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她还是那个宁星玥。
只是他已不再是那个萧逸鸿。
想到这, 萧逸鸿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至今他都记得自己将本子埋入地下的那日。
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如冰刀般刺痛,鹅毛般的大雪肆无忌惮地漫天飞舞。
而那时的萧逸鸿居然感受不到一丝的寒冷,他取下手套, 双手握住如冰棱的铁锹,全然不顾指腹与铁锹粘连,每动一下都莫得他血肉模糊。
任凭殷红的鲜血在洁白的雪地中洇染开来, 萧逸鸿依然不管不顾,一下一下,将自己爱慕的心情深深埋入地下。
那一刻他是矛盾的。
他即希望,明天宁星玥就能来挖开宝藏, 发现这个羊皮册子, 发现一直以来自己对她的心思。
他又害怕, 明天宁星玥来到这里挖开宝藏, 发现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直爱慕着自己,嗤笑他天真。
纵使已经过了许多年,每每回想起, 他依旧能感到双手撕裂般的疼痛。
萧逸鸿枯坐在圈椅之中,漫无目的看向窗外,透过窗栏的缝隙他看到廊边有一颗孤零零的黄葛树。
他猛然站起,突然想去再看看记忆中的那棵黄葛树,也想看看那个宝藏是否安好。
这样想着, 萧逸鸿便推开了御书房的门,特地示意刘理不要跟过来, 自己轻车熟路便来到这棵曾经来过无数次的黄葛树附近。
正当他准备上前,却发先属下蹲着两个纤细的身影。
其中一个背影过于熟悉, 是那个他曾经在树上观望过无数次的身影。
这一刻, 他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自己倚在树上看书,宁星玥在树下奋力挖着坑。
那时岁月静好,无悲无喜。
萧逸鸿此时只觉自己心中有无数的情绪翻涌,下一瞬一滴滚烫的泪水划过干涩的脸颊。
回不去了。
明日他们即将永远的分离,这一生,他都将无法再次见到这个曾经牵引在自己喜怒哀乐姑娘。
现下,他不想做任何事,只想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一会儿就好。
而就在宁星玥回眸的一瞬,萧逸鸿彻底慌了神。
那一刻,他愣住了,呆呆站在原地,就如当年小小的宁星玥站在假山之下呆呆的看着他。
与当年不同的是,现在的她看向他的目光没有童年时的温热,有的只是满目寒霜。
萧逸鸿没有回避直直站在原地,静静等待宁星玥下一刻要对他说的话。
宁星玥满脸不屑地望着他说:“虽然你做尽坏事,但我依然愿你能活得长一些,长到看透这世间薄凉,看到我是如何从你手中夺回大兴。”
听完宁星玥所说的每一个字,萧逸鸿低垂下头,半晌后,他双肩微颤,笑出了声,“对,自打我开始这个计划的时候,便没有想过会善始善终!”
“萧逸鸿,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有朝一日我定会来找你复仇的!”
宁星玥已经被萧逸鸿激红了眼,现下她已经不管不顾了,只想冲上去杀了萧逸鸿。
还好翠竹眼疾手快,赶紧抱住她,这才阻止了她冲上去想要掐萧逸鸿的动作。
萧逸鸿转过头去,朝着两人挥一挥衣袖。
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回来。
此时此刻,剜心般的绞痛,使他难受得直不起身,他用力咬着抖动的下唇,生怕自己浑身的战栗会在宁星玥面前暴露无遗。
萧逸鸿立马背过身去,一手支撑着树干,直到听见身后凌乱地脚步渐行渐远,他才松下耸立着的肩膀,卸下最后的伪装。
肩膀垮下的瞬间,萧逸鸿整个人顺着树干缓缓滑坐在地上。
他手掌撑地,半束的青丝散落在两侧,他将头深深埋进双臂之间。
一滴滚烫的泪珠,穿过长发,重重砸在地上,开出一朵晶莹的小花。
与此同时,一滴鲜血滑过萧逸鸿的唇边。
他抬手随意摸净,余光扫过衣袖上那一抹绯红,昂起头看向宁星玥离去的方向,干笑了一声。
宁星玥,永别了。
与萧逸鸿分别之后,宁星玥径直回了寝宫。
黄昏熹微的光线渐渐黯淡,西边升起的银月如钩。皎洁的月光微凉泻下,漆黑的夜幕散落漫天星斗。
整个明月殿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银雾之中,就连冷清的轮廓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想着明日即将跟随齐彦一起启程去往远方,宁星玥躺在床上,意识清醒地睁着眼,丝毫没有睡意。
只要一闭上眼,便想起幼时,父王和母后第一次带着自己来明月殿看的情形。
那年宁星玥三岁,父王牵着宁星玥的左手,母后牵着宁星玥的右手,两人目光和蔼的凝着眼前的心肝宝贝,眉目轻弯,带着慈祥地笑,“慧慧,这里是父王为你准备的寝殿,可还满意?”
小小的宁星玥有些疑惑的眨巴着大眼睛,嘟着嘴惊叹道:“哇,慧慧不能跟父皇母后住在一起了吗?这里这么大,都是给慧慧一人住在这里害怕。”
父皇唇角的笑愈发浓烈,从身后将宁星玥这个圆乎乎的小团子一把捞了起来,跨在了自己的肩膀只是上,语气中满是暖意,“对呀,每个人都会长大,都会离开自己的父母,以后慧慧将在这里生活学习,再大些还会有自己的驸马,如果驸马愿意父皇倒是希望你们继续住在这里,如果驸马不愿意,父皇倒也不强求……”
父皇还在继续为宁星玥描绘着未来的日子,而这边宁星玥确实一脸疑惑的四下张望,紧张的小手死死攥住了父皇高高举起扶住她的双手。
那时,宁星玥虽不懂什么叫长大,什么叫驸马,但她唯一知道的是父王的肩膀是这世上最厚实,最牢固的依靠,只要坐在父王的肩上,自己就会见到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景色。
过了一会儿,宁星玥似是接受父皇为她畅想的未来,握着父皇的耳朵,一面兴奋地指着远处院子的一角说道:“那里,父皇能给我做一个打秋千吗?还有那里,父皇能给我种一片桃花吗?还有那里……”
母后一直静静地站在父皇的身后,笑吟吟地看着手舞足蹈的父女俩,小心翼翼扶着宁星玥的后背,生怕她一个兴奋就从父皇的肩上摔了下来。
再后来,有了裕儿,可是母亲不再了,变成了裕儿和父皇在明月殿中下棋,宁星玥在一旁指挥着,“父皇,你怎么能下在这里?!”
“阿姐,父皇输了,父皇输了!快将你下注的糕点送过来。”
经过了一个时辰的苦战,裕儿终于抓住了父皇的错漏,一子便定了胜负,此刻,裕儿笑得前扑后仰,开心地直拍着手。
父皇揉了揉眼睛,一脸愕然道:“哎呀,父皇老眼昏花了,连小裕儿都下不过咯,慧慧,咱们愿赌服输嘛,赶紧将你宫外买来的糕点拿出来给我们尝尝。”
在朝堂之上向来雷厉风行的皇上,只有在与宁星玥和裕儿一起的时候,才能露出人前少有的笑容。
宁星玥恍然大悟,“好呀,你们俩就是觊觎我的糕点,才做这么个局,哼,你们合伙欺负我!”
圈套败露的父子俩向着宁星玥连连求饶,“长公主大人有大量,就赏赐几块糕点给我们尝尝吧!”
那时候,三人在明月殿中嬉戏打闹,好生热闹。
再后来,宁星玥出嫁,驸马并不喜欢这里,宁星玥为了迁就萧逸鸿,搬去了宫外住,与父皇和裕儿也聚少离多,但父皇还是依旧安排侍女每日将明月殿打扫得整洁干净,希望慧慧无论什么时候回来,明月殿还是跟以前一个样。即便那时三人也再也没有像以前那般的欢乐时光,可宁星玥心中没有恐惧,因为她知道父皇和裕儿永远会等她。
最后,没多久,父皇也走了,裕儿像父皇那般照看着明月殿,可那时宁星玥沉浸在驸马冷漠的痛苦之中,忽略了裕儿,也没再回过明月殿,只有逢年过节才能与裕儿见上一面,每次还要顾及君臣之礼,也不可像以前那般放肆玩闹。遭到萧逸鸿的背叛之后,是裕儿第一个安慰她,告诉她,不要怕,他会永远陪着她。
而现在,裕儿也走了,就连她明日也将随着齐彦一起远行,离开明月殿,离开昔日的大兴。
明月殿也将不复存在,但这屋子里每一处每一隅,皆是父皇、母后、裕儿的影子。
永远挥之不去。
对不起,父皇,对不起,母后,是慧慧不孝,辜负父王母后临行前的嘱托,没能照顾好大兴,没能照顾好裕儿。
对不起,裕儿,是阿姐有眼无珠,爱上了一个魔鬼,还你大好年华就此丧了命。
廊边的灯笼中的蜡油即将燃尽,光线跳动了一下,宁星玥两颊的泪水不止,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没来得及准备好,就要与过去的亲人、生活告别,难免有一些情难自禁。
或是哭累了,宁星玥捂上被子沉沉睡去,这将是她在明月殿度过的最后一夜,她要将这里美好的一切印在脑海中,统统带走。
第52章
第二日, 齐彦早早便在宫门外候着。
宫墙高耸,偶有一两支不安分的花枝露出墙围,花蕊含露, 一片岁月静好的景象。
与此同时,宁星玥已早早起身,与翠竹一路检查了昨日收捡的东西是否有遗漏。
宁星玥在院子中漫无目的的转悠, 用指尖最后感受这明月殿的一草一木。
不知不觉已是日中,翠竹终是忍不住,上前打断了宁星玥的思绪,“姐姐, 咱们该启程了, 北国皇帝陛下已在城门外等候多时了。”
这边宁星玥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 在喉头淡淡“嗯”了一声, 便起身在翠竹的掺扶下两人缓缓走向明月殿的大门。
正当前脚要迈出大门之时,宁星玥脚下的动作一顿,似是想起什么只要之事,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翠竹扶住自己的手,“有个东西我忘记将它放下,我去去就来。”
语毕,宁星玥便转身回到寝宫之中,行至桌案边, 她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
是一把特制的锁。
这锁便是宁星玥去水云谷时那位锁匠交给她的,它跟萧逸鸿匣子上的锁是一对。
先前一直没有机会还给他, 久而久之都已经忘记身边还有这么件器物。要不是昨日与翠竹收拾东西的时候,偶然瞧见, 宁星玥方才想起这茬, 如今她要走了, 这锁留在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带在身边也嫌碍眼,那便就留在这宫中,就让它跟这十年的往事,一起尘封于此。
东西放妥之后,宁星玥重新回到翠竹的身边,两人一起乘上马车,朝着宫门处前行。
齐彦自打天蒙蒙亮便来到宫门前守着了,一直到太阳行至头顶宁星玥依旧没有出现。
从起初的期待,渐渐磨成了焦急,但齐彦一直未派人去催宁星玥,因为他是清楚宁星玥的秉性的,只要她认定的事,一定会兑现诺言的,或许只是路上有何事耽搁了。这么想着,他觉得等待的时间也没有起初那般漫长了。
为了体现对今日的重视,齐彦穿了北国皇帝只有在重大仪式才会穿的吉服。
北国的吉服与大兴的不同,北国的是墨青色圆领大襟直身式长袍,间饰着九只白虎,另还伴有五彩祥云,配色淡雅高贵又不失庄重热烈。
这衣服虽然穿着好看,但只有穿的人知道,这里三层外三层的站在这灼灼烈日之下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感受。
汩汩热汗从齐彦的鬓角淌下,没入他白色的立领之中。
身上的黏腻并未让齐彦面露半分难色,他稳稳骑在马背之上,双目牢牢锁定禁闭的宫门。
又过了一会儿,朱红的大门内,隐约传来齐整的马蹄声。
齐彦直起了身子,眼中满是期待的眸色。
马蹄声渐近,终于沉重的宫门被四个宫人缓缓开启,宁星玥所乘的车队款款出现在宫门之后。
齐彦双手握住缰绳,双脚轻夹了一下马肚,身下的坐骑稳步朝着宁星玥所乘的马车而去。
“公主,那咱们现在出发了?”
