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为此, 她在准备享用坚果奶酪包的时候,直接将自己的嘴巴张到最大程度,企图一口将所有吞下, 这样就不用担心会有东西掉落了。
但是,她的念想落空了,竭尽全力也只咬下一半。
舌尖还没触碰到食物, 大脑就已经为浓郁的奶香所沉醉, 忍不住闭上双眼感受。
赵青苗刚开始想象的滋味,应该是烤馒头的感觉,因为郑琬传授的技法就是做馒头的, 只不过用烤改变了蒸而已。
可是当她真正吃到嘴里, 她很清楚, 嘴里的奶酪包与馒头完全不一样。
那种无处不在的松软, 几乎要将整个口腔为其沦陷。
而夹杂在其中的酸甜可口的果干, 焦香酥脆的坚果, 都在散发着属于自己的魅力。
在浓郁的奶香之中, 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酸味,那是一种发酵的酸,为嘴里的坚果奶酪包增添了一丝别样的风味。
赵青苗觉得这就是自己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香甜松软,回味无穷。
惊喜的双眼像闪烁的星星一样,在黑夜中散发着光芒,迫不及待地感受郑琬自己的感受。
“娘子,这个奶酪包真的是太好吃了!曲娘子一定会喜欢的。”
说话间,她还朝着郑琬点头, 表达自己对这款奶酪包的支持。
“有你这句话,就安心多了。方才你应该也看了是如何组装的, 吃完这个,我们俩一起来。届时人家来取点心,你自己接待即可,明天中午儿就不回来了。”
“娘子放心,方才都看仔细了。”
两人解决完手里的奶酪包,迅速开始组装其他的奶酪包。
不一会儿,五个夹着满满奶酪夹心和果干的奶酪包整整齐齐摆放在桌上。
然后简单用油纸给奶酪包包裹严实,放在竹篮中,存放在阴凉的位置,等待它的主人将其拿走。
翌日,郑琬用昨夜剩下的四分之一奶酪包当做朝食,吃饱了才上工。
赵青苗也一样,只不过她吃完朝食之后,迅速走到后院,开始打理菜地,将那些不安分、冒出底面的杂草幼苗拔除干净。
她拔草不知不觉就移动到白玉牡丹旁,忍不住抬头仰视这株能够得到曲娘子夸赞的花,还是无法体味其中特殊的美感。
想着曲娘子喜欢,郑琬也只留下这一株,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好好打理一起。
于是,将菜地里的杂草都拔除之后,她扛着锄头出现在白玉牡丹旁边,准备给牡丹松土、施肥、浇水。
正干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到从大门传来的微弱声响。
她立即抛下手里的锄头,着急忙慌地往大门的位置跑去。
中途还不忘抬头看一眼天色,发现现在时辰约莫巳时左右,距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心想:曲娘子两人来取东西也太早了吧?
虽然心中疑惑,可赵青苗行动的速度却不慢,短短十几秒就将大门打开了。
看着面前容貌出挑的曲娘子,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沉迷,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曲娘子今日是来取坚果奶酪包的吧?我们娘子已经把吃食都做好了。既然你们先到,现在就可以直接取走。”
说罢,她就想要转身从厨房取来坚果奶酪包给两人取走。
却不曾想,就在此时曲柔开口了。
“娘子不急,奶酪包已经做好,也不急于这一时拿走。不知今日在下能否再欣赏一次白玉牡丹的风姿?”
“这……”
赵青苗有些拿不准主意,今日就她一人在家,没有郑琬的许可带着人去后院,有些不妥当。
刚想要委婉拒绝,就听到曲柔解释道:
“上次一观,不免为其风骨折服,想要将其全貌绘于画中。此次再看,只是想要在绘画时,更能描摹牡丹的美丽。不会耽误很长时间,下次再上门订购点心时,也会给你们娘子带上一幅。”
赵青苗听到这里就有些犹豫不决了,想着看一眼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只要她盯着两人不随意乱走动即可。
这样的贵客若是接待好了,往后生意才能连绵不断。
想清楚之后,她点点头说:“那好,两位请往里走。”
曲柔看到自己的目的达到,加快行走的速度往后院走去,云华紧随其后。
赵青苗在后面将大门合上,顺便将门栓上,杜绝下面还有其他人闯入的可能。
一转头,就发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曲柔,此时已经快要走到拐角处了。
她连忙加快步伐赶上去,不能让两人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曲柔来此本来就是有自己的目的,想要验证自己心中的想法,走路的速度不由得加快。
差点没让赵青苗赶上,当曲柔的视线扫到已经被赵青苗用锄头拨开的土面时,顿时面色大变,问话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尖利。
“为何要扒开白玉牡丹的土面!”
别说是赵青苗,连跟着曲柔一起来的云华都被这个声音吓一跳,身体下意识地一抖。
似乎曲柔也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大对劲,强撑着解释道:
“抱歉,在下没有冒犯娘子的意思,只是担心这么一株独特的白玉牡丹,因为错误的培育方法而凋落,所以语气有些不好。”
说话间,她还用自己最擅长的可怜眼神望着赵青苗。
见状,赵青苗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在她的认知里,好像是有人会把花草树木看得比自己的还要重要。
而且听曲柔的话,她的心里也蒙上一层阴影,担心自己把郑琬留下的最后一株牡丹养死了,担忧地说:
“那曲娘子可否知道什么养育牡丹的法子?”
“在下所知也不是很多,但是可以为娘子寻来养育牡丹的书,按照上面的方法培育,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所以现在这株牡丹,最好还是维持原状。有些名贵的花卉就是这样的,生长在深山幽谷也不会凋零,可一旦被人移植在花盆中,就会逐渐失去光彩。”
“原来如此,受教了。”
赵青苗听着这些养育牡丹的良言,总觉得曲柔不像是在说话,而是在说其他。
可她也不敢保证自己种花和种菜一样,在曲柔两人的帮助下,将牡丹花下的土面恢复原状。
看着恢复如常的土面,她感激地说:“谢谢曲娘子的提点,若是真的被养死了,还真是不知道如何与我们娘子解释。”
“不过同是惜花之人罢了。”
在这之后,曲柔两人取走了坚果奶酪包,与赵青苗微笑着告别。
牛车上,云华深吸一口气,感叹道:
“娘子,其他的不说,这位郑娘子制作的点心还真是有一套,还没看见具体的成品,仅仅是闻着这个味道,奴婢就忍不住流口水了。”
“想吃的话也要稍微忍一会儿,等回了教坊,叫上其他的姊妹们一起吃,你也分一块。”
“多谢娘子!”
