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舟的拇指还在摩挲着她的下颌, 粗粝的质感滑过。
楚引歌被迫半仰着头看他,凝视他多情的眉眼,耳听他浪荡的言词, 心里想得却是, 明明他后背完好之处手感细腻柔滑, 且看他平日里对自己的仔细, 按理说,他的指腹内不应该有薄茧。
可那一点来自指尖的粗糙,令细致的抚触更有了真实感, 也在提醒她, 这是她熟悉的茧。
因为她的指腹内也有,那是长期握剑柄后留下的。
这薄茧和干粗活的手茧不同,它极细, 若是不留心看根本注意不到,平日里也感觉不出来,只有落在皮肤细润之处时, 才能感到那点微妙的粗砾。
他白皙玉濯的手指有了这薄茧, 倒是更添了些欲,所经之处带起一阵酥麻。
这是不动声色的放纵。
“爷是在偷偷地练剑么?”
楚引歌看着他的眼睛, 不想错过他的每一份情绪。
他的眸光明显闪了一瞬, 很快就被笑意盖了过去。
“楚编修难道不知侯府三代内都不可习武么?你这话若被有心之人听了去, 靖海侯爷明日就得去养心殿门口长跪。”
白川舟垂眸, 捏了捏她的脸颊, 声色懒懒, “还未过门就能让侯爷堵心, 这一点夫人还真是甚合我心意。”
他松了手, 小夫人确实聪慧, 剖玄析微,差点就瞒不住了。
他的语气中不乏调侃,也有对靖海侯爷的不屑,楚引歌不知白川舟为何对自己的父亲有着如此大的嫌恶,但他插科打诨的意图太过明显,她不想放过。
话直追而去:“可你指上有薄茧。”
白川舟轻哂:“夫人好天真,难道认为只有练剑才会有薄茧?”
“那爷是怎么”
“弹古琴磨的,朝夕不倦,日以继夜,”他将两手明晃晃地摊在楚引歌面前,语气轻佻,“可辛苦了,要不夫人吹吹?”
“”
楚引歌就知道这人哪有半分正经?
亏她刚刚还在想,没准他真在偷偷练剑,内暗藏着一颗为将之心,名不显时心不朽,悄悄努力惊艳所有人,毕竟他的外祖父可是以一敌万夫的“六城将军”,世子爷的骨子里也应该多多少少携骁勇善战之血脉罢,若如此,她倒是去央求剑师父来指点他一二。
可谁能想到他是为了练古琴才有的薄茧。
嗤。
他一个纨绔怎会爱好如此文人雅士之物,估摸着也是为了周围的燕燕莺莺才去练的,故作风雅罢了。
楚引歌看着那白如瓷玉的手指展在眼前,心里闷闷的,茧已是看不出来了,在阳光下反倒泛着微微的绯粉,更像个祸水。
“啪”,她重重地拍打了下他的掌心。
白川舟有些失神,不明白又是怎么惹到她了,在她的手落下之际,他的大掌就将她的小手牢牢裹住。
她在掌中挣扎,语气不善:“爷应当叫那些姐姐妹妹去吹。”
白川舟失笑,紧紧握住她不老实的小手,徐徐道:“夫人这是吃味了?”
“少胡说,你松开我的手”
楚引歌挣脱不过,看他握着她的手直往他的脸上碰触,让楚引歌想不到得是,他面上的雪肤竟比玉脂还润,还有仲夏天不常见的凉意,她的指尖忍不住蜷了蜷。
听他似笑非笑说道:“不过夫人这柔指上的薄茧倒是值得怀疑,而且旁人哪会第一时间就想到练剑?”
白川舟将她的手从脸颊撤下,细细把玩,“莫不是夫人才是隐藏的剑术高手罢?”
他琥珀色的瞳仁在日光下更浅了,看不出情绪,但语气中确实毫不掩饰地试探。
楚引歌未料到他反应这么快,玩火自焚,自掘坟墓,说得便是此刻的她罢。
“我这薄茧是画画留下的,平日里也没见世子爷执笔弄墨,才猜您是不是会舞剑,未料爷竟会弹古琴,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她说得言之凿凿,使力往外抽,却被他握得更紧。
白川舟还在细细揉搓着她的指腹,笑说道:“日后府上,我抚琴,夫人在旁作画,还真是美事一桩。不过夫人别以为这一打岔,我就会忘了刚刚所说。”
他的手一顿,桃花眼眸微弯看向她,语速很慢:“想好了么?是叫夫君还是,咬你?”
她明显感觉到他握在皓腕上的力道重了些。
他不会是要咬她的手罢?
极有可能,楚引歌的眸色一暗,她还记得他曾说过自己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当初她咬了他下颌,他就咬下了她衣襟上的盘扣,她刚刚将他的手指咬出了血,他不会
这疯子倒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一想到他的唇边沾着她的血,她不禁心一抖,可在这苍天白日之下,叫夫君,她也实在是开不了口。
“棠棠!”
楚引歌一听声音,忙按下自己的手,顺带着将他握在腕上的手也压在了袖下。
回头看,是阿妍在唤她。
楚诗妍还在马车上,与他们稍有些许距离,从车窗内探出了个毛茸茸的脑袋,又唤了声棠棠。
楚引歌的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冲她打了个招呼。
但口中却切齿低语:“爷先松手,待会我们再好好商量。”
那人未语,但在袖下的袖下却是玩得更花了。
单手抓握着她的手背,拇指的指背却在她的掌心轻轻剐蹭,又酥又痒,令她控制不住地想笑。
眼看马车在树下停驻,楚诗妍从车上跳下,正往他们这侧小跑而来,楚引歌软了声音:“爷行行好,这让阿妍瞧见成何体统?”
那人还是未放手,这次改成了轻勾,用齐整的指甲往手心那么轻慢地勾了一下,又一下。
蝉鸣浓烈,不知名的果子落在了马车顶上,滚了几下,掉在地上,一半是日光,一半是树影。
可楚引歌当下已失了聪,目也盲,所有的感知皆在她的手心里,那寸寸轻勾,勾得她的心都痒了,腿发了软。
这坏家伙什么都不说,就是在逼她说,逼她作出抉择。
阿妍的脚步是越来越近,楚引歌忙说道:“可不可以有第三选择?”
他胡作非为的手总算停了下来,饶有兴味:“说说看。”
“我给你写情笺,好不好?”
楚引歌看他对那封信反应那么剧烈,都没听到她的解释,就将她拉到石洞里料到他应当是喜欢这样的玩意。
她的声色在求饶时极软极柔,听得人心都会化了,白川舟从鼻中溢出一声笑,他之前有多少次被这声音迷惑了。
小骗子。
不过这买卖,还成。
他很满意。
眼看阿妍就要跑到跟前,身后还有紧跟的刘嬷嬷和一众小厮,楚引歌的唇色发白,心往下沉,这还未过门,被这么多人当众看到牵手也太放荡了些。
难道真是自己赌错了?
正当阿妍停步的一刹,楚引歌才感到袖下的手中一轻,他松手了。
耳边是他用气音凝成的轻语:“三天。”
三天写出来交给他,时间倒还宽泛。
楚引歌撇了撇嘴,看眼前的阿妍气喘吁吁地拍着自己的胸口,似有很多话卡在咽喉里,正平息了些欲往外说,扫了身边的人一眼,又将话呑了回去。
恐是这些话不能当着白川舟的面说。
楚引歌偏头,笑中带着歉然:“爷,您去马车上稍等片刻罢,可以先想想中午去哪吃,我和阿妍讲几句就来。”
烈日骄阳,盛暑难耐。
楚引歌将楚诗妍引到树下,见离那辆豪奢马车有点距离,应是听不到了。
才开口问道:“阿妍,你可是去慎刑司了?”
楚诗妍惊诧:“棠棠怎么知道?”
楚引歌指了指站在门口的奴从,“刘嬷嬷向来不离楚府,贴身伺候楚夫人,可她今日却跟着你,想必是楚夫人让你去看阿兄了罢?”
今日请期,王氏应是怕楚诗妍捣乱阻拦,特意支开了她。
楚诗妍点了点头,又听到棠棠对母亲的称呼带着疏离,她心中泛酸,“棠棠,是我们家对不住你。”
“阿妍,别自责”,楚引歌拍了拍她的肩,“可是跟阿兄说了我定亲一事?”
楚诗妍一听,眼泪夺眶而出,摇了摇头,“哥哥那么壮实的一人瘦得只剩骨头了,可他满口问得都是你,问你最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欺负,我不忍心告诉他。”
“他还同我说,下次将你也一起带上,说是见到了你完好无损才踏实。”
楚诗妍抱住楚引歌:“棠棠,我求你去见见哥哥好不好,他好可怜。”
衣襟被泪晕湿了一大片,楚引歌拍着她的背,毅然拒绝:“阿妍,如果他拿我当妹妹,我去见他无可厚非。可我不能明知他对我存有这样的心思,还去见他,这是在害了他和我呀。”
“可是哥哥那么好的一个人,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楚诗妍在她的肩上抽嗒,想到哥哥在牢中手缚镣铐,脚戴铁链,一挪步,那些刑具就稀里哗啦地响动,她的泪就不住地往下落。
“棠棠,你就去见见他吧,你就以妹妹的身份去见见他吧,让他在牢中活得不那么清苦。”
“可"
“棠棠,阿妍不要你写情书了,用省下的时间去见见哥哥吧,就去看一面,求求你了。”
阿妍的泪肆无忌惮地顺着她的脸颊,透过她的衣衫,落进她的心里。
楚引歌知道自己应该心更狠一些,可阿妍的哀求太过恳切,她对阿妍,实在是没有办法狠下心。
这个她在楚府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给了她许多慰藉。
她没法狠心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拒绝她。
“好罢,等明日下值我去一趟。”
楚诗妍得此一言,才止了哭声,眼睫带着犹怜的泪珠,从袖中拿出两百两银票,忙塞进楚引歌的怀里。
“这是去慎刑司的打点,棠棠收下,你去看哥哥一事不会有人知道的。”
楚引歌看着手中的银票,苦笑地刮了刮她的鼻尖:“你在马车上就猜到我会同意是罢?还在这跟我唱苦肉计。”
“棠棠是世间最良善之人,”她擦了擦眼泪,眸光闪闪,“棠棠,在得知哥哥爱慕的人是你时,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惊喜,你做我的嫂嫂,我们又可以生活在一处了,我最爱的女子和我最爱的哥哥成了婚,生下一个我最爱的小侄女……”
“阿妍”,楚引歌打断了她,“我已定亲,十月初六就要嫁入侯府,这话日后莫要再说了。”
十月初六,楚诗妍听到日子怔了怔,这不是哥哥的生辰么。
但她没有说什么,羽睫轻眨,看来棠棠对哥哥确实无意,连他的生辰都不记得。也是,每年都是她提醒棠棠准备礼物,到时间了再一同送过去。
棠棠能记得她的生辰,姨娘的生辰,宋誉和宋师父的,她都会早早地准备生辰礼,她并不是记不住,只不过对哥哥无心罢了。
两人没再多言就分别了。
楚引歌将银票收好,走上马车,刚落坐就瞧见了对面的那张脸阴沉得能滴黑水,漆眸暗深。
她掀开车窗,看到刚刚所站的树下来了几个乘凉的老者,嘴巴张动,似在交谈,她侧耳倾听,依稀只能听到一两个字,尚听不大清楚他们在聊什么。
世子爷又不习武,应当更没法听清她和阿妍的谈话。
但面前的人满脸都是可见的怏怏不悦。
楚引歌狐疑,这是饿坏了?
她尝试问道:“爷想好去哪吃了么?”
他没答她的话,反冲外扬声道:“立冬,去兰陵胡同。”
兰陵胡同?
楚引歌想了想,邺城一百零八胡同,这兰陵胡同排在最适宜居住的首位,坊内绿树成荫,环境宜人,且私房佳肴的别院较多,是王公贵族们常去的场所。
可这得提前预定座位罢,他们这样冒然去,恐是会一场空。
楚引歌看了眼世子爷正淡漠从容地喝着茶,不由地猜测他早早定好了?
倒是有这可能,只是不知身上带得银两够不够,她揪着自己的衣摆,恐是要将阿妍的两百两拿出来先垫付了。
马车驶离街巷,马蹄嘚嘚地踩过地面,重复且单调。
白川舟开了口:“你们聊了什么?”
楚引歌一愣,他的语气中充盈着不满,正眼眉轻提地望向她。
那口吻好像……在审问。
楚引歌给自己斟了口茶水,隐去了部分,简而化之:“哦,阿妍去见了阿兄,我想着明日下值也去见见。”
阿兄……啧,叫得可真亲切,亲热,亲密。
白川舟的眸色深了几许,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你和楚翎关系很好?”
“还行,我们交谈甚浅。”
楚引歌实话实说,她和楚翎本就没什么交集,除了一同坐过一次马车,他送了那罐玉膏之外,就没有过多的言谈,她至今都搞不明白,楚翎为何会想娶她。
但这话落在白川舟的耳里却是另一番遐思,交谈甚浅还能让人受牢狱之灾之苦时,心心念念地牵挂,这交谈深了还了得。
他轻哼了声。
楚引歌怕是自己听错了,直到下马车时,又听到了他哼了声,“明日下值我们一块去,去见见你的,阿、兄。”
“阿兄”两字被他咬得有些重,带了点不可名状的咬牙切齿。
楚引歌觉得好笑,跟着他下了马车。
入眼的门匾上书“蔷薇居”二字,黑底金漆,盛气飒爽,威风凛凛,她以为这是什么私厨小院,但在右下方还有几个白底小字——“牧之 题。”
“这是……”
“婚宅。”
白川舟一把抓过落在他身后发懵的姑娘,指着门槛,语气有点凶巴巴:“站上去。”
楚引歌不明所以,但见他面色整肃,便依言照做。
门槛稍有些高,她垂眸低头,一手扶着木制镶金门框,另一手的皓腕被他握着,只觉腕上的力道有些重,有些疼了,但她尚不清楚他要干什么,没好意思说出口。
就那么生生地受着,可他的手掌不知为何变得滚烫。
好不容易站稳后,她刚要抬头,却见眼前的人略弯了腰,凑在她的跟前,她没法避让,唇就不经意地扫到了他的额头。
过程极短且促,仿若没有发生。
可唇上沾染的薄荷气息却不容置喙。
那一瞬间亲昵的触感,让楚引歌倏尔僵住,她抿了抿唇,燥热也在后知后觉地汹涌袭来。
她望向他。
白川舟依然是那样微微俯身和她平视,他的睫毛又长又密,语气带点漫不经心和理所当然。
“楚引歌,你在你家亲了我,就不可再肖想旁的男子了,什么阿兄阿弟都不行。”
楚引歌讷讷,怎么就成她亲他了,不是他自己故意靠过来的么……
又见他唇角总算漾开了笑意:“亲了就得对人负责,知道没?”
作者有话说:
世子爷:我短暂地吃了会醋,还好老婆亲我了。
棠棠:???????
第32章 讨回来
楚引歌看着白川舟的耳尖在微微染了红, 绻了点旎色。
原来羞赧的不只她一个。
他的耳朵好像更诚实些,能将那些不动声色的心思都剖于眼前。
她还记得上一次看他耳根发红,是他来收卷时想帮她擦唇角的墨汁, 可他莫名就将帕子丢给了她, 让她自己擦, 她那时以为白川舟是在介怀她斥他“登徒子”, 才羞愧到耳根沁了红。
但现下看来好像不是,他那时也在害羞?可楚引歌不明白,他那时在羞涩什么。
她又想起他发红的耳尖后面有颗小小的痣, 不知此刻是否在发着烫
楚引歌挪开了眼神, 淡说道:“过了请期,京兆府就有婚书留底,律法会对爷负责的, 我怎敢乱来。”
也就是说,他们从今日开始,从法上而言, 已经是真正的夫妻了。
“那依夫人之意, 若无律法,就不想负责了?”
“我”
这话听着, 怎么感觉她像个提起裤子就走的负心汉, 她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行罢, 你不想负责的话, ”白川舟眼眉上挑, 琥珀瞳仁在背光处暗了些许, 唇角却落了笑意, “那爷就委屈些, 当个男宠也行。”
“”
“走, 带你的男宠去看看你家。”
她的男宠
楚引歌失语,这人好像总能将所有的话染上吊儿郎当。
她被牵着往府里走,绕过影壁,举目四顾,见佳木葱茏,大片大片的蔷薇花烂漫绽开,再进数步,步移景异,乃是客室厢房,宇榭楼台,从外看明明这院子不大,但未料到咫尺之内大有乾坤,闻着蔷薇暗香,令人如痴如醉。
她突然反应过来:“爷说这是我家?”
他还说了两次。
白川舟轻笑了声,将她带到书房里,松了手,从抽屉里拿出地契,光从窗外透近,楚引歌垂眸就赫然看到那光圈上浮着的“楚引歌”三字,她心里一怔。
只听他慢悠悠地说道:“买来送你的,算你的嫁妆了。”
楚引歌想到立冬说世子爷这两日办大事去了,原来是来置办院落了。
她小声嘀咕:“爷这是何必呢。”
“你也不用太感动。”
白川舟看她的眼睫微垂,眼睑下投了一片阴影,看不到眸底的情绪,不会是要哭了罢?
他有些慌,只见过她泪盈于眶时的模样,若是真嚎啕大哭该如何是好。
他坐在木椅上,给她斟了杯茶,试探地去转移注意:“棠棠觉得我们婚后是住熙园呢,还是梨园,抑或是阆园?”
楚引歌的指端还握着那张地契,明显没听到他的问题,抬眼看他,眸底是可见的担忧。
她的娇唇轻启:“可如果我们如果和离了,这处宅子该如何是好?”
他最近好像太过入戏了些罢。
他们是如何定下的婚,他又不是不知。说到底,他们只是表面夫妻,没必要将里子也做透了。换做寻常夫妻也大有和离的,更何况他们这样本就不牢固的,若他知晓她是个上天入地,爬屋跃脊的女剑客,恐是更难以接受。
侯府三代内不能有武人,自是包括媳妇。
所以若是日后真到了被拆穿的那一天,这婚纵使他不和离,自有侯爷会迫他离。
无论怎么看,他们这婚姻都像是过不到头的样子。
若是和离,根据大宣律法,“弃妻,畀之其财”,也就是说,妻子可以带走所有的嫁妆,夫家不能收走。
楚引歌呷了口茶:“爷,等午膳后,我们就去趟''经界所'',将这宅子过户给爷。”
话音刚落,她就被白川舟一个大力拖拽,等她反应过来是,她坐在了他的修腿上。
凛冽的男人气息已陡然占据。
目光瞬息相撞。
他的视线下移,看着那张伶牙俐齿的小嘴,因刚喝过茶水,还泛着水润,更显得红艳,愈发地扰人心智。
白川舟切齿道:“楚引歌,像你这么会气人的姑娘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上回是听她说若是婚后遇到心仪的男子,这回又听她说和离,这人就是没想过好好跟他过一辈子。
楚引歌想站起来,却被他圈在怀中,他单手绕过她纤细的后腰,牢牢禁锢,让她动弹不得。
另一只手却攀上了她的喉,修指扣着她的细颈,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
她被迫仰头,见他的眸色深邃,桃花眼眸泛着波澜。
楚引歌心中瞬时金鼓雷鸣,知道恐是惹了他不快。
他该不会是要掐死她了罢?