男人从马上伏下身,声音清亮且温柔,不大不小正好传入宁星玥所乘的马车之中。
宁星玥闻声从车内撩起车帘,浅浅露出了一个微笑,朝着齐彦颔首,“陛下,随时都可出发。”
忽而,齐彦发现宁星玥的眸光越过自己,落在了身后的某处顿了顿,他循着目光转过头去。
是刘理。
瞬间,齐彦收敛起眼角的笑意,看向刘理的目光利如刀剑。
随后,齐彦又抬眼看向宫门之内。
两堵高耸的宫墙之间,一条宽阔的大路空空荡荡。
齐彦凝了半晌,转头望了望毒辣的太阳,一脸为难地对着宁星玥道:“今日正是入伏,他愿意跟便跟着,这么大热的天跟我们走这一路,怕也是要遭些罪。”
说完,齐彦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翻身从马上下来,一个跃步便钻入了宁星玥的马车。
齐彦进了马车,全然不顾宁星玥的惊讶之色,将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之上,轻轻呼了口气,“嘘!”
宁星玥瞪大了眼睛,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唇静静等着齐彦接下来要说的话。
齐彦一脸神秘地朝宁星玥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些。
宁星玥睁着圆圆的眼睛,木那地朝齐彦又挪进了一点。不远处,翠竹羞红着脸,迅速转过头去。
齐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道:“那日我去禀告和亲之事,当时萧逸鸿以送亲的名义,说会派人护送你我直至到达北国,看来刘理便是他派来的和亲大使吧。”
宁星玥一脸无所谓的努了努嘴,冷哼了一声,“呵,我看护送是假,担心我跑了才是真吧!不过既然我已经答应与你离开,自是下定了决心,自然不会随意违背,给你带来任何的麻烦。”
听到此话,齐彦一脸满意地点点头。
一队北国的马车,步伐齐整,大摇大摆地穿城而过。
排头的是两位身高九尺,体重达三百斤,美髯齐腰,形容非常彪悍的北国将领。车队高大威严的气势震得附近的行人都纷纷退避三舍。
周围多嘴好事的婶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开始小声议论着:
“听说了吗,这个是北国新继位皇帝的车队,那辆马车里坐的是宁星玥!”
“宁星玥?!就是前朝的那个嚣张跋扈的长公主吗?”
“是啊,是啊,你看这一灭国,就有邻国的皇帝来接走,此前还表现出一副非皇上不可的样子,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为了缠着男人为自己稳住权势罢了!”
“啧啧啧,这女人……”
接话的妇人话音刚起,只瞧见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亮光,之后便听见“啊、啊”两声惊呼。
热闹的街市登时噤了声,刚刚还一脸鄙夷议论着宁星玥的妇人,此时身子还立在原地,头颅却齐齐搬了家。
须臾间,“噗通”几声之后,那几具孤零零的无头尸身轰然倒地,滚烫的鲜血喷薄而出,落在满是灰尘的地上,瞬间汇聚到了一起,形成一条鲜艳的长河。
静默半晌之后,有人突然高呼:“北国皇帝杀人了、北国皇帝杀人了!”
霎那间,惊恐的城民抱头到处乱窜,场面一度混乱到无法控制。
这时,齐彦从马车内掀起车帘,气定神闲的站在马车之上,目光阴鸷地扫过遍地凌乱的情形,洪亮威严的声音穿透整条喧闹的街道:
“北国皇后,岂是乡野村妇能任意诋毁的,其罪当诛!”
此话一出,先前四周的嘶吼声蓦地销声匿迹,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此时早已空无一人。
齐彦弓腰重新回到马车之中,神色淡然的对马夫说:“继续前进。”
与此同时,远处的城楼之上,一道犀利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街道上刚刚发生的一切。
身边的唯唯诺诺的宫人,从一旁递了一盏茶水到萧逸鸿的手边,他心不在焉反手去拿,茶杯未能握住,只听见“啪嗒”一声脆响,透明的琉璃盏四分五裂,落在萧逸鸿的脚边,茶水溅到了萧逸鸿的皂靴之上。
那宫人被吓得不清,立马跪倒在地,以头疯狂抢地,“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萧逸鸿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
宫人受宠若惊,用自己的中衣擦净萧逸鸿鞋上的水渍后,才缓缓起身。
“谢皇上开恩。”
萧逸鸿目光始终落在街市上,不曾移开。
“在你眼中朕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逸鸿说话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似是在说别的事。
刚刚才从冒犯皇上的惊恐中脱离出来,如今又迎上这么的问题,宫人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随后眼仁一翻,整个人轰然倒地。
许是怕那晕厥的宫人碍了皇帝的眼,周围的侍卫立马上前,七手八脚将他抬了下去。
萧逸鸿看在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嗤笑了一声:“朕如今在世人的眼中,怕就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的代名词吧。”
周围一片静默,在一旁侍奉的宫人的默默低下了头,不敢轻易作声。
远处的街市上一番闹剧之后,停滞的车队继续启程向前行进。
萧逸鸿收回目光,转头望向身侧的李明亮,似笑非笑的说:“现下这般国公可还满意?”
李明亮轻笑一声,“这已经是我能做到最大的让步,希望宁星玥之后能在北国安心做她的皇后,你呢,就在大朔安心做我的傀儡。”
萧逸鸿对李明亮的威胁早已习以为常,看到宁星玥出城之后,悬着的心也算是落了一半,如今他早已不想跟李明亮绕弯子,开门见山的说:“什么时候能让我见见你的主子吧?”
李明亮刹那间面色苍白,结结巴巴的回答:“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你愿意看,就自己站在这里看个够!”
语毕,李明亮没好气的转身,故意用挖苦的语气来掩盖此时自己内心的惶恐。
萧逸鸿并未恋战,蹙着眉望着李明亮气急败坏离去的背影。
李明亮背后之人尚未露出过马脚。
要不是萧逸鸿从之前相熟的军官中了解到,从前的李明亮向来不是个思虑周全之人,但不管是十年前构陷萧将军的计划,还是五年前杀害先皇的手段,甚至是近期将萧逸鸿算计,逼其夺位的谋略,每一桩每一件都会不是李明亮那般冲动之人能想出的。
如此盘算,要是萧逸鸿不安于做一个傀儡,那么他们的下一步就是要找个合适的借口,让萧逸鸿退位,另觅新人取而代之。
他时日无多,一定要在这有限的日子里抓出那幕后黑手方能永除后患。
第53章
偶尔有风从城楼上穿过。
它们撩起了萧逸鸿的青丝, 给刚刚严肃的气氛增添了一些随意。
一排排明晃晃的刀戟在城楼上齐齐排列着,手握着他们的士兵,目光都死死盯着眼前这位被称作“皇上”的男人。
萧逸鸿早已习惯了被李明亮的私兵监视的日子, 此时此刻,他不过只是想再送送宁星玥。
他眼睁睁看着北国一行的马车渐行渐远,远到就连车尾扬起的尘土都已平息多时, 他依旧久久不愿离去。
在城楼上伺候的宫人们都被萧逸鸿下令散去,除开私兵之外,只余下新来服侍的李公公和萧逸鸿直直立在那里。
李公公浑身包裹的长衫都被汗水浸湿,还不停有汗珠从额角溢出。
终于, 他忍不住用余光瞥了瞥身旁的萧逸鸿, 只见他神色黯然, 缓缓低下头, 不再去看马车离去的方向。
又过了好一阵,萧逸鸿终于开口,“回吧。”
李公公侧过身去, 赶紧应了一声后,便扶着萧逸鸿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转身踏上下城楼的台阶。
从城楼下来之后,萧逸鸿绕过了马车,独自走在清幽的御道之上, 李公公便埋着头紧紧跟在萧逸鸿的身后,就连呼吸的频率都放慢了些。
这一路上李公公都死死盯着地面, 知道他瞧见眼前的皂靴停了下来,他方才抬起头, 不出所料, 眼前额匾也证实了他的猜想。
明月殿。
大门紧闭, 前些日子住着人的时候,门前还有驻守的侍卫,现在也早已统统撤回,仅有一两只麻雀停在门阶之上,嬉戏打闹着。
李公公赶紧上前,替萧逸鸿推开了明月殿的大门。
“吱呀——”
大门被推开之际,一阵穿堂风迎面扑来,其中裹挟着宁星玥惯常用的熏香,还有院中的水榭之中还摆着的一壶酒……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令萧逸鸿平静的脸色徐徐阴沉了下来。
他兀自在踏上院中水榭的台阶,坐在那晚宁星玥和邱素心对酒时坐的位置。
那日的宁星玥两颊泛着红晕,唇角微扬,跟邱素心数落着萧逸鸿的罪状——
“他拒绝与我同游。”
“他不愿我伴他读书。”
“就连我为他挡了刺杀,他都不愿来探望。”
“现在他还想纳妾……”
数着数着她拍了拍迷糊的脑袋,目光涣散,笑吟吟地对邱素心说道:“太多了,太多了……”
他亏欠的实在太多了。
萧逸鸿伸出指尖,轻轻抚上,孤零零的酒壶,似乎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余温,放眼望去,那秋千上,那石凳上,那桃花边,哪哪都是她的影子。
此时的萧逸鸿只觉自己心如刀绞,痛苦到无法呼吸。
他下意识伸手抚了上去,恰恰按住了那日宁星玥用匕首扎过的位置,伤口撕裂的疼痛也同时在他心口升起。
萧逸鸿往按住伤口的手指上加重了力道,未愈合的伤口瞬间涌出血液,猩红的颜色在他今日着的蓝色常服慢慢渲染开来。
萧逸鸿低头望着胸前绽放的颜色,刹那间,面上痛苦的表情渐渐舒缓。
或许这皮肉的疼痛,能麻木心中的苦楚。
李公公立马冲了上去,“皇上,你这又是做何?”
