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宁在骨剑之中分不清昼夜, 辨不出时间流速,总觉得好像过去了好几天,其实在外面也不过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秦江月用尽一切办法试图破开骨剑, 但因为要小心不伤到其中的薛宁, 他有些束手束脚, 不敢全力下手。
现在不能再克制, 如果因为迟到一步让薛宁丧命其中,还不如受些小伤。
秦江月咬破手指, 用神血在空中画出巨大的剑阵,万剑齐发刺入玄黑骨剑, 骨剑震荡一下,马上就要碎开。
与此同时,骨剑之中,薛宁浑身筋骨断裂地倒在雪堆之中, 奄奄一息地看着天空中出现熟悉的色彩。
那是秦江月剑意的色彩,现在看见,竟然像在做梦一样,有种久违的安定感。
明明在里面也没有很久, 可薛宁却疲惫至极, 觉得好像过完了半生。
方才跳下来的时候,甚至觉得就这么摔死了也好。
多少有点逃避了。
天山四处积雪都很厚,但薛宁是从半山腰摔下来, 太高了,哪怕有积雪接着也血流满地。
血为热, 雪为寒, 血很快就将雪侵化。
后脑黏黏糊糊的,想来那里受伤也不轻。
还是要再一次感谢修真, 这种伤势要是换在穿书之前,她必死无疑。
莹莹绿光从身体里冒出来,薛宁眨了眨艰涩的眼眸,看到细藤飘起来,将全身的力量都传递给她。
薛宁张口想说不必,她会好起来的,但实在发不出声音。
她忽然想起长圣那意有所指的几句话。
会是他吗?
是他的转世吗?
细藤刚开灵智,粗略预计它的年岁,应该和慕不逾陨落至今的时日差不多。
世上真的会有那么多巧合吗?
薛宁感觉血流好止住一些,但也只是一些,她还是在流血,虚弱得仿佛真的要死了。
细藤着急了,落下来跑到她唇边,似乎要将自己喂给薛宁。
天生藤……想来入药价值也不错吧?
或许可以起死回生?
但薛宁是不会吃它的。
它这不是自找死路吗?它的妖生才刚刚开始,已经为她冒险一次,不能再来一次。
如果它真是那个人……
他们也早就互不相欠,她更不会再受他的好。
薛宁艰难支撑起来,手脚都疼,是骨头断了。
肋骨好像也断了,很幸运她起身的动作没有让骨头刺穿内脏,但也仅此而已。
她再做不了更多。
地动越发近了,是奢比尸在带魔神赶过来。
薛宁每次呼吸都觉得肺部剧痛,但她不能就这么倒下,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必须要见的人。
她逼自己抬起手,双手捏起观音指,在心底念了繁冗的咒文。
无法发出声音,就只能在心里念,会起效吗?
会。
在藤妖急切地又一次想要献祭自己给薛宁的时候,她身上慢慢发生改变。
伤口开始快速愈合,体内逐渐可以使用灵力。
薛宁望向身边雪堆之中,四只乌龟的缩影和三颗……破碎的蛋?
其中一颗她是知道的,那是她敲碎,一直没能修补好的,另外两颗是怎么回事?
白龟不断给薛宁补灵,她在骨剑里原本只是个凡人,现在有白龟给的灵力,重新能够运用自己的法诀。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细藤赶出很远,用结界保护起来。
下一瞬,龟老大还来不及向她表示思念,查看她好些了没,就见到了从奢比尸上下来的魔神。
………
看起来可比阿宁刚才躺着等死的样子还要惨烈!
好家伙,阿宁是怎么把魔神搞成这个血肉模糊的样子的?
神魔大战之前,天界几次除魔,逼长圣到绝境,也没见长圣这么狼狈啊!
不愧是它的阿宁,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它正激动地要彩虹屁,就听薛宁低声问;“那三颗蛋怎么回事?”
小龟闻言龟脸一红:“……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之前听你吩咐尝试修复被敲碎那颗蛋,可不但没成功,其他两个也一起碎了。”
薛宁点点头,现在也不是问那么多的时候,她将几只小龟的神魂影子收进口袋,自己一个人站在鲜血染红的雪地里看着长圣走过来。
奢比尸不会补灵,长圣目前还是不能用灵力的。
但奢比尸自己的力量远超过得到了小龟补灵的薛宁。
要怎么办才能反败为胜呢。
薛宁目光定在长圣身上,心里一直在想这件事。
长圣的视线并未像之前那样总是和薛宁对视,这次他看着地面,看着地上的血,血水和雪水混在一起蜿蜒而下,那样多的血,区区一个人族,该是血都快流尽了吧?
如果她没能叫来自己的灵兽,那现在肯定就是死定的了。
死得惨烈程度也不会比他现在好上多少。
可那毕竟不是自己动手,少了自己那一份力,总会觉得欠缺些什么。
欠缺什么呢?
长圣终于再去看薛宁。
目光接触,长圣想,他可能并不欠缺什么亲手报复的快感。
薛宁和天界那帮神族仙族是不一样的。
他只是欠缺一种失了看她求饶和妥协机会的遗憾罢了。
“现在怎么不逃了?”
长圣也不管自己身上多狼狈,施施然地站在那。
手筋脚筋都断了,还能站能走,可能这就是魔吧。
心脏都能有六颗,或许手筋脚筋的用处也和人族不同。
“之前为了避开我,不惜自己跳下来,如今怎么不继续逃。”
奢比尸来到长圣身后,长圣本身已经够高,可奢比尸更高,高得将她衬成一只蚂蚁。
对付一只薄有灵力的小蚂蚁,奢比尸还真是没有放在心上。
薛宁不发一言,长圣就自己看看天际,然后得出解释:“你是觉得化剑要来了,所以不怕我将你怎样了?”
涉及到情敌,即便是魔神好像也不能免俗于雄竞。
“你要不要试试看,在化剑成功之前,我够不够力量把你杀了,叫你轮回不得,十死无生。”
不需要试试看。
薛宁相信长圣办得到。
奢比尸就在后面看着她呢!
看什么看!
对那个人面兽身的尸神,薛宁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任何对策。
她毕竟是穿书来的,原书里奢比尸是怎么死的她还有印象。
奢比尸死在最后一战之中,那时秦白霄突然爆种,砍掉了它的角,又在它身上刺了七七四十九个窟窿……嗯,这个举动有点像她对魔神所做的那些事。
奢比尸并不死在这些外伤之下,它的致命之处反而是它总用来攻击,仿佛并不重要的青蛇。
青蛇缠绕在它角上,终局之战时,秦白霄杀光了青蛇,其他人便再也拖不住魔神。
魔神对那些青蛇似乎十分在意。
薛宁决定,一会儿不管怎么样,拼了半条命也要干掉那些青蛇。
长圣说对了一件事,秦江月就要进来了,只听这句话薛宁就充满力量,完全相信自己可以撑到他来!