云华没有发现在曲柔满含笑意的眼神中隐藏的忧伤。
曲柔看着今天赵青苗把土翻出来的画面,她是真的慌了,觉得自己一定要尽快验证心中的想法。
不然,她往后都不会安寝的。
在各怀心思的牛车上,两人听着车轮不断滚动的声音,回到了教坊。
管事的一看到两人回来,立即热情地招呼道:
“柔娘,你可算是回来了,距离乞巧节献舞剩下的时间已不足一月,为了我们教坊往后的声誉,你近日还是少出门为妙,而且最近洛阳城也不是那么安分,还是教坊内比较安全。”
“柔娘知晓了。今日出门是去买了一点喜欢的点心,使者若是得闲,一会儿也可以一同来屋里品尝。”
管事的一听这话,顿时安心不少,若是教坊中人人都和曲柔一样好说话就好了。
她扬了扬手里的帕子,谄媚地笑着说:“有空定会尝一尝柔娘你赞不绝口的点心,只是孟圆还在给忠永候府的郎君展示舞姿,需要去看着。”
听到这个名字,曲柔的脸顿时冷下来。
管事的看到也是一脸无奈,心想:这个没心肝的忠永候府郎君,怎的偏生就喜欢她们教坊的舞乐呢?
只是对方权势强,她们不得不服软,扭着腰肢迅速离开曲柔的视线。
云华看着落荒而逃的教坊使者,扭头看向站在原地的曲柔,提醒道:
“娘子,使者已经离开了。”
这下子曲柔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笑着说:“我们回去吧。”
两人回到屋子,将竹篮打开,看到里面被油纸紧紧包裹的点心。
云华忍不住打趣道:“这位郑娘子还挺用心,居然都用油纸包好了。”
而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眼神瞬间被奶酪包烤到金黄色的表层所吸引,以及那扑面而来的浓郁奶香。
一旁看着云华打开的曲柔,也忍不住靠近,将目光投在奶酪包上。
在她记忆中,她并未在陇右道尝过这种模样的点心,但是着熟悉的奶香和果干,瞬间将她带到那段快乐的时光。
而且这奶酪包的外观,很有陇右道百姓所推崇的粗犷画风,看着总有一种亲切感。
此时,她非常想要与其他人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云华,你去把其他休息的乐伎都叫过来,我们一起尝尝这个坚果奶酪包。”
“喏。”
云华知道其中也有自己的一份,非常主动,曲柔一吩咐就往外走去。
曲柔自己则是留下来将竹篮中的奶酪包都取出来,腾到盘中摆放好。
这时她才留意到刚刚给奶酪包腾位置时,不小心沾在手上的奶粉,下意识地凑近鼻子一闻,一股浓郁的奶香味瞬间顺着呼吸涌入身体中,香甜的奶香直接唤醒人心底的渴望。
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舌尖已经朝着指腹的奶粉舔去。
更加浓郁的奶香味霎时间在舌尖爆发,她一瞬间就想起幼年时被阿娘强制喝下的牛乳,也是这种醇厚香甜的滋味。
让人情不自禁为其沉迷,回忆往昔。
“柔娘!”
就在曲柔还在回味时,被云华邀请而来的乐伎们,已经出现在门口。
看着背对她们的曲柔,忍不住笑着喊道:“不是邀请我们一起品尝特意买来的点心吗?在哪儿?”
闻声,曲柔迅速转身,温和地笑着说:
“这不是正在给你们准备吗?”
说罢,朝着左边挪动步子,将身后的坚果奶酪包展示出来。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桌上有些粗糙的“点心”上。
或者说,对于其他人而言,长成这副模样的点心可不多见,实在是太粗糙,模样也不算美观。
在她们这群每日与王公贵族相伴的乐伎看来,实在是不是什么能登大雅之堂的点心。
只是想着是曲柔邀请而来,大家面上还保持着应有的笑容。
曲柔也看出大家眼神中有些迷茫意味,连忙介绍道:
“这个点心可是上次做蛋糕的厨娘做的,特意根据陇右道喜爱的风味制作,儿也想着给大家尝尝儿时的吃食,这才叫上大家一起。”
“原来如此,那我们也尝尝这些靠近西域诸国的陇右道吃食。”
大家都听到曲柔这么说了,若是拒绝就是不知礼数了。
而且这个点心的样子也与大家对于西域的印象有些贴合,不似她们洛阳这边讲究精致。
众人怀着忐忑的心情落座,闻着桌面弥漫开来的奶香味,心想:闻起来还挺香的,应该不会太难吃。
曲柔将分好的奶酪包放到众人面前,“大家尝尝这个坚果奶酪包吧。”
说罢,她自己也拿起面前的奶酪包塞进嘴里。
除了刚开始那一口有些不雅观之外,无论是味道还是口感,这个新奇的坚果奶酪包都无可挑剔。
其他人看着曲柔吃到入迷的样子,也纷纷拿起眼前的奶酪包。
刚刚开口打趣的奚娘第一个跟上去,张开自己的樱桃小口,选择奶酪包的一角入口。
当牙齿想要从这部分从奶酪包上分开时,撒在表面的奶粉立即顺着这个动作洒落,连带着粘连在奶酪夹心上的果干,也有不少往下落。
她有些惊慌地用手将这些掉落的部分接住,同时嘴里无孔不入的奶粉,也在宣誓着自己的强势地位。
一呼一吸之间,她甚至能够感受到奶香味在身体各处乱窜,就连呼气都带着奶香味。
而嘴里的奶酪包也是格外的松软,一口下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咬到一样,简单咀嚼几下,立即顺着喉咙滑下。
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一口奶酪包就被这样吞入腹中。
紧接着,她像是被迷惑了一般,不知不觉就将手里的奶酪包全部吃完。
刚想要抬起头寻找下一块,就看到曲柔投过来的眼神。
奚娘顿时脸色爆红,特别是回忆起自己刚刚对于奶酪包的鄙夷,更是不好意思。
随意挑起一个话题,准备转移曲柔的注意力。
“也不知道孟圆她们那边什么时候结束?这个奶酪包放久,风味都要变了。”
曲柔也没有想到能从奚娘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嘴角忍不住向上扬,回道:
“都给她们留好了放着,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说到孟圆服侍的忠永候府郎君,众人立即就来了兴趣,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说来这个忠永候府的人也真是一点礼数都不讲,我们好歹也是教坊的乐伎,使唤起来也是毫不客气。还是眼前的奶酪包令人沉醉,真的是太好吃了,柔娘你可要把这位厨娘介绍给我们。”
“大家喜欢就好。”
就在大家喜气洋洋的讨论声中,院外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还有那尖利叫喊的女声,听起来就让人无措。
就在曲柔几人不明所以地站起身时,刚刚离开的云华突然出现,发髻散乱,一脸狼狈,一手扶在门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说:
“大…大…大理寺的人突然闯入,把忠永候府的郎君抓起来了!现…现在我们教坊之人也被□□,不许出入!”