萧逸鸿没有答话,只是一把将他想要扶住自己的手一把挡了回去。
萧逸鸿这十余年来,上一次如此失魂落魄,还是十年前。
前一日,萧逸鸿听见院中的小厮在窗下议论着——
“明日便是萧将军一家的行刑之日,我们院中这位主子还真是命好,有一位位高权重的长公主护着,一家人去赴死,他却能一人在此享受荣华富贵。”
萧逸鸿刚想掀窗的手怔怔愣在了原地,他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可从未想过会来得如此急促。
第二日,他一早便悄悄溜出去,在街市上躲在熙熙攘攘看热闹的人群之中,看着手起刀落,自己全家百口头颅纷纷滚落,行刑台被血色浇了个透,引来无数的乌鸦在上空盘旋。
它们呀呀的叫着,似是再给离去的人做最后的哀悼。
那日,萧逸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府中,只知道自己醒来时,宁星玥就在自己的身边,他看到她便想起父亲头颅落地后,看向自己的那一双绝望的眼睛。
他尖叫着将她推开。
一直到现在萧逸鸿几乎还能每夜梦到那日刑场的景象,每夜都从无尽的悔恨中惊坐而起。
这是萧逸鸿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但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复仇将宁星玥拖入这趟浑水。
所以他选择将她推开。
李公公收回手,向后退了两步,在一旁静静候着。
坐了半晌,萧逸鸿起身,朝着宁星玥寝宫的方向走去。
在推开寝宫门扉的那一瞬,萧逸鸿强装的坚强彻底崩塌。
他双肩止不住的抖动,滚烫的泪水接连不断地划过他的脸颊,模糊了眼前的视线。胸口的伤口还在继续渗着血,煞白的脸庞,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
失血的脱力感失他脚下不稳,踉踉跄跄跨过门槛,进屋后便重重跌坐在宁星玥昔日最喜欢的贵妃榻上。
宁星玥往日灵动的表情,悉数浮现在眼前。
萧逸鸿双目失神,嘴里反反复复只说着一句话。
“慧慧,对不起。”
是他的自以为是,偏执的认为只有自己默默承受一切,才会不让身边的人受伤害。
可他不知,一直以来的冷漠与隐瞒才是对爱自己的人最大的伤害。
到头来,他不仅辜负了宁星玥的一片赤诚,也将自己推向了深渊。
夕阳的余晖渐渐被墨色的夜幕取代,李公公特地吩咐宫人来将明月殿的灯笼统统点亮。
灯盏的光阴打在萧逸鸿的侧脸明明灭灭。
李公公往萧逸鸿呆着的屋里也添了一盏灯,踌躇半晌终是忍不住,上前唤了声:“陛下,已是子时了”
漆黑的寝宫渐渐被染上了一抹暖意,萧逸鸿绝望的心情渐渐得以平息。
他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痕,收拾起对宁星玥的不舍,缓缓朝着门前走去。
当他经过屋子中间的圆桌时,一个金属质地的东西,被灯盏裹上一层淡淡的亮光。
萧逸鸿放慢了步伐,越走越近,那东西的全貌,慢慢映入萧逸鸿的眼帘。
是把锁,是一把与他御书房中木匣子上挂着的一模一样的锁。
但定睛一看,这锁跟他挂在匣子上的那把,无论是做过还是花样都别无二致,但唯一不同的是,锁孔和花样的方向跟他手中的那把是呈镜像的。
这个发现让萧逸鸿大吃一惊。
他心中升起了疑惑,宁星玥为何会有这锁?难不曾……
萧逸鸿手里紧紧握住锁头,急匆匆转身,没有任何停顿,随即便迈出宁星玥的寝宫,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萧逸鸿已立在了御书房的门口,正准备推开门时,他想起今日身边跟着的是新来的李公公。
他转身朝李公公挥了挥手,冷漠道:“退下吧。”
李公公的眼神扫过他胸前已经干涸的血迹,木讷地点了点头,俯首作揖,而后便离开。
萧逸鸿再次确认了御书房的周围已再无他人,他推门进入之后,便立马转身下了锁。
他放轻了脚步,慢慢来到书架之前,非常娴熟地从书架的暗格之中取出上锁的匣子。
木质的匣子被萧逸鸿在手中翻来覆查看了数遍。
未有任何异常。
越是如此风平浪静,萧逸鸿的心中越是不安,他想不明白,宁星玥是怎么发现的这个匣子,也不知宁星玥为何要做打造一把与之全然相反的锁头。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木匣子正面挂着的锁头,一个非常微小的凸起引起了萧逸鸿的注意。
他伸出食指,用指甲在凸起上稍稍剐蹭了几下,乌红色的尘屑沾上萧逸鸿的指腹之上。
萧逸鸿取过桌上的一盏透明的琉璃茶杯,将细细的尘屑投了进去。
乌红色的尘屑飘飘扬扬撒在了水面之上,萧逸鸿将杯盏轻轻晃动,须臾间,尘屑与水渐渐相融,一丝丝嫣红在水中晕染开来。
是血。
第54章
一片清辉斜斜从天边的弯月倾注而下, 不偏不倚正正穿过御书房东边的窗棂,微朦的冷光笼罩着呆愣立在书架前的萧逸鸿身上。
当下,他惨白的脸颊上是掩饰不住的错愕。
宁星玥遗留在房中的这把锁, 加之他手中匣子上锁沾染的这一滴细微的血痕。
一种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所以,她已经打开过这个匣子?
那她到底是何时从自己身上得到那一滴血的?
是寝殿中的那次胸口的行刺,还是更早之前宁星雨的那次?
萧逸鸿兀自点了点头, 原来宁星玥从他身上收回爱意之后,也是如此有勇有谋之人,他之前还担心宁星玥去了北国之后,会被齐彦那只老狐狸给算计, 如此看来, 是他自己多虑了。
想到这, 他不禁苦笑了一声。
为了验证心中的疑惑, 萧逸鸿立即从靴筒中摸出一把精巧镶嵌着宝石的匕首,他落在匕首上的眸光微顿,这曾经与自己送给宁星玥的匕首是一对, 如今两个也天各一方。
萧逸鸿收回缠绵的视线,面无表情地将刀刃在食指上飞快划过,眨眼间,一滴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他不紧不慢的将血珠滴落在锁盘之上,随后便听见“咔嚓”一声脆响, 弯曲的挂环从锁体中弹出。
那声音不大,却让萧逸鸿心下一震。
那把特制的锁被萧逸鸿从锁片上取下之后, 便将其与从宁星玥那处拿回的另一个锁一同放置在了桌案之上。
他低头凝视了一会儿眼前两个款式相同,花样却相反的锁, 忽而心中灵光一闪, 他发现两个锁上端的铁环旁边都一个不深不浅的凹槽, 他放下手中的匣子,顺势拿起一对锁,将两个锁的铁环相对,而后用力向内一怼,之后便听见“咔”的一声,两个锁居然合二为一,融为一体,上面的花样也随之展开,最后化作了一个异形把手的形状。
萧逸鸿将这个重新融合而成的方形不明物体置于掌心之中,仔细掂量了半晌,只在不明白其能作何用意,只好悻悻将它重新放在桌案之上。
放下那个异形的把手之后,当萧逸鸿重新举起那个木匣的那一瞬,木匣中并未有任何响动,这时萧逸鸿便知道里面的红宝石已经消失不见。
此时,早已知道答案的萧逸鸿,没有了之前的慌张,他一手扶着匣子的底部,一手从容不迫地先开匣盖,没有任何意外,此时的匣中,只静静躺着那封萧将军的绝笔信,而先前萧逸鸿放入其中的那颗红宝石,早已不翼而飞。
萧逸鸿低头轻笑,也算是物归原主罢了。
宁星玥临走之前,萧逸鸿也曾就要不要归还这颗红宝石苦恼过一段时间,但最后他始终割舍不掉自己对她的牵挂,而且宁星玥本就早已忘却两人幼时的那段回忆,如果自己强行将红宝石还了回去,反而看上去像是挽留,万一弄巧成拙,反而会将宁星玥拉入危险之中。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自己将宝石留在身边,也算是留个念想。
结果这么兜兜转转,最后它还是回到了宁星玥的手中,或许那便是老天爷也觉着,他不配留着她给过的任何信物。
如此甚好。
萧逸鸿将匣子重新置于桌案之上,而自己坐到案前的圈椅中。
将先前得到的那个异形的把手在指尖翻来覆去细细摸索,这到底是作何用处,又应该用于何处呢?
看了许久,萧逸鸿依然不得要义。
萧逸鸿再次抬头,看向眼前那个缺失了红宝石的匣子,眸底有担忧闪过。
此前李明亮逼问过几次,问萧逸鸿是否在他父亲逝世前收到过什么东西。
萧逸鸿一直矢口否认。
当初萧逸鸿以为就自己一人知晓这个秘密,现在看来至少宁星玥也看过了那封信。现在他还不知晓李明亮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如果此时宁星玥将心中的内容透露给他人,那或许将会引来杀身之祸。
萧逸鸿越想越觉得后怕。
他从笔架之上取下一只毛笔,洋洋洒洒写下,几行字,之后便折起来,放进一支小小的竹签之中,插于西边窗户的边上,最后再将一格窗纸戳上两个洞,明日便自会有暗卫来将萧逸鸿的密信送到刘理的手上。
自打十年前萧逸鸿去边境带兵之时,他就已经预料到,自己终将会有这么一日。
那时起,他开始训练暗卫,一直到叛乱之前,他手中的暗卫已打三万人之多,分布在全国各地,为萧逸鸿收集着信息。
但不知从何时起,李明亮查到了萧逸鸿暗卫的联络处,多次散布假消息,将各处的暗卫聚集在一起屠杀,一月之间,他手中的暗卫损失惨重,目前只余下先前的三分之一。
而李明亮现在一手掌握着大朔所有的兵马,光驻守在京郊附近的就有三十余万,全国加起来有两百万之多。
如今的萧逸鸿与之正面交锋,无疑的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所以,这也是为何萧逸鸿得知李明亮的诡计,却始终不作为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今他只希望暗卫能尽快将密信送到刘理的手上,以解他现在的燃眉之急。
马车晃晃悠悠走在山道之上,最在另外一侧的翠竹,不小心打了个哈欠,她与齐彦并不相熟,生怕在未来主子面前失了礼,她赶紧伸手捂住自己将张未张的嘴。
而这一边,齐彦不紧不慢地为宁星玥沏上一壶茶,在颠簸的马车之中依旧能稳稳地将温热的茶水,直直倒入宁星玥身前小巧的茶盏之中。
齐彦举起自己身前的茶盏,缓缓开了口,“公主,尝尝我们北国的茶叶,可与您之前喝的有何差异?”