瞧瞧这淡薄的夫妻情分,恐怕还未过门,就得先去官府将婚书要回来了。
他们恐怕是大宣史上未办婚宴就要和离的夫妻了罢。
不过想想也是,哪有在人家兴头上泼冷水的。他都准备了两天,又巴巴地说了两次“你家”,想必是很满意自己送的礼。
她这是扫了他的兴。
她一直都知道,他不是个好惹的主。
楚引歌忙将地契放置一旁,但手却扶上了他的肩,看准他喉结上方的廉泉穴,若是他真要对她下杀手,她总得自保。
眼波流转,仰头直视着他的视线,巧笑嫣兮,话锋一换,:“爷还不饿么?要不先去用膳罢?还是去听涛楼,我带够钱了,爷可尽情”
“点”还未说出口,楚引歌就感觉自己的右唇被点了下。
不,确切地说是咬了一下。
迫她仰头,然后,带着狠戾的,惩戒的,宛如烙印般的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
一触即离。
他咬得也不疼,但后劲极大,那铺天盖地的薄荷气息竟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楚引歌愣神,手就软了,从他的肩畔滑了下去。
他这才看到她手腕的那一圈红痕,便起了身,拿了膏药细致涂抹,挑眉道:“楚引歌,你这张嘴除了气我就不会说声疼么?”
这一看就是被他握的,她的皮肤皙白,稍重些就会留印子,颇有点触目惊心。
他的指腹放柔了许多,但语气却依然有些不善:“下次再说和离,就对你不客气了。”
药涂罢,白川舟就起了身,大步往外迈去。
楚引歌触了触自己的脖颈,指尖又往上碰触到了发烫的唇,怔怔。
按照他的意思是,他咬了她,还算客气的了?
她跟了上去:“爷去哪?”
“做饭。”
“嗯?不是我请你吃饭么?”
“所以是你做饭。”
“”
他脚步迈得极大,楚引歌得小跑跟上:“可我不会做。”
虽说王氏苛责,但她和姨娘倒也未落到自己动手洗衣做饭的地步,而且素心苑的小厨房也是用她的俸禄扣着,她确实没进过灶房。
白川舟听闻,停了几瞬说道
:“行,那我做。”
又神色松散,懒懒地笑了声:“毕竟最近行情不好,什么都得会些。”
楚引歌没太听清,就见那抹玄蓝拐了个弯,她忙提着裙裾小跑了上去-
直到第二日在揽月楼磨法翠色粉末时,楚引歌看到那清绿之色,不由地想到昨日白川舟做的手打面,上面就飘着这般绿的青菜。
她又莫名地将他做饭前说的话拿出来咂摸,才反过味来,明白其意。
她猛然站起身,粉末洒落了一地。
行情男宠
他说的是最近男宠的行情不好,所以他什么都得会些,包括做饭。
这人怎么能那么堂而皇之地说着这般戏谑之词
楚引歌的面色蓦然就烧了起来,唇上被他咬过的地方也变得灼烫。
“楚引歌,昨日休沐,山上那老和尚来我家了。”
宋誉从梯子上下来,见到地上的狼藉,轻啧了声,又看到她面色发红,才觉不正常。
走过来看着她,关切问道:“起热症了?”
楚引歌摇了摇头,将那张妖魅众生的脸从脑袋中晃走。
接话问道:“剑师父说什么了?”
宋誉口中的老和尚就是左渊。
当初剑师父非得收她为徒,硬逼着她练剑,于她是痛苦一事,那时还是个细皮嫩肉的小丫头,剑师父却让她提水桶扎马步,爬树揭瓦,活脱脱地改了她本是内敛的性子,她很不满,但却让宋誉很羡慕。
他曾三番两次请求剑师父收他为徒,可剑师父就说和他没有眼缘。
宋誉气不过,就骂他是有眼无珠的老和尚。
这称呼就一直延续到现在。
宋誉说道:“老和尚念叨你最近怎么都没去天佑寺,问你上哪快活去了,怎么都没带上他。”
“"
“那你怎么说?”楚引歌收拾着地砖上细末,手上一顿,“你不会告诉他们我要嫁人一事了罢?”
宋誉摇头:“你不是想自己告诉他们么?我可不敢越俎代庖。”
楚引歌这到觉察出宋誉的优点来,他不爱管闲事这点是将他们的友情延续至今的最根本原因。成亲一事总归是要让两个师父知道的,但就怕师父们知道她和一个浪荡子在一起后,打断她和他的腿。
她猜测剑师父不舍得打她,应当会去打世子爷的,但宋师父却是舍得打她的。
为了她和他的腿考虑,她决定能瞒一天是一天。
她将细末捧在手心,好奇问道:“那你怎么应付剑师父的?”
“哦,我说你就照常上值,老和尚倒敏锐,问那下值呢?”
楚引歌也看向他,莫名觉得不妙,这人和宋师父一样,不爱管闲事却也不会撒谎。
“我就说你一下值就被人接走了,不知道去哪,他们又逼问我是谁,当时老和尚可是拿剑抵在我的喉上,”宋誉停顿,颇有点做了好事的骄傲,“但我誓死没告诉他们名字,就说,一个男人。”
“宋誉,你可真是我的好师兄。”
还一个男人,他怎么不说一个年方二十一的男人。
楚引歌切齿地将手中的细末全抖在他身上,面上阴恻恻,冷笑了两声,“我剑法好,尽量一刀结束你的命,别怕师兄。”
“”
宋誉忙用护住自己的咽喉:“楚剑客饶命,有个事你或许感兴趣。”
“说。”
“我早间去永凤宫的书房时,看到娘娘神色仓皇得在收拢一副画秩。”
因宋誉被选定为“成童礼”的画师,他得在成童礼之前的每一天,都去永凤宫给娴贵妃和四皇子作一幅画,以此来熟悉他们的一颦一笑,这样方能在生辰宴当天一个时辰内出画。
熟能生巧,贵在有恒,对于画师更是如此。
楚引歌垂手,隐隐约约心里有了猜测,眸色中带了认真:“什么画?”
“《赏莲图》。”
宋誉说道,“我虽没看过全貌,但这么些天看这头顶上的莲已是极其熟悉技法,那画露了个荷叶边,我就敢肯定是谢师的真迹。”
楚引歌心下诧异,如果宋誉真没看错,那传闻会不会也有可能几分真?
传闻中谢师和娘娘的关系就不一般。
说他曾是娴贵妃的老师,但因阻拦皇上将她纳入后宫,谢师才会被贬谪,所有的字画皆被烧毁。
可现在娘娘的手中却有着最负盛名的《赏莲图》,这让传言倒有了几分真实。
不过对楚引歌而言,确实是个好消息,她本来对于生父生母死因一事已陷入绝望,现下又如枯树逢春,发荣滋长。
虽然她和娴贵妃不甚相熟,但她们共同认识,一个男人
楚引歌拍了拍手:“不错,饶你一命,再探再报。”
薄暮冥冥,下值钟声飘荡悠扬。
楚引歌和宋誉走至宫门,远远地就瞧见了那辆奢华的马车。
她其实有些奇怪,他能将“蔷薇居”那院落布置得典雅脱俗,怎么这马车天天显在人前的,却装饰地这么风骚?
就怕所驰骋之处不知道是他世子爷驾到似的。
宋誉用手肘戳了戳她,轻笑道:“一个男人。”
“宋编修,你的命不要了是么?”
身边的人瞬间就如风般飘远了。
楚引歌轻啧,不知阿妍看中他何点了,性子无世子爷的那般意气风发,爽朗清举,样貌也全没世子爷那般眉清目秀,神玉为骨
见立冬跑上前来,她敛容,压了压向上的唇角。
“夫人,爷昨晚连夜去了织州,不一定能赶得回来,让我送您去慎刑司。”
“织州?”楚引歌问道,“他去那里作甚?”
织州离邺城不算远,六百里地,但来行也得一天。
立冬笑了笑:“爷说那里的织云锦色泽鲜妍,天下一流,他算了算日子,再不赶着做婚服,恐是来不及,他便连夜赶过去了。”
织云锦寸锦寸金,寻常百姓穿不起,王公贵族用时都得斟酌几分,但因产量低,若是买不着,用次一等的苍锦也是极好的了。
楚引歌倒是没多想,只觉这纨绔对婚事确实有心,但也确实很闲,为了布料能特意跑一趟。
立冬又从袖中拿出一字条,很是神秘:“夫人,这是爷走之前让我交给您的。”
楚引歌怕他又说令人脸红之词,没好意思当面展开,上了马车,才敢徐徐看之。
上书只寥寥一语:“补偿我。”
龙飞凤舞,语气轻佻。
纵使只是看字,楚引歌已然能想到他说出此话时的那懒散口吻,漫不经心又充满蛊惑。
她一阵面热,将纸揉成一团,丢至一边。就买几块破布,还要补偿……他肯定又在想什么坏点子。
车轮辘辘,那纸团也跟着来回摆动。
在慎刑司门口停驻的那一刹那,楚引歌又将那字条抚平,悄悄地放于怀中……
而另一边的白川舟其实并未去织州。
早在确定要娶楚引歌时,他就遣人去购置了上等的织云锦,那些锦缎此时正安稳地放在库房里。
他也想随她去慎刑司,见见那有非分之想的阿兄,但他此刻动不了。
他正单腿高悬,躺在天语阁暗室的榻上,纱布裹缠了数圈,依然有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渗出,可想见是极疼的。
痛感阵阵袭来,让他不由得想到昨夜那一顿鞭笞落下时的强烈感知。
他也觉得该打,从他知道楚引歌的身世时,他就知道这一顿打定是躲不了的。
而打他的不是旁人,是楚引歌的师父,谢师的密友——宋沂。
白川舟苦笑,他只是没想到宋沂会直接找到天语阁来。
在天快破晓之际,众人屏退之后,宋沂一棍就打在了他的膝弯处,令他直扑跪地。
宋沂颤举着手指着他,“你明知道她是谁,还要娶她?你怎么敢的啊!”
“她的父亲死在谁手上?那七十八条人命又是被谁抹杀了去?啊?白牧之!你这个字是谁取的,你有没有良心!你有想过她得知真相后该怎么面对她自己?你非得让她也死在你父亲手上,你才甘心是么!”
白川舟不发一语,生生受着他在腿上的棍打,暗风从方砖渗上来,寒涔涔地直往他的膝骨里钻,那一刻他才觉天语阁的地砖过于冰凉了。
直到他的喉间涌出一口鲜血,如红蔷薇在砖上盛开,将那些冷风都逼堵进了暗缝里。
宋沂才气喘地将棍扔到一旁。
颤声高斥: “你明天就将这门婚事去退了!她不能嫁进侯府。”
白川舟抬头,忽道:“宋师,我起念娶她时并未知她是谢师之女,只是因为她是楚引歌。”
他用手背抹了把唇边的血,笑道:“我要娶她,只是因为她是楚引歌,是我白川舟爱慕之人,她不会死,我不会让她死。”
“谢棠此生只会是吾妻,还请宋师重责!”
……
与侯爷的三十杖责不同,这一顿打让他觉得畅快畅意,特别是在宋师临走前说完“抽空让棠棠领回来吃顿饭”之后得到了全数疏解。
白川舟勉力撑起身,绕开圈圈纱布,腿上皮开肉绽的血口一触即抽搐,脚趾受不住疼般弯曲,全身的胫肉都跟着震颤,额头上冒出巨大的汗珠。
但他苍白的唇却在暗色里勾了勾。
啧,当她的男宠可真不容易。
白川舟的喉结轻滑,眸色黯深,他被打了哪里,就咬她哪里。
他得向她讨回来。
作者有话说:
睚眦必报的世子爷:咬这咬那。
第33章 怀疑你
慎刑司内。
甬路两侧是幽幽烛火, 似孱弱魂魄在招摇,因终年不见阳光,牢狱内泛着潮腻之味, 令人作呕。
楚引歌搓了搓鼻子, 转弯处摆满了各类令人头皮发麻的酷刑刑具, 森森阴气在地牢里横冲直撞。
一拐弯, 便是楚翎的囚牢。
他毕竟是金吾卫首领,即便关押,吃穿倒是不用愁, 牢内也会有狱役收拾, 不至于过于脏乱。
但在这样的环境呆上数日,最先摧残垮塌的不是身体,而是人的意志心性。
光是每日困于咫尺之间, 精气神就先给你消磨了大半。
楚引歌看向楚翎,确实如阿妍所说,瘦得不轻, 似嶙峋的玉雕, 形销骨立,但气色瞧着还行, 眸色清明。
她福身欠礼, 清音唤了声:“阿兄。”
一袭墨绿随着动作轻摆, 像只盎然的蝴蝶给这死气沉沉的牢狱中带来了一丝喘息的生机。
楚翎看着她秀靥清雅, 柳眉之下是那双令人魂牵梦绕的澄澈眼眸, 多日未提的唇角倒是显而易见地向上一弯:“棠棠来了。”
他的语气有些过于亲昵了, 楚引歌觉得不适, 但总得寒暄几句:“阿兄的身子可还吃得消?”
“尚能承受, 让你们担心了。”
他猜她既能来见他, 必是阿妍去告知的,那想必他的心意,阿妍定也说了。
他就往前走了几步,身上的镣铐哗啦啦地在囚牢中回荡,刺耳十分,他怕吓到楚引歌,马上就停了下来。
双手向下摆着,有些窘迫的局促。
他想告诉她,她能来看他,他的欢喜,可是他眼下的境遇,让他觉得有些难堪。
“抱歉,可是吓到你了?”
楚引歌笑了声:“阿兄,我没那么胆小。”
她怕他又要当着她的面说什么不合适的话,倒不如先断了他的心思,便添言:”我快嫁为新妇了,没那么胆小。”
楚翎的瞳仁明显一缩,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我快嫁人了,阿兄。”
“为何?为何!”楚翎已顾不得刑具之响,走至她的面前,“可是母亲逼你的?定是她!我就知道她若得知我的心意,必会阻拦你我。”
“还有那娴妃妖妇,她定与天语阁有着勾当,那暗室的''天语''二字定是她在装神弄鬼,她是故意让我撞见她的,她知道我会揭发她,她也知道我最近在调查天语阁,她想除掉我,如果不是她,我也不会入狱。”
楚引歌有些惊讶,她倒不觉得娴贵妃有那么大的本事认识天语阁的人,毕竟一个身处深宫,一个藏匿在花街柳巷,怎么都凑不到一块。
她倒想起了那个雨夜前的黑影人,轻功了得,还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么一说,那几分黑心无耻道像极了天语阁阁主的做派。
也就是阁主盗走了暗室里的东西,并留下了“天语”两字,这做贼做得还真是明目张胆。
不过暗室的东西到底是何物,能让他亲自出马
楚引歌在脑海中快速捋清思绪,压下心中疑惑,但面上不显,毕竟她若只是个七品编修或是楚家二姑娘,无论何种身份,都不应当知晓这些事。
看来楚翎是着急了,有些口不择言。
她浅笑了笑,好心提点:“阿兄,虽我听不大懂,但这毕竟尚在宫内,娴贵妃正是圣眷正浓之时,你这般大肆诳语,恐是不妥。”
楚翎自知失言,但听楚引歌如此关心,心下一暖:“棠棠,你且在母亲那再拖一拖,太子殿下已答应明日来见我,我马上就能出去了,出去我就”
“阿兄不必等太子殿下就能出来了。”
楚引歌打断了他的话,她知道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等十月初六,阿兄就可以出狱了。”
“十月初六?”
“是,十月初六。”
楚引歌莞尔,“我和世子爷大婚之日。”
楚翎一愣,他脑子本就转得快,稍一思及就明白了,母亲和父亲定是去求了侯府,又不舍得让阿妍出嫁,就将棠棠塞进去。
他向后踉跄了几步,摇头道:“棠棠,你不可以嫁给那纨绔,你的一辈子会被他拖累的。”
他的喉间有血腥之气:“纵使纵使不嫁予我,你也不该受这样的糟蹋。”
他的棠棠,是多么美好啊,就那么笑着,都能让人心生温柔和怜意,即便他死在牢里,她也不该嫁给那游戏人间的风流浪子。
楚翎握住她的手腕,言辞振振:“棠棠,我不需要你来牺牲自己救我,我一个将军,尚不需要一个女人舍命来救我,我会有办法救自己出去。”
在甬道拐角处的白川舟懒懒地倚靠着墙听了半晌,哼笑了声,说得倒是大义,但他那办法倒不算光明正大啊,太子爱美色且在床笫一事上有怪癖,楚翎便托人送了若干的扬州瘦马送进了太子府,这才博得太子欢心,求得一见。
他轻嗤,这是赔了多少女子才得来的办法。
牢狱内阴风阵阵。
那铁链的冰凉贴着楚引歌的玉肌,沁寒刺骨,她挪开了楚翎的手,双目盈盈:“可是阿兄,我不觉得是牺牲啊。”
“什么?”
“阿兄,世子爷对我很好,我是愿意的。”
楚翎不敢相信自己所闻,眸光闪动,狠狠地揪着了楚引歌的衣袖,指节泛白,“楚引歌,你知道自己是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她就那样笑着凝睇着他,“他单纯良善,对一个人好时,似会把整颗心都恨不得剖开给你看,和他呆在一块,我是自由的。”
“你的意思是,你即便嫁给一个纨绔,也不肯等我出来娶你?”
楚引歌抬眸看他:“楚翎,这两者没有关系。纵使你还是楚将军,未受过牢狱之灾,我也不会嫁给你。”
她笑着,轻声说道:“纵使白川舟不是世子爷,但倘若遇上他,我还是会想嫁他。”
“阿兄,你明白了?”
楚翎眼眸低垂,见她的眸色璨如星辰,双颊透粉,他想到了去岁冬天时的初雪,她不知从哪跑回来,在府门口见到刚下值的他,甜甜地唤了声阿兄。
也是这般眸光闪闪地说着初雪许愿最是灵验,阿兄不妨也试试。
尔后就见她双手合十,眼眸紧闭,嘴里喃喃道:希望自己来年能春闱高中。
他那时只觉小姑娘傻气,这万物都有定数,怎会因你的贪念而有所停留,该下的雪一场都不会少。
可她后来,竟真的得偿所愿进入宣安画院了。
这其实是一件极小的事,只不过这些小事在平日里被一件件惊心动魄的大事覆盖着,他以为很遥远了。
但却在此刻倏尔放大,所有撩拨心弦的蛛丝马迹都在放大,她那动人的眼眸,娇艳的檀口,那件毛绒绒的氅衣,还有一触即化的初雪,这些细节都在当下清晰可寻。
他的胸口被无名的手攥得紧紧的,痛得喘不上气。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傻,为何没有在那场初雪时,许一个愿望,愿来年能娶心上人。
这样她是不是就会嫁给他了。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
悔恨上头,楚翎变得有些怒不可遏,压低了声线:“他就这般好?值得你这般喜欢他?”