长圣似乎还有话要说,薛宁却已经闪身到他后面,不去管找不到最后一处破绽也不能使用灵力的魔神,只对付奢比尸。
小龟想出来帮忙,薛宁哪肯它冒着神魂受损的风险来以卵击石。
“你们都回去,做好后勤工作,保护好剩下三颗蛋!”
那三颗蛋蛋壳都碎了,若是不能孵化出来就糟糕了。
她不介意少一些所谓的金手指,但害怕小小龟不能出生,那样她才会很伤心。
哪怕生出来只是普通的乌龟也好,至少它们可以平安降世。
这个时候她还在想着它们,心中并不计较小龟弱于奢比尸的强大,或有什么不切实际的贪婪欲望,这让最后三颗蛋逐渐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只是包括龟老大在内,大家都集中注意力在和奢比尸的战斗中,并未发现这些痕迹。
剑骨花枝进不来骨剑,薛宁就只能靠自己的法力。
天山之下依然白雪皑皑,远远望去一片白茫茫,看不到任何植被。
但雪覆盖之下是无数的灵植仙草。
薛宁感受到源源不断的木灵在回应自己,余光似乎瞥见被自己收在结界里的细藤在做什么。
天山腾,在天山之中地位好像并不低。
在薛宁尝试感应木灵的时候,奢比尸已经有行动,想要直接一脚踩死她。
长圣没有任何阻拦。
薛宁感觉自己被黑暗笼罩,准备闪远躲开的时候,无数的灵植仙草破雪而出。
白,无边无际地白,天山的所有植物都白的,薛宁眼睛有些发疼,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慕不逾本来面貌的白发。
他的本体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藤蔓,在天山见到的细藤也是。
只有他不是白色的。
“阿宁!你快看!”
经小龟提醒,薛宁终于发现了那三颗蛋的变化。
她一边飞速后撤,一边将所有破碎的蛋壳捧在手心。
“它们全都彻底碎了,可里面什么都没有。”
没有新的小龟出来,但薛宁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气息。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这是什么。
小龟从前跟着厄神,与跟着自己时的能力完全不同。
厄神说得难听就是扫把星,他能让人世间一切生物倒霉,被厄运笼罩,所以他的坐骑最后可能是加强他的力量。
那薛宁呢?
薛宁身体里本来只有白龟不断补灵,白龟哪怕等级高了,也架不住持续不断地输出,还是要休息的。
薛宁现在不需要它补灵了。
她感觉自己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与植物的紧密通感。
她似乎彻底与木灵融为一体,从前怎么说都是人族,哪怕有木灵根也不能完全称之为木,而现在她闭上眼睛,身体化作了白色的参天大树。
一直在旁边看薛宁垂死挣扎的长圣缓缓眯起眼。
他应该是世上除了秦江月之外,对神的气息最敏锐的存在。
他以为除了化剑,不会再有人让他能感受到这种气息了。
即便是薛宁,哪怕可以飞升,最多也要从小仙做起,一点点修炼成神。
仙到神还有好长一段距离,不亚于从人成为仙。
可现在他在薛宁身上看到了神迹。
尽管她仍然还只是个人修,并不是真的成了神,只是感悟到了神迹而已,但这已经是非常特殊,极具天赋了。
很奇怪,长圣看到这一幕,最先冒出来的情绪不是觉得麻烦,以及对神族本能的厌恶和抗拒,而是……
奢比尸朝他看来,吼着只有他能听懂的话,他却答非所问:“我看中的女人,就该这样厉害。”
奢比尸:“……”
雪白的大树直入云霄,骨剑境内岌岌可危,外面的剑仙很快就要进来。
天山之中数不清的雪白植物被细藤唤起,又被薛宁本身影响,聚集在她周围,听从薛宁的吩咐,数以万计的灵植仙草攻向奢比尸,直指它角周的青蛇。
青蛇吐着信子不断飞出抵御,但一只蚂蚁弱小卑贱,一万只蚂蚁呢?
一千万只蚂蚁呢?
奢比尸诞生于天山,这些灵植也是。
它习惯栖息在此,数万年来怕也是作威作福,认自己是天山之王。
而现在时态扭转,蚂蚁吃大象,奢比尸被丝丝缕缕包裹缠绕,刺穿四肢。
这可是它的神魂,若是伤到,本体也会不足为惧,长圣一直悠闲世外的模样终于有了转变。
骨剑在这一刻碎裂,这代表着封灵空间也跟着消失。
秦江月剑光转瞬而入,长圣魔气回身,直接裹了奢比尸逃离。
因为还要确定薛宁的情况,秦江月没有去追他的意思,长圣也知道他顾忌什么,所以走得不疾不徐。
他甚至将自己魔气中的模样展露出来。
血肉模糊,衣衫凌乱,何止是胸膛外露,衣摆上更是污秽不堪。
作为雄性,长圣想要表达的意思秦江月瞬间就明白了。
长圣模样凄惨狼狈,能将他逼至这种地步,薛宁是如何做到的,可曾妥协,牺牲了什么,这是魔神要让秦江月产生心魔的东西。
“你来得太迟了,化剑。”长圣消失之前轻飘飘道,“我想得到的都得到了,纵有神伤,这趟不亏。”
他语焉不详地说完,魔气彻底消失,天山之境跟着崩毁,薛宁化作的雪树缓缓消失,她本人血衣狼狈地从空中坠落,被秦江月接住抱在怀中。
薛宁缓缓睁开眼睛,艰难地辨认抱着自己的人。
她抬起疲倦脱力的手,一点点触摸他的脸庞,描绘他的轮廓,然后眼泪掉下来。
“你怎么才来啊。”
她的委屈爆发。
“你都没看到那个家伙!那么大一个尸神!吓死我了!”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薛宁不自觉溢出唇瓣的话不是责问, 只是一种近乎于劫后余生的感慨。
秦江月却不得不因此责问自己。
是啊,他怎么才来?
他实在无用。
自诩天下无敌的剑仙,高高在上多年, 哪怕当年输给魔神, 也是因为魔的手段下作阴损, 迫使他自残, 不然他不会输。
可今日他无用至极。
长圣意味深长充满暗示的话语成不了他的心魔。他的确会在意薛宁牺牲了什么付出了什么,但不会因此介怀。他只会为此更加厌恶自己的无能, 后悔没能更早一些赶到。
他只会因为这些越发爱惜珍重她。
他也不觉得魔神妖言惑众的话会是真的。
“对不起。”
秦江月良久才吐出这样三个字,语气难得不稳, 眼睛都不敢去看薛宁,好像看一眼就会愧疚到杀了自己。
“让我看看。”
说是要看看,其实只是用自己的灵力替她检查身上的伤势。
还好小龟几个来得及时,薛宁除了灵力用尽, 灵脉虚弱之外,没有任何不好。
秦江月缓缓送入自己的灵力替她舒缓经脉,感觉到她身子一软依赖地倒进他怀中,想到连平日里不着调的小龟都能比他先进来, 内疚瞬间攀升到了顶峰。
视线落在雪地里的血流成河时, 那种压抑沉重的愧疚几乎淹没了他。
红和白本就是两个极端的颜色,它们放在一起对比时,哪怕是他的眼睛也有些受不了。
她流了那么多血, 秦江月久经战场,怎会不知她想要做什么。
必然是走上绝路, 不得不用这种办法召唤小龟来相助。
想到自己进来时看到的魔神和奢比尸, 秦江月身体痉挛了一下,薛宁察觉他的异常, 顾不得舒缓自身,赶紧捧住了他的脸去看他的神情。
秦江月却百般阻挠,不断躲避,柔顺的长发落下来,挡住了他大半的脸。
“你怎么了?”