宁星玥敷衍地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此时此刻,她根本不在乎茶水是否醇香。
这是宁星玥这一路上第十次问齐彦,“我们为何要这样连夜赶路,你可是跟萧逸鸿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齐彦笑了笑,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纨绔模样,“这是哪的话,我与萧逸鸿本就是死对头,岂会有不可告人之事,是公主多虑了!”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路过驿站不下去休息,今天一整日除了中途停留过一次,其余时间我们都是在这马车上度过的,我真的觉着你这急急忙忙赶路的模样,其中必有猫腻。”
宁星玥这厢还在一本正经的列举出了种种不寻常的证据,而坐在她身侧的齐彦,唇角轻勾,扯出了一抹好看的微笑来。
“公主可不能随意污蔑我呀,这着急赶路还能为哪般,公主岂能不知……”
话未说完,齐彦伸出手,扯住了宁星玥的广袖的一角,向着自己的方向扽了扽。
宁星玥被他这一番插科打诨,说得羞红了脸,冷哼一声,便掉转了头,朝着马车里侧挪了挪,与齐彦之间空出一臂的距离来。
夜色越来越深,一条长长的火龙在寂静的山林之中蜿蜒向前。
齐彦斜倚在马车的车壁上,碧绿色的眸子微眯,余光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宁星玥,此时她一脸疲惫地靠在翠竹的肩头,蹙着眉调整了几个姿势,却依旧睡不安稳。
他转头掀起身侧的车帘,窗外一片寂静祥和,偶尔传来一两声动物的吼叫。
始终,他心下还是不忍,起身掀起门帘,一个纵身便跳到了马车之下。
三两下便追上前方一个身着大朔将领盔甲的刘理。
齐彦拍一下他的肩,压低了声音道:“今日我们已经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身心疲乏,要不我们寻一处空地,歇歇脚,大家也好补给补给。”
刘理迟疑片刻,“可皇上说,让我们三日内一定要赶到北国的边境,如果不日夜兼程的话……”
一旁的齐彦心中的想法已定,他双眸直直盯着刘理,碧绿的瞳孔中闪烁着入野兽般凶狠的光。
瞬息之后,他收敛起犀利的目光,转而温和道:“累坏了长公主,我看萧逸鸿必定要让你脑袋搬家。”
这一招确实比任何的劝说都要有效,还未等齐彦再度开口,刘理便夹了几下马肚,加快速度,冲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齐彦立在马车边上,看着刘理跟前面的两位将领交代了两句,只见那两人壮硕的身材随着狠狠的两下点头而浑身肌肉抖动,朝着后面的队伍做了一个手势,刚刚还在埋头前进的火龙,瞬间偃旗息鼓,顺势坐在原地休息。
另一边,齐彦派属下为宁星玥搭好营帐之后便回到马车之上,轻轻拍了拍宁星玥的肩膀,“公主,我们现在稍事休息,您入住的营帐已准备妥当,请随我一起下车休息吧。”
听到齐彦的话,宁星玥几经挣扎方才睁开迷瞪的双眼,点了点头。
齐彦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迷糊可爱的宁星玥,他先前紧绷的脸上,被宁星玥逗得重新挂上了笑容。
宁星玥闭着眼,在齐彦的搀扶下终于安全下了车,朝着早已收拾妥当的营帐中走去。
昏黄的灯光渐渐将宁星玥从睡梦中唤醒。
她揉了揉朦胧的睡眼,看清眼前的情形。
这个营帐虽然是临时搭建,但是其中所有摆的用的都是宁星玥平日里惯常用的那些。
金丝楠木梳妆奁中放置的都是宁星玥喜爱的南城大街上那家卖的胭脂水粉,床上铺着的是她从小到大用惯了的蚕丝薄衾褥、粟玉芯的苏绣软枕,就连床帐上绣着的桃花摇曳的姿态都极讨宁星玥喜欢。
宁星玥欢喜地转过头去,一脸兴奋的对着齐彦说:“这些东西你都是从什么地方找来的,谢谢你,我都很喜欢。”
齐彦眸光中却闪过一丝不自然,一息后便恢复平静。
他并未回答宁星玥的问话,只是小声的含糊其辞道:“公主喜欢便好。”
第55章
宁星玥转头狐疑地看向齐彦, 在两人目光相接之际,齐彦转头看向身侧紧邻的桌子,他随手拿起上面的一个青色琉璃杯盏, 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
温热的茶水送到唇边,齐彦微微仰头,随之凸出的喉结滚动了几下, 他面色愉悦的点了点头,“公主这是特地为您准备的雨前龙井,现在口感尚佳,请公主及时品茗, 我还要去找刘理商量明日的行程, 就先告辞了。”
说着齐彦颔首, 未等宁星玥再度开口, 便起身大步流星地朝帐门的方向走去。
齐彦靴底在野外粗粝的地上摩擦出沙沙声响,他这般顾左右而言其他的态度让宁星玥心中升起不安之感。
正当齐彦抬手准备撩开帐帘之际,宁星玥快步追上他拦在他的身前。
“陛下请留步……”
宁星玥本是想追下齐彦询问他关于之后他们到了北国之后的打算和安排, 可曾想由于自己追得太急,与齐彦擦肩之时,宁星玥一个没留神脚下一滑。
幸得齐彦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宁星玥后腰,助她稳住了身形。
齐彦温热的气息打在宁星玥额间, 她顺势抬起头,眸子中蕴着薄薄的水雾, 波光粼粼,似有什么在眼底晃动。
宁星玥正欲用双手推开齐彦时, 谁知齐彦却比她更抢先一步,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堪堪向后撤了两步。
这一举动倒是令宁星玥起了兴趣。
她回想起之前齐彦与之间相处的种种。
从第一次两人见面就是在一个非常特殊的情形, 在那种危机的情况下他出手帮助了自己,让她对齐彦一直心存感激,到第二次水云谷的热心相助,到后来的骑射比赛舍命相救,再到现在他不惜与大朔为敌,也要搭救自己摆脱囹圄。
这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宁星玥遇到危机的时候,齐彦总会在恰当的时候挺身而出。
如果说之前齐彦每每救下宁星玥,她还能为自己开脱说,或许是齐彦是想结交大兴的势力,才屡屡与她示好。
可现在呢,现在齐彦已经登上北国的王位,而宁星玥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前朝公主,除了齐彦对自己有意,宁星玥再也找不到其他理由,能使齐彦这么千里迢迢一定要将自己从宫中救出来。
但刚刚两人想触的瞬间,齐彦躲闪的表现,让本就如惊弓之鸟的宁星玥心中产生了疑虑。
无疑对自己有意的这个理由已被推翻。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目前宁星玥孑然一身,无利可图的情况下,齐彦到底是需要宁星玥做什么?
他到底图什么?
这个问题在宁星玥心尖萦绕,挥之不去。
她凝睇着眼前之人,决定趁着今日,再试探试探。
思及此,宁星玥向着刚刚齐彦退去的方向步步逼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齐彦的脸颊,齐彦狭长的碧色眸子略带诧异地震动,他怔怔立在原地,脸颊渐渐爬上些许绯红。
宁星玥凤眼微眯,旖旎的眼神在齐彦渐渐烧透的脸上流转,她缓缓抬起手伸出食指撩过齐彦耳畔散落的一缕青丝,在纤细白皙的指尖一圈一圈的缠绕。
齐彦凝着宁星玥的眸光加深,喉结缓慢地上下滑动,鼻尖长呼了一口气。
宁星玥柔弱无骨的双手,顺着齐彦肌肉紧致的手腕徐徐攀上他坚实的臂膀,最后双手交叉绕在齐彦炙热的脖颈之上。
齐彦终是忍不住,用嘶哑低沉的嗓音柔声问:“公主,这是做甚?”
听到齐彦的问话,宁星玥将头埋进他的颈窝,柔顺光亮的长发丝丝滑过齐彦的鼻尖,低低笑出声来,温柔亲昵的声音闷闷传入齐彦的耳朵,“陛下,今晚不如留下来……”
话音刚落,宁星玥明显感到齐彦的周身一僵,双手始终垂于身侧,未做任何越矩之事。
于是,宁星玥打算乘胜追击。
她抬起头,双目轻阖慢慢朝着齐彦的面颊靠近,就在两人几近触碰之际,下一瞬,齐彦将头偏向一侧,双手利落抬起,紧紧捏着宁星玥单薄的双肩。
被齐彦果断拒绝的宁星玥,这时在齐彦几不可察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她抬起双手将齐彦的脸扭转回来,质问的语气带着些哽咽:
“陛下为何躲我?”
齐彦烧红的脸颊还没有缓过来,他僵硬的在空中虚虚拍了拍宁星玥的肩,干笑两声,“公主不要多想,这种美好的事情,我只是想留到大婚之日,对,我想留到大婚,就是这样。”
宁星玥娇嗔着虚着眸看着眼前之人,“当真?”
齐彦飞快点了点头,“当真。”
“没有别的事情隐瞒?”
“没有别的事情隐瞒。”
没有任何的停顿,齐彦照着宁星玥的问话,不假思索的回复着。
宁星玥终是松开揽住齐彦的双手,垂眸思索片刻,佯装害羞的怔怔点点头。
从宁星玥手中逃离之后,经过先前的经验,齐彦不再向后退,只是上半身稍稍向后仰着,与宁星玥拉开一段距离,“公主,我还找刘理有些事,那,我先去看看?”
说着他怯怯地伸出食指指了指外面,乖巧地看着宁星玥的眼色。
宁星玥被他这个乖顺的模样逗笑,她轻抿着唇,点点头,“去吧。”
这时,齐彦僵硬的表情才慢慢得以纾解,脚步飞快,撩起门帘就朝外跑,帘子盖下之前还不忘跟宁星玥道别,“公主,明日见。”
随着帘子耷拉下来,宁星玥看着齐彦早已消失的背影摇摇头。
看来齐彦确实是藏着事,但具体是什么她现在还不能分辨,还须多待几日细细调查。
萧逸鸿斜虚弱地倚在圈椅之前,冰冷的目光落在桌前的木匣子上。
弯月渐渐西移,清辉幽幽勾勒出窗外的树影绰绰,只漏了几缕冷光跌入窗棂,坠到屋内宽大桌案上的空匣子之后,光线转了弯,反出一道萤黄的微光。
萤黄的微光?
发现盒中的异样,萧逸鸿从圈椅中骤然起身,将匣子拉过来,俯身查看。
可奇怪的事,此时盒内漆黑一片,跟普通的木匣子别无二致。
萧逸鸿拧着眉,思索片刻。
难道是刚刚月光落在匣子中激发了何种机关?
如此想着,他将匣子循着月光的轨迹放回先前发光时的位置。
果然不出所料,那抹萤黄的微光再次亮起。
这次萧逸鸿不似上次那般将匣子拉过来,面对光线投来的方向,目光再次落入匣内,这次他终是清晰看见那道异样的光亮的来处。
匣底在月光的轻抚下,呈现出一个类似代表萧家军旗帜上梼杌图腾的徽印。
之所以说是类似,因为萧家军原本的徽印是长着两根长长獠牙的梼杌,可这个匣底的图案明显少了两根獠牙。
萧逸鸿又认真观察了即便那个图案,一个久远的记忆在他的心中浮现。
在萧逸鸿五岁生辰宴那日。
那是小萧逸鸿第一次来到父亲书房。
小小的人儿对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充满了好奇,摸摸衣架上挂着的父亲的盔甲,上面有无数被利器磨砺过的伤痕。
萧逸鸿看得有些入神,父亲一把抱起盔甲前看得出神的萧逸鸿,指着盔甲胸前那个萧家军的徽印,笑盈盈道:“三郎,可知这个是什么?”
萧逸鸿瞪着好奇的大眼睛,嘟着嘴摇摇头。
看着儿子懵懂的眼神,萧将军耐下性子跟他解释道:“这个呀,叫梼杌,是一种古代的四大凶兽之一,它象征着萧家军骁勇善战,所向披靡。”
见萧逸鸿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神色,萧将军宠溺地拍了拍他黑黝黝的小脑袋,“无事,待你再大些,父亲就待逸儿去军营中瞧瞧可好?”
听到父亲要带自己去去军营,萧逸鸿开心的挥动着小小的拳头,在父亲怀中上下蹦跶,“哇,逸儿能跟父亲去军营了!”
突然听见“啪——”的一声。
桌上的砚台被萧逸鸿一不小心推到了地上,墨汁泼了一地,也将地上的一个梼杌暗雕的两颗长长的獠牙打掉了。
做了错事的萧逸鸿瑟缩在父亲的怀中,安静的不敢抬头看父亲此时的表情。
踌躇许久之后,萧逸鸿强忍着泪水,奶声奶气地向父亲道歉,“是逸儿的错,请父亲责罚。”
萧将军将萧逸鸿重新放回了地面,蹲在地上,布满老茧的指尖轻拾起地上的獠牙,而后转头看向萧逸鸿惴惴不安的双眸,“三郎你看,地上这个梼杌,你让它失去了两颗尖利的獠牙,却无意中让它成为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梼杌,咱们这是因祸得福,对不对?”