他不明白她和世子爷也不过认识半月,但他和她已经认识十一年了,明明明明就是他先认识她的,明明就是他先要娶她的。
他抓握得用力,仿若下一瞬就要将她的藕臂折断。
楚引歌这才瞥见了拐角的那一抹月白。
她轻笑了声,眼眉不动声色地上弯:“是啊。”
是啊,他是这般好。
一声轻飘飘的是啊,让楚翎粲然的眸色瞬间瓦解,楚引歌看他的眸光蓦然就黯了下去。
如果这能让楚翎彻底死心,楚引歌觉得自己不妨将话说得更狠戾些:“阿兄日后也会有喜欢的姑娘,愿阿兄与未来嫂嫂也如这般两情相悦。”
这倒是她的肺腑之言,她一直把他当成阿兄相待,从未动过旁的心思,她也是衷心希望他能幸福。
但话落进楚翎耳中,却是拍心揪肺般的疼痛。
两、情、相、悦。
这是最动听的情话,也是最扎人的刺语。
楚翎猛一呛咳,神魂具乱,但手却未松,仿佛松手的一瞬,蝴蝶就要从掌心飞走了。
她不知道她让他死心,其实是在让他死。
“好一个两情相悦,楚引歌,好好”
楚翎的声色如低沉的夜风,带点冷寒的颤,但手中的力量却陡然加重,楚引歌疼得皱了皱眉。
下一瞬,就见楚翎头一偏,往地上呕出一口鲜血,有斑斑点点落在墨绿衫上,红得扎眼。
腥气散在阴风中,有种难以呼吸的窒息感。
他捏住了她的下巴,看着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小脸,他突然有了想将自己的血染在她唇上的冲动。
可下一瞬,他就感觉有一坚硬之物抵着他的胸口。
是楚引歌握紧的拳头。
他看到了她眸底的厌恶与反抗。
拐角处传来清润朗声:“两位,可以松手了罢。”
白川舟缓缓靠墙走出,月白的绸缎衣袍更衬少年的姿态闲雅,双手负背,嘴角微弯,笑如朗月入怀。
可谁也没瞧见他背后的掌中把玩的两颗石子,若是楚引歌未出手,这颗石子足以让楚翎废了双腿,此生都痊愈不了。
楚翎望了过去,楚引歌趁此松了桎梏,后退了几步,倚着牢栏喘着气。
白川舟未往前挪步,就那样闲散地倚着墙,唤来狱役开门,“你们慎刑司的牢犯现在都有此等待遇?在狱中还能和小美人拉拉扯扯?”
狱役颤颤巍巍解了锁:“爷,这不是楚将军的妹妹么?”
“妹妹?”
白川舟眯了眯眼,对上楚翎的寒眸,冷笑了声,他可没见过对自己妹妹存有这样禽兽心思的哥哥。
但他没当外人的面将此话说出口,他得顾全他的小夫人的颜面。
他故作恍然大悟状,长长地拖着尾音:“奥,是妹妹啊。”
他就站着那儿,笑着对楚引歌先招了招手。
待楚引歌在他身边站定后,他恭敬地向楚翎做了个揖:“牧之携夫人拜见阿兄。”
这一声阿兄叫得可真讽刺啊。
囚牢再次落了锁,哗啦啦扯动着一大片情绪。
楚翎的眸底已是一片猩红,他往前走了几步,身子一耸,吐出一大滩鲜血。
“你宁做他妻?”
他这话虽是对楚引歌说,但却是看着她身边的那人,目光射寒星,冷如霜雪。
楚引歌还未答,就被白川舟拉至身后。
“十月初六,阿兄出狱,正好赶得上我和棠棠的婚宴,届时牧之定留着上座,和阿兄畅饮不醉不归,谢阿兄多年对吾妻的照拂之恩。”
他的声色温润清朗,仿若真是在极真诚地邀请对方来参加自己的大婚。
可在场的谁听不出来话里的暗讽。
楚引歌怀疑白川舟之所以站这么远,是怕被楚翎打死罢。
她偏头看他,唇角微勾,眼角轻佻,五官轮廓在幽昏的光线下半明半暗,更显露一丝平日里少有的冷漠,但那不可一世的矜傲却是更盛了。
他根本就不怕被楚翎打,他好像什么都不怕。
倏尔,楚引歌就要告辞,却感到自己的小拇指微动,被轻勾了住。
男人的气息陡然靠近,楚引歌突然紧张,这人会不会太狂妄了些,当着楚翎的面将自己的脸贴了过来。
这不是□□裸地挑衅么。
她即便没去看楚翎,都能感到那股锐利的精光在往他们两个身上扫视,燃燃的气焰在逼近,杀气腾腾。
楚引歌的腰背遽尔挺直。
她拽了拽白川舟的衣袖,示意他差不多得了,别做得太过。
楚翎还得出狱,他这般当面寻衅惹怒,就不怕出来被报复么。
可白川舟却按下了她的手,缓近几许,唇线贴近她的耳畔,温热的气音漾入耳中:
“你扶着我走,我腿折了。”
“”
难怪他一直倚靠着墙,也不往他们那边走近,原来是腿折了,根本没法移步,动不了。
那他还摆出那目空一切的拽劲
楚引歌扶上了他的小臂,他也倒是不客气,半边重量压了下来,造得她好一个踉跄,差点两人都跌倒在地。
但这般拉扯的远走背影,落在楚翎眼中,却是另一番解读。
他冷似寒芒地看着这两人,好一个两情相悦。
十月初六,他的生辰,她的出嫁。
是巧合还是故意?他冷哼了声。
指腹忽地传来刺痛之感,楚翎垂眸,在牢栏上的手指扎了根木刺,有点深,冒出了血珠,他用牙挑出,却未吐掉,而是混着嘴中血水嚼了嚼,吞咽而下。
那木刺的尖端似针经过口舌,划破他的喉道,腥甜之气再度涌上,他将今日的第三口鲜血吐出。
三抔鲜血,每一笔,他都会让白川舟血债血还-
楚引歌好不容易将白川舟拖进了马车里。
“爷,你这腿怎么回事啊?”
她接过他刚倒好的茶水,仰头一口饮尽。
白川舟拿出雪白帕子,替她擦了擦唇角的水渍,懒懒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回来的时候,被织锦城太多姑娘追着跑,跑断了。”
“”
“我看上去有那么好骗么?”楚引歌被气笑,“裤腿卷上去让我看看。”
话说得太顺口,她自己先皱上了眉,和白川舟呆久了,好像这样的词说出来都成了顺其自然。
这是看男人的身体看上瘾了?
白川舟似也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瞬,不过那腿上都是宋沂落下的棍打之伤,哪能让她瞧见。
他抱臂倚在引枕上,带点玩世不恭的笑:“楚引歌,虽然我知道你想借我受伤之名,正大光明地看我的身体,但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一件事”
他的话一顿,楚引歌一阵耳赤,谁想看他的身体了
这不是话赶话了么。
不过见他话语一停,眼神正直勾勾地盯着她,楚引歌也不想屈于人下,对上他的视线。
他们都是有过亲昵之人,虽然这之间有些许乌龙,让他误以为情笺是她所写,但总归那吻是真实发生了,他对于她而言,没甚么好怕,她就不信他还能变出什么花来。
更何况接下来她还要跟他聊聊《赏莲图》一事,哪能现在就被他的气势打压。
她的目光坦坦荡荡地回视着他,美目流盼:“怀疑什么?”
白川舟看她气焰嚣张,浑然不惧,轻笑了声,小夫人在他这里好像胆大了许多,不似最初那般青涩了。
他双手往案几上一撑,与她的距离骤然加近,慢悠悠地说道:“楚引歌,我怀疑”
他缓缓吐字,“你是不是馋我身子很久了?”
作者有话说:
棠棠:????还能如此不要脸,是我大意了。
注:“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出自《江城子》,宋 秦观。
第34章 要吻别
白川舟的睫翼浓密如蒲扇, 眼眸漆黑,放荡中漾着笑意,活脱脱一多情风流的妖孽。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将这样的虎狼之词说得坦然自若又理所当然的?
上回说她摸他的腰, 这回又说她馋他身子楚引歌莫名又想起他后背完美的线条, 蓄满张力似一拉满的弓, 不由得指尖滚烫。
又见他脱了履靴, 正准备撩起裤腿,似笑非笑:“行,毕竟是男宠, 还是得靠本事吃饭”
他好像已经很顺其自然地将自己放在这个位置上了。
楚引歌忙制止, 将他卷起一小块的裤脚给撸了下来:“爷还是”
她的手搭在他的小腿上,一时没想好该如何说他这种自荐枕席的行为,言语停了停, 抬眸又见他直盯盯的眼神,便收回了手,轻吞慢吐道:“矜持点罢。”
连起来就是, 爷还是矜持点罢。
白川舟好笑:“楚引歌, 你不觉得这话更适合你自己?”
他穿上金丝暗纹黑靴,漫不经心地笑道:“明明是你叫人家卷起裤脚, 现在又让我矜持些, 你说你是不是暴露了心中的挣扎?”
“”
楚引歌不再去纠结他的腿伤, 但心中对他的伤处缘由已有了推测。
想他昨日还好好的, 今日就成这样, 中途不过去了趟织州, 想必就是骑马不甚摔下来了, 但这人惯会逞能, 碍于面子又不好意思说, 就跟她在这插科打诨。
她心里轻哂,呵,男人这可怜的自尊心。
但她倒是想起了他托立冬给她的字条:“补偿我。”
这是在去织州前就预料到自己会从马背上摔落了?
看来世子爷对于自己的技艺不精尚且还有自知之明,但他自个儿摔倒,要她作甚么补偿,又不是她指使马这般做的
可真会讹人。
“想什么呢?”
白川舟轻点了点案几,楚引歌回神。
见他没提字条一事,她也就暂且搁浅,说到了另一要事上:“爷,我在想白日上值的事,跟您汇报下揽月楼平棊彩绘的修复进度罢?”
白川舟眼眉一挑,看了过来。
尚不明白她的话锋怎转得如此之快,见她的指尖略有些慌乱地搅着衣摆,稍一思及,就想通了。
车内常备湿帕,他擦了擦手,散漫道:“行,说说。”
楚引歌舔了舔自己干燥的下唇,“在我和宋编修的勤勉劳作下,着色已过三分又一,照目前之进程,若不出意外,应当在我们大婚前能修补完成。”
“嗯,不错。”
白川舟洗盏玩杯,慢斯条理地道:“那依楚编修看,这之后会出什么意外?”
楚引歌被他的眼神直视,这人实在是太敏锐了,讪讪笑道:“这意外提早来了”
白川舟不语,静听她继续说。
但楚引歌总觉得他的眼神逐渐有些冷,她咽了咽口水:“有一处损坏过于严重,只依稀看到一花瓣边,尚不明那原处是花骨朵还是花蕾,我和宋编修因未见过真正的《赏莲图》,探讨半日也难以定夺。”
她看着白川舟的脸色没甚么情绪,试探地说道:“若是能看看谢师的原画就好了,爷说这可如何是好。”
落日溪桥,残阳如血。
马车内陷入一时的沉默。
白川舟看着一卷残照光影落在楚引歌的娇靥上,她本就比旁的女子白皙,那弥漫的橘更在她的眼眸边上,眸色迷离,反倒添了几分媚迷,唇似樱红,这怎能让人坐怀不乱?
他想起她刚刚在狱中对楚翎说的那句“两情相悦”,想到她说得绵软的那声“是啊”,
想着她轻语说着:“倘若遇上他,我还是会想嫁他。”
这些话,都是为了现在准备的罢。
她知道了《赏莲图》在娴贵妃那里,她想通过他拿到那幅画作。
她应该早发现他在拐角偷听了,所以才故意说那些话哄他,就是为了此刻。
放长线钓大鱼,她这次钓得是他。
他又被她骗了。
他知道她一直在强调他们是表面夫妻,他以为她起码对他,至少有那么一点心动,才会在旁人面前说出这样情意绵绵的话。
但她那是不过是想让楚翎死心罢了,又可以让他听到心生欢喜。
一石二鸟,好计策啊。
真是个小骗子。
半晌,白川舟低笑了声:“想看原画,这有何难?”
楚引歌抬眸,撞见了他的瞳仁,那刚刚的冷寒似是幻觉,已全数不再,又恢复了往常的清明柔光。
白川舟勾唇:“《赏莲图》就在贵妃娘娘的手上,我去跟阿姐借借。”
他知道,她应该早猜到他会如此说,但他还是甘愿走近她布下的圈套。
她在利用他,可他甘之如饴啊。
楚引歌愣愣:“会不会给世子爷添麻烦?毕竟这是谢师的遗画。”
她从宋誉说画在娘娘手上时,就想到了他。
她那时莫名就有股自信,他是会帮她的,但只不过没想到他会应下的如此爽快。
白川舟揉了揉她的脑袋:“天大地大,我和棠棠的婚事最大,可不能耽误我们的大婚。”
语气透着调侃轻松,笑意依然如意气风发的少年,唇角是清爽的甜,薄荷的香。
带着什么都不怕的一往直前,莽撞却生动。
楚引歌却突觉心酸,他怎么那么傻,就那么简单地相信了她的借口。
她就是干这个营生的,春闱第一女状元,看到笔触就可以看出是花蕾还是花骨朵了,怎么可能还要看原画的。
他虽然对她说过许多俏皮话,但她一直都清醒自持,这不过是纨绔浪子的揶揄罢了。
但当下,她却觉得这份揶揄中似带着几分真心,他有在真正地把她当成自己的妻子来看待罢?
楚引歌突然有些懊恼,在他身上,自己的那些小把戏显得多么龌龊不堪。
虽然她在狱牢内说的话,是有一些特意讲给他听的,他这样好面子且单纯的人,偶然在背后听到自己即将过门的妻子的好话,应当是很高兴的罢。
他们都说他并非良人,连楚翎都用不可思议语气质问她,“他就这般好?”
语气里是对世子爷显见的鄙夷和难以置信。
他们根本就不相信他的良善。
可她确实觉得他很好,不比谁差人一等,比任何人都要来得真诚,比伪君子要干净清白得多。
干净的灵魂是不会萎蔫的。
所以那一句“是啊”,是真真切切的。
她想在外维护他的体面,他的自尊,他就应当是那样矜贵高傲,笑看风华不知愁。狂妄又坦然。
但两情相悦确实骗了人,她是对他有那么一点喜欢,但情就罢了。
将自己全权交付给另一个人,太过无畏了。
她这么多年都是小心谨慎地活着,无畏这个词离她很远。她最无畏的那次,就是之前去藏书阁偷那本剑法,只是想得到生父母的线索,才不得不无畏。
但动情的无畏太过浪漫,浪漫到荒唐。
这不属于她。
所以她对任何人都不会动情的,何来相悦?
哄他罢了。
不过他好像相信了她的情,能如此毫不犹豫地帮她。
借到《赏莲图》是在意料之中的事,她本计划趁热打铁,跟他提一提关于新婚之夜分房睡的事,这样在十月初六那晚,她就可以拿着画去赴黑心阁主之约。
可她现在看他清风明月的笑容,对他们的大婚很是翘盼,竟心起了愧意,她瞬间就泄了气。
等下一次再提罢。
马车在楚府门口停驻,楚引歌正欲掀车帘,却听他叫了一声棠棠。
她回头看他。
“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同我直接讲。”
白川舟懒懒地靠坐在车壁上,天色已晚,看不到他的情绪。
但在暗色中他轻笑了声,那温热的气息隔着几寸,楚引歌也能感受到。
可更灼人的是他接下来的话。
他的嗓音低冽,潋滟动人:“因为我是你的掌中雀,这世上的任何事,我都会应你。”
你要《赏莲图》可以同我直接讲,而不必为了讨好他而说些两情相悦这等违心之词。
反正说与不说,他都会应她。
楚引歌这才明白他早已知道她是故意那般说的,更觉自己不堪了。
本想解释自己有些话是真心的,但这份真心好像和他的相比较,太过不值,更像欲盖弥彰的后补。
她眼睫轻垂,忙逃下了马车。
走至楚府门口,从来都不回头看的楚引歌似是心有感应,她转身,望进他的瞳心。
白川舟正掀着车帷,另一手随意搭在窗上看她,应是没想到她会回头,眉峰向上一挑。
楚引歌顶着他的目光缓缓走了过去。
行至车窗底下,抬眸看他。
他的眸色直白又炙热,修指轻抬着她的下巴:“怎么,要吻别?”
楚引歌笑出了声。
她本想来道个歉,觉得辜负了他对她的信任,她说那些话确实利用了他的善良,但现在看来好像没有必要了,他好像很能自愈。
“爷,是不是什么事都能同你讲?”
“嗯,又想要什么?”
他好像很喜欢她的下巴,又在摩挲轻缓,但手法却是极度的轻柔细致。
楚引歌不得不承认,那薄茧的微妙摩擦,让她很舒服,她第一次没主动拒绝他的亲昵。
眼眉弯弯:“那情笺我可不可以不写了?”
白川舟没想到她会说这事,指尖一顿。
看她指了指自己的右唇:“爷,你看啊,昨天你是不是咬了我这里?”
“那时你让我在叫你……嗯,和咬这两件事上择一,但我给了写情笺这一备选,你同意了,可之后在蔷薇居,你却不守规则,咬了我,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三天后不必给你情笺了?”
白川舟听她有理有据地分析,眉尾稍提:“说完了?”
“嗯。”
单音刚落,楚引歌就感觉唇上一重,凌冽的薄荷气息席卷而来,又瞬间撤走。
她的左唇被咬了,滚烫中绻着欲。
“小夫人最近太得寸进尺了,这是惩戒。”
白川舟继续摩挲着她的下颌,动作比之前更是放肆,抹了抹刚咬过的唇角,带着不容分说的霸道:“不过算术颇精的我可以好心提醒夫人一句……”
“距离交信,还有两天。”
不是三天。
“……”-
是夜。
素心苑东厢的寝屋,地上滚落了团团废纸,上或是寥寥一笔,或只写了个名,但皆被舍弃。
楚引歌坐在案几前,皱眉苦思冥想,她就不是太明白,为何白川舟对情笺执着于此。
可能越没有什么就越想要有什么罢,估计他身侧也没有姑娘给他写如此文雅之物。
其实说来也怪,虽说白川舟夜夜眠花宿柳,但楚引歌从未在他身上闻过脂粉气,相反,他身上的气味很好闻。
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薄荷明明是惹人清醒的味道,但沾染上他,却像掺了薄荷的酒,糅了些醉,似是薄荷酿……
心下一颤。
毛笔从手中脱落,楚引歌回过神,心下暗忖这是在想什么呢,她垂眸,笔尖在纸上顿了个硕大的墨点,这张又废了。
她揉成一团,往身侧一扔,却被所来的人接了个满怀:“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楚引歌忙从楚诗妍手中拿过,牵着她坐下。
却听阿妍沮丧道:“棠棠,你自己被我们家害成,还对我的事这么上心。”
她以为楚引歌还在帮她写情笺。
楚引歌轻咳:“阿妍,这不是帮你的。”
“嗯?”楚诗妍圆眼微瞪,看了上书的名,难以置信道,“这……这是写给那破烂世子的?”