薛宁有些担心地问他,这叫他更加无地自容。
她分明是最累最疼最可怜的人,现在却要这样的人不得休息,反过来关心自己。
秦江月不断摇头,紧抿唇瓣,明明想说一句自己无碍,不必为他操心,可他不能开口,一开口只会暴露他难以遏制的真实情绪。
薛宁怔了怔,从他长发滑落的间隙看到他通红的眼睛。
她瞬间知道他是怎么了。
薛宁握了握拳,搂住他的脖颈道:“我这不是好好的,没有事吗?不用担心……真的没事,一点都不疼。”
明明是安慰的话,说出来自己却先哽咽,因着这份哽咽,秦江月身子颤动更加厉害,薛宁本来觉得自己很坚强的,可看到他露出从未有用过的软弱姿态,她自己也跟着难受。
“我真的没事了……你是看到了那些血吗?其实也没那么疼,只是流了很多血……”
她有些语无伦次,秦江月的手已经落在她后脑,摸到一大片血。
血已经冷了,还有一部分干涸,薛宁因为小龟伤口愈合,但之前留下的痕迹并未消失。
看着秦江月满是血的手,薛宁后悔不跌,怎么没念个清尘诀?
“现在好了。”
她急于证明自己真的没事了,但她听到了秦江月终于挨不住地开口。
“对不起。”
他音色颤抖,不再闪躲她的视线,暴露自己全部的愧疚和无边的自责。
“为什么不是我?”他音色带着从未有过的悲怆、后悔和心疼,“这些明明该我来经历,为何不是我受这些疼,为什么不是我。”
薛宁愣住了。
他眼泪滑落,将自己不够从容稳定,不够可靠淡然的一面展示给她。
“宁宁,对不起,是我无用。”
“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叫你这样艰难,叫你这样疼……”
天空中雷鸣不断,这是作为神的秦江月心境动荡,要生出心魔的迹象。
他不会因为长圣的三言两语怀疑或者质疑薛宁什么,他也没有资格那么做。
他只会因为自己的没用让薛宁经历苦难而自责到心魔横生。
薛宁赶紧将净化之力送进他体内。
“胡说什么,我真没事,都过去了,真的没有流那么多血,只是雪也跟着化了,才显得有点惨烈……”
解释是那样苍白无力,好吧,她确实流了很多血,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
“……是有点累没错,但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所有坚持都值得。”
薛宁语速慢下来,脸上是平和温柔的笑,声音里有十分自然的安抚之意。
“我做了一件大事,长圣天照神体的破绽只剩下一处没找到,我还重伤了奢比尸!”
她说着话兴奋起来,替秦江月抹掉脸颊上的泪痕,美人垂泪,真是叫她心疼无比。
“我还感悟到了神迹,这说明我真的有一日可以成神!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你不要把这些都当成磨难啊,也许这是我的机缘呢?小龟最后的三颗蛋都开出来了,虽然没有新的龟孵化出来,但我感悟到了神迹。”
也许是吧。也许这是她的机缘,不仅仅是磨难。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缘,遇见时总会充满波折和危险,秦江月也遇见过很多次,也曾经十分狼狈。
但事情在别人和自己身上都没关系,在薛宁身上就不行。
她诉说的每一样成绩,背后都代表着极大的艰难和牺牲。
她是怎么做到的,秦江月不想让她再去回忆那些糟糕的事,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愧疚。
眼泪不断淌下,天山逐渐崩塌,雪落下来,几乎将他们掩埋。
小龟无声地替两人撑出一片安然的天地,薛宁眼睛跟着秦江月变红,缓缓抱住他,头枕在他肩上,不说话了。
她一沉默下来,秦江月好像眼泪流得更凶了。
但他到底是因为她的净化之力,少了生出心魔的危机。
两人依偎在一起,秦江月视线垂下,看到她血染的衣衫,见她要念诀清理,赶忙抓住她的手,替她整理一切。
他每一个动作都做得认真虔诚,眼睛始终是极红的。
帮她整理好头发,清理干净最后一处脏污的时候,秦江月喉结滑动,他想,薛宁一定不喜欢一直听这样的话,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不该管什么转折,就该逆天而行,为她铺设坦途。
她不该经历这些苦难,她就该好好地坐在仙阁里,吃他给她做的美味佳肴,或是懒懒地躺在榻上休息。
她不该这样累,灵脉都匮乏了。
薛宁心跟着他不住的歉意一起碎了。
她再次抱住他,和他额头相抵蹭了蹭,红着眼睛道:“没事,已经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秦江月低头闭眼,深呼吸,劝服自己从未有过的软弱快些消失。
他还需要做更多的事,情绪过胜会给薛宁带来更大负担。
她需要休息,他得让她尽快回到安全温暖的地方休息。
“我带你走。”
秦江月抱起薛宁,想就此带她离开。
薛宁却按住了他的肩膀,看着快要崩塌的天山:“这里怎么办?”