在一旁紧绷着的萧逸鸿,含着泪瘪着嘴,点点头。
“对。”
萧将军又再次将儿子揽入宽大的胸怀,故作神秘的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三郎这可是我们父子俩的秘密。你现在赶紧去找侍女收拾好,勿要让你娘瞧见了,又该说咱父子俩是败家子儿了。”
此话一出,眼眶红红的萧逸鸿终是破涕而笑。
思及此,萧逸鸿再次看向盒底的那个只有他和萧将军知晓的那个“秘密”的图案,心下笃定这必定是父亲给予自己的暗示,关于这个图案的指引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看到这里,萧逸鸿深深叹了口气,都怪自己当年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这么多年了,自己只注意到了盒子中的那封绝笔信,从未想过明明只是一封信,但父亲却要用匣子装来的用意。
现下看来,他必须要冒险出宫一趟,去看看父亲到底还给自己留下了什么东西。
第56章
正在萧逸鸿思忖之时,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洪亮的三声鸡鸣。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天边还有零星的几颗星星和弯月在西边做着最后的挣扎。
萧逸鸿怔怔抬头望去,心下算了算时日, 今日应是李明亮给他续命解药的日子。
紧锁了一晚的御书房大门终于从里面打开,萧逸鸿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可眼下的乌青却透露出他身心的疲惫。
刚刚跨出门槛, 萧逸鸿注意到在脚边有一个缩成一团的身影,定睛一看,是昨日新来的李公公。
这时萧逸鸿才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位被李明亮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
他身量不高,堪堪到萧逸鸿的肩头, 身材也十分单薄, 就连身上的藏青色宫服都未撑起, 唯一让萧逸鸿印象深刻的是他眼角有一枚小小的红痣, 十分惹眼。
萧逸鸿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李公公眼角那颗红痣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回过神来。
宁星玥那个位置也有一颗。
思及此,萧逸鸿只觉胸口的心跳停滞了一瞬。
李公公现下睡得正熟, 全然未曾察觉身前萧逸鸿犀利打量着他的目光。
天色渐渐清明,这时萧逸鸿才慢慢收敛起心上凌乱的思绪,转头再次看向门檐边。
蜷缩在那里睡了一宿的少年,或是被日出前的微凉侵入衣襟,他眉间微微拧起, 双手抱于胸前,口中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萧逸鸿伸出脚尖, 用靴头碰了碰李公公的手臂,一个喑哑的声音响起:“回寝宫。”
这时, 李公公迷迷糊糊晃了晃睡懵的脑袋, 虚着的眼睛刚刚看前眼前的环境, 然后遂地瞪大双眼,额头点地,似是在迎接萧逸鸿的责罚,见他半天没有出声,才怯怯求饶,“奴婢不是有意的,请皇上降罪!”
萧逸鸿不再理会他的请求,抬腿下了台阶,声音低沉地幽幽说了一声,“跟上。”
李公公赶紧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跟着萧逸鸿回到寝宫。
无聊的早朝之后,萧逸鸿再次回到了御书房。
正当李公公为他奉茶之时,御书房的门口传来一阵吵闹的响动。
身旁的李公公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周身一颤,偏头偷偷瞥了一眼身侧萧逸鸿,他对方才的充耳不闻,有条不紊地从李公公手中接过温度刚好合适的杯盏,缓缓放到唇边抿了一口之后,神色淡然开口道:
“看来李国公有急事启奏,否则也不会忘记何为君臣之礼。”
门边的李明亮全然不顾萧逸鸿的嘲讽,大摇大摆地踏上御书房的地板,进门后便自顾自的在一旁找了个空位,懒散地斜倚在其中,哂笑道:
“本官可是来给皇上送非常珍贵的东西,难不成皇上想赶微臣走?”
说着他布满皱褶的眼尾,拧成了一条缝,觑着桌案前端坐着的萧逸鸿。
闻言,殿中的侍女太监都纷纷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偌大的宫殿之中,仅余下萧逸鸿和李明亮四目相对。
此时落针可闻的御书房中,有一股看不见的危险气息正在俩人之间迅速蔓延,。
半晌之后,李明亮从圈椅中慢悠悠的起身,脸上挂着阴鸷的笑容,一步一步向着萧逸鸿渐渐靠近。
“哒、哒、哒——”
清晰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室内回响,剑拔弩张的气势在两人之间愈发浓烈,似乎随时会一触即发。
当李明亮在桌案前站定之后,脚步声也戛然而止。
他轻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锦盒,将它向萧逸鸿面前一抛,语气中充满不屑地说道:
“喏,这个是本月的药,请动动你那聪明的脑子,想想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所以不要擅自在背后搞一些小动作,宁星玥,我能轻易同意放走,亦能轻松抓回来……”
与此同时,绛红色的锦盒脱离李明亮手掌之后,在桌案上翻了几周,最后歪歪倒在萧逸鸿跟前。
萧逸鸿从桌上拾起那个锦盒,顺手打开后朝其中确认了一眼,随后便一脸无辜的看着李明亮,讪笑道:“朕的小命都在李大人手中握着呢,岂敢肆意妄为?”
桌前的李明亮将萧逸鸿刚才的表现都尽收眼底,冷哼一声,“知道就好。”
说完之后便拂袖转身,直接夺门而出。
确认李明亮之后,萧逸鸿将锦盒中那枚小小的药丸收入一支细小的竹筒之中,插于西边窗户的边上,照着之前的约定,再在一格窗纸戳上两个洞,便装作若无其事,从御书房踱步而出,朝着寝宫的方向走去。
傍晚时分,天边飘起蒙蒙细雨。
昏暗的夜色,天边无月无星,宏大的皇宫陷入如墨的阴沉之中,偶尔只有一两个摇曳的灯笼在漆黑中明明灭灭。
寝宫中服饰的宫人都目睹了昨夜萧逸鸿在御书房中枯坐一晚,所以今晚他未及戌时便早早沐浴歇下,也并未引起任何人生疑。
入夜之后,寝宫周遭的宫人都纷纷被遣了出去。
黑暗中,细微的灯光在寝宫内闪动。
此时,萧逸鸿的床榻之上已是空空如也。
忽而一道黑影从窗下一晃而过。
是身着夜行服萧逸鸿。
现在他蹲在床榻旁的屏风之后,接着室内渺渺的光线,查看着手中这张侍卫换岗部署图。
据萧逸鸿所知,自从宁星玥被齐彦接走之后,李明亮特地调来了大朔的精兵强将把守着萧逸鸿的寝宫,以防止宁星玥走后,萧逸鸿擅自出逃。
每隔一刻钟,萧逸鸿便能看到窗外会有一列手持兵器的侍卫路过。
萧逸鸿侧耳倾听着门外的动静,思忖着从地面出去应该是没有可能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尝试从房顶上出去。
思及此,萧逸鸿决定不再坐以待毙,旋即双脚向地上奋力一蹬,整个身子腾空而起,轻松便跃上了屋梁。
萧逸鸿小心翼翼移开了屋顶的瓦块。
朦朦胧胧的细雨洋洋洒洒地飘入空中,黝黑的夜空伸手不见五指。
萧逸鸿双手穿过瓦块搬开之后的空缺拉住屋顶,之后手臂向上一用力,翻身便上了房顶。
来不及思考,萧逸鸿就已然感受到了周围散发着的压迫感,心下暗道一声不好,没有丝毫停留,只见他双脚飞快地在瓦楞上交错,发去“哒哒哒”急促的声响。
随后,瞧看见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一个身着夜行服的身影后,跟着七八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萧逸鸿使尽浑身解数,却依旧没能甩开锦衣卫的纠缠。
之后,萧逸鸿精疲力竭,从屋顶上落到京城的暗巷中,想通过地势复杂的贫民区的小巷将锦衣卫甩开。
可双方实力相当,没过一会儿,在一个废弃的院子之中,萧逸鸿被十来个锦衣卫重重围住。
萧逸鸿微伏着身,在包围圈中微狭着双眸,重重的喘着粗气。
锦衣卫似是知道自己胜券在握,他们面上浮起狰狞的笑容,一点点缩小着包围圈,向着萧逸鸿步步逼近。
萧逸鸿不准备就此认输,今次如果被抓回之后,李明亮肯定会将他看得更紧,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决定要放手一搏。
他缓缓拔出身侧佩戴的长剑,一道清冷的亮光映在他的侧脸,他用牙咬着下唇,双目中布满了发红的血丝。
正当双方短兵相接之际,院子中的屋脊之上,飞上几个同样身着夜行服的黑影。
趁着锦衣卫愕然的瞬间,屋脊上的黑影倾身而下,转眼间便落入锦衣卫的包围圈中,与萧逸鸿一同背对背地站立着。
萧逸鸿没有对于的时间去思考对方是敌是友,只知道至少现在那群黑衣人是站在自己这边。
经过了一番胶着的厮杀之后,萧逸鸿和黑衣人们以微弱的优势暂且压制住了锦衣卫。
在锦衣卫松懈的片刻,萧逸鸿和黑衣人们乘胜追击,直接杀出重围,终于成功将锦衣卫远远甩于身后。
他们跑去一段距离之后,萧逸鸿心中渐渐停下了脚步,朝着黑衣人们深深鞠了一躬,“虽然不知各位是出于何种缘由出手搭救,但是在下依旧非常感恩各位今晚的出手相助,”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元宝交到为首的黑衣人手中,“各位的大恩无以为报,身上没有别的东西,这个请务必收下。”
只见,为首的黑衣人低头看了看手掌心中那抹黑暗中金光闪闪的亮光,漆黑的面罩之下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你还是这样,只觉得这世上所以的人和事都需要一物换一物。”
此时的萧逸鸿身着夜行服,周身上下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唯独露出一双狭长有神的凤眼。
眼前的黑衣人话音刚落,萧逸鸿露出的双眸骤然震动,惊诧地抬眼,正好对上那黑衣人恰恰露出的碧绿的双眸。
四目相触。
黑衣人眉眼微微弯曲,当即一把扯下自己脸上蒙着的面巾,薄唇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梨涡在唇角若隐若现。
他声音低沉且懒散的说道:
“萧逸鸿,好久不见!”
而这边只听见萧逸鸿惊诧地质问道:
“齐彦,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第57章
萧逸鸿一脸错愕的盯着此时出现在眼前的本该身处于北国之人。
他冲上去双手死死拽住这双碧绿眸子的主人——齐彦的前襟, 目露凶光,指间的关节“嘎吱”作响。
“你为何……”
此时的萧逸鸿太过于震惊,以至于说话地声音都满是颤抖。
而反观被萧逸鸿提起衣襟的齐彦, 此时他的神色异常淡然,波澜不惊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畏惧的颜色,见萧逸鸿被吓到说不出话来, 齐彦缓缓抬起手拍了拍萧逸鸿依旧紧紧握住自己衣领的手,恹恹道:
“你……听我……解释……”
须臾过后,萧逸鸿木讷地缓缓松开了双手,双目怔愣地盯着齐彦, 等他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正当齐彦欲开口之时, 忽而与他们一墙之隔的东大街上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齐彦凑近萧逸鸿, 刻意压低了声音, 警惕道:“此处不宜谈话,我们换个地方。”
说完齐彦便不由分说直接起身一跃,几起几落便快速穿过重重叠叠的屋顶。
萧逸鸿也紧随其后, 今晚他一定要齐彦给自己一个交代。
弯弯绕绕,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萧逸鸿便瞧见齐彦脚步一顿,他在一家寻常客栈的顶上站立片刻,随后俯身向下一跃, 便稳稳落在了客栈的院子之中。
随后便瞧着他一把除去自己身上沾染了血迹的外衫,扔到院中的炉灶之后, 跳动的火焰瞬间便将衣衫烧成灰烬。
一转身,齐彦便上了楼, 窜入其中一个房间之中。
萧逸鸿也不甘示弱, 瞬息之间, 他追着齐彦闯入房内。
“啪——”
门扉被萧逸鸿无情的撞开,现下他的双眼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背信弃义之人。
正当萧逸鸿直直冲过去,一把就掐上齐彦的脖子,此时只要萧逸鸿指间稍一用力便能随时结束齐彦的生命。就在两者之间相隔只有一寸距离之时,他的余光瞥见右侧的床榻之上,一抹粉色的身影此时正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们俩看。
床榻上的姑娘精细描着螺子黛的蛾眉紧紧拧在了一起,细长的眼尾轻佻,眼角的那颗红痣格外灵动。
就在看清人的那一刻,萧逸鸿只觉心中一滞,多日的相思终于得以纾解。
但下一瞬,萧逸鸿本就冰冷的表情,如今更是愈发阴沉,思绪的游离,使得他慢慢松开手,齐彦乘机从萧逸鸿的手中逃脱,顺势躲到了宁星玥的身侧,他一边揉着自己的脖子一边从萧逸鸿挤了挤眉。
这边萧逸鸿笔挺站于屋内,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徐徐转身,炽热的目光直直落在床边之人的身上。
“你……”
心中复杂思绪万千,想说的话很多,如今让他不知该怎么开口。
拥挤的客房中三人面面相觑。
“你到底隐瞒了什么?我有权知道真相!”