第82章 鱼饼汉堡(一)
“什么!”
众人突然听到这样的话, 顿时慌了神,不敢相信地尖叫出声。
甚至因为过于惊慌,摆动袖子时还不小心带着桌上的瓷盘掉落在地, 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咔嚓!”
只是现在大家都没有心情留意这些小事,曲柔更是如此。
她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居然是高兴, 高兴忠永候府的人被大理寺的人抓走。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 如果这件事影响到她们教坊的话,那将会是大祸临头。
她不想要再经历一次这样的事情,平静温和的面容第一次出现焦急的表情, 追问道:
“云华, 你说的再仔细一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 云华的呼吸也逐渐平稳, 听到曲柔焦急的声音, 瞬间抬起头, 努力克制心中的慌乱,解释道:
“是,奴婢刚刚想出去给各位女娘准备配奶酪包的饮子,却不曾想刚走到教坊中央,就看到一群手持长刀的禁军闯入,被吓得倚靠在柱子旁不敢走动。
忽然,听到孟娘子所在的地方,传来一阵阵惊呼,不一会儿忠永候府的郎君, 以及其他一起在宴饮的郎君,全都被禁军抓起来了。就连孟女娘的屋子也禁止其他人靠近, 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但是那些禁军看着教坊使者也是毫不客气,说是大理寺奉旨办案,认为我们私藏私盐一案的罪犯,要将我们教坊封禁,待查明真相才可以自由行动。”
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听来也就是她们教坊受了无妄之灾,只要等着就行。
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得到放松,身体的力气仿佛在刚刚全部用尽,猛地跌落在身后的椅子上。
“嘣!”
此时也没有人去注意坠落产生的声响,都在庆幸自己劫后余生,不管怎么说忠永候府的郎君也不会和她们有联系,只是……
众人回过神来后,眼神情难自禁地转移到一旁站着的曲柔,说来也是因为孟圆,曲柔偶尔也会参与到她们的宴饮当中,不知道会不会被牵连。
过了好一会儿,曲柔缓缓落座,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开口道:
“原想着今日和诸位姊妹一起吃吃喝喝,谈天说地,不曾想这么不巧,待会儿还不知道大理寺的人会做什么,大家都先回自己的院子吧。”
“也好,若是你这里有什么新消息,我们回去之后,可以互通有无。”
曲柔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个提议。
只是当众人离开后,她立即把嘴凑到云华耳边,吩咐对方做事。
当她的话音结束时,云华一脸惧意地朝着外面走去,积极打听消息和办案进程。
今日不止是曲柔等人所在的教坊有人被抓,这样的场景在同一时间内,出现在不少东市周边的区域。
特别是名声显赫,明面上隐隐有大周朝第一首富之称的郭家,原先的丝竹之声戛然而止,变成听着就让人恐惧的尖叫和呼喊。
一时之间,路人都不敢走过郭家周边的区域,生怕那些声势浩大的大理寺抓捕行动牵连到自己。
而身处都水监公厨的郑琬,却是在享受难得的平静,可以不用中午回家做工,她也难得在后厨休息。
悠闲自得地结束一天的工作后,舒舒服服地回家,迎接她的是满面笑容的赵青苗。
赵青苗靠近时,郑琬就听到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
下一秒,就看到对方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三贯钱,差点把她看呆了,有些迷惑地问:
“这就是曲娘子给奶酪包付的钱?”
赵青苗兴奋地连连点头,“娘子猜对了,这就是曲娘子付的钱,整整三贯!儿还是第一次把这么多钱拿在手里,衣裳都快要兜不下了。”
“那你可以放在厨房或是其他地方的篮子里。”
“不不不!那些地方哪里有自己的怀里安全,若是被其他人偷了怎么办?娘子你自己也要收好。”
赵青苗摇摇头不认可郑琬的提议,将手里的钱捧着递给郑琬。
郑琬看着也是有些为难,她的手一次可承受不了接近二十斤分量的铜钱。
只得叫上赵青苗和自己一起往房间走,堆在梳妆台上,待会儿再处理。
她现在也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赵青苗对待钱过于小心翼翼的,这么多的铜钱塞在怀里也不嫌硌得慌,她需要改变一下这种情况。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快点出去卖吃食,转移视线,顺便也习惯一下跟在自己身后有钱的滋味。
几经思考之后,她觉得她们俩昨天做的面包就不错。
特别是一些基础款的面包,用到的材料也不是很贵,卖的价格自然也不贵,但是样式和口味新奇,说不准能在洛阳占据一席之地。
于是,郑琬张口询问道:“三娘,你觉得昨天的面包味道怎么样?仅仅就面包本身而言,不往上面加奶酪夹心和果干。”
闻言,赵青苗瞬间回忆起自己吃到的那种香甜松软的口感,脸上不禁露出幸福的笑容。
“味道特别好,松软香甜,还弥漫着一股奶香,最重要的是一口下去,仿佛没有什么感觉似的,但它又确实出现在嘴里。”
“有你这句话,儿就放心多了。正好最近也没有接什么单子,不如我们做了面包,拿到外面的集市上售卖吧?”
“好好好!面包这么好吃的东西,大家一定会喜欢的。”
一说到挣钱,赵青苗立即感觉全身上下有用不尽的力气,恨不得现在就可以开始。
但是现在没有原材料,想这些也是枉然。
郑琬只得告诉她明日下午需要购买的食材,提前吃好晚膳,等她回来再一起行动。
安排好家中买卖的事情,翌日回到都水监公厨的郑琬,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可以用面包来给大家做朝食。
瞬间开动大脑,将适合做朝食的面包一一思索一遍,很快她就想好了,自己可以利用都水监大量的鱼肉,制作一款老少皆宜的鱼饼汉堡。
结束朝食之后,她迅速找到安管事,准备将自己的想法告知对方。
安云焕一看到郑琬靠近,就知道自己的活计来了,满面笑容地问:
“不知道郑娘子在食材有什么提议吗?尽管说来,只要是我们这边可以买到的,全都不在话下。”
因为这段日子几乎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开动脑筋,争取几天就换一下库房的食材,给众人带去新意。
最重要的原因是,郑琬自从负责整个公厨全天候的膳食之后,突然失去了点餐的兴趣。
一切都根据安云焕准备的食材自由发挥,若是接连几天出现相似的菜肴,那么大家吐槽的一定是他——安云焕。
为此,他最近也是掉了好多头发,不知道自己应该准备什么食材。
而且现在这个季节,还算是大量蔬菜上市的时节,若是到了冬日里,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届时的模样。
现在一看到郑琬靠近,仿佛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他是真的不想要再动脑子了。
郑琬看到安管事谄媚的笑容,也是有些疑惑,但是想到自己的准备,她还是主动开口道:
“主要是为了明日的朝食做准备,其他番茄、菘菜库房都还有一些,主要是想请安管事在午膳之后,将牛乳、黄油买来,开始准备明日的朝食。”
“郑娘子可否告知明日的朝食是什么?”