楚引歌鸦睫低垂,没有否认。
“那传闻中都是真的?”
“什么传闻?”
楚诗妍清了清嗓子,将这几日来府上谣传,世子爷对二姑娘情深似海的事告知了她。
“……虽然我看世子爷对你是还不错,不过我听说那男人对他的红颜薛莺可好了,夜夜包场,棠棠,你别陷得太深。”
楚诗妍一脸担忧地看着楚引歌,后者也是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蓦然想起那女子在马车前叫世子爷的娇撩,低回轻柔,愣了愣。
夜夜包场……她还记得那女子说他走得那般急,宝贝落在她那里都不知道。
他们的关系,应当是很好罢。
楚引歌的喉间一哽,缓缓说道:“我知道的阿妍,我们就是……逢场作戏。”
“那就好,”楚诗妍舒了口气,“不过我看了几眼世子爷的样貌,虽比宋誉差了些,但还算看得过眼,身形也尚可,宽肩窄腰,手指修长。”
她凑近,咯咯笑道:“棠棠婚后定十分幸福。”
她的言辞隐晦,楚引歌不解,他的身材和她婚后是否幸福有何关联,楚诗妍趴在她的耳边,说了几语。
楚引歌的脸瞬间红如丹霞,她挠着楚诗妍的柳腰:“臭阿妍,你都还未及笄呢,这些哪学得啊?”
阿妍怕被她一挠,笑得停不下来:“这不是还有三个月就及笄了?母亲的意思是及笄就得定亲了,她已是请了教习嬷嬷教导我驭房中事。”
“她可真够着急的,”楚引歌手停了下来,“那你学得时候不害怕么?”
她虽从未学过这些,但也并非全然不知,都说女子初次是极疼的。
“刚开始有点,但一想到是和宋誉”,楚诗妍面上笑意极粲,“我就不怕了。”
阿妍的及笄礼在三个月后,而四皇子的成童礼在一个月后,楚引歌只盼宋誉真能平步青云,这样两人方有走到一块的可能。
她暂时压下对阿妍婚事的担忧,捏了捏她的秀鼻:“你呀,真不害臊。”
“嬷嬷给的书中都说了,红衫透,雪肌香,这都是人欲,没甚么好避讳的。”
楚引歌笑道:“你看这书倒是积极,你若平日里多读读诗词歌赋,也不至于写不出来几句酸文。”
“好阿姐,”阿妍抱住她的软臂,撒娇道,“别取笑我了。”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敛容:“棠棠,说到书,我昨日去了趟东巷书肆,听肆中小役窃语了一件事,和世子爷有关,对你还挺重要。”
楚引歌听到“东巷书肆”这四字时,眼眉一跳,她忽然想起允诺那小厮隔天要去买书,但因事情太多便忘了。
她那日是和世子爷一同离开的,不知道是不是因失诺被记恨上了。
楚引歌不动声色地淡问:“何事?”
“他们在说,世子爷的……这里不太好。”
楚诗妍探出一指,很是神秘地轻戳楚引歌的腰腹。
楚引歌疑惑,娇眉微蹙,摸了摸她刚刚按的地方:“胃?”
见阿妍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两手各探出一指,往她的左、右腰侧都同时一戳。
“这里。”
楚引歌本就怕痒,被她的软指稍稍轻压,笑得乱颤。
但很快,她的笑容一凝,谁会有两个胃脏?
阿妍按的位置分明是,肾。
楚引歌的眼眉轻提,世子爷的肾不太好?!
作者有话说:
大家还记得那本《壮阳要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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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世子爷:棠棠,我要和你交代一件事,我天天去华思楼没有干坏事,我是去上值。
棠棠挑眉:你这值非得夜间上?
世子爷:是。
棠棠思了一思:所以你是在做鸭?
世子爷:
棠棠:有传闻说你最近肾不好,你还是少接单罢。
世子爷一把将她抗在肩上,冷哼道:楚引歌,第一我没做鸭,第二,我肾好不好,你用用不就知道了?
寝屋的门被大力阖上
第35章 受得起
夜深如晦。
她们两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竟然在深更半夜探讨一个男人的肾欠佳
属实是诡异了些。
不过楚引歌恐此事的传闻可能与自己有关, 便问上一问:“那几个肆役是如何说的?”
“他们说,那天书肆来了一姑娘,娇容月貌之极, 当真如九天仙子, 世子爷当场就挪不开眼了, 请人姑娘去了酒楼”
楚引歌眼睫低垂, 面上不显,但心中已是砰砰直跳,明明是那帮人拼命往她手上塞那书, 世子爷解了困, 怎么就被说成了一出风流韵事了
她不露声色地给自己斟茶,一口饮尽,才稳住心绪听楚诗妍续说。
“后来世子爷还返回了书肆, 将姑娘看过的书都买了回去,其中有一本叫什么《壮阳要略》,有个小厮推测说世子爷和姑娘可能是旧识, 那姑娘看着就有书卷气, 来书肆估计是来查阅如何治愈世子爷的隐疾”
这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楚引歌心下暗忖,她怎么可能是在查这个必是那对她翻白眼的肆役造的谣, 但白川舟将她看过的书都买回去了?
楚引歌呷了口茶, 指尖转动。
楚诗妍说得口干, 也给自己添了杯水, 稍抿了口, 就直皱眉:“棠棠, 你怎么爱喝起茶了?好苦”
楚引歌趁此转过了话题, “嗯, 阿妍, 你今夜来不会就只是想给我说这个罢?”
楚诗妍这才想起正事,从袖中拿出了几张银票,认真道:“棠棠,我这人糊涂愚钝,但再怎么个榆木脑袋,凡事想个几天也能想明白了。你这是替我在出嫁。”
她跪下,两行清泪直流:“棠棠,对不起,母亲和父亲将你陷于此境,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弥补你,这是我攒了多年的零用,还当了些首饰,留着给你傍身。”
楚引歌本以为她是来问今日见楚翎一事,未料到竟是来送钱,心下暖流涌现,忙将她扶起。
“阿妍,你不用替我感到愧疚,我细想了番,若是真逃不开婚嫁,那嫁给世子爷于我而言,已是极好的归宿。”
楚诗妍还是满脸担忧,将银票硬塞给她:“那世子爷光天化日之下就能在书肆地撩拨姑娘,棠棠,你日后免不了要受好些委屈,这是妹妹的一点心意,你收下,我能安心些。”
言罢,她就飞奔而出。
楚引歌握着银票,忙追出门,就见廊下的那姑娘回了头。
檐下的灯笼轻摆,暖光投在楚诗妍脸上,那烂漫的娇颜上泛起了笑,竟是少见的苦涩。
她的裙裾飘飞,轻语道:“棠棠,哥哥在狱中吐血了,传到了父亲的耳中。”
楚引歌怔怔,也就是说她去慎刑司一事被楚熹和王氏得知了,难怪阿妍能忍着好奇不过问她和楚翎谈了何事,原道是早知道了。
“棠棠,我好像好心办了坏事,”她苦笑道,“你别怪哥哥,他本就性子好强,之前也多次与我提过世子爷放诞不羁,可眼下喜欢的姑娘却被他最不看上的人娶走了,他不甘心,缓缓就好了。”
楚引歌不想过多谈论那个将她强硬抵在墙上的人,他的指节发白,用了狠劲,她那时在他的布血的瞳眸中看到的不止是不甘,还有愤懑。
他在愤怒她的不顺从。
他对她的或许不是喜欢,而是好摆布,在楚翎眼中,他们本就是不对等的罢。
如果没有白川舟,就因为他想要娶她,她就必须嫁给他了么?
这是什么混账道理。
平等,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是不存在的,他也不会考虑她是否愿意。
可那个人会,会同她说,不想你嫁得太委屈。
楚引歌眸光微动。
所以即使没有王氏,即便他没有入狱,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楚将军,她宁愿赴死,也不会嫁给他的。
这些话她没有讲给阿妍听,她是他的亲妹妹,楚翎于她而言,是万丈光芒的倚仗。
她没必要去撕开裂口让阿妍看这血淋淋的不对等,更何况,阿妍太过天真,没看过这人世间的疮口,她也未必懂。
楚引歌缓缓走进,将银票放入她的手中,扯了个淡笑:“这些钱财还是留给自己罢,你若想和宋誉在一起,那这些日后总要用到。我这里不用担心,快去睡罢。”
言罢,她就往回走。
却听到身后带着哭腔的一声呜咽:“棠棠,你别怪哥哥,十月初六,是他的生辰。”
楚引歌扶在门上的指尖颤了一颤。
他的生辰日,她的解脱时。
她第一次觉得这日子选得好,确实是大吉。
羽睫低垂,但面上终究是没有过多情绪:“嗯,知道了,去睡罢。”
她推门而近,踏着御风而来的斑驳月影,看着地上那团团的废纸,东方美人的茶香在屋内四溢,她突然很想顺着当下的心意,给他写一封称不上情笺的书信。
夸夸他,他有多好-
之后的两天,楚引歌就每日上下值,立冬都会按时来接送她,但她一直没见到白川舟,不知道他又在忙什么。
也不知那幅《赏莲图》,他是否取到了。
她不由得猜测他是不是没借到,但因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就抹不开面子在她面前晃悠。
直到第二日的夕暮,立冬来接她时,满脸殷勤说道:“夫人,今日爷邀你回府上吃晚膳呢。”
楚引歌一听就明白了,这府上是蔷薇居。
她突然想到那会她说要请他吃饭,他还那般痞痞地调侃,“两碗阳春面?”
后来还不是吃了他手打的两碗面。
她噗嗤就笑出了声。
立冬看自家的世子夫人朱颜粲然,挠了挠头,小两口真是怪,和世子爷吃顿饭,还没吃上就这么开心了?
世子爷也是古怪,明明腿伤成那样,还要强撑着去伙房擀面,他看着和厨子擀出来也差不离,好心劝他歇会,谁曾想又被臭骂一顿,说他银子白领了,让他早日拿出来充公
爷确实寒碜小气,总是惦念着侯夫人给他的几锭银子。
楚引歌又想起一事,忙说道:“得先回趟楚府,还没和姨娘打声招呼”
“夫人莫急,世子爷早交代了人去禀,您安心随奴去罢。”
马蹄嘚嘚,步履从容,在柔和暮色中踏在回府的青石板路上,楚引歌生平第一次对用膳有了期待。
有人洗手作羹汤,在等她回府吃饭。
那是她的夫君。
楚引歌掀开车帘,看天际的彤云翻卷,她的唇角难以自制地上扬。
她之前最讨厌就是暮色四合,下值钟声响起之时,因为这就意味着她又要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看着王氏惺惺作态,听那些令人齿寒之语。
可她现在好像有点喜欢,这温柔的黄昏了。
马车穿过片片烟火流气,路过从从人声鼎沸,停在那被霞光流淌的“蔷薇居”的门口。
有个男子抱臂倚靠在门框上,懒懒地看着她下马车。
他今日穿了一身宝蓝销金云纹团花湖绸直缀,是一副居家装束,更添了几分清朗之意。
那腰间还有几点面粉,楚引歌过去帮他掸了掸,很是自然。
白川舟的眉眼轻提,轻捏着她指尖的软肉,懒散笑道:“我们家干活的回来了。”
活脱脱一在家等夫的小娇妻状。
楚引歌现已能对他的调侃处变不惊,唇角勾了勾,她也知道他走不了才靠着墙,便主动伸出胳膊扶他,但还是忍不住劝道:“爷,你下回能别骑马么?”
“骑马?”
“你这腿不是骑马摔的么?”
白川舟停了一瞬,也没想到其它好的借口,颔首道:“好,那以后骑马,夫人带着我。”
他倒是会占便宜。
“可我不会啊”
“夫人怎么什么都不会。”
楚引歌一听此话,心生不乐意,刚要反驳,就听他慢斯条理道:“楚引歌,你说你除了五官长得绝色,画功了得,莺色婉转,敬老慈幼”
他一直从门口说到了厅堂,“知情识趣等长处外,还会干什么。”
楚引歌已笑得乐不可支。
白川舟看她言笑晏晏,明艳如繁华绚丽烟花,身后的簇簇蔷薇都黯淡地失了色,他也不禁心里软塌塌的。
“楚引歌,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莫名地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楚引歌抬眸,就跌进了他的眸心中,璨若星辰,她唇角的笑意未收:“爷,你是不是总是拿这套哄姑娘们啊?”
她见他落坐后,才松手,笑着说:“这招还成,不过卑职可受不起这些雅词。听着像是媒人在说吉祥话,很是喜庆。”
“”
他口干舌燥,绞尽脑汁说了一路,就得到她的一句“很是喜庆”,白川舟被气笑:“夫人如此了解媒人,想必听过不少吉祥语罢?”
楚引歌净了手,又拿了温帕递给他:“是啊,及笄后就有很多媒人上门说亲了,她们将那些男子说得天花乱坠,可说到最后不是鳏夫续弦就是纳妾庶室,要不是有姨娘一直帮我拼死拦着,楚夫人早将我嫁出去了。”
她说得坦然,可是话落在他耳中却很不是滋味。
白川舟垂眸擦着自己的手指,瞳孔微缩,她这些年一定过得很不如意罢。
两人未再言语,这一顿面吃得很安静。
不过楚引歌上了一天值,是真饿了,倒没察觉白川舟的情绪有何不对劲。
再因他做得这手擀面确实美味,极有嚼劲,入口爽滑筋道,每根面条都裹着浓浓的茄汁,还知她喜食酸辣,淋了辣椒油,吃得很是过瘾。
她连吃了两碗,额间沁了薄汗,才停下来。
白川舟见状,将帕子递给她,又唤道:“立冬,往冰鉴再加些冰。”
楚引歌考虑到他满身伤口,不宜过寒,忙制止。
她擦了擦嘴,好奇问道:“爷,你为何会做面?”
按理说世子爷从小锦衣玉食,钟鼓馔玉,何须要自己动手?若是因趣味,那也做个一两回便罢了,但他这面做得比听涛楼的厨子做得还要劲道,想必是做惯了。
这问题她上回吃过就想问了,但那时还觉得冒昧,明明是她请人家吃饭,却是人家来做饭请她吃。但自从前日他与她说,任何事都可以直接讲,她也觉得日后总归要一起过日子,还是坦然些好。
只见白川舟看着她,眸色幽深:“你想听?”
楚引歌狐疑,这有什么听不得的?点了点头。
他的声色微沉了些,清冽低哑,带着说不住的克制,缓缓道来:“我曾经救过一个人,救他的时候,他浑身是血,双目失明,喉中失语。我找到了一个破屋,但尚可躲避风雪,照顾了他三年又八个月,他也爱吃我做的面。”
楚引歌倒没想到还有这段渊源,饶有兴趣:“爷是在多大的时候救了他?”
“十岁。”
楚引歌算了算,白川舟十岁时,她才五岁,正是经历了那场满门屠杀之时,死了那么多人
她眸色暗了黯,她又想到了那复而往返的嘚嘚马蹄,若是她不跑,恐怕自己也死在了那些人暴虐的剑下了罢。
不过转念一想,那一年也并非发生的都是坏事,至少还有一个少年在另一个地方救活了一个人,不是么?
楚引歌荒芜的心里落下了棵绿芽,或许,这人世间也并不是那么差劲。
“爷心善。”楚引歌真诚夸赞。
三年又八个月,也就是从白川舟十四岁之后就没再照顾他了,想必他是恢复康健离开了罢?
“那他现在在何处?双目是否清明了些?可会说点话了?”
白川舟突然不敢对上她的视线,长睫微垂,墨黑的影盖住了他眼睑下的青灰:“先生在一年后已会与我开口言谈。但我尚不知先生是否双眸清明,因为他揭下了遮在眼目前的白绸带”
他顿了顿,“是在死的那一天,我还没来得及问先生看不看得到我,他就倒下了。”
那不绣一物的白绸带从先生的手中脱落飘飞,最后落地,垂躺在他的身边,染了大片的红。
楚引歌怔愣,一阵悲凉,“他死了?”
她的心莫名绞痛,如溺在水中的失桎,连呼吸都搁浅了。
“他怎么会死?”
原来被救的人也不会长命百岁,世子爷都那么悉心照顾,但人好像都有它的命数。
白川舟缓缓抬头,唇线紧抿,声色泛了哑腔:“被侯爷杀了。”
靖海候爷,他的父亲
楚引歌见白川舟的眸底泛着几丝猩红,突然觉得自己露悲实在太过失态,世子爷应当是才是最难过的人罢。
他照顾了那么久,等到了那个人有所好转,却被自己的父亲杀了。
难怪第一回在揽月楼拔剑相待时,她说要去烧了靖海侯府,他很有兴味说回帮她添把火。
她那时以为他是戏谑,但现下想来恐怕是有几分认真。
他应当恨极了自己的父亲,毕竟他尊称那个人为先生。
楚引歌缓缓问道:“爷曾说会古琴,也是先生所教的么?”
她想将他从悲伤中拉离。
白川舟点了点头,望向她:“是,先生擅抚琴,精字画,懂古今,好像没有什么是不会的。”
楚引歌撇了撇嘴:“ 难怪爷说我什么都不会,原是见过了这样的高人,自然是将旁人不放在眼里了。”
白川舟一把将她拉过,坐于自己的腿上,在她腰间的力道加重,差点就将那句“你同你爹吃什么醋”脱口而出。
唇舌一转,语气懒懒:“我说了那么一大堆,怎么不闻你听见,反倒说我是媒人?”
他的面色闲散了下来,又恢复成了那个傲世轻物的世子爷。
楚引歌坐着心里直打怵,挪了挪自己的臀。
“楚引歌,你不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不能轻易动么?”
她愣了一下,莫名想到阿妍昨晚跟她灌输的那些秽言秽语,娇靥瞬时面如霞飞。
楚引歌喉间发涩,小声嘀咕:“我这不是怕你腿疼”
白川舟低笑了声:“我哪有这么娇弱。”
楚引歌未语,但心里却轻哼,他怎么没有?后腰伤口稍稍一崩就要抹药,方才从府门口走至这,明明可以倚着墙回来,还非得搭着她的胳膊,说自己腿疼就得人扶着才好受些。
雨天不喜溅水,喝茶前得亲自洗盏,早晚都得换一套袍衫,比姑娘家都麻烦,简直比庭院中的娇花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有,我刚刚说得那些喜话,”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让她回神,“只哄过一个姑娘。”
楚引歌安静地看着他,她现在有点迷糊,一个姑娘是指她么?