秦江月从她眼中看出不舍。
原以为这地方她会恨之入骨,毕竟在这里她的经历哪怕他不知细节也能想象到的坏事,可她居然会不舍吗。
“你想要它留下,它就能留下。”
秦江月挽袖成剑,灵力倾斜而出,磅礴地将天山整个维系住。
魔神可以封一座天山在自己的神府,秦江月自然也做得到。
鉴于薛宁想要这座山留下,他并未将天山放在自己灵府,而是直接放在了无争仙府的旁边。
仙府弟子一直焦急等待着下一步指令,也关心着薛宁的消息。
乍然看到一座万里冰封的天山,都有些茫然。
薛宁也有些惊讶,秦江月居然直接将天山放在这里。
不过……也好。
“我去看看。”
她从秦江月怀中下来,只说去看看,并没说要看什么。
秦江月步步紧跟在她身后,一个目光都不肯从她身上转开,是真的怕死了她再出什么事。
薛宁从无边无际的雪堆里,靠着木灵的感知,找到了那根奄奄一息的细藤。
秦江月瞥见那根藤蔓眉头就皱了起来,脸色不太好看。
薛宁回眸观他神色,心里已经对细藤的身份有了答案。
细藤感知到剑仙的威压,哪怕精疲力尽也开始跪地求饶,那是求生的本能。
薛宁就蹲在它旁边,看它如此,心情复杂无比。
她手落下来,替它疗伤,如同它在冰天雪地之中救下同样身处绝境的她。
“我被慕妏拉进骨剑,遇见同样被拉进来的魔神。我们都被封锁了灵力,一路从石窟打到水下,又到了地宫,最后来到天山。我执意下山寻找一线生机,发现了奢比尸的冰宫时气息将尽,是它救了我,给我温暖的地方,为我疗伤。”
薛宁细细诉说自己在骨剑之中的全部遭遇:“后来我受魔神掣制,也是它出现,替我捆住他,让我可以有机会寻魔神身上每一处破绽。我将长圣身上处处捅穿,毁他六颗心和六个破绽,只剩最后一处还未得手。若得手,应该就能真正杀死他了。”
经历时觉得无比艰难,翻过头来回忆,竟然三言两语就说完了。
但秦江月听得出她每个字之中的酸涩难捱。
甚至从这只言片语中看到了当时危机重重的情况。
他又将目光落在细藤上,刻意收敛了威压,细藤发觉危机消失,终于放松了一些。
它分明是才开灵智,都分不清是与非善与恶,只是本能地想要帮助薛宁,为此不惜付出自己稚嫩的性命。
连它都帮得上忙,但他没有。
秦江月前所未有的自厌。
他后退几步,给薛宁和细藤空间,但目光半步不离她。
他看到她治好了细藤,站起身看了它很久才缓缓说:“你以后要好好修炼,一心向善,不可为恶。”
作为与木灵融为一体,感悟到神迹的修士,薛宁方才将自己身上的一息神迹留在了细藤身上。
这是她对几次救命之恩的报答。
希望他们这次都可以安然度过,未来可以成仙成神,修得大道。
哪怕不能修得所谓大道也没什么,只希望大家一直平平安安,不要再有什么波折了。
薛宁转过身来,没有和细藤道别。
再见的话不用说,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他们还会再见吧。
她走到秦江月身边,牵住他的手说:“我们走吧。”
秦江月望向两人交握的手,感受着自己被她握住,后知后觉地用力反握回去。
他这样无用,来得这样迟,甚至不如一根弱小的藤妖对她帮助多,可她还是愿意回到他身边。
她还是选择牵起他的手。
秦江月稳住了天山的风雪,对薛宁说:“好,我们走。”
他带她离开了这里。
细藤在风雪之中缓缓消失不见,它太弱小,一小条,离远了就会与雪色融为一体。
薛宁始终没有回头,可细藤稚嫩的灵智之中依然感受到了欣慰和欢喜。
这样已经很好。
它会一心向善,绝不作恶,求仙问道,做个好妖。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薛宁回到无争仙府就睡起了大觉。
她实在太冷也太累了。
灵力回归后虽然身体温度恢复, 不会再觉得冷,但心里和神经还是在冷。
精神上的创伤和疲惫总是难以恢复,她有些嗜睡, 躺下就不愿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
秦江月不准任何人打扰她, 银心吵着要见她, 被他一个眼神看过去闭了嘴。
他特地为仙阁设计了阵法, 让仙阁内光线始终如夜,这样薛宁就不必因为光而扰了好眠。
做完这些, 他把小龟叫了出来,看着它们排排坐在仙阁门口, 交给了它们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
小龟接过那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木梳。
梳子?难不成是让它们给阿宁梳头?
这可有点难了,它倒是乐意做这件事, 但它这手实在是拿不好梳子啊!
“你留在这里护她我不放心,但我有件事必须亲自去做。”
秦江月望向小龟面无表情道:“这是我的神躯半身,若有人闯入这里,或意图对薛宁不轨, 你便用此回击, 世上没人挡得住。”
……剑仙的半身,普天之下可能只有魔神能抵挡得住,还得是之前的魔神。
现在的魔神被薛宁折腾成那个样子, 再受这么一下子,怕是真的要陨灭了。
“仙尊放心, 我一定会保护好阿宁啊!我会好好使用它!”
小龟说完又有些不放心:“可仙尊刚和阿宁团聚, 就又丢下她一个人吗?虽然您的半身足以对付魔神,但我想阿宁短时间内还是不愿意再见到他的。”
秦江月垂下眼道:“她不会见到他, 魔神来不了这里。”
小龟下意识想想问为何,突然又明白过来。
它诧异望去,豆豆眼里满是迟疑和担忧,秦江月不顾这些,已经转身离开。
他走得实在快,剑光转瞬消失在仙府护山大阵之中,小龟最初的惊讶过后,又觉得这件事理所应当。
魔神害薛宁至此,秦江月怎么可能继续对触摸这件事袖手旁观下去。
他之前不管,是因为天道选了新的救世之子,他不想再沾太多因果,让薛宁过不了安生日子。
他已经退让到底似乎还是避不开,那就不避了。
长圣今日必死。
小龟回忆了一下秦江月离开时那个神情,骇得浑身一抖,匆匆跑进仙阁,爬上薛宁的床榻,钻到被角里寻求暖意去了。
可太吓龟了。
同一时刻,仙府另一处,闭目修炼不闻窗外事的秦白霄感知到了护山大阵的波动。
他已经是元婴中期快要后期的修为,与秦江月又曾是亲兄弟,对他设下的阵法有独特的敏锐。
这个时间,兄长没有守着薛宁,而是急急离开,难不成是薛宁有什么意外?
秦白霄即刻赶往水上仙阁,看到烟波缥缈,一片平静写意,便知不是薛宁有意外。
她已经平安归来,那兄长这个时候离开……只会是因为一件事。
比武场上薛宁和慕妏一起消失,兄长带着那把来历不明的黑剑离开,秦白霄心知肚明,此事与魔神脱不开关系。
魔神。
秦白霄最后看了一眼仙阁之内,追上了兄长离开的方向。
这个关口还会让兄长放下薛宁独处,非要亲自去做的事,只有一件了。
秦白霄御剑离开,也惊动了正在峰中的温颜。
她并不知道秦江月离开了,但秦白霄突然离开仙府,外面尚且不知情况如何,如此冒险,莫不是有什么要事?
想起那场比武,还有被慕妏拉着消失的薛宁,温颜愧疚不已。
她既担心慕妏又担心薛宁,因着她是世上唯一慕妏还算亲近的人,对薛宁、秦江月和秦白霄一家人,她始终想要替慕妏弥补。
眼下秦白霄似乎要去做什么,她也算薄有修为,自然想去帮忙。
秦白霄很快发觉她跟了上来,两人御剑而对,他本想让她回去,但温颜先开了口。
“师弟,不管你要去做什么,我都希望能帮上忙。”温颜一字一顿道,“不管会遇见什么都没关系,算我求你。”
秦白霄喉结动了动,拒绝的话就在唇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去。
两人一起追寻秦江月的痕迹而去,秦江月此时已经到了魔域之中。
这里曾是天界,是他生活几万年的地方。
他对这里熟悉又陌生,入目之处见到许多同僚的神骨被践踏在脚下,已经可以从最初的剑意铮鸣到现在的平静如死水。
他银靴踩在血河骨山之上,直逼十三重天。
而十三重天里,长圣也不过回来片刻。
奢比尸在他身边喘着粗气,状况不是太好。
黑鸦站在他肩上,看他为奢比尸疗伤,并不管自己一身的血肉模糊。
于是她说:“神尊,让属下为您疗伤吧?”