安云焕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继续笑着问。
“是一种新奇的朝食,名字唤作鱼饼汉堡,如果真的要说与之前吃过的什么朝食类似的话,安管事可以依照之前的肉夹馍想象,都是在面饼里夹着其他的肉和蔬菜。”
郑琬觉得自己的这个解释很合理,汉堡包和肉夹馍都不是饼里夹肉吗?
安云焕虽然没听过鱼饼汉堡的这个吃食,但是根据之前吃过的肉夹馍,那种无处不在的卤香味,瞬间将他的大脑迷惑。
忙不迭地应承道:“郑娘子需要的东西,我们肯定会抓紧时间买来的。”
“如此,就静候安管事佳音。”
说完这件事之后,两个人迅速分别。
郑琬是着急去准备午膳的菜肴,而安云焕则是着急催人去买食材,不管是谁都不能耽误他明日吃鱼饼汉堡。
很快,午膳结束之后,后厨众人看着安云焕招呼人送来的牛乳和黄油,也是一脸懵,一个个好奇地看着郑琬。
郑琬也知道自己现在准备食材,就是在消耗众人的休息时间,不好意思地说:
“因为明日朝食供应的菜肴,需要的时间有点多,不得不在今日就开始准备需要的汉堡胚,耽误大家中午休息的时间了。”
众人一听,立即笑着打趣道:
“郑娘子何必如此客气,大家都想知道是什么好吃的,至于用午休换美食,某想大家都是乐意的。”
其他人也不辜负他挑起的话头,紧跟着说:
“就是,郑娘子可否说一下这个汉…汉堡是什么吃食?”
“每日吃到这多美食,就算是给郑娘子做白工,我们也乐意。”
“郑娘子需要就招呼一声,千万别客气,我们这些群人就是时间最不值钱。”
……
众人七嘴八舌的声音,让郑琬的一颗心仿佛泡在温水中暖呼呼的,听着众人越来越激动的模样,她赶紧打断道:
“汉堡与之前做的肉夹馍有些类似,但是制作外面的汉堡胚也就是面饼,需要的时间有点长,需要我们从午间就开始准备,所以但是现在将大家集中起来。”
“肉夹馍呀!”
“那个味道可好了,特别是往馍里面浇上一勺汤汁,那味道真是没的说!”
“郑娘子你快点安排吧,大家都已经等不及了。”
“多谢各位体谅。”
郑琬感受到众人的热情,也不继续拖延时间,争取快速将汉堡胚揉面的过程结束,说不准大家还能休息两刻钟。
“大家都做好准备的话,来五个人,跟着一起去库房中取面粉、鸡蛋和糖。”
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即有五个人上前一步,然后左右转头查看和自己一样想法的人。
郑琬看着五人如此主动,满意地点点头,“那好,就你们五个了。”
其他留在后厨的人,完全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遭,要知道以往都是郑琬点名。
刚刚出现的场面似乎在告诉众人,如果她们想要奉承郑琬,学习一点东西的话,还可以采取这种办法。
一时间众人心潮涌动,开始在脑海中琢磨如何在后厨中脱颖而出。
等到郑琬六人将食材取回来,一瞬间所有人一拥而上,将六人手里的东西取下,然后积极地问:
“郑娘子,接下来需要大家做什么?”
“接下来就是和面。第一次大家没有经验,在一旁看着备料就行,仔细观察儿的动作。”
说着,郑琬努力从人群中挤出来,站到案板前,取出大家揉面的木盆,放到身前。
在众人好奇地眼神中,往里面加入盐和糖,搅拌均匀,紧接着往里面加入一瓢牛乳,再加入适量清水和鸡蛋,将面粉搅拌成絮状。
她一连几次,直接做出来五大盆的面絮,对着围观的众人吩咐道:
“现在你们来和面,不停地揉搓,变成光滑的面团。”
说罢,她将主场让给其他人,自己则是取了刚刚买来的黄油,拿到一边的灶台。
看着依旧待在这里的江曼,吩咐道:“江曼,可以生火了。”
“喏。”
郑琬看着不断升温的铜镬,直接往里面倒入清水,再取出一个瓷碗,将黄油放在里面,隔水加热。
同时还用筷子不停地在里面搅拌,直至黄油融化成一滩液体。
转身回望,似乎大家的面团也揉的差不多了,连忙端着融化好的黄油出现在众人面前。
“你们大家不用在意,继续揉面即可。”
说着,她就将碗里的黄油浇在面团上。
揉面的众人只觉得自己的双手的触感,由之前的粘感转化为滑腻,一点也不粘手。
同时木盆中除了熟悉的麦香,还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牛乳和油脂的香气,揉着揉着肚子就饿了。
而一旁的郑琬倒完黄油之后,迅速揪出一旁的老面,往正在揉搓的面团中扔进去。
很快,加入两种新材料的面团,在众人的注视中迅速变成熟悉的光滑面团。
郑琬在看着也觉得差不多了,立即叫众人停下手。
“好了,这个程度已经差不多了,大家都停下休息一会儿,距离晚膳的制作还有接近两刻钟的休息时间,大家自行安排。”
此言一出,有人立即兴奋地喊出声。
“呜呼呼!真快呀,感觉自己都没有做什么。”
“你当然没有做什么,取食材、揉面一共就十个人,你站在一旁看,能费多少力气?”
“哈哈哈哈!”
人群中迅速传来爆笑的声音,实在是这个反驳的话语太逗了。
被反驳的男子也不生气,无措地抓抓脑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样愚蠢的话?