“何况,就冲你找夫君的眼光,”白川舟眼眉轻佻,声色清润道,“再矜贵的清词丽句,你都受得起,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世子爷:我老婆天下最好。
第36章 万般柔
他的眼眸含笑, 澄澈得如一汪泉水,碧波可见,漾着一个小小的她。
楚引歌从没遇到过这般狂妄的人, 懒懒的笑着, 却有决千里之堤之勇, 刺长夜黑天之敢。
在落日消亡之际, 黑暗来临之前,告诉她,她受得起。
受得起。
这是多大的底气才敢呼出于口的词啊。
楚引歌的心颤了又颤, 但她分明感受到了自己心底某处被柔柔地拖起, 因他的这份底气,生长出了几分无畏。
白川舟垂眸看她,见她的眸光盈盈回望着他, 眼尾勾翘,说不出的魅惑。
他沉吟片刻,似有似无地拍着自己的衣襟, 很是为难道:“行罢, 爷委屈一下,毕竟饱暖思淫.欲”
“”
谁谁淫.欲了?!
楚引歌轻咳, 一不小心就将心里话说出了口:“爷怎能这般不要脸?”
两人皆愣了一瞬。
白川舟饶有兴味地看她:“说说罢, 我在你心里是怎么个不要脸法?”
“没不是, ”楚引歌决定不将话题放在淫.欲之上, 否则怎么都避不开他的不正经。
她说道, “爷夸人怎么就把自个儿也夸进去了?”
说什么“就冲你找夫君的眼光, ”这不就是在变相地夸炫自己么。
楚引歌轻声提醒:“爷, 这夫君可不是我找的, 是”
她想说“是被迫才定的婚, 才有的夫君”,却被白川舟在腰间的手掌一揉搓,她本就怕痒,这一轻触就被痒得笑岔了,将话消在了喉间,变成了串串莺笑。
听白川舟说道:“楚引歌,你能不能解点风情?”
“看来刚刚有个词得收回,”他面上煞有其事,但腰上的手指却未放过她,挠揉更是放肆,“知情识趣,我看你是半分全无。”
可见她笑得恣肆无忌,自己倒也跟着乐了。
他看着她在怀中眼眉弯弯,娇肢乱颤,鼻腔里时不时溢出似猫音般的轻哼,唇色殷红,那般勾魂。
白川舟的喉结轻滑地滚了滚,才明白原来饱暖思淫.欲的人是他。
再忍个月余罢。
楚引歌用了几分力道拿手推他,解脱了他的束缚,自己忙站起,跑到了门边,眸底因笑而泛着层水润,更是动人:“爷下回别这样了。”
她的声色还绻着笑意,软软糯糯,对他全无防备,可脸上却有“有本事你也跑过来”的狡黠。
白川舟瞳心一深,直勾勾地看着她,半晌,才缓缓撑起身,哑笑道:“行,不闹你了,去书房看看《赏莲图》。”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想得却是,知道了,怕痒。
两人穿过垂柳绿荫的花拱门,行至书房。
楚引歌一踏进屋内,最先见到的不是那幅《赏莲图》,而是她画的《小和尚挑水图》,正高悬在书案上方,樱桃木裱框,那淡然的棕黄更显小和尚笑意的明月清风。
确实是看着讨喜又大方。
她的唇角一弯,再看白玉书案上堆叠着一摞酒红折叶笺,楚引歌随意拿起一张打开看了眼,瞬间红了脸。
“云帆贤兄台鉴,谨定于大宣二十三年十月初六,新郎白川舟与新娘楚引歌喜结良缘,敬备喜宴,席设蔷薇居,望百忙中移贵趾,君之光临,当使寒舍蓬荜生辉,添新禧之瑞气,增美姻之佳音,万望勿辞。”[1]
原来是婚宴请帖。
想白川舟还真是对大婚上了心,这一笔一划皆出他之手,笔触和他在约法三章上的洋洋洒洒相比,有了很大的进步。
“棠棠有没有想请之客?”
身后传来他清冽的声线。
楚引歌回头:“可婚宴上的人员措置,不应当由双方父母亲安顿布设的么?”
她心里的确有几个人选,可自古以来,这都是父母之命,哪有小辈说的道理?
白川舟轻笑了声,懒懒道:“哪有应不应当之说?这是我们大婚,添几个客还不行了?”
“再则,是在蔷薇居设宴,自然由我们说了算。”
他说得很理直气壮,楚引歌也顺着话有了底气:“那可以邀请宋誉和师父么?他们人很好的,绝不会闹事。”
她本还想添上剑师父,但一想到他一来恐是会将白川舟的另一条好好的腿打断,而且一个和尚来参加婚宴,实属奇怪了些,她咽了咽口水,还是算了罢。
“行啊。”
白川舟说得很轻巧,可腿上却在隐隐生疼,他在心中苦笑,宋师确实挺好。
再打得狠些,腿都要废了。
他缓步挪到书案前,从字画缸中拿出一个靛蓝纻丝长锦盒,那上绣白鹤鸾鸟,一看便知里面装得定非俗物。
想必就是《赏莲图》。
楚引歌虽然对谢昌这人谈不上喜恶,对他都是道听途说,无法做过多评判,但自从在天语阁看过他的画之后,倒是知晓为何宋誉对他如此崇拜。
他笔下的画作笔韵高简,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沓多余,其画中的君子气馥于笔墨之中,洁净濯濯,不染纤尘。
眼下见白川舟缓缓将画卷展开,她的心中也难掩悸动。
这样举世的大家之作,一生能有几回见?
《赏莲图》画秩全长十二尺,一个案几都铺不开,楚引歌搬来了几个高椅接着,才将将全数展开。
楚引歌屏气凝神,眼睛都不敢眨,不敢错失一丝细节。
原来揽月楼平棊上的彩绘只是图上小小的一角,他们总是盛赞那接天莲叶的技法高妙,可比起眼下的这一浩繁壮丽的长卷来说,那一角又显得过于寻常了。
当她行至画中央之时,她的呼吸一滞。
与天语阁所见的干脆利落笔法不同,这幅《赏莲图》有了更多的绵绵之意。
也就是有了,情.欲。
画卷的轴心处是一个女子的背影。
斜风细雨之下,她素手撑着一把十六骨的油纸伞,伫立在石拱桥上,目看远方的水墨山河,一袭墨绿随风飘荡,那素白披帛如蝶翼翻卷。
驳岸边的菡萏都失了色,碧绿烟波,湖心起了雾气,一片氤氲。
似轻纱朦胧,气韵流动,每一处点墨都摄人心魄。
楚引歌小心地探出一指,点了点那曼妙的背影,但指尖却不敢触到她,抬眸问白川舟:这是谁?”
她想到了天语阁阁主屋内的那张母女背影图,这女子和那张母亲的背影太过相似。
白川舟看着她,懒懒说道:“以楚画师的敏锐觉得是谁?”
“是他夫人,”楚引歌在脑中回想了下两者的背影,已经很肯定地确认,“这是谢师的夫人。”
白川舟轻笑了声:“可这幅赏莲图是谢师任职首辅期间所做的,他在为官期间没有娶妻。”
他凑近,对上她的视线:“楚编修的意思是,谢师在被贬为流民后,成了亲?”
他在步步引诱,带她去寻找真相。
楚引歌点了点头,只能这般推测,谢师娶了这画上的姑娘,还有了个可爱的女儿,一家三口,甜润美满。
但她还记得宋师父那日的意思是,谢师最后还是死了。
她的眸色一深,此事追究下去恐盘横交错,她本就是个不爱多管闲事的主,便不再去想这件事。
唯一点不解的是,“此画为何会在娴妃娘娘手上?”
从这图中就可以看出谢昌对此姑娘的关情脉脉,这确实是难得的佳作,但更像一幅定情画,纵使谢师死了,这画也应当在这女子的手中罢。
白川舟没想到她不继续往下问关于谢昌一事了,本被攥紧的心倏尔一松,那就再等等告诉她一切罢。
他将画秩慢慢卷起,声色慵懒,轻笑了声:“因为阿姐曾经一直以为这画上的女子是她。”
直到有一日她大哭跑进了母亲的房中,白川舟那时才五岁,正坐在木凳上数着糖,看她哭就递过去一粒糖,却被她推倒在一旁,那是阿姐第一次对他如此粗鲁,所以他的印象很是深刻,听着阿姐抱着母亲哭说着,“谢昌成亲了,就在那破房子里跟别的姑娘成了亲。”
这也是他第一次记住了谢昌的名字,知道了自己的阿姐爱上了一个比她年纪大了许多的男子。
而那一日,正是谢昌离开邺城的前一天。
他在卸下首辅之位,去潮州之前,和自己心爱的姑娘成了婚。
白川舟眼眸低垂,先生可能想给这个破烂不堪的城留下点美好的回忆罢。
“这么说,娴妃娘娘她,”楚引歌往四处看了看,确定无人,才敢轻语问道,“真喜欢过谢师啊?”
她见过娴贵妃两面,一直觉得她端庄豁达,原来还藏着这般少女情怀,情爱这回事,好像不受控。
白川舟回神,点了点头。
看她一脸兴致勃勃又矜持克制的神态,觉得好笑:“欢喜这件事,并不丢人。”
楚引歌看他亮透的眼眸,心中一动,细细品咂他似是无意说的这句,欢喜并不丢人。
从来没有人这般跟她说过。
所以她在看到《赏莲图》的一瞬是有些失望的,那连每一根青丝都在透着绵绵情意,青山缠绵悱恻,大片大片的莲,无穷的荷,是难以掩盖的欢喜。
太过直白了。
谢昌明明最会以简驭繁,可他竟毫无掩饰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剖于人前。
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喜欢画上这姑娘。
但眼下听白川舟这么一说,她又对谢昌生了几分好感,他能将万物隐去,但却面对喜欢的姑娘时,不再动用任何技巧触法,只想告诉她,他贪婪又赤诚的全部。
那一层层难以启齿的欲啊,其实并不丢人。
她这才品出这画的味道来。
白川舟仔细将画卷放入锦盒之中,慢条斯理地说道:“所以你楚引歌喜欢爷,想尽一切办法占我便宜,这并不丢人,懂了?”
“”
这人怎么能这般厚颜无耻?
楚引歌不予与他争辩,欲去拿他手中的锦盒,可那锦盒却被手下一扣,牢牢抓握。
她看向他,见他眼眉轻提,修指轻屈在案几上点了点,神情闲散:“自觉点。”
这是何意?
楚引歌一时没转过弯,她看着那骨节分明的长指,如玉濯般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扣,皱了皱眉。
这是要她色.诱,才能给了么?
他当初那么痛快地答应,就是为了现在?
楚引歌咬了下唇,一松,刚刚被咬的地方泛了点白。
但画就在眼前,这么多年,生父母的真相的万里路,就差这两步了,这时决不能气馁。
她在给自己心里鼓劲,虽然还没办婚宴,但诚然如白川舟之前所言,在律法上,他们下了聘书,已是名义上的夫妻,做什么都是合情合法的了。
楚引歌慢慢悠悠地探出一指,勾住了他轻点在案的食指,那不安分的修指倏地停了下来。
她第一次去握男人的手,虽然只是一个手指,但那从指间传递的男人的凛冽气息,从指腹攀爬而上,已令她心跳突颤。
眼神也不知放在何处,强装镇定道:“爷说罢,要怎么伺候。”
大有一副视死如归之状。
白川舟愣了一息。
随即轻笑了声,嘴角微翘,耐人寻味地看着她。
四目相撞,楚引歌的心中更是忐忑。
他不动声色地用手背裹着了她其余指节,缓缓十指相扣,什么都不说,就那么看着她。
楚引歌不知是因他的眼神太过直白,还是指尖的触感太过炙烫,她的后脊背滚过一阵又一阵的颤栗。
声线也有了颤音,含着一丝往日未闻的娇:“我还是觉得这不太好,毕竟尚未拜过天地,若是被人知晓”
白川舟已是忍不住笑意,连胸腔都跟着震。
楚引歌这才惊觉上当了,她抽出手一个反掌拍在他的手背上,气恼道:“爷干嘛纵使戏弄我?”
她打得狠,白川舟本就皮肤皙白,手背瞬时就红了一片。
他倒是毫不在意,缓缓走过去,俯身看她:“生气了?”
“我也没戏弄你啊。”
他想到她刚刚勾指的小动作,心里已是软得一塌糊涂,嘴角藏不住笑,“我是想告诉你,三天到了,自觉点。”
原来他是要她交出情笺。
是她自己误会了,楚引歌此刻觉得青灯古佛伴一生也很好,她忙从怀中将一张素笺递给他,佯装从容:“等我回去后再打开看。”
“行,”白川舟看了眼,信纸背面透了点墨,丝丝墨香很是好闻,他勾了勾唇,将信细致地放入了怀中。
“再说,不是你伺候我,而是我来伺候你,知道了?”
他说得很认真,嗓音似金玉击缶,很是动听,倒真像是在行使男宠的职责。
连“伺候”这么一个忍辱负重的词,都被他说得情.欲骚动。
刚刚的窘迫瞬时化为虚有,楚引歌突然理解了僧人还俗,青灯古佛怎能抵过万般柔?
他好像能将她之前认为的所有的不堪入目都一一打破,捧在她的眼前,告诉她,看,其实并没有那么糟。
他的不要脸嗯,倒也算得上是一种本事。
楚引歌克制地压了下自己向上的嘴角,拿过案上的锦盒,瞅了眼外面的天已是昏昏沉沉,细思了思,还是决定将大婚夜分房睡的事等下回再说,他刚对她说这么温情的话,她就往他头上泼冷水,恐是心寒。
便欠身告辞:“爷,我看天色不早了,要不”
哪知白川舟却贴了上来,勾着她方才去勾他的那个指端,将刚才的触感又捻了回来,薄茧细细摩挲着,他身上的薄荷气息将两人包裹,添了一身醉意。
楚引歌的指尖忍不住蜷缩了下,抬眸看他,眸底有几许迷离,不明他要作甚。
白川舟漆眸微敛,声色低柔,带着轻哄,顺着她的话说道:“要不,今晚伺候伺候?”
作者有话说:
棠棠整天想的是嗯,我要跟他分房睡。
世子爷整天想的是忍忍,马上就能和老婆一起睡了。
第37章 唤夫君
窗外是乌蓝的天, 眼前是勾魂的眼。
他的嗓音带着丝丝挠挠的蛊惑,在暗浊的夜中,让人清醒的沉迷, 惝恍中沦陷。
楚引歌怀疑他在面里下了迷药, 不然她现在怎么能听到他的声音就会发晕?
那指尖的温化作了一缕烟, 勾缠交叠, 让她看不见前路,就只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牵着她,哄着她, 勾着她。
十指扣上之时, 她听到了阿妍在耳边的声音:“棠棠,清醒点啊,他可是在华思楼夜夜笙歌的男子。”
楚引歌心头一颤, 薄雾尽散。
她回过神,推开了他:“改改日罢。”
直到坐到马车上,楚引歌反过味来, 她应该斥他一句登徒子, 抑或是骂他一声孟浪,怎会说出改日这样的话。
改日这个词太过含糊, 也太过暧昧。
掌中已出了汗, 潮乎乎的, 连心事也变得潮腻腻。
她攥紧了发烫的指尖, 仿若这样就能将所有的秘密都捂在了自己的手心。
但唇角的笑意却如何都压不下去-
在楚引歌走后, 白川舟打开仔细将信笺读了若干遍, 才舍得收起。
他捻着自己的指腹, 那上面还有她若有似无的气息, 又不由地回想她今晚出人意料的动作, 真是可爱啊。
他最喜看她脸红,但她总是要对他很客气,刻意的疏远,唯有在逗她,才会春色潋滟,那一抹无人可见的柔心弱骨,似深夜偷偷绽放的蔷薇,让人一见就不发收拾地想再窥上一窥。
他倒真没想过今晚要对她干什么,只是想再看看她的羞涩,他都做好让她打另一只手的准备了,未曾想她竟没打他,丢下一句改日罢。
在她仓皇而逃的时候,他头回萌生了将那抹墨绿抓回来伺候的冲动。
原来她并非完全不愿。
他轻笑了声,眸底是泡得软绵的温柔。
白川舟按压了下墙上小和尚脸上的梨涡,图缓缓上移,一个方寸小洞展现眼前,里面静躺着一个小锦盒。
他取下,打开看了两眼,内里放着两颗漆黑盘扣和一叠纸。
白川舟又往里放了一张她写的情笺,和他写的素纸,那素纸上只有寥寥几语。
八月十八,小夫人怕痒,爱勾手指,不厌我。
和那叠纸一起挤着,锁进这个不为人知的盒子里。
月光倾泻。
白川舟已换了一身玄衣紧袍,像往常那般招摇进入华思楼,他在这邺城最大的风花雪月之地安插了不少暗线,薛莺便是其中之一。
只有这里,三教九流的人皆可进,且无任何规矩,可以肆意高谈任何事,也无人当真。
方便他将所有的暗线在此汇集。
白川舟又在数年前,派人以万金,同鸨母买下了后楼的那一排破屋和院子,与酣歌醉舞的华思楼以墙相隔。
鸨母曾好奇地差人来打听这些破屋做了何用,还搞得神神秘秘,用墙隔挡,在华思楼根本就听不到墙内传出的任何动静。可随着所派的人皆被杀之,且断了舌后,鸨母就拿着钱不再多言。
白川舟穿过情.欲纵横的回廊,懒懒地和那些膏粱子弟扯着笑,可眸底却是没有一丝温度。
进入薛莺房中,他便敛起了笑意。
薛莺上前,神色微凝,“阁主,方才狱中暗线来过,太子已见过楚翎,楚翎允诺,出狱后金吾卫会全权听候东宫差遣。”
“知道了。”
白川舟淡回道,但转念一思,楚翎十月初六本来就会出狱,他又再求出狱是为何?
他的眸色凛寒,“楚翎想将出狱的日子的提前?”
“是,阁主,他想十月初五出狱。说”
薛莺已能感到周身气氛逐渐冷冽,凛如霜雪,一想到那暗线的话,更是翻肠搅肚,没法再说下去。
“说什么了?”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威迫,让人不敢不服从。
薛莺咬了咬牙:“那楚翎说十月初六便是他的妹妹的出嫁,他要亲自背着楚引歌送上花轿。”
通过牢狱的暗线,她也知楚翎对夫人存在的龌龊心思,这不是恶心人么。
白川舟的指节捏得煞白,冷哼了句“他也配?”
