,渐渐地,与她稍微熟络起来。
但到底不是闻人惊阙的亲妹妹,还是要客气一点。
浅聊几句,将上马车离去,有?人在后面呼喊:“闻人少卿留步!”
是贺笳生。
他找闻人惊阙只能是公务,江颂月讨厌他,不愿意听他说话,先?一步上了?车撵,隔着纱帘盯着闻人惊阙,以防他被人欺负。
闻人听榆自是跟着她的,亲昵地挽着手臂,道:“那姓贺的官员还挺有?趣,上回我来接你?们回府,在外?面等着的时候,他竟来送我蜜饯果子。”
江颂月本来满眼都是闻人惊阙,听见这话,猛地转头,吓了?闻人听榆一跳。
“五嫂,怎么了??”
“他送你?蜜饯?你?收了?吗?”
闻人听榆本来有?些紧张,听见这话就笑了?,“我若收了?他的东西,以后岂不是与他牵扯不清了??五嫂放心,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再者说,那蜜饯果子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她没那么嘴馋。
她温柔地拒绝了?贺笳生,不收他的东西,反过来抛了?颗冬枣给他。
抛去的,可以说是赏赐给下人的,也可以说是脏了?扔掉的。
至于?被谁捡了?,那就与她无关了?。
江颂月只听了?她说的那部分,确定她没与贺笳生扯上关系,暗暗松了?口气。
她深知贺笳生的为?人,怕闻人听榆耳根子软被骗了?去,担负着嫂嫂的责任,劝说道:“你?爱吃蜜饯这事,当是上回你?五哥说漏嘴,让贺……贺大人听着了?……”
说漏嘴?
闻人听榆暗道,她长这么大,可从未听说五哥何时说漏嘴过。
再有?,她其实不爱吃蜜饯,会?牙疼。
“……还说你?喜欢胭脂呢,他连胭脂都舍不得,只会?捡不值钱的蜜饯来讨好你?,你?可别被他这么低劣的付出骗了?……”
闻人听榆心道这嫂嫂竟然?不知道是五哥在给贺笳生下套,对二人的恩爱产生了?片刻的怀疑,但又听江颂月是真?心为?她着想,心里还挺舒服。
她乐意做不懂事的妹妹,于?是假装成不知人心险恶的深宅姑娘,失落道:“我还当他送我蜜饯,是不拘小节的真?性情,原来竟是想着用些寻常物件来算计我……”
江颂月见她眉心蕴着愁绪,忙安慰:“你?国公府堂堂八姑娘,求娶的青年才俊多不胜数……这人本就配不上你?,犯不着为?他难过。”
闻人听榆哀叹几声后,配合她的安慰恢复平静,趁着她对自己生出保护之意的机会?套近乎,“五嫂,你?新裁的那身衣裳,是为?明日的宫宴吗?回去后能不能让我先?瞧瞧?”
“行是行……”江颂月有?些窘迫。
那匹布料被染坏了?,闻人惊阙是夭矫不群的翩然?公子,穿什么都好看。
她容貌不差,但气质比不过,那身衣裳穿在身上兴许会?很俗气。
不想闻人听榆将期望放得太高,她道:“是为?明日宫宴准备的,不过那衣裳色彩怪异了?些,未必能入你?的眼……”
“怎么会??五嫂弄来的东西必定是极好的。”
高门姑娘想讨好人,手段很多,全看她愿不愿意做。
此时的闻人听榆是愿意的,她先?夸赞,再怀疑,带亲近的娇气道:“五嫂,你?不会?是怕我抢你?的,故意这样说的吧?”
江颂月别的不在行,但涉及赚钱的事,脑子很是灵光,听见这话,立马有?了?新主意。
她名声不好,不够端方有?仪,闻人听榆不同。
眼前?这位是正宗的名门贵女,琴棋书画皆通,礼数仪态绝佳,素来受后宅女眷们的夸赞,由她穿上那衣裳,比自己穿着养眼太多了?!
江颂月也是实在不愿穿那烂柿子颜色的丑衣裳!
她坦诚道:“实不相瞒,那衣裳色彩混杂,与当前?时兴的相背,我计划宫宴穿着让更多人看见,回头好放到缘宝阁……”
闻人听榆明白了?,是为?了?带风气赚钱。
她心思灵敏,瞬间接收到江颂月暗藏的意思,立刻惊喜道:“真?的吗?五嫂,那是京城里头一件吗?一共裁了?几件?能不能给我一件?我也想在宫宴上出风头。”
出于?好心,江颂月再三与她确定:“你?真?的想穿?与时兴的料子、款式都相差许多的。”
“想!哪回都是六姐出风头,该轮到我了?。”闻人听榆肯定地回答,心中笃定,哪怕那衣裳是一坨破烂,她也决定穿了?。
讨好江颂月的这条路,她要走?到黑。
“那就给你?穿。”一锤定音,江颂月与闻人听榆相视一笑,都觉得心中舒坦。
里面说定,外?面也结束了?。
贺笳生送闻人惊阙到车撵旁,看着江颂月出来扶人,目光移向?小窗口旁的闻人听榆。
闻人听榆拿帕子半掩面,对他轻柔笑着,在兄嫂进入车厢时,做慌张状收敛起来,快速躲回车厢中。
江颂月发觉异样,逆着她的动作向?外?扫了?一眼,意外?与贺笳生对视,皱着眉转开了?眼。
小窗合上,马车启程。
闻人惊阙不是真?瞎,知道自己与贺笳生在外?面谈话时,江颂月没有?盯着自己。
这八妹难道比他更重要?
他不大高兴闻人听榆抢占江颂月的注意,入了?车厢就问:“听声音你?俩都很愉悦,在聊什么?”
“在聊鲛鱼锦裁成的新衣裳呢。”江颂月将他被风吹乱的衣裳抚平,轻快地说道,“送到凝光院了?,回去你?就能先?试上一试,定然?很好看。”
好看吗?
闻人惊阙不觉得。
但小夫妻能在宫宴上,当着皇帝太后以及群臣的面,穿同样丑的衣裳,不乏是另一种恩爱。
为?此,也为?哄江颂月高兴,他可以忍。
“月萝特?意为?我准备的,定是好看的。”他柔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