在众人逗趣的声音中,刚刚揉面的五人都聚在郑琬身边,开始询问这么揉面的区别。
“除了加入的材料之外,待会儿揉面过程也没什么大的区别。最主要就是面团的筋性变化,等到这一次的面包烤出来,大家就明白这种高含水量面团的特性了,现在还看不出什么东西。”
众人理解地点点头,对于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汉堡胚更加好奇。
仔细说来往面团中加糖、加盐、加油,她们也是见过不少的,但是今天这样大量齐上阵,她们还真好奇做出来的汉堡胚会是什么模样和味道。
第83章 鱼饼汉堡(二)
众人只觉得两刻钟的时间转瞬即逝, 好奇地想要继续观察汉堡胚的制作。
但是郑琬很清楚,自己不能耽误做晚膳的时间,立即驱散围观的人, 将晚膳的提前准备工作一一安排下去,只留下四个人和自己一起给面团整型。
她站定在一盆面团前,抬头看着自己对面的肖姒四人, 嘱咐道:
“待会儿你们四个模仿整型, 做起来也很简单。就是捏住面团一角,往外拉伸,再往内折叠, 面团所有的边边角角都要来上几次。”
她一边说话, 一边给大家展示整型手法。
最后在身前的面团无法再继续拉伸, 才停下手里的动作, 然后一个倒扣, 将光滑的那一面展示对外。
肖姒四人看得很清楚, 的确是没有什么困难的手法, 互相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
“郑娘子,我等看明白了。”
闻言,郑琬将目光停留在三人的手法上,满意地点点头。
待到四人都结束时,吩咐道:“现在就是等着面团发酵至两倍大,就可以开始下一步的分割和揉圆整型,所以你们把这个面团放在一旁发酵,就加入晚膳的制作中。”
说罢, 她转身朝着正在处理的鱼肉走过去,今天晚上她打算做酸菜鱼, 第一次制作还是需要她自己掌勺。
等到她熬好一锅酸菜鱼汤时,刚刚揉面肖姒突然从人群中插入,提醒道:
“郑娘子,你准备用来做明日朝食的面团已经发酵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郑琬当即停下搅动酸菜鱼汤的勺子,回道:
“和大家制作馒头一样,揉搓排气,然后分割成比你掌心小一点的面团,放到烤盘发酵至两倍大。等待发酵时,就去把烤炉的炭火烧起来。送进烤炉前,在表面刷上一层鸡蛋液,撒上几粒胡麻即可。若是待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来询问。”
“喏。”
肖姒猛地听到郑琬不一起参与,还有些恍惚,迷茫地接过话,转身朝着其他三人走过去。
把郑琬刚刚说的话重复一遍,四人对视一眼,犹豫中又带着果决,朝着身前的面团揉搓,时不时还让肖姒展开自己的手掌,让大家观察一二。
四人在忙忙碌碌的后厨当中,显得格外瞩目,时不时就有人往这边看一眼,学习一番。
等到郑琬从晚膳的制作当中抽身出来,汉堡胚已经被送到烤炉中,在高温和时间的催化下进行蜕变。
烤炉旁边的人乌泱泱一大群,看样子除了赵青悠这些负责打菜的人,其他的悉数到齐,甚至还有端着饭碗一起来的。
若不是她清楚这里是在干什么,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书中村口村民闲谈的画面。
忽然有人看到了站在身后的郑琬,情不自禁地大声喊道:“郑娘子。”
其他人瞬间扭头看向后门口的郑琬,步子自动向着两旁挪动,为郑琬让出一条道。
郑琬看着大家小心翼翼的眼神,笑着说:
“大家为何如此紧张?不就是一起待在这里等汉堡胚出炉吗?”
“嘿嘿嘿!”
大家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看到郑琬就像是被抓包了一般,总感觉自己不是在干正事,只能用傻笑来回应。
郑琬的目光迅速锁定最靠近烤炉的肖姒,询问道:
“送进烤炉多长时间了?”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
“可以准备打开炉子了,这款面包需要烤制的时间大约就是一刻钟左右,不用太长时间。”
闻言,所有人的眼神瞬间转向烤炉,期待能够第一眼看到出炉的面包,这还是她们第一次接触这种类似的面食,完全无法克制内心的好奇。
肖姒的心和大家一样,只是她还夹杂着一丝紧张,算起来这些面包都是经由她手制作的,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她难辞其咎。
因此,她一边看着烤炉,目光企图转进烤炉口的缝隙中,看清楚此时内部的情况。
另一边又时不时回头看向郑琬,等待她一声令下,立即打开炉子。
郑琬继续靠近烤炉,闻着从缝隙中满满飘散出的麦香,朝着肖姒点点头。
“开炉!”
肖姒立即反应过来,对着围观的人群喊道。
此言一出,除了负责将面包取出的两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实在是打开烤炉盖子时,那突然爆开的高温,不是谁都能够忍受的。
就连郑琬也不例外,她站在远处观察肖姒三人的动作。
因为这一次烤制的面包数量太多,她们拿出来的是类似于一种铁架的多层烤盘,每一层都装着密密麻麻的面包。
想要将其顺利取出,需要人用长棍挂钩,将铁架上方的钩子勾住,两人一起抬起长棍,才能将分量十足的铁架抬出。
打开烤炉盖子的一瞬间,一股热浪带着奶香瞬间朝着人群涌入。
众人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感受涌入身体的面包浓香,眼睛死死地盯着三人的动作。
“嘶——”
当看到装满金黄色面包的铁架露出一个头时,众人忍不住惊喜地吸气,双眼瞪得更大。
而后,一架层层叠叠装满面包的铁架全貌慢慢呈现于人前,一个个圆滚滚的面包整齐排列在一起,看着就喜人。
作为其中的制作者,肖姒更是欢喜,她仔细地盯着抬铁架两人的动作,提醒道:
“你们俩小心一点,慢一点也没事,不要把我们明日的朝食损坏了。”
负责抬铁架的两名男子也是压力倍增,顶着不断涌入的热意,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头上的汗珠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一颗颗往下坠落,随后消失在地面。
直至将装满面包的铁架,平稳地放在石桌后,两人不约而同地长吐一口气。
心想:总算是把这个重任完成了,这种工作还真不是人干的。
肖姒看着一个个金黄色蓬松的面包,忍不住向前走近,伸出手就想拿一个查看状态。
紧随其后的郑琬看到这一幕,连忙将人拉住,“刚刚出炉的面包你也敢碰,不要自己的手了!”