随后就按动了博古架的开关,往暗道里走去。
暗道的尽头便是天语阁。
从华思楼的正门是走不到天语阁的,但薛莺的屋里能。
所以去天语阁有两条路,一条是后门,一条便是暗道。
只不过这些年来这暗道只有他一人走而已。
四周黢黑幽静,暗道里的冷风从阴湿的土里钻出,他每一回走脚步都极快。
他是个极讨厌黑暗的人,这会让他一次次想到谢先生死的那一天,他被宋师抱在怀中,在那个乌漆墨黑的衣柜里,透过那道柜缝,看着自己的父亲杀死了自己最爱的师父。
他想冲出去,但却被宋师紧紧抱在怀中,他知道,宋师是为了保护他,那为了权贵毫无人性的父亲,若是知道是自己照顾了谢昌这些年,恐怕会对他下毒手。
白川舟在那一刻才知自己的无能,他细心照料了将近四年的人,从尸骸重重之下救回来的人,就这样被一剑麾下。
在父亲走后,宋师才敢松了他,他冲了出去,谢昌一把握住他的手,在他掌间颤颤巍巍写着两字:“女儿。”
沾满了泥血。
白川舟那时才知先生还有一个女儿。
所以他才建了这座天语阁。
阿姐说他这是为谢师建得衣冠冢,但他知道不是,这是为谢师之女而建。
白川舟小心翼翼地收集着谢师的人生轨迹,以此寻找有关他女儿的片段。
在他和楚引歌相遇之前,他已经了解到谢师的女儿在那场满门屠杀中并未死,她和谢师是那一场惨案中唯二的幸存。
她比他小五岁,从小跟着流浪奴一路到邺城。
之后就一直没有多大进展。
直到那晚揽月楼,蝴蝶面纱后的灿瞳,让他想到了谢师曾经作的一幅画,一个女子也是蒙着蝴蝶面纱,在昏黄灯下,剑尖挑着一个男子的下颌。
那个手执书卷,抬眸的男子便是谢师。
那画上的女子,白川舟想,应当就是谢夫人。
谢师的笔下没画过第二个女子。
白川舟在闪电之下看到的一刹那,被那粲然眸光直视,有过恍惚震惊,这眼神和谢夫人的眼神太过相似。
等他回过神,才发现蝴蝶已飞走了。
他确定,这只蝴蝶便是谢师和谢夫人的遗珠。
他那时想,一定要找到她。
倒没有旁的心思,就是想在暗中派人保护她,至少不会再被父亲发现后枉死在剑下。
直到得知楚引歌便是谢师的女儿,是那只蝴蝶。
他才渐渐产生了旁的想法,那就由他来护她一世安愉。
白川舟第一回在这漆黑如墨的暗道,走得很慢很慢。
他的胸口发烫,想了许多。
想到了揽月楼她的锋芒,到此刻他也不觉得她那么疯,只觉这女人的一嗔一喜都能勾住人的心弦。
他还在想她会用什么办法逃离洞房花烛夜。
若是,她大婚夜前来赴约,他便带她也来走一走这暗道罢。
将她的一切,他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她。
告诉她,她姓谢,有个举世无双的父亲,还有个同她一样,用剑便能勾魂的母亲。
他们很相爱。
她和他也会很相爱-
之后的半个月,每晚睡前,楚引歌都会拿出《赏莲图》细细品鉴,她总觉这画带给她莫名的熟悉感。
她有时也感慨真不愧是名家之作,像她这般极少流泪的人,因多看几眼,竟也有想涕泣的冲动。
这一夜,她依然品着东方美人,赏着美图,想这谢昌其实还挺烂漫,能毫不顾忌地将自己的情思展于人前,纷纷的欲在湖水微波上舞动。
这份率真,让她想到了白川舟。
他也是一个无所顾惮的人。
这些日子,他应当是一直在筹备婚宴事宜,并未来找她。但她和他虽未相见,可她身边无不是他的影子。
上下值,是他的惹眼马车,休沐日,是他派绣娘来量体裁衣,她以为就做喜服,哪知绣娘端来各色上等的绫罗绸缎,让她挑花案,说是世子爷有令,要给夫人春夏秋冬各备二十套新衣,其实春天和秋天都可倒替穿,何须要如此多?
但几个绣娘为难说是若夫人不依,她们的赏银都泡了汤,楚引歌不愿为难他人,只能老老实实地选了,从早挑到晚,看得是头昏眼花,几个绣娘才满意离去。
平日里,她去姨娘那里用个早膳,就听姨娘说着世子爷又送燕窝补品来了,或是指着妆奁笑说,世子爷用心,喏,时兴的口脂胭红,送完你还不忘送我这个老妪一份
楚引歌摸了摸发热的脸颊,为夫者,做到这个份上,确实将她的里子面子都照顾到了。
她的目光渐渐落在谢夫人曼妙的背影上,由影判人,想必女子的气质非俗,也可想见谢师极爱自己的夫人,能画的如此美得让人心悸。
只是不知谢师死后,谢夫人如何了。
夏风轻拂,烛火一摇,杯盏在谢夫人的衣角上落了点阴影。
楚引歌突然觉得这一幕好熟悉,她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唇齿间的微涩感让她想到了那天在天语阁喝醉后,那个阁主也给她灌了茶,尔后将她倒挂在肩上,进入暗室前,她看到挂在墙上的那个母女的背影。
母亲的袖中也有似阴影的一角,但那不是影,而是
她将杯中的茶一口饮尽,转身从柜内拿出剑师父给的面纱,手指却不住的颤抖,影落在画上,像飘飞的蝴蝶。
是了,那母亲垂袖下露出了一角,她的衣袖内藏着的是蝴蝶面纱。
那蝶纹,她没记错的话,和她手中的一模一样。
而剑师父曾说过,这是小师妹给他的,小师妹每回下山,都会用这面纱遮颜,也曾给过他一个,就是眼下这幔。
楚引歌咽了咽口水,也就是说,谢昌的夫人是剑师父的小师妹?!
她突然悲从心来。
剑师父醉酒那回,说他的小师妹死了,死了啊。
怎么会是如此结局呢,楚引歌不愿相信,她怀疑是自己记错了,这种感觉很强烈,她得去天语阁确认,那谢夫人的衣角肯定不是蝴蝶面纱,肯定是她记错了。
她当机立断,收起画卷,戴上蝴蝶面具,换上一身干练尽爽的夜行衣,在房脊上健步如飞,直奔华思楼的后门而去。
三扣两敲,依然是水影开的门。
还没待楚引歌开口,就听对方说道:“贵主,天语阁已从半月前闭阁了。”
“闭阁?”楚引歌诧异,“那阁主答应的我的两月之约岂不作废了?”
她可是牺牲了色相,还主动勾了男人的手指,才费劲拿到的《赏莲图》,这黑心阁主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
水影笑道:“贵主勿恼,阁主有言,在十月初六会静待姑娘来,姑娘想知道的一切,那一日均会有答案。”
看来想知道谢夫人是不是小师妹一事,今晚是没有着落了,只有等到十月初六,她倒是再仔细看看。
楚引歌正欲要走,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地问上一句:“水姑娘,你们这天语阁如此赚钱,为何要闭阁?”
水影脸上的玉兔面具泛着柔和的笑意,她温柔地看着楚引歌:“阁主说,他已经找到要找的人了。”
楚引歌走出了很久,才想到,既然那阁主已是闭阁,想必是不忙了,那何不与他说将两月之期往前提?
她又返了回去,却发现那悬在檐下的灯笼,已全数灭了烛火。
她从未见过这两盏灯火被灭,想必水姑娘也已下值,她将拍门的手又收了回来,咽了咽口水,罢了,还是不要麻烦人家了。
十月初六就初六罢。
但不愿意麻烦他人,就会麻烦自己。
楚引歌在第二日下值后的马车上,已觉察到了这一点。
看着半月不见的男子,一身鸦青色素面刻丝直缀,眉如墨画,眼睑下的清灰都不复再,比之前更甚神清朗润,眸底含笑,有几分灼人。
她有些说不出口,大婚夜分房睡,似是残忍了些。
白川舟见她一直盯着他,眼眉轻挑:“小夫人想我了?”
虽模样更清越好看了些,但不要脸的程度还是一如既往。
楚引歌呷了口茶,掩饰慌乱:“爷别胡言。”
“你刚刚分明是一副要将我拆骨入腹的眼神,”白川舟坐了过去,与她靠近几许,懒懒地笑,“终于把持不住了?”
“……”
与此同时,马车遇小石块,颠簸起伏了几下。
只听世子爷从喉间溢出一声笑,上下打量着她:“想不到夫人竟喜欢刺激的。”
“行罢,”他歪着头看她,慢悠悠道,“夫人想先拆我哪里?”
他的语调似笑非笑,神情慵懒,修眸稍提,带着任由她造作的暗示。
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楚引歌抿了抿唇,这哪是要拆他,分明是他要拆她,拆她的心防。
为了防止他得寸进尺,这冷水到了不得不泼的地步。
“咳,世子爷”,楚引歌转身,对上他的视线,“我有事想跟你说。”
白川舟看她肃然,心中已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了然几分,轻笑了声:“行,说罢,爷听着。”
“爷,十月初六我睡西厢,你睡东厢,可好?”
她倒是直接,什么都不绕,就那么干脆地说之于口。
白川舟直盯着她几瞬,见她面不改色,坦坦荡荡,心中竟有点闷堵,她就这么不想和他一起过洞房花烛?连个借口都不屑于找?
虽然他知道这日子是他定下的,但他本想着只要她说出任何一个理由,无论多离谱,他都会答应她分房睡。
反正那晚,她还是跟他待一块。
无非是换了个阁主身份和她待一夜罢了。
可这姑娘满脸就写着“就这件事”的磊落光明样,他突然有些好气,轻啧道:“楚引歌,你听听这是人话么?”
“大婚夜你就要和我分房睡?”
楚引歌看他面色暗沉,想着这盆水果然泼得不轻,喉间被一噎,好像是过分了些。
她软了声音,随意扯了个借口:“爷,我得适应适应,毕竟我从来没和男子一同生活过,心怯惊惶……”
她的声色一软,便如同出谷黄莺,圆转自如,如风拂杨柳,听得人心都往下塌陷。
楚引歌还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摆,一下又一下。
嗯?!
她还撒娇……白川舟恨不得将心都捧给她,正欲答应,却见她抬起了他的右手,在他的修腕上套了圈红绳,上坠着一只精致的木雕小舟。
他长睫低垂,看着那只小舟轻晃,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红绳是我之前去天佑寺求的平安绳,住持开过光,我看爷总是受伤,有这红绳应当能稳当些。”
楚引歌见他一直低着头,看不清眸底的情绪。
这还不行么?!
看来只能使出最后一招了。
她咬了咬唇,小指勾了勾他的掌心,声色软软糯糯:“夫君,行不行啊?”
那落于手心的挠勾,似沾了水的羽毛轻轻扫荡,酥酥痒痒。
但都不及她的那一声甜糯的“夫君”,白川舟的脑子一轰。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对上她的视线,漆眸黯深了几许,喉结微滚,说出的话已冒着哑火:“棠棠,再唤一次。”
作者有话说:
棠棠:手链白送了,手心也白勾了,早知道第一招就先用这个了……
世子爷:今天好赚!
第38章 命给你
——“棠棠, 再唤一次。”
他的声色低且哑,漾入耳畔,带着不可名状的魅欲, 烫得楚引歌的耳朵一阵酥麻。
她看向他, 她能感受到他的掌心炙热, 将她的脸也灼烧了起来, 但也能察觉到他的小心,似在捧着一易碎的琉璃,那般轻柔。
这样的珍重感, 让引歌鸦羽般的长睫忍不住颤了颤。
“小夫人, 你的脸烫到我手了。”
他又开始赖皮了,明明是他的掌心先将她烫灼的。
但他说完这句后,楚引歌确实感受到了比之前更炙的面热。
白川舟低笑着松了手。
她以为他要放过她了, 却未想他的掌心挪到了她的腰间,她的呼吸一滞。
见他缓缓俯身,轻咬着她发红的耳廓, 含糊不清:“乖, 再唤一次。”
不知是被他低蛊的那声“乖”,还是被他齿尖的轻磨所震颤, 楚引歌似被雷击, 整个人都僵着不敢动。
她不自觉地就抓住了白川舟放在腰侧的皓腕:“爷”
想说让他别这样, 可他却打断了她要说的话:“像刚刚那般叫我。”
他的语气带着些许霸道, 还有一丝轻哄, 让她再唤他一次夫君。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上, 泛着潮乎乎的湿, 楚引歌的后脊滚过一片麻意,
自己的身子在发软,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也从未有过如此的慌乱。
她清晰地感觉到了失控,指甲不自知地深深掐进他的皮肤里。
马车已经停驻了几息,但他的齿依然未松。
似乎唯有依他所言,才能将止住这样的失控,楚引歌的娇唇微启,轻声嗫喏:“夫君。”
话宣之于口,她一愣,不敢相信这是从自己喉间溢出的声色,圆转娇媚,她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可他依然没放开她,她甚至感到白川舟落在耳廓的力道似还加重了些,她有些羞耻。
他的鸦青,她的墨绿,两道衣摆纠葛。
明明这车厢内不会有回声,可楚引歌总觉得刚刚的那声“夫君”在耳边一次次的回荡,所以他才愈发放肆。
她忙吞咽下口水,试图让自己的声色听上去正常些,用其他的话盖过:“行不行啊?”
似乎作用不大,嗓音还是娇滴滴的。
白川舟稍重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趴在她的颈窝,声线低哑:“行啊,命都给你。”
楚引歌推开了他,意乱心慌地跳下了马车。
白川舟饶有兴味地掀开车窗,看她的背影很是决绝,行至一半,似是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耳朵,想到了什么,忽地转过脑袋。
四目在空中相撞。
她的面上有被识破的局促,娥眉微蹙,将手又垂落了下去,瞪了他一眼,就气呼呼地往府内走去。
微风一拂,她的青丝被吹起,那耳尖还泛着浓郁的胭脂红,倏尔,钻进大门里消失不见了。
他轻笑了声,小夫人真有意思啊。
立冬垂立在一侧,小眼觑了觑,见到了自家世子爷不值钱的嘴角,他照顾爷这十几年来,笑得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还包括了对他的冷笑。
但世子爷遇到夫人后,但凡是有关夫人的一丝细微的事,唇角似乎就没阖上过。
就像今早他送世子夫人上值时,听到夫人随意问了一句“世子爷最近在忙什么。”
世子爷说过,夫人在途中说的任何话都得回来一一转述,他便将在这句话讲给世子爷听,哪知爷一听就开始捯饬自己,刮胡剪指甲,沐浴更衣,还推了国公府舒公子的午膳,他有些不明白问爷这是要作甚,世子爷没说。
到了日暮之时,立冬才知爷拾掇这么久,只是要和他一起来接夫人下值。
从宫门到楚府不过是一炷香的车程,世子爷为了这一炷香,竟忙活了一整天。
真是稀奇。
世子夫人已进入楚府了许久,但世子爷依然没有要动车的意向,这楚府大门都要被看穿了。
立冬在旁忍不住问道:“爷,我们现在回侯府还是蔷薇居?”
白川舟未作答,将衣袖往上卷了卷,他的皮肤极白,那红绳便显得格外醒目,小舟就在腕间轻摆。
立冬有些咋舌:“爷,这是世子夫人送的?”
白川舟见他总算注意到了,更将青袖往上一扯,将红绳彻底明晃晃地露了出来,嘴角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可言语依旧寥寥:“嗯,此事可禀告你的雇主。”
立冬怔愣,他的雇主?反应了会才明白,世子爷说得是靖海侯夫人。
“”
原来在楚府门口等半天,就是为了让他看到这手绳,然后借他之口,在侯夫人面前炫耀自己确实很有福气。
立冬心中恨恨,怎么他家的主子有了媳妇这么招人牙痒痒呢。
又听世子爷散漫说道: “去东巷书肆。”
得,这是得去舒爷面前显耀了。
书肆二楼,白川舟刚走过回廊,就听到一阵聒噪的鸟语,谢昌长谢昌短。
他勾了勾唇,推门而近,这些鹦哥倒是聪慧,见过几面就记住了,一见到他就扯着嗓子喊“香媳妇,香媳妇”
白川舟倒也不恼,唇角含笑撩袍坐下。
“果然是要娶媳妇的人啊,这满面春风的,”舒云帆给他斟着茶,“连脾气都好了许多。”
白川舟呷了一口,那串红绳就在他抬手间,那么不经意地露出了一角。
“呦,稀奇,你什么时候爱戴这么矫作之物了?”
舒云帆见那上的小舟还有船舵,惟妙惟肖,想伸手去碰,还未触到却被他一掌狠狠打回。
白川舟慢斯条理道:“这可是开过光的,你的污手岂能随意乱碰?”
他打得极不留情,舒云帆嘶了许久,才明白过来:“白川舟,你今天过来,就想对我故意显摆你有个媳妇是不是?”
“是啊。”
白川舟回答地毫不避讳,将手腕转了转,那小舟也在轻轻摇曳,悠悠道,“也并非故意显摆”
“主要是媳妇爱看我带着。”
舒云帆切齿痛心,要不是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他非得揍他两拳,轻啧道:“白牧之,你真不要脸。”
但他倏尔又笑了,他这才觉察白川舟有了些许人味,这人味已经消失七年了。
他和白川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两人从小就皮,嬉闹打趣,爬树抓雀,翻墙钻洞,大人看了都头疼。
直到十岁那年,白川舟说她姐姐拜托他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救个人,他也想跟着一起去,哪个少年没有侠客梦?
可白川舟却说他不能去,两个人失踪会被大人发现,他已经告知了侯府这些日子住在国公府,要舒云帆替他瞒着。
白川舟说,侠客又并非得负剑走马,只要有满腔义胆就是侠士。
舒云帆就因为这一句应下了。
他买了个小厮天天穿着白川舟的衣裳在地里玩泥巴或者挂在树上摘叶子玩,也没人怀疑,侯府倒是放心,唯有侯夫人来唤过几次,送了几回衫袍,见是请不动也就不了了之。
那时唯有他自己知道,一诺千金重,自己每天守着的是怎么一个汹涌澎湃的秘密。
直到四个月后,白川舟一袭寒霜回来了。
他就发现他们不一样了。
虽然白川舟还是那样嬉笑逗趣,但他会在夜间捧书至天明,也从不在宁国府用膳,到了时辰就会回去,他以为是回侯府用膳,直到他有次在一小池边上抓蛐蛐,他看到白川舟从池后头的破屋里出来,手里拿着碗。
舒云帆那时才知原来白川舟去的那个很远的地方是潮州,他救的人叫谢昌。
他也明白了为何目不识丁的纨绔,从远方回来后会读书到破晓,因为白川舟想帮谢师平反,想帮那枉死的谢夫人和七十八名弟子平反。
他问白川舟,为何非得深夜看书,不能在人前执卷。
白川舟苦笑说,连你之前都觉得我看书奇怪,那些人看到不就更奇怪?我怕侯爷调查我,连累到谢师。
舒云帆心疼他天天眼底乌青,攒下银两,买下了这个东巷书肆,就是为了让白川舟想何时看就何时看。
东巷书肆开张的那天是白川舟的生辰,舒云帆很是兴奋去破屋请他,却在门口看到了一滩鲜红的血洒落了满地,那个被白川舟从很远的地方救回来的人死了。
他那个守了多年的汹涌澎湃的秘密在这一刻消亡,所有的潮水尽退,底下露出的是累累白骨。
从这一天开始,眼舒云帆见白川舟在人前更加放诞无忌,侯府被添上一片骂名,每有言官弹劾侯府,白川舟就要遭到侯爷的一顿毒打。
但白川舟从不喊一声疼,他从不将伤口展于人前,直到上月被杖责三十时,侯爷下了杀意,将他打得差点一命呼呜。
舒云帆将他拉回寝屋,才瞧见他身上的伤口,皮开肉绽。
可他却还要固执地自己上药,绝不让任何人碰他的身体。
之后白川舟依然未收敛半分,恣心纵欲。
可他在人后却是愈发寡言。
直到那天,舒云帆看到了白川舟邀着那个姑娘用膳,眼尾的笑意盎然,那个少年是那么鲜活地回来了
他见那小舟晃了晃,宅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畅意地大笑重复:“白牧之,你真不要脸。”
白川舟眼眉轻提,又漫不经意地挽起了另一只袖子,那上面的指甲印很是“无意”地撞进了舒云帆的眼里。
浅浅的,小小的,却是极深,一看就是女人留下的,这香艳的令人遐思。
“白川舟!你还是不是个人!竟然给孤寡多年的兄弟看这个!”