最终还是宁星玥先出声打破了僵局,她厉声朝着萧逸鸿怒斥道。
此话一出,萧逸鸿更是狐疑地看向齐彦,而只见齐彦闻言后转过头去,现下正若无其事的欣赏着窗外那一片漆黑的夜空,硬是不愿回头,似是生怕在此般尴尬的情境下与萧逸鸿目光相接。
见到齐彦的躲闪,萧逸鸿便不在他那里浪费时间,重新将目光投到宁星玥的身上,他眸底有无数的情绪涌动,话到嘴边却只是愤愤嗔斥道:“荒唐!你们可知如果宁星玥还留在京城的事情败露,李明亮定会对她赶尽杀绝的!难道所谓的真相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一旁假装看风景的齐彦听到萧逸鸿的话,回眸看向他,抢在宁星玥开口之前回复了萧逸鸿担忧,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宽慰道:“这个倒是不必担心,我的随从之中有一个尤为擅长易容之术,我让死士易了容,假扮成我和公主,他们此时还在回北国的路上,就连刘理都未察觉出两人的端倪。”
说完齐彦又向宁星玥身边缩了缩,碧绿的眸光闪动,脸上露出了有些得意的神情。
萧逸鸿蹙着眉,思索半晌后,终是无奈地长吁了一口气。
他们不懂,当初自己到底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才舍得将宁星玥送到北国去?
万千话语到萧逸鸿嘴边,终是化作一句——
“赶紧走。”
说完萧逸鸿便转身,一言不发地朝门外走去。
当萧逸鸿前脚刚要踏出房门之时,齐彦闪身拦在他身前,赧然道:“哎呀,我也不愿违背自己的诺言,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说着他眼神怯怯瞟了床榻上的宁星玥一眼,干笑了几下。
事情是这样的……
宁星玥在出城的那晚试探过齐彦之后,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越想越不安,她觉着以齐彦如此慌张的神色,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隐瞒着自己。
那晚,虽然这营帐中的吃穿用度都是参照素日里宁星玥的习惯置办的,但躺在如此熟悉的床上,宁星玥那晚硬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漫无目的观察这四周,最终视线落在了被支起的小窗之外。
一轮弯弯的银钩被阴霾渐渐隐去了光芒,刹那间原本平静的天边风掣雷行,低吼的轰鸣声响彻天际。
是要变天了。
宁星玥四下环视了一圈,发现翠竹并不在营帐之中,这才缓缓起身,想亲自去拉下挂起的窗帘。
此时已是三更天,白日了赶了一天路的士兵护卫们都以悉数歇下,广袤无垠的山野中,隐匿于天边的惊雷低沉的怒号吞噬着大家平缓且有节奏的呼吸声。
蓦地,两个极为不协调的声音吸引了宁星玥的注意。
因着四下一片漆黑,她虚着眼,四下寻找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道虚弱的荧光一晃而过,为漫无目的的宁星玥指引了目的地。
“轰——”
闪亮的长鞭划破长空,勾勒出马厩边有一高一矮两个男人的轮廓,他们靠得很近,似是在说着双目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好奇的驱使之下,宁星玥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玄色的斗篷,青丝如瀑散落在身侧。
出门时,门外狂风大作,凌乱了她的发,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弓着背,将自己彻底融入黑暗之中后,便慢慢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逐步靠近。
离两人进了些,宁星玥终是从他们穿着的服饰上辨认出在此次窃窃私语的两人的身份。
高的是齐彦,矮的是刘理。
但他们会有什么事需要躲在马厩中说呢?
正在宁星玥诧异之际,隐约间,她瞧见刘理递给齐彦一个白色类似信封的东西。
刘理的声音很轻,夹杂着风雨声,远处的宁星玥只是听了个大概,他似乎是在说,李明亮虽然明面上同意让宁星玥跟齐彦回国,实则暗地里派了无数的暗卫,应是要将宁星玥赶尽杀绝,不让她有命踏上北国的土地。
宁星玥愣了愣,捏着斗篷的双手紧了紧。
随后刘理又紧接着说道:“我们遵循了此前对你的承诺,全力支持您坐上了现在北国皇帝的位置,希望您也谨守住对主子的承诺,保护好长公主。”
齐彦轻轻颔首。
“另外……”刘理沉默片刻,双膝跪地俯首前额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我自己也希望陛下能护长公主周全,毕竟她是主子在这个世上唯一珍视之人,如果她好好的,至少主子也能有个生存下去的盼头……”
最后两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更似说给自己的喃喃自语。
齐彦没有回话,只是一把将地上的刘理扶起后,一下一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便默契地同时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而躲在远处的宁星玥也没有继续在这里呆下去的必要,现在她只觉自己胸口被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赶了一天的路,本应该疲乏的身子,此时却是异常亢奋,她捏着拳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羞愤难安。
齐彦到底和萧逸鸿私底下有着何种她不知晓的勾当?
今晚,她必定要去找齐彦问个明白!
第58章
转身离开的宁星玥, 在微蒙细雨中蛰伏前行,绕到齐彦居住的营帐。
此时,营帐的里间被侍女点上了盏虚弱的油灯, 火星明明灭灭,在风雨中无依无靠的飘摇着,似乎下一瞬便会失去希望灭了去。
宁星玥背靠着齐彦营帐之外, 透过掀起的窗帘的一角向内瞧。
现下,里面空空如也。
看来齐彦与刘理分开之后并没有径直回到营帐。
没有任何犹豫,宁星玥顺势溜了进去,进门后四下张望片刻, 确认营帐中并无他人, 她缓缓来到屋子正中摆着的髹漆方桌前, 冰凉的指尖启开桌上摆着的茶壶顶盖, 从胸前拉出一根细细悬挂在脖颈的银链,双手将坠在链上的球形吊坠一旋,一滴浅棕色的莹亮液体落入壶中。
宁星玥垂头, 眸色淡淡,目不转睛地望着棕色液体一点一点沉入壶底,而后慢慢晕染开来,瞬息间完全融于水中,消失不见。
做完这些之后, 宁星玥转身躲到齐彦摆在床帐旁的屏风后面,透过屏风上镂空的雕花死死盯着大门的方向, 她蹲坐在地上,全身紧绷着, 静静等待齐彦回房。
一个时辰过去了, 齐彦依旧没有出现在门前。
一直维持着一个动作, 宁星玥的双腿渐渐失去了知觉,感觉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咬着脚心,冲脚底传来阵阵酥麻,正当她低头准备去揉一揉的时候,陡然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宁星玥调整回蹲着的姿势,埋着头黝黑的眸子穿过木栏栅,随着门前那双黑色靴子挪动的位置,紧紧追随着。
他在回到房中,在侍女的服侍下褪去外袍,仅余下内里贴身的白色丝绸中衣,之后有两个侍卫搬来一个沐浴用的木桶。
“哗啦、哗啦——”
一桶又一桶的热水倒入木桶之中,撒上花瓣,齐彦挥了挥手,刚刚在为他沐浴准备的侍女都统统退了下去。
齐彦缓缓抬手放在身侧,正欲除去身上的中衣。
宁星玥赶紧用双手捂住双眼,心下一惊,瑟缩着将头埋到双膝之中,一动也不敢动。
之后,只见屋内时不时传来哗哗的打水的声音,这是宁星玥第一次进入外男的房间,竟是误入如此情景,如今她羞得耳根子绯红。那时宁星玥都恨不得自己能多长出两只手,好将耳朵也死死捂住。
不过好在或是北国人爽朗的性情,齐彦沐浴也不算拖沓,很快便听到一声淅淅沥沥水滴打在地板上的声响,那之后房间便恢复了他回来之前的安静。
但此时宁星玥依旧不敢睁眼,一直到听到齐彦朝外面唤了一声,“备些宵夜,以免公主半夜醒来饿了。”
宁星玥愣愣放下双手,拂了拂额前蹭得有些凌乱的碎发,睁了只眼去瞧屋内现在的情形。
恰好看到这时齐彦齐腰的黑丝懒散的散落在身后,零零星星地滴这水珠,身上也换上了干净的中衣,正端坐于方桌前,一手握着杯盏,一手提着茶壶正要往里倒水。
宁星玥不自觉的将脖子伸长,脸几乎都要贴上遮掩住她的屏风,掌心中冷汗涔涔,十指蜷曲,紧紧握在身前。
齐彦慢慢将盛满水的杯沿送到唇边,一饮而尽,随着喉头滚动,被宁星玥掺了料的茶水已稳稳落入齐彦腹中。
不大的房间内,宁星玥只觉得自己紧张得胸腔内的心脏狂跳,那声音大到恐怕快要被齐彦听了去。就连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她战战兢兢从怀中摸出一把缀着宝石的精巧匕首,死死捏在手中。
自打那茶水入口,宁星玥心里便开始默默倒数着——
三、二、一。
不出所料,倒数结束之后,只听见砰了的一声,齐彦瘫软地伏在了方桌之上。
宁星玥还是有些不放心,在原地又等了呆了一会儿,看着齐彦挣扎了几次都并未坐起,这才安心从屏风后走近。
齐彦已经有气无力的趴在桌案上,似是听见床边有动静,吃力得挪了一下脑袋,看到宁星玥小心翼翼从屏风后走出来,原本阴鸷的神色反而一松,他费力地启了启唇,语气平静且柔和,“是你?”
宁星玥在他身边寻了个圆凳坐下,将手中紧紧捏着的匕首置于齐彦眼前,“你放心,这个药只是会让你四肢酸软,暂时不会危及性命,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有一些事情,希望你能跟我说实话……”
“萧逸鸿的事?”
还未等宁星玥询问,齐彦却是主动开口。
“是……”
说着宁星玥走到齐彦的床边,从衣架上取下他的外袍,四下搜寻着刚刚刘理交给齐彦的那封信。
可任凭她找遍了齐彦方才身着的衣衫各个角落,却始终一无所获。
齐彦费力地挽起唇角低笑道:“先前我在外边看完了在回来的,那封信现在早已化作了灰烬。”
听见齐彦的话之后,宁星玥错愕地拧着眉,一把抓过桌案上的匕首,将刀尖抵在齐彦的喉结之上,狠狠咬着牙,希望能让齐彦能被自己现在凶神恶煞的表情吓到,“那你直接告诉我,你和萧逸鸿是不是很久之前就认识?你们之间是不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齐彦懒懒抬起头,对上宁星玥此刻的表情时,双唇紧抿强忍着笑意,艰难地说道:“长公主原来也是个狠人啊,既然你都如此诚心诚意的威胁我了,那我也就无可奈何的告诉你吧……”
“其实我跟萧逸鸿在十年前就已经认识,那时他是驻守边境的将军,而我只是一个不得圣宠的北国三皇子。后来因为萧逸鸿的骁勇善战,很快就打得我父皇束手无策,缴械投降。那时我父皇承诺萧逸鸿要将我的二哥带回大兴做质子,我二哥也就是你们大兴后来的贤王。我母妃走得早,很小便跟着二哥生活,我与他感情深厚,当我得知萧逸鸿准备带我大哥离开北国的时候,我曾单独去找过他谈判,希望他留下我二哥,作为交换将我带走。”
“可那时萧逸鸿告诉我,他不会带我走,北国太子已经大难临头,他希望我能够从十位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为下一任太子的人选。当我当上了太子之后,他希望能与我做一个交换,他助我日后安稳的坐上皇位,而对于我来说,他需要的交换条件是,有朝一日大兴国出现任何的意外,我都要竭尽所能的护你周全。”
“前月,我偶然偷听到了父皇和国师谈话,他们打算用计搅乱大兴国民的安宁,并趁机将大兴收为囊中之物。因此我知道无论父皇是否能真的计划达成,至少大兴会迎来一场大乱,所以我决定以上贡的名义来京城将二哥带回北国。不得不说萧逸鸿确实是一位不错的盟友,地牢的那场大火,他让我顺利救出了我二哥,于此同时,也是在那晚我听到父皇暴毙的消息,当时萧逸鸿让我留下与你的婚书,之后便匆匆离去。再到现在我来大朔就你出宫,这一切都是萧逸鸿很早之前就已经预料到的。”
“但后续他究竟是如何打算的,我确实不得而知。”
一口气说完这些只是,齐彦若无其事的从桌案上爬起,一脸无辜的耸了耸肩,淡笑道:“你的药对我没用的,我们北国有一个风俗,那就是从小便会训练皇子们的耐药性,所以常规的毒药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不痛不痒的雕虫小技而已。”
宁星玥见到齐彦从桌上一脸轻松的坐起之时,眼中是掩饰不住的诧异,她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位看着自己似笑非笑的北国皇帝,“那你为何?”