肖姒的身体被这个动作一带,往后倒去,扭头看着面露焦急的郑琬,脸上顿时出现羞愧地表情。
“郑娘子……”
“依照外观来看,这次的面包完全没有什么问题,你们抓紧时间烤下一炉,我们朝食需要供应的数量你们也是知道的。来几个人用筷子把烤架上面的面包都取下,炭火也重新烧一点。”
这段时间大家也算是明白了,用朝食的人是最多的,晚膳其次,最少的就是午膳,因为牛辛橼他们这些鱼师习惯中午休息。
想到明日朝食需要应付的大场面,众人立即行动起来。
手脚快的抢到负责取下面包的任务,拿着自己的筷子不断靠近面包。
筷子一触碰到面包,她们立即就发现一件惊奇的事情。
眼前的面包实在是太松软了,还没怎么用力,就被筷子在腰部挤出两道凹痕,一提,面包瞬间从烤架上取出。
等到放回篮子,面包腰部的凹痕又瞬间回弹,恢复原状。
众人还是第一次看到回弹能力这么强的面食,不由得一边夹取面包,一边回忆自己刚刚看到的制作流程。
不一会儿,所有的面包都被取下,放到库房中备用。
安云焕一脸笑意地打开库房的门,眼睛直勾勾地顶着众人手里金黄色的面包,直至消失在视线当中。
随后看向一同跟来的郑琬,激动地询问道:
“这就是郑娘子之前所说的,类似于肉夹馍中馍的吃食?它的味道闻着可比肉夹馍的馍香多了。”
“用法类似,但是这个材料和步骤可比肉夹馍复杂多了,你可以叫它面包,明日安管事就可以知道具体的用法了。”
“好好好!在下就等着明日。”
安云焕现在整颗心都放在明日的朝食上,恨不得时间可以过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郑琬看着库房门锁上之后,回到后厨,继续盯着大家把所有的面包做完。
回家之后,迎接她的是新一轮的面包制作。
有了上一次制作奶酪包的经验,赵青苗倒是不用她太多提点,自己一个人就能够完全大部分的工作。
郑琬用通俗的办法教会对方各种食材的配比之后,回到房间安心入睡。
这一天天的实在是太忙了,明天还有一场打仗,她需要积蓄力量。
“哈哈哈哈!”
深夜,赵青苗看着自己亲手烤出来的面包,忍不住得意地笑。
被旁边院子的小孩听到,还以为是鬼来了,被吓得惊声哀嚎,哭声在永安街上空响彻,引得其他人家是频频吐槽。
听到这些声音,赵青苗心虚地赶紧合上嘴,将做好的面包放好,兴奋地回房睡觉。
躺在床上时,她还忍不住将之前郑琬交代的摆摊时,需要注意的地方默念好几遍。
就连在睡梦中,也还在念叨卖面包的事。
翌日,郑琬赶早去都水监做朝食。
赵青苗则是赶早卖朝食,强势挤占在自己看好的一处流动摊位上,热情地招呼来来往往的人群。
郑琬刚靠近都水监后门,就听到守在后门的两人积极询问道:
“郑娘子,听说今日的朝食是肉夹馍?”
“上次吃到的肉夹馍味道实在是绝了,终于等到你再做的时候了。还有汆鱼丸、热干面和米粉,这些什么时候再做一次呀?只吃一次总感觉不得劲,这种味道好的吃食,连吃几天我们也是不会腻的。”
说话间,还忍不住露出幸福的表情,眼睛往上看,似乎在回忆自己曾经享受过的美味。
闻言,郑琬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弄一个限定回归,顺便让后厨其他人也熟练一下,这样她就可以当甩手掌柜了。
“郎君的提议很不错,不过今日的朝食并不是肉夹馍,或许两位郎君是在哪里听错了。今日朝食唤作汉堡,你们俩下值来吃就知道是什么了。”
说罢,她看着两人呆愣的样子,也不再耽误时间,推开门往后厨的方向走去。
后门口,听到关门声的两人才回过神来,你问我答地继续讨论着。
“为什么郑娘子说不是肉夹馍?”
“或许是安管事消息有误?”
自从大家明白或许能从安云焕口中得知明日的菜谱之后,一个个就盯上他了。
这个消息也是昨天有人打听出来之后,七拐八拐转移到两人耳中。
此时,郑琬已经走到后厨,等人都到齐之后,从库房将需要的食材取出来,开始安排任务。
“今天需要制作鱼饼,之前做过鱼丸的,这次全部负责杀鱼剥肉,再全部打成鱼蓉。剩下的,把番茄和菘菜洗了,菘菜只要菜叶部分,菜梗留着中午用来炒菜。”
“喏。”
众人听到郑琬严厉的声音,瞬间行动起来。
郑琬自己则是准备开始制作会用在汉堡上的酱汁,将打散的鸡蛋与熟油、柠檬汁搅打混合,逐渐变为发白的膏状物体。
接着往里面加入准备的番茄酱、辣根末和酥油,就做成了简易版本的千岛酱,配着鱼饼汉堡简直就是不二之选。
而后,转身查看一旁鱼饼的进度。
负责将鱼肉捶打称鱼蓉的两人,一看到郑琬转身的动作,就忍不住加快捶打的动作。
没一会儿,大部分鱼蓉与少量鱼肉碎块的混合物出现在郑琬眼前。
她立即叫停两人的动作,喊道:“这个程度就可以了,先将这部分做出来,剩下的你们俩再打便是。”
两人立即停手,帮着其他人一起把鱼肉从石臼中取出。
郑琬看着碗中粉白的鱼肉,直接往里面倒入葱姜花椒水、盐、酱油和淀粉,用筷子不停地搅拌,直至察觉到搅拌上劲才撤出筷子。
看着粘在筷子上的鱼肉,她抬头看着周围的人,开口道:
“待会儿剩下的鱼肉,你们也这样处理即可。现在先将这些鱼肉搓成大鱼丸,再一压,这就是我们要放在面包中间的鱼饼。”
说完,她将身前搅拌好的鱼肉推到桌中央,示意其他人一起行动。
肖姒等人立即接过手,感受这份有点与鱼丸差不多的手感的鱼肉,想象面包的大小,然后将自己制作的鱼饼控制在相同范围,这样才可以将馅料牢牢包裹住。
郑琬接过几人第一次的成品,带着其他人一起转移到灶台的位置。
取出安管事刚送来的平底锅,用来制作今天的鱼饼再合适不过。
熟练地用肥肉在平底锅上滑动,随着高温的作用,肥肉中的油脂逐渐释放,将整个锅底涂满。
她看着微微冒烟的锅底,立即将鱼饼放下去。
“滋滋滋——”
在那一瞬间,平底锅传来热闹的声音,无数的油在鱼饼边缘舞动,将鱼饼内部的汁水激发出来,不断往外渗。
汁水与热油相碰撞,产生的声响越来越大,还有一股烟也在鱼饼边缘活动。
众人看着这个场面,非常担心今天的鱼饼糊了。
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就看到郑琬用铲子给鱼饼翻面,展现在众人眼前的,赫然是已经被煎到金黄的鱼饼。
原先颜色惨白,甚至看起来都没多大食欲的鱼饼,突然染上一层焦黄,并且一点都没糊,看得众人是惊讶不已。
她们完全感受不出郑琬是如何将温度控制的如此好的。
没几秒钟,平底锅中的鱼饼都迎来了翻面的时刻。
就在众人觉得自己的眼睛快要不够用的时候,郑琬悄然将这个工作交给其他人,转身拿起一旁的面包和蔬菜,与鱼饼一起组合。
只见在金黄色的面包之间,夹着一片翠绿的菘菜叶,接着是金黄色的鱼饼,上面似乎还涂抹着什么浅黄色的酱汁,上方盖着鲜红的番茄片。
各种颜色丰富的食材组合在一起,看着就让人格外有食欲。
众人等到平底锅中所有的鱼饼被盛出,才看到已经被组装好的汉堡,不由得惊奇地发问:
“郑娘子,这就是你所说的与肉夹馍类似的吃食吗?”