舒云帆气极,猛灌了几口茶才平息,“不过你也太凶残了,真把人小姑娘”
白川舟打断了他,淡淡说道:“是她差点要了我的命。”
见到舒云帆面色暗沉晦暝,他轻笑了声,心中很是酣适。
这才放下衣袖,从怀中拿出请帖,“首份,云帆兄收好。”
舒云帆这才脸色有所好转,也是郑重地双手接过那酒红折叶笺,轻笑道:“想不到我得牧之兄如此重视,竟放在首位。”
白川舟起了身,懒散地嗯了声就走了。
他往走廊上缓步挪步,摩挲着腕上的小舟,心里暗数“三、二、一"。
一字刚落,果然就听从雅间内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白川舟,你真是不要脸!竟然要首位拿到请涵之人需得备上八千八百八十八两白银,讨什么狗屁彩头,有你这么恬不知耻的无赖么!”
“有这银子,我去娶媳妇岂不美哉!拿给你花,我是有何疯症!”
“怒极!这酒宴不去也罢!”
“”
白川舟走至外间的马车,还能听到舒云帆开窗对他的破口怒骂,他牵了牵嘴角。
立冬抬眸往二楼看了几眼舒爷,嘀咕道:“舒爷平日里挺有风度的啊,这是怎么了?”
世子爷笑了,神态有些漫不经心又有些欠,“找不到媳妇,受刺激了。”
“”
——
剩下的婚宴请帖,是在四殿下的成童礼发出去的。
楚引歌若是按照品阶是无法参加四殿下的生辰宴的,可在成童礼的前一天,她就收到了一封世子夫人亲启的邀函和一套月白青葱色云天水漾留仙裙。
她可以世子夫人的身份正大光明地参加成童礼。
这就是白川舟当初在两幅图中选宋誉的原因,他得让画院的人知道,她和他才不是什么不正当的关系。
她是世子夫人,是他的夫人。
这一夜楚引歌没怎么睡好,毕竟是第一次以世子夫人的名讳参加这么隆重的场合。
或者说,从小到大,她没参加过这么正式的宴会,就偶尔阿妍会有几场诗会私宴,拉着她一起参加外,她很少会出门应酬。
待第二日去晨省时,楚引歌那眼睑底下的一片青灰令赵姨娘都心里一惊。
姨娘嗔怪道:“棠棠,你这般出门像什么样子?这可是国宴,你不为自己挣颜面,也要为世子爷博个面子啊。”
她招了招手:“来,姨娘给你上个妆。”
楚引歌本想说不必,上妆太过繁琐,拍些粉遮遮就行了,但看到姨娘的身子在姜大夫的调理下日渐好转,现下难得对她的这张脸有兴趣,就随她摆弄去罢。
哪知这一折腾摆弄,竟过去了一个时辰。
楚引歌仰着脑袋,有些心急:“姨娘,世子爷还在门口等着呢。”
如春在旁说道:“二姑娘莫急,刚刚世子爷遣人来问过,得知二姑娘正在状扮,他说那就慢慢来罢,姑娘家的事要紧。”
楚引歌都能想到他那懒散含笑的模样,面色一热。
所幸脸上已被抹了腮红,倒遮盖了她的脸红。
如春看着自家主子柳叶细眉,玉肌剔透,被姨娘仔细状扮,更是恍若漫天柔光都汇聚在了她的身上,似九天下凡的仙子,超凡脱俗。
忍不住夸赞:“二姑娘若是之前就能这般状扮,早嫁出去了。”
赵姨娘描着眉,笑道:“你这说话不过脑的小丫头,眼下这不是嫁得挺好的么。”
如春忙扇了下自己的嘴:“奴失言了。”
楚引歌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倒觉得她这般憨状和立冬倒是相配,她本不想从这个家中带走任何一物,眼下倒觉得这个小丫头片子可以带上。
又过了一刻,姨娘才松了手,言笑晏晏地看着她。
楚引歌从铜镜里看到了自己,她对于镜子里的那个明艳溢目的自己有些陌生。
竟逼得她不敢与自己对视。
赵姨娘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温柔说道:“棠棠,你从今日开始在众人面前就是世子夫人了,目光不可慌不可怯,知道了?”
楚引歌点了点头,又重新审视了一番自己,她突然想起世子爷之前跟她说得那些瑰词,手中仿若执掌着一把无形的青云剑,灿瞳似星辰般清亮。
是啊,这就是她,她看镜中的姑娘嘴角微微上扬,就冲她找夫君的眼光,她受得起。
楚引歌脚步轻盈,往府门后等候已久的马车缓缓走去。
“爷,世子夫人好像会发光。”
立冬在旁低语,白川舟眼眸轻抬,看到她徐步向他而来,神色一怔。
俏丽若三春之桃,身姿窈窕婀娜,那身留仙裙轻摆,似云雾在她周身缭绕,美得不食人间烟火,肤如凝脂,琼鼻秀挺,缱绻着几分幽清绝艳。
他的视线完全被她占据着,已听不到立冬在旁喋喋不休的夸赞之词。
白川舟的喉结滑动,她走的那一步步踩在他的命门上。
楚引歌就这样顶着他直白的目光,坦坦荡荡地上了马车。
“让爷久等”
“了”字还没说出口,楚引歌就感觉身子一轻,她惊呼了声,就被白川舟一把抱在了修腿上。
她有些猝不及防,抬首,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的狭眸里已泛了情动,贴上她耳边的碎发,用唇瓣轻蹭着,声线极低:“楚引歌,要不我们今日大婚罢”
作者有话说:
世子爷:老婆太美了,忍不了了。
其实我也很喜欢舒云帆这个人哈哈哈哈哈。
第39章 去亲他
温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她的颈侧, 触得楚引歌酥酥痒痒。
她忍不住想笑,不自觉地就向后微微仰起了头,却让男人寻到更好的侵略之地, 在她白皙的肩窝处流连。
他的动作似是怕惊动了她, 很轻很轻, 用鼻尖轻蹭, 似香炉中的余烟,袅袅虚幻。
楚引歌觉察有几丝绾发垂落,忙使了力推开他, 坐到了对面。
她拢了拢流云髻:“这都是姨娘花了一个多时辰弄的, 别弄乱了。”
她的语气很认真,但落人耳中,却带着几分嗔。
白川舟看着楚引歌的绛唇一抿, 宛转蛾眉,美得惊心动魄。
他的舌尖抵了抵腮,这姑娘可真能折磨人。
“奥”, 他往后懒懒地靠着, 眸底的旖旎泛情已被强行给压了下去,慢斯条理地问道, “所以夫人状扮这么久, 不是给我看的, 而是给其他人看的?”
楚引歌细想, 她今日是以世子夫人的身份出席, 这状扮自然是震慑他人的。
她很是实诚地点了点头, 还很真心实意地添补了句:“爷明白就好。”
“”
楚引歌还往里挪了挪, 离他更远了几许, 唯恐他又来捣乱自己好不容易弄好的装束。
白川舟被气笑:“楚引歌, 你气我倒是在行。”
切齿道:“我看今日借四殿下的生辰宴,我们就将大婚宴办了,倒省了工夫。”
楚引歌还真琢磨了一下:“爷是不是最近缺钱了?”
白川舟挑眉看她,好整以暇看看她要如何说。
楚引歌眼波流转,替他细细分析:“爷重新开了府,那自是不能再向侯府伸手了,我前几次去蔷薇居,看偌大府邸,奴婢小厮唯寥寥几人”
她瞥了眼他耐人寻味的眼神,忙找补,“我也不是需要那么多人服侍,但我会想爷是不是买不起奴役?再看今日,爷竟然想用四殿下之宴,直接省去婚宴的开支这种种迹象,都表明爷最近阮囊羞涩。”
白川舟看她煞有其事,小嘴一翕一合,倒乐了:“你觉得爷想今日大婚,是因为拮据?”
楚引歌虽不忍拆破男人的自尊,但毕竟两人日后要搭伙过日子,这家底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她微微颔首:“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爷给我少做几身衣裳,少买些脂粉口脂就能省下一大笔开支了。”
“我偏不,”白川舟勾唇笑了笑,拖腔带调道,“爷就爱给媳妇买。”
“”
“小没良心。”
楚引歌失语,怎么她要开源节流,就成没良心了
不过转念一想,他也是将钱财花在她身上,换成其他女子,恐也是高兴的,可她却冷语冰人,确实有点没良心了。
她心思一转:“那要不这样罢,爷也没个营生,这般坐吃山空定是不行,我将我的俸银拿出来充入私库,虽不多,但咬咬牙过过日子应当行。”
白川舟眉眼一挑,心中意外,倒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其实哪需要她拿出私钱的道理,光他这些年在天语阁赚得钱都已是几辈子都不愁吃穿,他还每年在外置办田产私宅,收收租就能供日常开支了。
但“过日子”这样充满烟火气的词从她的口中溢出来,是多么浪漫啊,缱绻着几分未来春秋皆可期,花月亦可盼的美好温情,令人暖意涌蓬。
白川舟看着她,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楚引歌,你这是想光明正大地养我啊?”
“我”
“行啊,”他的语气慵懒,可眸底是可见的温柔,“我乐意。”
“”
马蹄嘚嘚,两人皆未再言语,楚引歌已在认真思索在余后的日子里,如何将一份俸银拆成三份用了。
直到宫门外,马车一顿,白川舟从案几的抽屉里拿出了个小金钥,放到她手上。
“这是”
“蔷薇居的库房钥匙,”白川舟散漫地说道,“你要养家,总得知道家底不是?”
他先下了马车,替她掀着车帘。
楚引歌本想婉拒,想这离大婚还有半月呢,这等贵重之物还是等进门后再交给她比较好,可想来他将钥匙都放得如此随意,想必那库房也没剩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这还真是个败家子。
他们现在也算是同一战线的的,每一分都得花在刀刃上,为了防止他在接下来的半月将余粮都奢靡而空,楚引歌默默地将小金玥放在自己随身的香荷中。
缓步往前走:“也行,等和离再还给爷。”
话音刚落,后颈就被轻捏,凛冽的男人气息陡然贴上,耳畔传来气音凝成的威胁:“想咬哪?”
楚引歌一愣,想起来一月前,他曾因她说了一次和离,就在她的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那如烙印的炙烫又席卷而来。
她舔了舔唇,将那灼热灭了几分,讪讪道:“爷听错了,我说的是等我进门后去看看。”
两人往甬道内走着。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色,是几位四品画师在交谈。
应当是还有点距离,但楚引歌毕竟是习武之人,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那不是世子爷么?他身侧的那个姑娘是何人?看背影身段柳娇花媚,应是个妙人。”
“世子爷那天不是说要成亲了?边上的莫不是世子夫人哟?”
“可怜我们画院的楚编修了,整天被世子爷马车接送,谁不知道她就是莺莺燕燕里的一个?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能野鸡变凤凰啊?”
“谁说不是呢?我给她写了那么些书信,好言相劝让她别攀高枝,多看看身边人。”
“高礼,我看那不是书信,是情笺吧?”
身后是若有若无的哄笑。
白川舟侧目看她,眸色幽深:“情笺?”
楚引歌忙摇头否认,低语道:“他想娶我回去做二房。”
白川舟淡淡地嗯了声,记下了那个叫高礼的画师,敛了敛眸,长睫低垂。
那帮画师为了来看看世子爷身侧的女子是何许人也,脚程倒是快,没一会就追上了他们。
一看到是楚引歌,皆是面面相觑。
且那般流光溢彩的装扮,明艳地令人大气不敢出,他们当下已隐隐约约有了判断。
立冬不知从何处窜出,手捧着鲜妍的婚礼请帖,一一塞在他们手中。
打开笺帖,那上书墨笔“新娘楚引歌”令众人面色一惨,慌忙跪地,“拜见世子爷,拜见世子夫人。”
白川舟一身玄青袍衫,双手负背,微微偏身,含笑看向楚引歌:“他们之前对夫人如此不敬,夫人想如何处置?”
可楚引歌却盯着他看了许久,眉目如画,唇鼻似琢,他的眸色依然如不谙世事的少年那般清澈,可她才发觉,他恐怕没自己想象中那般单纯。
在画师们的话音刚落时,就能抓住“情笺”二字
一个未曾习武之人怎么可能将身后五十余尺开外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细节其实也有迹可循。
那天她和阿妍在树下言谈半日后,一上马车就见他的面色不佳,还问到她和楚翎的关系。
他分明就将她们的交谈听得清清楚楚。
可眼下,她看着他的眉目,说不出话来。
因刚刚的对话中,他一说到情笺,她就否认解释,若她质问他,那同时也出卖了自己会习武一事。
而且这实在不是个盘根问底的好时机。
楚引歌从他的面上挪开了眼神,看身边跪了众人,这是她第一次因世子夫人的身份接受跪拜,也是第一次感到心底的苍凉,她看不清即将要嫁的人到底是何模样。
这些画师们谄媚的嘴脸,一口一个世子夫人,竟令她厌恶不已,本以为有的畅快,成了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闷堵在怀。
她扯了扯嘴角,佯装镇定:“都是一个画院的,以后还要共事,都起来罢。”
言罢,她便转了身,独自往摆宴的青枫园林走去。
白川舟看着那抹月白头也不回地离开,他蹙了蹙眉,思了一息,古井无波的瞳眸瞬间激起千重卷浪,苦笑自己果然是关心则乱。
一听到有人对她示好,他就不由地恓惶,竟下意识地去问了她。
她这么聪慧,恐怕她已发现自己是习过武的罢。
她曾问过他指腹上的薄茧从何而来,他说是弹古琴所来。
这下恐怕是觉得自己骗了她吧。
他将自己的另一身份隐藏了这么多年,丝毫破绽未露,可在她面前,他实在无法隐藏心思,爱意在骨子里叫嚣,想毫无遗漏地了解她的一切,却一不小心地失了控。
白川舟扫了眼众人,淡问:“谁是高礼?”
半晌,有个高瘦的男子颤颤巍巍地举了手。
白川舟斜睨了他一眼,眸色寒若冰霜,轻嗤道:“就你还想肖想世子夫人?”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是你自己辞了还是我去言官那里参你一本,对世子夫人不敬呢?”
他虽语调散散,但气息极冷,令人栗栗危惧。
高礼浑身哆嗦,世子爷乃皇上的小舅子,都知道皇上对娴贵妃盛宠,连楚翎就冒犯了那么一句,都还关在大牢里,他爱屋及乌,这上言官那里一参,他的小命恐怕是要不保了。
“小的小的现在就去辞官,马上马上走。”
高礼连滚带爬地跑远了,众人只见他跪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摊水渍,发着腥骚
上回是赵掌事,现在还在矿场风吹日晒地挖矿石,这回是高礼,被吓得尿了裤辞了官,皆因唐突了楚引歌。
原来是他们目浊,竟将凤凰当成了山鸡。
众人也才惊觉醒悟,世子爷原来不是山间的清风,而是峭壁上的楚地荆棘,若是犯他之禁,能将人狠狠扎透-
四殿下的生辰礼依照礼制,分成男女之席。
侯夫人一看楚引歌来了,见她三千青丝玲珑束起,薄施粉黛,美眸转盼流光,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心生欢喜万分。
忙摆手招呼:“来,棠棠,坐我边上,给我也沾沾美气。”
楚引歌本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她很是得体地作揖行礼:“侯夫人。”
“我那傻儿子被你迷晕了罢?”
侯夫人贵气雍容,但说起话来,却让人感到亲切,丝毫未有距离感,这点……娴贵妃和世子爷倒是很好地承传了。
楚引歌敛眸,听她这么一问,面色微有发烫,矜持道:“侯夫人说笑。”
“你都不知道,他这些日子天天派立冬婉转地来问我年轻女子喜好事宜,口脂是喜欢落日橘还是朝霞红,钗凤是镶翡翠还是银制花鸟……”
楚引歌眼睫颤了颤,她想到了妆奁前的那支落日橘和彩蝶嵌珠碧玉簪子,她觉得口有些干,听侯夫人续说。
“……半月前还让立冬转告我他收到了一礼,我当时不屑,谁没收到过礼似的,第二日,世子爷难得回府用膳,一个劲的里外话都是侯府真热,我还纳闷伏天都过了,哪会热了,这一抬眼,就看他挽着袖子,在那显摆呢。”
楚引歌自然知道他在显摆什么,她送他的那串扁舟红绳。
“……他连腰间戴块玉佩都嫌女气,现在却挂着一红绳,我看了眼,那小舟雕得精妙绝伦,连那船舷的波纹都丝丝入扣,属实佩服,问他这邺城中还有手如此精巧的师傅?”
侯夫人讲得绘声绘色,楚引歌按捺不住好奇:“他如何说?”