长圣动作一顿,笑瞟她一眼:“皮肉伤而已,不足挂齿,你有心了。”
黑鸦点头哈腰:“应该的应该的。”
一只乌鸦这样的姿态颇有些好笑,长圣看在眼中,心情还算可以,突然决定发一次善心。
“黑鸦,你跟着吾时间也不短了,应该是除倾天外最久的一个。”长圣轻抚着奢比尸的头,慢吞吞地说,“倾天为女人背叛吾,但你没有为了男子背叛吾,也从不去寻什么雄性,吾很高兴。”
黑鸦:“?”
神尊突然说这些干什么,怪叫人害怕的,她梳理羽毛的动作都不自然了。
“神尊您放心,属下一辈子效忠您,绝对不会背叛您,也不会去找什么雄性的!”
长圣听在耳中,十分满意,嘴上却说:“不,你走吧。”
黑鸦愣住了,错愕地看着魔神,分析着他又在喜怒无常地试探什么。
“你虽是不死之身,但吾都能想到如何彻底杀了你,化剑不见得想不到。他们想杀吾,一心一意要吾的命,自然会想要先除掉你。”
长圣抓起黑鸦抛向天空,意兴阑珊道:“吾累了,不想再看这些纠葛拉扯,你走吧。”
黑鸦飞在空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哪里真的敢走?
“神尊,属下绝对不会抛下您的!”
其实她也看得出来,魔神的状态不对劲。
就算不说他自己,奢比尸前所未有的虚弱,就像是一种魔界统御六界数万年,终于要走向衰亡的讯号。
要说她不怕,那是假的。
可她助纣为虐多年,就算先跑了又能如何?
且不说跑一半可能就被魔神突然反悔地干掉,嗤笑着你居然真的走。
哪怕真跑掉了,若干时日后,也要被修界的人抓住格杀。
她罪孽深重,心知肚明,除了魔神无可仰仗。
“神尊,不管您身上发生了什么,属下都会守护您到最后一刻。”
黑鸦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您可能不信有绝对的忠心,但您应该相信,普天之下,除了您的身边,已经没有我的去处了。”
她最后没有自称属下,一个“我”字,让长圣看了她久久。
魔域震动,雷鸣刺耳,黑鸦飞腾而起,嘶鸣道:“他们来了,竟然这样快……神尊让我逃走,是知道他们很快就会来吧?”
黑鸦一直觉得魔神是没有仁慈之心的。
他就是个疯子,不能以常理揣度。
她也一直避免躯揣度他的心思。
但今日看着那双紫色的眼睛,她忍不住愿意相信,方才他开口,是真的想让她逃走,而不是什么濒危的试探。
“我会守护神尊到最后一刻,这话不会更改。”
黑鸦分出无数分·身,最后看了一眼魔神,出去抵御秦江月了。
长圣看着最后一只黑鸦消失,不禁嗤笑出声。
看,一句话而已,就可以让她替他卖命争取时间。
他对所有人,有时哪怕是化剑,搞起心理攻防战来都得心应手。
唯独对一人失败。
长圣缓缓站起,一步步走下台阶,望着黑鸦陨灭在剑光之下。
那样一只大魔,阻拦战意毕现的剑仙竟还不到三息。
他方才对黑鸦说的话其实有一句是真的。
他着实有些累了。
“你去吧。”
长圣慢悠悠地说:“若能在修界其他人寻到她的全部种子之前找到她,就带她一起到冥域去,那里能寻到你们的容身之处。”
六界之中,生态最接近魔界的就是冥界。
冥界之大,战后剑仙亲自去找,也要花上一些时间才能找到他们。
“能寻到冥河的话,就跳到冥河里去,你不会死,放心好了。”
奢比尸不想离开,角周已经没有青蛇飞舞,身上的尸气都弱了许多。
“去吧,再不走可就没机会走了,别在里碍手碍脚,我要和化剑真真正正打一场。”
奢比尸发出悲鸣,被长圣用力一推就消失在十三重天。
它消失之后,长圣慢慢环视四周。
这就是十三重天,从前只有上神才能居住的地方。
他一直觉得仙族神族道貌岸然,装腔作势,都成神了还喜欢搞三六九等,他从诞生开始就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要反了这个天。
他成功过了。
这已经是无人可敌的成就。
十三重天外,秦江月本已要杀进去,却见到了结伴而来的秦白霄和温颜。
两人御剑而立,朝他抱拳,什么都没说,却也透过眼睛什么都说完了。
秦江月看他们片刻,缓声道:“这里不需要你们。”
他触及奢比尸尸气转移的地方,捏了追踪符扔过去:“去追上尸神,若可以,杀了它,它或许是魔神天照身体的最后一处破绽。”
略顿,秦江月捏诀道:“还有黑鸦。她的种子遍布六界,若能在她从种子里复活之前将所有种子全部毁掉,就能彻底杀了她。她刚复活时会很虚弱,趁那段时间杀了她也可以。”
秦白霄抓住追踪符,眼神复杂地望着他,喃喃一声:“兄长……”
“去吧。”秦江月淡淡道,“若能杀了尸神,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秦白霄咬牙与温颜对视一眼,两人拜别秦江月,御剑离开。
秦江月目送他们背影消失,下一瞬已至十三重天内。
长圣焕然一新,再不见出天山时的狼狈,一袭血色锦袍,长发飞扬,紫眸傲岸。
“你终于来了。”他的语气几乎是彬彬有礼的,“恭候多时了。”
秦江月居然也有礼有节地回了一句:“久等。”
长圣看着他白衣朴素,乌发木簪,雪肤丽眸,斯文有礼的样子,仿佛就看见薛宁对他不假辞色,却对他温柔以待的双标样子。
她喜欢这样的剑仙。
若换成他,即便装得再温文尔雅,也只会被她骂一句东施效颦吧。
“你觉得那两人能杀了尸神?”