“对我来说,需要遵守的约定是保护你,但萧逸鸿又没有跟我约定要替他保守秘密。”说着齐彦冲着宁星玥眨了眨眼。
“前些日子我没有告诉你,只是因为我从未见过萧逸鸿如此狼狈的模样,这难得地大好机会我定然是不愿错过的。而且是你威胁我在前,我现在说出来也只是为了保命,算不得什么龌龊地泄露秘密,对吧!”
深埋在心中的秘密终于和盘托出,齐彦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用手扇了扇说得快要冒烟的嗓子,重新在桌案上翻开两个杯子,拧壶斟满,他放了一杯到宁星玥面前,然后便自己端上一杯一饮而尽。
宁星玥怔愣的望着眼前这个被她放了绵骨散的茶水,尴尬的笑了笑。
刚刚喝完第二杯茶的齐彦,微笑着看向与自己对坐的宁星玥,恍然大悟道:“你喝不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他连带着宁星玥身前的茶一把端起,也吞到肚中。
这一席话之后,齐彦便将宁星玥赶回了自己的营帐。
齐彦离开时抛下一句话,让宁星玥自己好好想想,到底是继续跟他会北国,还是他护送着她回大朔,一切由她自己决定,无论宁星玥如何选择,他都将遵守自己对萧逸鸿的承诺护她周全。
那一晚,宁星玥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无论是自己受伤后的那些奇怪的预知梦,还是今日齐彦口中所说的萧逸鸿早在五年前便已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宁星玥觉着这表面的风平浪静,背地里却不知道蕴含着多大的阴谋。
所以第二日,宁星玥就去找到了齐彦,二人带着些暗卫,便一同折返回了大朔。
“今晚,我本来是准备带着暗卫潜入皇宫去找你,谁知走到半道上就瞧见远处有一个同是夜行衣打扮之人,从皇宫的围墙冲了出来,后来面还跟着一大串锦衣卫。以我敏捷的判断,就知道这人不一般,所以果断带着人上前营救,没想到,这歪打正着的,正好救了你……”
说完昨日发生的所有事,齐彦再转头看向萧逸鸿夜行服被锦衣卫的刀划得破破烂烂的模样,掩嘴所在宁星玥背后偷笑。
萧逸鸿当然也是见不得齐彦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转身便要走,正欲推窗而出只是,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他的手腕。
第59章
萧逸鸿转头, 发现身后拉着自己的是人是齐彦,他转头前眼底燃起的希望,登时尽数消失不见。
今夜这番再见面, 萧逸鸿心下是矛盾的,一方面他希望日日都见到这位他心心念念姑娘,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宁星玥能跟齐彦远离自己, 远离大朔,这样她才能真正远离危险。
可这一刻,他看着她的双眼完全不想离开,先前离去已是下了无比鉴坚定的决心, 现下被齐彦这一番挽留, 心中动摇了几分。
萧逸鸿目不转睛的盯着坐在床边的宁星玥, 过了许久, 耳边才传来齐彦的声音,萧逸鸿循着声音低头看过去,这才发现, 齐彦依旧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一手拉着萧逸鸿的手腕,一脸坏笑地说道:“你要不要换个衣服,上点药?”
不提还好,经齐彦这么一说, 萧逸鸿再次低头看向自己的夜行服的手臂两侧,由于先前跟锦衣卫厮杀过于激烈, 现在他的手臂两侧布满了深深浅浅被弯刀割过的痕迹,这些伤痕有的刚刚割破衣衫, 有的也已经伤筋动骨, 使得黑色的衣袖上浅浅浸出黏糊糊的血迹来。
虽说这些伤痕对于常年征战的萧逸鸿来说, 不过是小菜一碟,当萧逸鸿看到齐彦站在宁星玥身侧,蹙着眉给宁星玥展示自己身上唯一的一道堪堪破皮的伤口,而坐在床边的宁星玥扶着齐彦的手臂细细查看伤口的情形,这让萧逸鸿骤然觉着自己周身的受伤口都开始刺痛,心中也随之泛起汩汩酸涩。
萧逸鸿静静立在原地,看着宁星玥从瓶中到处白色的粉末,细细覆在齐彦右手的伤口之上,因为药粉作用的原因,齐彦痛苦得表情拧做一团,而宁星玥见着他皱着的眉头,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不知不觉萧逸鸿竟然站在这里看着宁星玥为齐彦涂完了药,从一旁取来白纱布,一圈一圈小心翼翼地在齐彦的手臂上缠绕,最后绑上一个精巧的蝴蝶结,标志着大功告成。
随着两人动作戛然而止,萧逸鸿才怔怔收回自己狠厉的目光,眼尾微红,怒睁着的双目早已布满血丝。萧逸鸿干笑了一声,收拾起自己关注的目光,转过头去不愿再去看。
思索片刻,萧逸鸿重新抬脚,向着窗边走去。
三两步之后萧逸鸿再次回到窗边,他眼神幽怨地盯着窗外从乌云后探出了那一道弯弯的银月,他叹了一声,说话的声音很轻柔,“我还有事,就不……”
“公主,我这个手抬不起来了,劳烦你也为萧逸鸿的伤口擦点药吧。” 齐彦指了指自己已经被宁星玥扎上了一个漂亮蝴蝶结的右手手臂,一脸无辜地道。
说完之后,齐彦还顺势搬了一根圆凳放在宁星玥的脚边,再走到萧逸鸿身边,大惊小怪的惊呼道:“哎呀,萧逸鸿你身上怎么被划了这么多伤口,哎呀,这个还在淌血,如果不止住的话,怕是这个手臂要费掉了吧!真是太可怜了!”
宁星玥实在是受不了齐彦的聒噪,百无聊赖地朝着齐彦的方向挥了挥手,“你在说大声些,恐怕整个客栈都知道我们这间房中有两个刚刚跟锦衣卫打斗过的逃犯。行了,叫他过来吧,算是感谢他协助你来救我出宫的谢礼吧。”
突如其来的话,让原本愣在原地的萧逸鸿,骤然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先前说话之人。
一旁的齐彦,抬眼望了望定在原地的萧逸鸿,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随后一把将他朝宁星玥身前的凳子一推,说道:“你后面不是还有别的事,那就抓紧点,不要耽误时间了……”
呆愣的萧逸鸿被齐彦在他背后推去的一巴掌弄得猝不及防,他脚下一个踉跄,向着宁星玥坐着的地方扑去,正当萧逸鸿要撞上宁星玥之际,只见他反应敏捷地脚下一旋,身形稳稳便落在圆凳之上。
坐正之后,萧逸鸿听到身侧的宁星玥随着他稳稳落地,也长舒了口气。
宁星玥瞧着他这一身大大小小的被刀刃划开的衣衫破洞,思忖半晌,冷冷地说道:“你把衣服褪了吧,伤口太多,这么隔着衣服,上不了药。”
此话一出,萧逸鸿不禁周身一僵,宁星玥说的那句话原本没有任何情绪,但这却是宁星玥自合理之后,第一次对萧逸鸿说的一句关心的话。
这一刻,萧逸鸿耳垂烧得绯红,凶戾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萧逸鸿愣了须臾之后,他是双手慢慢下移,五指分别握住了身侧两条绑在一起的腰带的一端,稍稍一用力,腰带从腰间瞬间散开,飘落在地上。
随后,他继续将外衫和中衣一起褪到腰间,露出新旧伤痕交错的肌肉紧实的后背。
没有任何的迟疑,宁星玥在他身后,稳稳的向着每一处伤口,仔细撒着药粉。
这一幕,让萧逸鸿觉得如此的似曾相识,彷佛两人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年,萧逸鸿奉命外出去清溪县视察,期间会路过一个小山岗,在那之前萧逸鸿就听说,那个山岗上有一窝土匪,专门拦路打劫路过的商人。所以萧逸鸿想着正好可以顺道一同将山匪们一网打进。
但当他们踏上那个山岗之时,瞬间升起了蔼蔼白雾,几乎模糊了萧逸鸿一行人的双眼,此时他们被困在其中根本找不清东南西北,这样恶劣的环境让萧逸鸿心下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见有人从他们四面八方喊着“杀啊!”冲了出来,幸得萧逸鸿征战沙场多年的经验,他凭着出色的听力,带着朝廷的军队不仅抓获了所有的陕飞,还活着从这布满陷阱的山岗之中全身而退,虽然人出来了,可双方交战,受伤肯定是免不了的。
从山岗回京之后,萧逸鸿就被刘理送回了府中,那时候宁星玥闻讯赶紧赶来,在一旁看向他的眼神满是心疼。
马太医看过之后,让萧逸鸿这几日好好休息,并拿出一瓶药让他每日涂抹两次。
萧逸鸿最见不得宁星玥为自己流泪的模样,她眼眶红红的盯着自己,让萧逸鸿心中极为不好受。
马太医走后,宁星玥拿着药瓶做到萧逸鸿的床侧,声音哽咽地说道:“夫君,马太医说这药需要一日涂抹两次,现在我先为你褪去上衣,为你上药。”
说着,宁星玥便准备上手为他宽衣,萧逸鸿下意识抬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襟,不许她脱自己的的衣服。
因为他的背上都是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疤,有的是他小时候练功时伤到的,有的是后来萧将军太他上战场时伤到的,还有的是他在地牢中被严刑拷打留下的……这些黑色的伤痕日复一日地在萧逸鸿背后累计起来,层层叠叠,他的背上几乎很难看到一块完整的皮肉。
他也一直很担心宁星玥看到他背后这般不堪的模样,以免吓到她,最后又将她惹哭。
所以,那一次萧逸鸿本也是打算不让宁星玥看到他背后的惨状,谁料那日向来对萧逸鸿乖顺的宁星玥,却是格外坚持,她坚持一定要亲自为萧逸鸿上药。
萧逸鸿本就受伤虚弱,再加上他拧不过宁星玥的坚持,最后他终是松了口,同意宁星玥为自己上药。
当他缓缓褪去上衣,满目的瘢痕映入宁星玥眼底之时,萧逸鸿隐约听见身后之人,冰凉的指间轻轻划过他背上的每一道伤疤,婆娑在背上的指腹微微颤抖。
酥酥麻麻之感,从萧逸鸿的背部迅速传到心底。
女子的啜泣的声音,传入了萧逸鸿的耳中,或许是人在脆弱之时,身边有一个亲近之时关心照顾自己,让向来有事自己一人抗下的萧逸鸿,第一次产生想要依赖别人的想法。
“无碍的。”
萧逸鸿本想出言安慰宁星玥,结果话到嘴边,却只有短短三个字。
“夫君,请一定要爱惜自己,如果你受伤了我会为你心疼的。”
语毕,萧逸鸿感觉到背后有片温热,是宁星玥轻轻伏在了自己的背上,她微热柔软的面颊静静贴在萧逸鸿滚烫的后背之上。片刻之后,一滴温湿随着萧逸鸿的脊背滑落。
身后的异样,让萧逸鸿为之一震,置于两侧的双手微微蜷起,轻轻婆娑着宁星玥散落在他手边的青丝。
淡淡的发丝的清香慢慢充斥着萧逸鸿的鼻腔,他先前慌乱的心跳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嗯。”萧逸鸿闷闷应了一声。