侯夫人想到就想笑:“棠棠,你都不知他当时那副得瑟的嘴脸,语气很欠,说,有啊,我家独一份的楚师傅……”
听得楚引歌是面红耳赤,她都能想到他那皙白的修腕,清瘦干净的骨节上悬荡着那只小舟,口中更燥了。
所幸娴贵妃来了,她朝她们这含笑看了一眼,眼波流转:“皇后娘娘刚刚差人来禀,凤体不适,就不前来了。在坐的女眷也都是本宫熟知之人,感念各位为了四殿下的生辰辛苦前来,本宫敬薄酒一杯,愿大家吃好喝好,不必拘束。”
她举起杯盏,以袖相挡,仰头饮尽,众人皆站起应和,举杯喝下。
这是宫仪,所以高门贵女从小也会练习小酌,就是为了这样的场合不怯。
楚引歌虽不会饮酒,但也照做,头杯入腹,倒是不醉人,甜丝滑润,还带着一点茉莉香,很是好喝。
侯夫人知道以楚府王氏那般的刻薄,楚引歌恐是很少参加这样的宴会,怕是酒力清浅。
便在边上轻语:“棠棠,这香魂虽适口,但多饮易醉,莫要贪杯,若真醉了就让宫婢领你去客房休息啊,尽兴最要紧。”
楚引歌乖巧地点了点头,有不远处的几个妇人唤侯夫人已久,浅笑说道:“夫人快去罢,莫担心我。”
“保不定都是问你的事,”侯夫人嗔笑道,“那帮人精,我先过去会会她们。”
待侯夫人走后,楚引歌还在想世子爷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好像她之前眼中和侯夫人口中的无所差别,都是极其纯粹的一鲜衣少年。
可他分明是习武的,之前为什么骗她呢?
楚引歌胡思乱想,口就渴了,心就燥了,就不由自主地斟起了酒杯,仿若这般才能将心中的嘈杂给捋顺。
她又觉得他其实也没犯滔天大罪,她不也瞒着他,她会剑术么?
而且他们家族三代内本就不能习武,若是他练武一事被有心人得知,恐会有灭顶之灾,少一个得知,就少一分危险,隐瞒,或许是为了自保……
可他为何要骗她会弹琴呢?
念头迭次,酒盏一杯复一杯,等侯夫人转完一圈回来后,楚引歌已是娇颜酡红,眼神痴醉中透着迷离的娇软。
侯夫人心中一惊:这要是被傻儿子看到怕是把持不住了……
她忙唤了婢女:“温碗醒酒汤,送世子夫人去厢房休息罢。”
楚引歌还算能站稳,就这样一步一缓跟着宫婢往外走,流溪对岸的林间便是男席,沙沙叶响,混着悠悠琴声。
似暖光缓缓流泻,每一弦音清脆点醉,水起波澜,浮动暗香。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纵是她这样不懂琴的人,也闻得心神安明,“何人在弹琴?”
婢女作答:“禀夫人,是世子爷,每年四殿下的生辰宴,爷都会助兴一曲……”
那香似变成了凛冽的薄荷香味,暗漾疏影,楚引歌跟着婢女走着,但眼神却一直看着对岸。
风一过,林间影绰绰,她一抬眸,就见那身玄青横琴膝上,修指拨动,原来他真得会弹古琴,并未诓她。
她曾听闻,抚琴者,需辨音,听力本就比常人敏锐,是她误会他了。
他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琴声陡然一停,桃花眼眸望了过来。
四目在空中相撞,万籁咸寂。
若是平日里,楚引歌是没有勇气和他这么直白的眼神直视的,但今日许是真醉了,她却目不转晴地盯着他看,目色酣惑又痴软。
楚引歌就见白川舟迫不及待地淌溪而来,虽然水很浅,但足以湿了靴。
他是个极爱洁净之人,这对他已是莫大的忍受了,她看他腕间的红绳露出了一角,小舟轻晃。
晃得她迷了眼,乱了心。
他的靴履滴沥着水,站在她的面前,见她两颊泛着桃色,唇瓣潋滟,轻柔问道:“喝醉了?”
“嗯。”
“那我送你回去罢?”
他的语气温软,带着轻哄,漾入耳畔如斯沉缓,楚引歌却愈发愧疚。
她早间不该撇下他就走的,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猜忌就给人判罪呢?
楚引歌觉得自己应当是清醒的,至少还能道歉:“抱歉,我……”
可手中的指尖却是不受控地抓过白川舟的玄青衣襟,她仿若游离在身体之外,看着自己踮着脚跟,月白衣帛从臂中滑落,逶迤在地。
缓缓靠上,直勾勾地锁视着他的薄唇,听她自己对他吐字清晰地说道:“我会对你负责的,可以么?”
作者有话说:
喝醉了的棠棠管不住自己了~
第40章 我不会
白川舟的眸色漆黑, 长睫微敛,他自然知道楚引歌是什么意思。
——“亲了就得对人负责,知道么?”
这还是他教给她的。
她现下跟他说会对他负责的潜下之意就是, 她要亲他。
那时他只是调侃之意, 却未想被她听进心里去了, 白川舟的唇角弯了好看的弧度, 看来多说还是有用。
她的指尖因酒醉泛着粉红,眼神朦胧,却一直盯着他的唇, 意图已是昭然若揭。
更让人心颤地是, 女子的嗓音甜甜糯糯,酒之香魂,已沁肤入骨, 连声色都娇软得不像话。
白川舟的喉结上下轻滑。
声线已是泛了哑:“楚引歌,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揪着他的衣襟往下拽了拽,紧紧地缠在他的胸前, 眼神痴醉。
可语气却是不容置辩:“知道。”
那衣帛已彻底地垂落于地, 盖住了两人缠络的影子,月白之下, 谁也不是那么清白。
白川舟收起了平日的懒散, 眼眸已浓郁得如化不开的墨:“我并不想乘人之危, 若你清醒后还对我”
“可我想”, 楚引歌打断了他的话, 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眸光氤氲水波, “我想乘人之危。”
她的语气明明是想威慑的, 可脱之于口时, 声音是颤着的,呼吸起伏,听上去就像撒娇。
白川舟愣了一瞬,失神中,就有绵软的唇瓣贴了上来。
带着些许凉意,是这初秋的第一抹凉,但却解不了渴,灭不了燥,反将炙燃得更旺。
楚引歌就那么轻轻地酌着他的唇,技法生疏,明明纯情地未沾染任何勾人的手段,可就撩拨起了他的兵荒马乱,呼吸尽碎。
半晌,她似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凶巴巴地说道:“不张嘴,我就要咬你了。”
气息尽洒在他的唇边,荡漾着酒香,让他的灼烫变得愈发难捱。
白川舟倒乐了,这是天下头一份因自己的吻技生涩而怪罪对方的姑娘罢?
他的碎发在眼前轻拂,唇边掠过笑,拦膝一把将她横抱起,望向她酥软的眸心,诱哄道:“行,到马车上再咬。”
水滴沿途落了满地。
对岸的人早因白川舟弃琴就将眼神挪了过来,一女子伫溪而立,臻首娥眉,清眸流盼,云鬓花颜金步摇,两颊香腮一笑似芙蓉初绽,众人皆屏息,纷纷猜测是哪家的姑娘。
直到白川舟趟水过溪,才似反应过来,原道是世子夫人。
他们在岸边翘首,却只看到男子高大的身躯挡在眼前,只有女子那垂摆的月白衣帛惹人遐思。
良久,白川舟抱着温香软玉离去,那衣帛却被秋风一吹,拂向了对岸。
几个顽劣的富家少年郎争相去抢,越过花丛,穿过高树,却被一身着明黄蟒袍,头束金冠的男子给拿了去。
少年郎颤微跪地:“太子殿下。”
“滚!”
少年郎退下,太子捻了捻手中滑腻的丝帛,凑鼻相闻,那上面还有女子的暗香,一时间就令他小腹酸涨。
他又想到了那女子在溪边的曼妙身影,冷笑了声,怪道让那楚翎在大牢中都还心心念念着,原来是个绝世美人。
啧,楚翎在十月初五出狱,这恐怕不是为了送自家妹妹出嫁这么简单罢。
他的笑中有了色意,罢了罢了,念在他手上有金吾卫,这小美人就先给他享用吧。
太子在心中暗忖,等当上了皇帝,这美人妹妹是谁的还不定呢,白川舟那等纨绔,有此娇妻简直是暴殄天物了。
他唤来内侍,目露色气:“去,将这衣帛送入东宫,传孤令,哪个美人能用这衣帛将自己最快绑起来,今夜孤就宠幸谁。”-
马车内,清风徐徐。
后劲袭来,楚引歌恍惚中在想,这酒叫香魂果然没错,所有矜持的意志皆被湮灭,唯剩魂中对欲念的贪婪。
她跨坐在他的怀里,指尖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轻蹭,缓缓下移,眸心迷离,“别再去华思楼了好不好?”
白川舟轻笑,嗓音又闷又低:“我去那儿,没干坏事。”
楚引歌明显不信,点了点他滚动的喉结,声色又柔又软:“骗子。”
长睫半阖,她的动作实在太过磨人,像是无声的诱.惑。
男人握住了她的手,眸深似渊,浓稠且隐晦,声线泛哑:“不是说要咬我?”
“我不会,”她有些泄气,“就不咬了。”
楚引歌被自己打击到,兴致缺缺,正欲起身,却被男人握住了细腰,不容她退却。
“哥哥教你。”
白川舟在她腰间的力道加重,将她的纤纤素手绕到他的颈后,覆上她的唇瓣,凉意不复,温热逐渐变得滚炙。
舌尖撑开她的贝齿,酒香在唇齿间游荡,一丝一毫未放过,似要将她的醉给勾过来。
楚引歌有些喘不上气。
可他却未想放过她,薄荷气息霸道横行地钻进她的唇齿间,愈发张狂。
薄茧的粗粝触上玉肌,令她不住地眼睫轻颤,头微微仰起,若破茧而出的蝶。
香舌温缠。
他似是不满足于此,渐渐往下,埋首她的香肩玉颈之中,流连游弋。
直到那指端触到了雪白玉圆的外廓,他的脑中闪过阵阵白光。
一声低咛从楚引歌的喉间溢出。
娇绵似猫音。
白川舟才从意乱情迷中生生抽离,松开了她。
他看她的娇唇红艳似血,羽睫轻颤,暗骂自己今日确实没做个人,人姑娘酒醉就趁虚而入,实属不该。
白川舟的指腹还残留那绵软的手感,他轻捏了捏她的两颊,声色嘶哑:“忍忍。”
话虽是对着她说的,但明显是讲给自己听的。
楚引歌本就晕沉,这被吻得更是迷糊,身子骨软软得靠着他,摩挲着他水润的唇。
很是认真地说道:“我刚刚亲了你,会对你负责的。”
白川舟气笑:“成,爷记一辈子了。”
车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立冬敲了敲车壁,彷徨失措:“世子爷,四殿下突然上吐下泻,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太医已赶过去了,贵妃娘娘乱了心神,让您也一同过去。”
白川舟听闻,眸色一凛,对外冷声道:“知道了,你先将夫人送回去。”
他低头望向楚引歌,鼻尖轻蹭着她的额,眸底的温柔溢出,轻声低哄:“好好睡一觉,等我来找你。”
楚引歌懵懂地点了点头。
在马车的颠来簸去中睡沉了
翌日酒醒。
楚引歌起身,动了动自己的肩颈,似是好久没睡得这般香甜。
她寻履下榻,缓缓走至铜镜前,按照惯例,先给自己的左臂上药,虽是已然大好了,将寝衣往下一扯,颈侧荒谬的红痕宛然在目。
楚引歌愣了愣神。
又凑近铜镜细看,男人清隽俊容泛了情动,埋首于肩的画面一一袭来。
她的脸颊瞬间滚烫,暗骂白川舟风流痞子!
那香魂不似天语阁的薄荷酿,酒后记忆会变得模糊,相反,这香魂虽也易醉,但醉后发生过何事,却是能同魂魄的苏醒也渐渐清晰。
随着回忆的层见叠出般地闪过,楚引歌这声风流痞子是越发骂不出口。
好像是她先说要对他负责的,然后在他义正言辞说不想乘人之危后,她又好死不活地添上一句,我想。
楚引歌双手掩面,这还怎么活啊?
她清心寡欲了十六年,竟然因几杯薄酒,就被色相诱心,主动吻了男人?!
虽然他抚琴膝上确实很好看,可这绝对不是蛊惑她的理由啊。
楚引歌斟酌了番,定是侯夫人在宴上一个劲地对她说着那傻儿子的痴心,才让她看到他时多了层怜爱,这母子俩就是惑人于无形中。
她本想和他道歉,可他的那薄唇却在那一刻透着水波的光,润朗朗的,看上去极其好吃,让她没能把持得住,一时间动了世俗的贪念。
罪哉罪哉!
果然酒实乃太误事了,轻易就能破了人的欲望,给灵魂解了束缚。
事不过三,下次万般不可再饮酒了。
楚引歌暗下决心,往脖颈上拍了几层细粉,但还是难掩印迹,换成高襟竖领,挡得严严实实才出了门。
她还记得白川舟在她昏睡前说过会来找她,看府门口的那辆华盖马车早已恭候。
她惶恐地轻掀车帘,却发现男人并未坐在车中。
楚引歌长舒了口气。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更像是个风流客,没得到时满口好话哄着,说对他负责,酒梦初醒后,就不敢见那多情的眸。
但她确实还没想好,如何同他说昨日的那场欢愉是临时起意。
或许是因为他太过纨绔,真心难负,她纵使是有了心思,也不想让自己先在人前落败。
他不在,不用当面对峙,也是好事一桩。
让她倏尔轻松了下来。
楚引歌坐稳后,还是客气地问上了一句:“世子爷还未起吧?”
立冬在外,声色略有悲切:“禀夫人,四殿下从昨个晚上就开始昏迷,爷守在边上,一夜未睡。”
楚引歌心下一惊,想起世子爷昨日在马车上被急召进宫,忙问道:“太医可说了是何之症?”
“太医言,摸殿下之脉为雀啄脉,此脉象乃中毒之症,但昨日宴上之食,皆用银针探过,却未见有发黑之变。”
一时间气氛沉默。
原本她觉得轻快的马蹄嘚嘚此刻听入耳,也觉得闷钝许多。
楚引歌一直到了揽月楼还想着此事,看到宋誉的面色不佳,估计也在琢磨这事。
“四殿下中毒了。”
“我听闻了。”
宋誉苦笑道:“就在我给殿下和贵妃娘娘落下最后一笔之时,四殿下突倒在我的脚边,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来了很多人,他很快就被宫奴抬走了。”
他没说的是,四殿下被抬走了,他的画却无人问津,宣纸在林间簌簌纷扬,他一张张拾起,像是在拾起自己可怜的自尊。
他倒不是在乎功名之人,而是一件你努力了很久的事,到头来,却无端被迫销声匿迹,这实在不是一件令人能轻易接受的事。
楚引歌从小跟他一起长大,自是听懂了他的不甘心,拍了拍他的肩:“等四殿下好了,自然就记起你来了,我们吃着人家的俸禄,自是为人家干活的,只有主子好了,我们才能好。”
“嗯,”宋誉淡淡点头,但面色难掩哀恸,“我早间听闻,殿下这毒若是七日内不解,恐是难撑过去。”
这确实是个噩耗,主子在被画完人像之后若真如传闻七日后命绝,那这画师会被认为是不祥之人,会被赐去殉葬。
楚引歌全身抖了一抖:“先别自己吓自己,四殿下福大命大,定能撑过去的。”
话虽这么说,但她也没有底气,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相谈寥寥。
四殿下依然没有好信传来,皇上已下御旨,聘万金昭天下名医前来会诊。
大夫来来去去,宫中的闲言碎语也愈起愈烈,说宋誉给四皇子画得是遗像,锁魂的像。
连白川舟都接连四天未出现,他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但这一次却失了言,说过来找她却连个话都不曾带给她。
四殿下恐怕是凶多吉少。
下值钟声响起,又一天要过去了。
乌云在天际翻卷,滚雷碾过风雨欲来的苍穹。
楚引歌看着宋誉那张面色惨灰的脸,说再多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想哭就哭吧。”
宋誉眸底腥红看着她:“你怎么不鼓励我,说些我肯定不会死之类的吉祥话。”
“因为我不敢保证。”
楚引歌很诚实,毕竟连谢昌这样位极首辅之贤臣,都能说贬就被贬,说被杀就被杀,更何况他们这些小小画师。
她从不爱说大话,所言皆发自肺腑:“但皇上若真下杀令,我会去跪着替你求上一求。”
宋誉气笑:“楚引歌,你可真能气人,我没被皇上下杀令,恐怕就要被你气死了,世子爷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楚引歌也笑:“他也总是这么说我。”
说她气人,可没回说完她之后,总要在她身上讨点好处。
笑着笑着鼻尖就莫名泛酸。
也不知他有没有按时吃饭,眼睑底下刚散的清灰是不是又覆上了,她有点想念他的薄荷气息了。
明明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可多日不见,心念又都是他。
情字难解,她算是体会到了。
“你想情郎想哭了?”宋誉不屑,“想就去见,哭又解决不了任何事。”
楚引歌摇了摇头,那酒后失态已是她头一遭的大胆,清醒时她是万般不敢这样做的。
更何况现在正是四殿下的病重时刻,他应当分不出旁的心思,孰轻孰重,她还是知道分寸的。
“是啊,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楚引歌蹲在他面前,“可宋誉啊,没有人哭是为了解决问题的,就是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她知道他的泪在心里憋了许久了,从四殿下倒下那一天,闲言碎语四起之时,他就憋着了。
宋誉本就是一个极其纯粹之人,一心扑在画画上,可如今却被自己的热爱所累,他心里定不好受。
楚引歌见他眼眶又红了:“想哭就哭吧,不丢人。”
她走出揽月楼时,雷声轰鸣叠加,闪电骤降,将灰白的宫中一角撕裂分割成两片,随之的一声炸雷,把楼上的哭声也震得稀碎。
楚引歌抬头望,在这宫墙之内,生如蝼蚁,命似纸薄,纵使如四殿下这般尊贵,照样在生辰宴上被盘算。
除太子外,还没有一个皇子活过了十岁。这是巧合么?
纵然答案昭昭在目,但没有证据,无人敢问。
她想到了那个眸色乌黑清澈的少年,问她舅母何名,又会在生辰宴见到她时,眼眸极粲地唤她一声舅母,声色清越说等她和舅舅有了小世子,他来教小世子习字。
那么明媚的少年郎啊,正当年少,本该轰轰烈烈,不惧岁长,眼下却生死未卜……楚引歌说不出四皇子和宋誉的人生,谁更令人哀婉。
但她知道,无人有罪,谁都无辜。
一滴雨落在了她的眼皮上,她拿指尖抹去,长睫忍不住轻颤。
她在等第二滴雨,但却未随之而来,眼前出现了一把玄黑的二十四骨伞,盖住了灰白的苍穹,挡住了骤降的急雨。
楚引歌听到了那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的声音,如千军万马从云端急速奔来。
耳边传来一声许久未闻的哑音,清冷寒冽:“世子夫人。”
楚引歌心下一诧。
蓦然间觉寒意迫人,敛眸转向他,他还是一身玄衣紧袍,身姿挺得笔直,如松似鹤,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握着扇柄。
修长,极白。
她盯着他的修指看了一会,实在和世子爷的手太像了,连手背上凸出的青筋都很相似。
可他的腕上没有红绳,没有轻晃的扁扁小舟。
她抬眼,望向那面具之下的冷峻漆眸,声色听不出情绪:“阁主怎么来宫里了?”
作者有话说:
审核大大求放过,什么都没有了。
世子爷:换个马甲谈恋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