长圣语气飘忽莫测地笑着问了一句。
他是真的看不起人修。
从开始到现在,人修里只有剑仙的化身潮凝真君和薛宁,能得他青眼相加,再没有任何人了。
不管是秦白霄还是温颜,在他看来都是蚍蜉撼树,弱得不能再弱。
哪怕奢比尸体弱了,也绝无可能败在他们手中。
“长圣。”
秦江月持剑而来:“你得为你的自负和狂妄付出代价了。”
剑至眼前,天崩地裂,魔域火海逆流,震耳欲聋的嘶吼声从远处传来,是奢比尸遇阻。
它虽尚未败倒却受伤不轻,冥界因此震动,尸鬼倾巢而出,前去围剿灭杀尸神的人修。
尸鬼已经逼死过一位道君,它们再次出动,长圣该对此战有信心,可他却目龇欲裂,神色压抑。
与之相比,秦江月反而淡淡一笑。
“乾坤日月,阴胜阳蛰,摧落万年不得善始之日。吾今以正神之名,诛魔灭鬼,祓除百魅。天神地祇,善救群生。”
秦江月紫霞满身,头沐神光,脚踏七星,席灭天之势而来。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温颜和秦白霄是亲眼看着慕不逾如何为了救他们死在尸潮之下的。
间隔不久再次面对, 心中不可能不怕。
可他们没有一个人后退。
甚至一个比一个更往前。
秦白霄手持凌灭剑,想把温颜挡在身后,温颜却先把他推到了身后。
“师姐……”秦白霄想说什么。
温颜回眸一笑:“你也喊我一声师姐了, 哪有遇见了危险, 还让师弟挡在前面的道理。”
秦白霄沉默下来。
温颜回头直面尸潮, 密密麻麻好像蚂蚁一样的行尸走肉带着腐臭血腥的未来奔袭而来, 闹出了惊天动地的动静。
奢比尸挣扎着捆仙索,它是真的太虚弱了, 不然不会被区区捆仙索桎梏。
“这段时日我总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不久之前大家都好在,师尊, 师妹,府主……还有那么多同门,转眼间大家都不在了。”
温颜是聂槃的弟子,入门多年, 自来和师尊一家关系亲近,说是聂槃半个女儿都不为过。
不管旁人怎么说,她是受了师尊恩惠的人,她没资格指责师尊半分。
就连慕妏, 往日里再嚣张跋扈, 也从来都对她这个师姐温柔依赖。
如今慕妏下落不明,薛宁回来,却不见她踪迹, 走到这一步上,她也知道师妹是回不来了, 只是免不得还会自欺欺人, 欺骗自己师妹还在。
“师弟,我不能因你对师妹和师尊的疏远来指责你, 因为你姓秦,你和仙尊、薛宁才是一家人,但我不一样。”温颜怅然地说,“我和你不一样……我想了很久自己可以做点什么,我没能救下师尊,也没能保护好师妹,那我希望我可以给她们挣点名声。将这个机会给我吧,若我能一战扬名,今后起码可以护师尊和师妹身后之名,叫她们不至被人提起时唾骂不已。”
“师姐怪我吗?”秦白霄怔怔地问了句。
温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但坦荡地说:“我怎么会怪你?就像你也不曾怪我一样。”
她曾为了一个执念,一个荒唐的梦,要嫁给秦江月的牌位。
如果不是府主及时阻拦,她连金鉴都偷偷发出去了,最后一定会成功。
真成功的话,可想而知仙尊回归之后,她会比今时今日的处境难堪一百倍。
她心里一直很清楚,秦白霄喜欢她。
可至今为止,她心里也只把他当师弟。
她不是没做过伤秦白霄心的事,那时他也不没怪她吗?
于师尊师妹的事情上,她总是求情斡旋,是有些帮亲不帮理,这件事上,秦白霄才是持正自身,不偏不向的,他才是那个对的人。
“师弟。”温颜挥剑之前忽然问,“你现在已经不喜欢我了吧?”
秦白霄错愕地愣在原地,再回神时,温颜已经冲入尸潮之中。
他反应迅速,既然师姐去对付尸潮,那他就来杀奢比尸。
奢比尸毕竟是尸神,皮毛不是凡物可以随意伤害,好在凌灭剑也算是好剑,秦白霄修为已至道君之位,哪怕不如陨落时的慕不逾,也差不离了。
主要是,奢比尸现在的状态完全没法和那时相提并论了。
少了飞舞的青蛇,又被捆仙索绑缚,秦白霄拼着人剑合一,竟真的将它杀至奄奄一息。
这个时候他不免又担心温颜。
耳边回荡温颜冲出去前说的那句话,这还是第一次,师姐正面回应他曾经的喜欢。
是了,曾经。
秦白霄其实有些恋母恋父情节。
他生来父母早逝,依赖兄长成长,在他的记忆里,大哥就是他的父亲。
师姐是他进入无争仙府后朝夕相处一起修炼的人,师尊事务繁忙,少时他的衣食起居都靠温颜照料,别人阴阳他全靠兄长才得到拜入仙府的机会时,也是师姐维护他。
时间久了,他就觉得自己喜欢上了师姐。
但在某一个时刻,他意识到这种喜欢,可能是依赖更多些。
就像他对兄长的依赖一样。
以前他分不清这种感情的区别,后来明白了。
为何明白了呢……这些就不必再想了。
没有一点儿用处。
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赶紧杀了奢比尸,奢比尸一死,兄长和师姐都可得利。
只是奢比尸即便到了绝境,也不是凡修好对付的。
尸神尸神,沾了神字的都不一般。
秦白霄想为秦江月和温颜争取,奢比尸也要为它认定的主人争取一线生机。
它张开嘴,暴风聚集在它的尖齿之中,秦白霄顿时被吸了进去。
吞了秦白霄之后,它仿佛可以使用秦白霄的力量,把捆仙索也挣脱了。
温颜见此一幕,悲怆尖叫:“师弟!!”
她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
在她的概念之中,奢比尸绝对要比尸潮好对付,毕竟他们已经合力捆住了它不是吗?
他们都面对过尸潮,知道那有多可怕,所以才会抢着自己去。
她没想到奢比尸到这个地步还有反击的招数,若是知道,她绝不会争着面对尸潮。
刚才她对上尸潮已经隐约有些察觉,这些行尸明显不如当初厉害,应该是奢比尸体弱了,尸潮的力量跟着减弱。
现在奢比尸吞了秦白霄,尸潮也强大起来,绿色的光将温颜包围,温颜大呵一声,剑光从尸潮中冲出,直奔想要继续遁逃冥界的奢比尸。
“孽畜,还我师弟!!”