闻声,众人迅速寻找郑琬的位置,看见被一根竹签串联起来的食物组合,不约而同地瞪大双眼。
开始回忆肉夹馍与眼前汉堡的相似之处,唯一的共通性,只能说是都是饼夹着肉吧?
第84章 灭门惨案
至于其他的, 她们完全不能看出二者之间的关联之处。
郑琬看着众人怀疑的眼神,微微一笑,开玩笑似的说:
“不都是饼夹着肉吗?”
如果沉默有声音的话, 在场其他人的头顶都会有一群黑乌鸦飞过,对着郑琬发出凄厉的叫声。
郑琬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笑话有点冷,连忙转移话题说:
“这个汉堡最好是做好就吃, 不然鱼饼里面的汁水放凉会失去口感, 煎好的这几块赶紧全部做了,估计今天要提前开始供应朝食了。”
她扭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发现比往日早了不少时间, 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已经开始在排队了?
众人也选择跳过这个话题, 端着装满煎鱼饼的盘子, 走到郑琬面前。
于是, 郑琬又给大家展示了一下汉堡的制作。
一层面包上铺着菘菜叶、鱼饼、酱汁番茄片, 最后再盖上一片面包, 今日的朝食出炉。
看起来的确是很简单的, 只看了郑琬展示的这一个,大家就觉得自己学会了。
郑琬也想出去提醒可以开始用餐,匆匆看了几眼,大家的制作没有问题之后,就把自己做好的连个汉堡一起端出去,准备告诉赵青悠可以开始供应朝食。
哪想到,她刚跨出后厨的门,就看到刚从大门口跨入的崔知韫。
崔知韫也没想到自己匆匆赶来,刚好遇到朝食制作完成的场面, 他的眼神先是在郑琬身上停留一瞬,而后转移到她的手上——看起来奇特的吃食。
想着时间紧急, 快步向前,询问道:“这就是今日的朝食吗?”
郑琬习惯性地介绍道:“崔监丞猜的没错,这是今日的朝食——汉堡。”
“可以外带吗?”
主要是崔知韫看着这两个直接用一根竹签就串起来的食物,觉得若是可以直接带出去就更好了,节约时间。
“自是可以。”
说罢,郑琬还往崔知韫身上看了几眼。
很快她就想到,崔知韫这种身份的人,估计也不会自己带着碗或其他的来打包吃食,那就只有她们公厨提供。
随意将装有两个汉堡的盘子放在柜台上,喊道:“崔监丞稍等。”
等她再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手上已经拿了两个油纸袋,看起来很浅,可是将汉堡放进去之后,正好可以露出汉堡色彩丰富的外型。
崔知韫看后也是眼前一亮,忍不住开口道:“劳烦郑娘子了。”
“崔监丞客气。”
由于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做,崔知韫匆匆说了一句话,就带着惊喜得来的两个汉堡匆匆往门外走去。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公厨,其他在用餐区等候已久的人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迅速起身,朝着郑琬和赵青悠的位置围过来,叽叽喳喳地发问。
“郑娘子,今日的朝食是可以吃了吗?这可比往日早了不少。”
“不是说今日的朝食是肉夹馍吗?看起来怎么不像?”
“早知道就应该早点来排队的,说不准第一个尝到新朝食的人是我?不过今日的朝食颜色看起来可比肉夹馍丰富多了,也不知道是谁在乱传话?”
……
可以说,在场的人说话,十有八九都是在吐槽今□□食与肉夹馍的出入。
而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安云焕,听到众人的声音,默默选择将身形隐藏在人群中,只要别人想不起他就没事,待会儿吃了这个面包做的“肉夹馍,”大家估计也没有心思去想他话里的内容。
郑琬出来本就是想要提醒赵青悠提前开餐的问题,立马出声打断大家杂乱的说话声。
“今日朝食的名字是汉堡,马上就可以开始供应,大家先排好队。”
此言一出,刚刚还像无头苍蝇般乱窜和发声的人们,瞬间排列成两支整齐的队伍。
并双眼发光地看着郑琬,甚至还有人忍不住回忆刚刚被崔知韫拿走的东西,开始流口水。
郑琬无奈地看着这一幕,凑近赵青悠耳边重复了一遍之后,转身往后厨走去。
很快,一盘盘组装好的汉堡被端到人前,排队的人忍不住吸气探究汉堡的味道,却发现今日朝食的味道有些杂乱,暂时无法探明。
就在众人迅速领取自己的汉堡时,崔知韫已经一手拿着一个汉堡,出现在都水监大门前。
他双手的汉堡颜色在清晨格外引人注意,不止是马上快要换班的守卫,还是给他驾车的云五。
一看到新的吃食,他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频频往手里的汉堡看过去。
守卫们想的是:崔监丞手上的应该就是今日公厨的朝食,他们只待换班就可以尝到。
然后就在脑海中不停催促换班的人,疑惑他们怎么还没来?