他今后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一定不会让自己受伤,不会让她为自己担心。
可这个承诺他终是没能做到,此后的日子里,他沉迷于仇恨之后,忽视了自己曾经对宁星玥的承诺。
今日也是。
萧逸鸿为了冲出重围,全然感受不到自己身上的疼痛,一心只想向前冲,想要尽快完成自己的目的。
不知不觉间,宁星玥已经为他上完了药,仔细为他拉起垂在腰间的外衣,淡淡说道:“可以了。”
这时萧逸鸿才从先前的回忆中抽离出来,侧过头,向着身后的宁星玥微微颔首。
“感谢。”
“是齐彦请我帮忙的,要感谢,你应该谢他。”
这一句疏远的话,一下将萧逸鸿从回忆的温暖中来回到现实。
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看到自己身上的疤痕就会心疼到落泪的宁星玥了,而他更不应该贪恋着一刻的柔情。
如今的情形下,他不能再将她拖入自己现在正深处的地狱之中。
在相通的一瞬,萧逸鸿麻利的穿好衣服,从那窗口一跃而出。
第60章
萧逸鸿纵身跃下窗台。
星星点点的雨点细细密密地砸在萧逸鸿的脸上, 让他能暂时将自己的泪水隐藏在这缠绵轻柔的雨滴之中。
跃出两三个房顶远后,萧逸鸿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调转过头, 看向方才离去的那个窗口。
这时,窗扉已经被人紧紧的阖上,昏黄的灯光从客栈粗制的窗纸伤透了出来, 朦朦胧胧印出房内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来。
萧逸鸿立即回过头去,目光冷冷的望着漆黑的远方,他不想再去看、再去想,现在只是知道他们两人呆在一起都已经足够让他变得怒不可遏, 如果看到一些其他的情形, 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
愤怒会吞噬了他的冷静和自持。
而现在, 他还有任务没有完成。
思及此, 萧逸鸿重新加快了脚步,朝着城东的萧家老宅的方向跑去。
距离越来越近,萧逸鸿的步伐也渐渐慢了下来。
于南大街转个弯, 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从高处看过去,那一片开阔的地界上坐落着一座闲置已久的宅院。
原本高大宏伟的朱红髹漆大门贴着的封条,因为经历了十年的风雨,曾经白皙的宣纸早就变了颜色。宽阔的大门被掩在一人高的杂草之中,门扉之上被重重的尘土覆盖, 就连刷过金漆的门环,都已是锈迹斑斑, 看不清当初的颜色。
大门的侧边,是用青砖砌成的外墙, 幼时萧逸鸿偶尔会看见哥哥们与小厮搭成人梯, 半夜偷偷溜出去玩, 而现在墙垣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有多处坍塌,断裂的青砖松松垮垮地散得满地都是。
萧逸鸿抬手随意拔掉门口的几簇杂草,想要越过墙垣的脚,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如此往复多次之后,他终是咬着牙,心一横,跨入院中。
一抬头,院中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当萧逸鸿一只脚踏上萧府的院子,十年前的记忆统统涌入他的脑海之中。
此时此刻,萧逸鸿的耳边充斥着当年萧府女眷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们声嘶力竭的呼喊着:
“老爷,救救我们吧!夫人,救救我们吧!”
萧逸鸿还依稀记得,那时他的身边有一个书童当年只有十岁,高度刚刚齐平他的胸口。萧家被抄的那天,书童脸上爬满了泪痕,跪在地上紧紧抱住来抄家的官兵的腿,“官爷,求求你放了我,我跟这家没有关系的,我家中只有一位生病的母亲,她还等着我买米回去下锅啊,官爷……”
那时,府中的众人都急着跟他们撇清关系。
大家都哭着喊着,说自己是无辜的,千错万错都是萧将军的错,这些都与他们无关,要杀要刮都去找萧将军和他的夫人子嗣,不要连累到他们的身上。
就连平日里带他亲和的柳姨娘,那日萧逸鸿不过只是被众人挤到了她的边上,柳姨娘低头看清是他,急忙一脚踢得他一个踉跄,险些扑到在地。
曾经洋洋洒洒书写着歌颂赞扬皇室刚正不阿锄奸除恶的话,在现在的萧逸鸿心中,俨然成了笑话。
也是自那日起,萧逸鸿才真正明白何谓亲情,何谓友情,不过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
如今,昔日的将军府院中还维持着萧家被抄时的模样。
到处都是歪歪倒倒的桌椅,散落的书卷,稀稀落落的残枝败叶,这些破败的场景,都让萧逸鸿看了压抑地喘不过气来。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天上连一颗能投下微弱光芒的星点都没有。
阴沉的黑夜笼罩在将军府的上空,这里没有一丝生气,有的只是疾风穿堂而过的呜咽。
萧逸鸿低垂着头,深吸了几口气,才将自己杂乱的思绪重新压回心底,现在不该是沉浸在悲伤的时候。
刚才他出宫的时候,引起锦衣卫的注意,现在已经过了有一个多时辰了,想必他从宫中出逃的消息,早已传入了李明亮的耳中。
下一步,李明亮应该会出动城中的官兵在城中进行大肆的搜寻,如此一来,齐彦和宁星玥回城之事,被暴露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如今保住他们最直接的办法便是萧逸鸿自己回去自投罗网,所以他现在必须要加快动作。本次出来要不是半路上得到齐彦,他单打独斗能否到底这里还不得而知,更何况此番回去,李明亮定会加大防卫,下次要再想出来难度就比登天还难了。
萧逸鸿沉吟的片刻,从怀中摸火折子,在黑暗中晃动了几下,一个小小的火星子在漆黑无底的院中迎风飘动。
时间有限,萧逸鸿顺着记忆中的方向,飞快地朝着父亲曾经的书房走去。
这里毕竟是萧逸鸿居住了十七年的院子,顺着曲折的画廊,弯弯绕绕不一会儿,萧逸鸿就已经立在了一扇虚掩着的房门之外。
萧逸鸿急速的脚步稍顿,凉风不停拍打着摇摇欲坠的房门。他一手拎起一边斜靠在墙上的门扉,用力向后一甩,厚重的尘土被木门落下是带起的风高高扬起,萧逸鸿敏捷向前一闪,迅速窜入门内,以免被门外的尘土迷了眼。
火折子继续在风中摇曳着,十年的光景过去,萧逸鸿也有些及不真切自己幼时不小心碰碎的豹子图案到底在何处,只是依稀记得实在书桌的一脚的地板上。
他屈身蹲下,接着微弱的火光继续在地上细细寻找。
此时他已经查看了三个桌脚均无所获,正当他信心满满地拂开第四个桌脚边盖着的纸张,那个缺牙的梼杌终于映入眼帘。
萧逸鸿心下大喜,没有任何犹豫,他单手按在那个浮雕之上。
大概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可书房中却无任何变化,登时萧逸鸿心中生了疑惑:难道是他一开始想错了?父亲其实并非暗示的是这里?
这一刻萧逸鸿的心中是抑制不住的烦躁,现在他到底该怎么办?难道他部署多年的计划,注定要就此落败了吗?
他不甘心。
他真的很不甘心。
不知为何,萧逸鸿想起了幼时第一次跟着父亲去军营发生的事。
萧逸鸿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哥哥们跟他的年纪相差比较大,他出生的时候两个哥哥就已经跟着父亲带兵打仗了。但无论他如何撒娇纠缠,萧将军始终不愿带他去军队看看,那段时日萧逸鸿一度认为,是因为自己从小体弱,所以父亲看不上自己。
所以萧逸鸿从小只要有时间就缠萧将军教他练武,那时他向着自己只要练好功夫就能像哥哥们一样打胜仗,父亲就会喜欢自己。所以那段时间他特别努力,就想着有朝一日跟着父亲去军营时,一定要战胜军中最厉害的勇士,得到父亲的认可。
终于在一年之后,有一日父亲告诉萧逸鸿明日就带他去城郊驻守的军队中见识见识。
得此消息,那一夜萧逸鸿兴奋的彻夜未眠,他想着明日一定要在军中比武的时候赢得满堂彩,让父亲知道自己也是能带兵打仗的。
第二日,萧逸鸿兴高采烈地跟着父亲入了军营。
在晨间军中比武试炼的时候,萧逸鸿首当其冲,他看似小小的瘦弱的身材,却打败了一个又一个的军中壮士。
就在最后一个看似跟他身材相当、年纪相当的一个小兵时,由于萧逸鸿的轻敌,本来稳操胜券的比赛,却狼狈的随给了一个不如自己的小兵。
比赛过后,萧逸鸿躲在马场边上嚎啕大哭。
不知何时,萧将军坐在了萧逸鸿的身边,萧逸鸿怔怔看着父亲严肃的面庞,哭声瞬间停息,他瑟瑟缩缩的抱着自己的双臂,哭声虽然停止了,但是全身依旧止不住的抽动。
这时萧将军坐在了他的身侧,宽大厚实的手掌,轻轻拍着萧逸鸿的后背,尽可能的表情柔和,轻缓地说:“胜负乃兵家常事,打败对手不能意味的强硬的面对面的对抗,更应该用脑子,战略战术也是两兵相交时必不可少的。所以一定要认清自己的长处,要用自己的长处去打对方的短处,这样方能百战百胜!”
这是萧逸鸿懂事以来,第一次听到父亲如此慈爱的跟自己说话,他瞬间止住泪水,也不再抽泣,眼神坚定的点了点头。
那日之后,萧逸鸿不再一味只学习武力,他更多的是想父亲学习兵法,对战时的谋略之法。
想到这,萧逸鸿突然想起了那个木箱子原本不是一个空荡荡的匣子,里面还有一封信,信上看似是父亲留给自己的家书,实则上面用了军中秘文,那是对应的秘文上的第九条。
第九条!
萧逸鸿瞬间恍然大悟,对!父亲暗示应该是那个没牙的梼杌往旁边数第九个!
相通了这一切,萧逸鸿再次低下头去观察着起始的那个梼杌的周边,只有往右边,才有浮雕图案,萧逸鸿顺着那个梼杌向右数了九个,再次重重按下去。
“喀嚓——”
萧逸鸿的正前方的书架背后发出一道清脆的贴片碰撞在一起的清脆的声响。
随后便是“轰”的一声响动,正前方的书架中间的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宽,半晌之后,从后面露出一道小的石门来。
萧逸鸿兴奋靠近,双手置于门上,卯足了劲向里一推,但是那道石门纹丝不动,他屈指在石门上敲了敲,实心的,基本没有听到任何的空响的回声。
他举着火折子上下仔细查看一番之时,突然在石门右侧的边缘发现了一个方形的凹槽,萧逸鸿心下一震。
这里或许是放两个锁何在一起组成的那个把手。
萧逸鸿立马从衣袖中掏出那个把手,稳稳装在了凹槽之中。
是契合的!
刚刚还岿然不动的石门,现下陡然响起了轰隆声,萧逸鸿向后退了一步,他拧着眉,目光灼灼地看着石门正在向左边徐徐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