奢比尸一直记得长圣的嘱托——去找冥河,躲进冥河,除非剑仙想再死一次,不然绝不能下来抓它。
只要它不死,魔神就可有一日归来。
秦江月猜得一点都没错,奢比尸就是天照神体的最后一处破绽,这处破绽在薛宁灭了青蛇之后已经岌岌可危。
它绝不能再出任何意外,所以它不去理会那扰人的女修,一心想去冥界。
魔神之前还让它顺带找找黑鸦,现在是黑鸦也管不了了。
它觉得以自己目前的力量,完全可以达成目的,这小女修与其说是用剑,不如说是在跳舞,根本不必在意,相较之下,还是天山上那个把魔神全身捅了一遍的女修更吓人一点。
可事实是,它以为对方是在跳舞,但温颜却是在召唤自己的元婴之力。
她祭出自己的元婴,眉心隐隐现出剑印。
当世之中,她是除了秦江月之外,唯一可以修出剑印的修士。
连秦白霄都还不曾开出剑印。
有了剑印便可称为剑君了。
温颜发髻散开,眉眼凛冽,双手握剑,刹那间将奢比尸穿身而过。
与此同时,奢比尸肚腹剧痛,秦白霄从其中破膛而出,与温颜四目相对。
怒吼悲鸣就在耳畔,震耳欲聋,充满不甘。
听到这声音他们就知道,他们成功了。
十三重天,几个日夜过去,长圣已经精疲力尽。
皮肉伤恢复得快,可心脏全被毁掉不是那么快可以恢复的。
躲开秦江月又一次致命一击后,长圣刚想站直,忽然喷血而出。
他闭了闭眼,看着自己喷出的鲜血,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从奢比尸被阻拦,化剑神色平静时,他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他虽然自封为魔神,并非所谓真神,可他修为通天,也能感知到一些兴衰。
昔年神魔大战,他意气风发,哪怕遍体鳞伤也不担心,就是因为感知到胜意在自己这一边。
现在情势调转了。
长圣望着再次袭来的秦江月,对方白衣染血,状态也并不好,神躯好像都不完整,但他就要赢了。
不甘心。
不甘心居然在这样公平的对战之下输给了他。
现在周围可没有大魔供他驱使,也没有人质可让他抓来要挟。
秦江月将他堵在十三重天决一死战,就是怕再旧事重演。
长圣不甘心,尝试前往人界,被秦江月几次杀阻,伤势加重。
他步步后退,看着近在咫尺的元神剑,上面已经都是他的血。
他突然笑了起来。
“你可能不相信。”他慢慢说道,“我早就知道你要来,本可以不在这里等你。我若躲去人间,你又有什么办法?”
他阴郁的眼眸盯紧了秦江月:“我本可以躲开这一站战,但我没有,我就是想堂堂正正和你打一架,赢了你,叫天下人,尤其是那个人知道,我才是六界最强,你永远是我的手下败将。”
可惜。
真正交手之后,魔神败了。
长圣的不服全都写在眼中,秦江月却不给他说话喘息的时间,手下剑刃未曾停滞分毫。
长圣极力躲避,最后还是躲不过,被一剑刺中肩膀。
“奢比尸死了。”
秦江月将他用剑钉在那张俯瞰重视的御座之上。
“你也会死得干干净净。”
魔神狞笑:“是吗?你自己信吗?你都能转世归来,我为何不可?百年前年之后,我必复起。”
秦江月望着他,将剑拔出来,挽了个剑花再次刺进去:“我能转世归来是靠天道之力,你为天道所不容,你要借助怎样的力量复起?”
“你口口声声说料到我会来,本可以躲到人间。”秦江月俯下身去,脸颊上溅上了魔神的鲜血,他也不擦,眼神悠然,将手中剑刺得更深一些,“焉知本尊不曾在来此之前庇护人间?”
长圣瞪大眼睛。
“你真觉得,本尊会在一个地方输给你第三次?凭你此刻的力量,无心无体,去了凡间也是自寻死路。”秦江月一字一顿,“不要再为你的失败寻找借口,你输了。”
“你的万魔窟,我会接管。”秦江月最后一剑刺入长圣眉心,“我会亲自毁掉它,叫你再无诞生之地可选,你又要靠什么回来?”
“你回不来了长圣,欺我妻之日,便该想到会有此刻。”
“我再也不会让薛宁看到你的脸。”
天地之间,混沌弥散,电闪雷鸣,魔域颠倒,万魔窟内万魔倾巢而出。
秦江月回眸一笑,万剑齐发,直入万魔窟,如千里冰封,将万魔窟万魔冰冻成雕。
“结束了。”
他叹息般自语。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薛宁知道自己这一觉睡得有点久, 但她觉得长圣应该没那么快再来惹是生非,她多睡一会也没什么。
睡了足足两天一夜,薛宁懒洋洋坐起来, 撩开帷幔, 却没发现秦江月的气息。
婚契是一种很神奇的契约, 只要身赋婚契的两个人相距不远, 就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哪怕不靠婚契,薛宁现下的修为也完全可以感知到秦江月。
秦江月又不会对她设防, 隐匿气息。
那就是真的不在了。
去哪里了?
天山的事情之后,很难想象秦江月还会撇下她一个人。
衣角被拽了一下, 薛宁低头去看,看到小龟用龟壳托着个盒子给她。
她弯腰接过来,问了句:“这是什么?可有见到仙尊,他去哪儿了?”
小龟看看天色, 有些一言难尽,慢慢说:“你先打开看看。”
薛宁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把精致的紫檀木梳。
“给我的?”薛宁眨眨眼,“是秦江月给我的?”
好端端的给她梳子做什么?
不过也好, 她正想梳头。
薛宁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整个水上仙阁都是为化剑清妙仙尊这样一位仙男准备的,本来并无女子要用的陈设,这里所有薛宁要使用的东西, 都是秦江月亲手准备的。
梳妆台很漂亮,摆在满是清修之意的仙阁内有些华丽得格格不入, 但薛宁喜欢。
尤其是镜框边那些花朵雕刻, 栩栩如生,仿佛还能闻到香气。
仙法就是这样神奇, 连镜面清晰度都完全不输给水银镜,甚至比现代的镜子还要好,袅袅仙气缭绕周围,跟做了特效一样。
薛宁散着长发坐下来,为了睡觉舒服,她身上只穿了里衣,雪色的长袖长裤,换在现代夏天出门都嫌热,但在这里已经是很私密了。
小龟是灵兽,倒也没那些不好意思,它目视薛宁用梳子梳头,半天才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薛宁奇怪地看了它一眼,特地感受了一下才说:“嗯……质地温凉,梳起头来很能放松头皮。”
小龟跳上梳妆台,豆豆眼里情绪复杂:“就这样吗?这可是剑仙的半身,神躯半身啊,梳头应该可以让你灵气大升吧?”
薛宁动作猛地顿住,忽然意识到秦江月不在这里是去干什么了。
“你猜到了吧?”小龟叹息,“我就知道我这么一说,阿宁那么聪明敏锐,肯定能想到仙尊是去做什么了。”
眼看薛宁调头就走,小龟赶忙道:“阿宁别着急,你睡到现在都两天一夜了,就算赶过去也什么都结束了,方才我观天上黑云已散,仙尊应该就快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小龟话音方落,仙阁外剑光一闪,薛宁感知到了秦江月的气息。
她倏地跑出去,看见了血染白衣,眉眼淡泊的秦江月。
与薛宁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他仿佛重新活过来了一样,眼神和脸上都有了生机。
他唇瓣有些干涩,舔了舔唇,露出一个浅淡从容,充满温柔的笑意:“时间刚刚好,你醒了,我也回来了。”
他迈上台阶,宽袍大袖衬得他身影挺拔却有些单薄。
他周身灵力紊乱,薛宁都感受得到,可见经历那一战有多艰难。
“没事了。”
他来到薛宁面前,念诀清理干净自己,一把将她抱住。
“这次彻底结束了。”
薛宁怔怔地被抱着,接连的刺激让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又或者说,她还没有完全睡醒。
“……彻底结束了?”她喃喃开口,“他……魔神,死了?”
秦江月下巴抵在她发顶,轻轻摩挲了一下,带着些不会暴露给外人的倦意道:“死了,奢比尸是他最后一处破绽,白霄和他师姐将奢比尸拦住杀了,我便可以真正杀了魔神。”
薛宁靠在他怀里没再吭声。
秦江月目光转向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的小龟,抬手招来薛宁的衣裳,慢慢道:“带你去个地方,穿衣吧。”
还要去个地方?
去哪里?
薛宁满脑子问号,被秦江月一手操办穿衣梳头。
梳头用的还是那把紫檀木梳。
“对了,这梳子你快点收回去。”薛宁终于从懵懵懂懂里回过神来,一把按住他的手,“这可是你的半身,你居然把它丢下就去对付魔神了,你简直不要命!”
秦江月看到她眼底的不满。
她肯定是有点生气,动作都粗鲁了些。
秦江月被迫攥紧木梳,这一刻才终于感觉自己活着回来了。
他确实是赢了。
多少年了?
终于有结果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干什么!”
薛宁惊呼一声,秦江月低下头,看到自己将木梳的齿子用力刺入了手掌,疼痛让他更确定这不是什么梦,是真的结束了。
对抗了数万年的死敌,终于消散了。
一直期望得到的太平盛世,终于要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竟然会觉得今日之战太简单了。
可看到薛宁的脸,又想这怎么会是简单?
这是薛宁在天山之中,和这一路走来,无数次的以身犯险换来的。
“我没事。”秦江月将木梳递给薛宁,“这是用来保护你的,我离开这里,你自己在这儿,虽有小龟庇护,我却不能完全放心,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离开。”
“那你现在回来了,就拿回去。”薛宁皱着眉推拒。
“不必。我去之前留下,以后更用不上。魔神已诛,黑鸦自有仙门弟子前往各地诛杀,半身的修为已经足够我杀死长圣,今后也完全够用。”
秦江月干脆将木梳别在了薛宁的发髻上。
他今日给她梳了凌虚髻,别上这木梳恰如其分,就像是特地准备的发饰一般。
“很好看。可知我为何将半身化作木梳?”
秦江月目光垂下来,他应该是很累了,说是精疲力尽也不为过,但他和她说话时,还是会竭力提起精神,让她感觉到十足的尊重。
薛宁透过他寒意凛然的眼睛看到了对她独有的温柔神色。
她抬手抚了抚发髻上的木梳,诚实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给你梳头时的心情。”
“……”
薛宁不免呆了呆。
自从成为剑仙,重回她身边后,秦江月很少提及作为潮凝真君时的事情。
约莫是怕她想起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还有那些无情冷淡的拒绝。
总觉得那段过去是带着浓浓酸涩与伤感的,伤筋动骨,一触碰就会浑身发软,眼睛发疼。
薛宁缓缓低下头去,秦江月正好可以再帮她仔细整理一下发髻。
他就这么一边替她撩起多余的发丝,一边说:“我那时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心知不能耽误你,没有资格去喜欢一个人,便想着,若能做唯一一个替你梳头的人,已经很好。”
“我那时让你早日学会自己梳头,就是不想再有第二个人触碰你的头发。”
薛宁手握在一次,他每说一句,她就将手指拧得更紧。
最后是秦江月发现,将她的手抓住缓缓分开。
“我提起这些,不是要叫你这样为难自己。”秦江月声音更缓,他迟疑了一下,低下头,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这一下成功将薛宁点燃,让她逐渐恢复了情绪。
“只是今天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告诉你这些话了。”
“再没什么可以威胁到我们。”
“我给你这把梳子,今后生生世世给你梳头,你收下它,好吗?”
好吗?
婉转低徊,认真诚恳,无限温存的询问。
薛宁心如蜜水,不住点头。
“好,怎么会不好?”
她情绪有些激动,潮湿的情意淹没了她,她控制不住地抱住他,去吻他的唇瓣。
这个吻激烈而热情,秦江月银靴不断后退,整个人靠在仙阁殿门上。
门往后撞在墙上,砰的一声,让秦江月意乱情迷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还有件事。”他稍稍别开头,喘息着说,“我感知到你醒了,急着回来见你,还有一处没去,你跟我一起去。”
薛宁也拉回神智,想到他一开始提到要去一个地方,勉励冷静下来,红着脸点点头。
秦江月吩咐小龟看家,就带着薛宁离开,小龟瞪大眼睛看着两人相携而去,好一对神仙眷侣!
它忧郁地待在门口,名副其实地看门龟,银心来找薛宁时,恰好看到它神思不属的模样。
因为薛宁不在了,秦江月也懒得管仙阁如何,小龟足以看守这里,银心的到来也就没被驱逐。
“神龟大人?”她很上道地唤了一声,唤回了小龟的思绪。
“是银心道君。”小龟往前挪了挪,“你来啦?”
银心笑着点头:“我可不是第一次来,但是第一次没被结界驱逐。”
“那是自然。”小龟慢吞吞说,“因为阿宁不在这里,仙尊也不在,就我一个,你当然不会被驱逐了。”
银心不免有些失望:“阿宁不在?”
小龟也知道她是担心薛宁,才数次来这里。
“道君安心。”小龟温声说,“阿宁好得不行,若不是仙尊急着有事带她一起走,这会儿应该已经和你说起话了。”
小龟是薛宁的契约灵兽,即便秦江月不可靠,它的话还是可以相信的。
“那我就彻底放心了。”银心舒了口气,“总之阿宁没事就好,她若空了,你就叫她来找我聚一聚,我还欠她一顿酒。”
略顿,银心说:“我不知自己的消息来源准不准,魔神似乎是……陨了?”
小龟诧异地看过去:“你怎会这么快知道?你消息来源若是不准,那就没有更准的了!”
这话直白证实,魔神确实已经陨落。
银心想起自己在仙府新寻的相好,那可是秦白霄的好师弟,消息能不准吗?
秦白霄回来的第一时间,奢比尸死去,剑仙斩杀魔神的消息就不胫而走,银心是最早知道的,却不是现在唯一知道的。
这消息几乎所有仙门弟子都知道了,修为高的道君真君们也明显感知六界魔气在迅速流失,以前灵气稀薄的人间,灵气渐渐充裕起来。
自古来,正邪不两立,正盛则邪衰,邪盛则正衰,眼下魔神是真的死透了,他们这些人真是见证历史了。
人人都想见一见斩杀魔神的剑仙,或许剑仙也会来亲自宣布这件事,昭告天下,振奋人心。
但是没有,秦江月不但没来宣布,还消失了。
此时此刻,他正与薛宁站在万魔窟旁。
到这里之前的路上,薛老师正后知后觉地感到开心。
家人们谁懂啊,睡一觉起来大结局了,这还是真是……能偷懒,真是不要太爽!
当看见万魔窟里被冰封万里的邪魔,她嘴角的笑意又缓缓凝固了。
怎么说,急急忙忙带她来,该不会是要一起加班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