云五则是看着强忍内心的渴望,在崔知韫接连几天都婉拒自家酒楼的吃食之后,他也学着一起去公厨用膳。
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来时,他听崔知韫的口气,还以为是回都水监取紧急公文,现在看来完全就是肚里的馋虫在作祟。
这与他记忆中的主子一点都不一样,脑海中瞬间冒出一个念头:崔知韫被美食迷惑了。
当然,他也是。
就在云五还想要继续看一眼,不能吃闻闻味也可以的时候,崔知韫一上牛车,迅速缩回手。
同时牛车内突然传出来一个声音:“去大理寺。”
“喏。”
云五有些委屈地回道,他也想吃郑娘子新做的吃食,下次他绝对不会在门口傻乎乎的等了。
然后一转头,直接给牛背一鞭,牛车轻快地朝着大理寺所在的位置走去。
牛车里,崔知韫还在仔细地端详手里的吃食。
侧面层层堆叠的新奇吃食,各种丰富的元素和色彩交织在一起。浅黄色的鱼饼泛着一层诱人的油光,上层覆盖着鲜红的番茄,下层铺着翠绿脆嫩的菘菜,再用两张金黄色的面饼将三者夹在一起。
仅仅是看着就让人好奇它的滋味,崔知韫也不例外。
他看着就感觉自己的胃在躁动,喉结下意识地滚动,缓缓将嘴巴张到自己所能承受的最大程度。
直接一口,从上至下将汉堡的所有层次一网打尽。
最先感受到的是汉堡那层金黄色的面饼,松软焦香,中间还夹杂着一股无法忽略的奶香。
更为奇特的还是它松软的口感,牙齿合拢的时候不断往中间挤压,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将面饼咬破,也是随着挤压不断收缩。
眼睛看着高度与他食指厚度差不多,咬下来,却只能够感受到薄薄的一层,并且瞬间就在嘴里化开。
随之而来的就是清爽酸甜的番茄,汁水丰沛,一口下去,他甚至能够体会到番茄汁在嘴里流淌的感觉。
崔知韫还没来得及仔细感受,口腔又被焦香鲜美的鱼饼所占据,鱼饼中的汁水和油脂顺着切口一起浸入唾液,在口中宣誓自己的地位。
但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浇在上面的酸甜辛辣的千岛酱,发挥出自己的作用,抵消油脂的存在,完全吃不出腻味的滋味。
反倒是吃出一股刺激的风味,属于辣根的辛辣在舌尖舞动,他不由得加快咀嚼的速度,用下层清新爽脆的菘菜将其完美掩盖。
层次如此丰富的口感,让他根本停不下咀嚼的速度。
没一会儿,一个有他拳头大的汉堡瞬间被消灭干净。
就在他准备继续吃下一个的时候,牛车外突然传来呼喊的声音。
“崔监丞!崔监丞!”
云五也听到了这个声音,拉扯缰绳,让牛车停下,循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过去,对着车内的崔知韫提醒道:
“郎君,是大理寺的苏寺卿。”
闻言,崔知韫掀开车帘看去,发现苏行章正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苏行章这段日子和崔知韫熟悉了之后,也不客气,看到牛车就想坐个顺风车,反正他的威严在选择吃都水监公厨的吃食时,就已经全部消失殆尽了。
可是当他上了牛车之后,看到崔知韫手里的东西,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如走路呢?
崔知韫也注意到苏行章频频飘过来的视线,直接对准手里的汉堡来上一大口,杜绝对方的心思。
飞速地将另一个汉堡解决干净,而后缓缓喝上一盏茶,将嘴里其他的香味洗去。
苏行章满脸无奈地看着这一幕,心想:他是那种会抢人手里吃食的人吗?
在这种自我怀疑和煎熬的情绪中,两人来到大理寺,先是巡视诏狱,将近日里抓捕而来的犯人通通看一遍。
苏行章看到关着郭家的几间监牢时,忍不住询问道:
“崔监丞,你觉得他们那伙人什么时候会狗急跳墙?”
“不日就会,谁知道郭家的人会不会狗急跳墙?苏寺卿最近恐怕地仔细安排诏狱的守卫才是。”
“外紧内松,就怕他们不来。”
说到这,苏行章也是满脸笑意,现在他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的就是背后之人的造访。
崔知韫的心情却没有那么轻松,而是一边走,一边询问道:
“若是诏狱里面没出问题,那么外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会的,与此案有关的人员都已经被我们大理寺的人秘密监控,近来没有上报什么变化。”
不知为何,崔知韫听着这些话,依旧没有放心,总感觉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被自己忽略了。
在这种隐隐的担忧中,他与苏行章将接下来的安排继续商谈几遍,准备一举抓获罪魁祸首。
另一边,都水监公厨内,众人都在享受形似“肉夹馍”的汉堡,情不自禁地感叹其美味。
但是若想要他们将二者对比排名,恐怕也难以说明白。
后厨中,郑琬等人也是趁着朝食制作的便利,一边制作汉堡,一边也给自己吃一个填肚子。
和她一样的人还不少,只要是可以停下的空挡,就取出一个汉堡塞进嘴里。
这种难得不用看着别人享受美食,自己却在一旁忍受的滋味,让众人都忍不住赞叹道:
“今天这种朝食的制作实在是太方便了,除了昨天需要提前准备面包之外,做起来一点都不费劲,我们居然还有闲心一起品味美食。”
“谁说不是呢?要是以后也都是这种快手美食就好了。”
“难道以前麻烦的汆鱼丸、热干面不好吃呢?比起简单快速,还是美食更能勾起儿的食欲。”
“啊呜——”
说着,直接对准手里的汉堡来上一大口,众人见状也只是无奈地摇摇头,这种口是心非的人,她们见多了。
郑琬在一旁听着也是暗自发笑,但也把大家这方面的需求记在心里,准备在以后朝食的制作当中,多考虑一下这方面的因素。
想着,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赵青苗的身影,也不知道她今日一个人能不能将五十个面包一起卖出去?
为此,午膳一结束,郑琬就匆匆往家中赶去。
却不曾想,赵青苗居然还没回来,她检查了一遍厨房的布置,发现赵青苗应该是自早晨和自己一起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难不成是面包不合洛阳百姓的口味?
不然已经过去接近三个时辰,赵青苗怎么还没有回来?
怀着担忧的心情,下午制作晚膳时,郑琬频频走神,就连一直在外面待着的赵青悠都注意到她的不正常,忍不住询问道:
“娘子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如此忧心忡忡。”
郑琬只得将赵青苗外出售卖面包的事情娓娓道来,之前她看着赵青苗的大块头的确是很放心,可是出了意外之后,她就不是那么安稳了。
闻言,赵青悠微微一笑,安慰道:
“娘子放心,三娘也是来过洛阳做工的,一般人欺负不了她。而且她那个性子你也知道,若是没卖完,肯定不回来。估计等你待会儿回去就好了,说不准是今日第一次卖东西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那今日下午,阿姊一起回去。若是三娘没回来,也好一起外出寻找。”
“好。”
赵青悠想到那种可能性,心也开始有些动摇。
两个人怀着忐忑的心情一起等候晚膳的到来,刚结束两个人就着急地往家里赶。
当两人看到郑宅大门的门锁是打开时,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若是门锁没有被打开,她俩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
尤其是赵青悠,这可是她的亲妹妹,还是从郑琬的口中得知的,一想到可能出现的场景。
“嘣——”
她猛地推开大门,门滑动时发出的剧烈声响,立即吸引了厨房中赵青苗的注意。
赵青苗想着今日卖面包得来的钱,迫不及待地将它们都装在匣子里,紧紧抱在怀里,兴奋地准备跑出去告诉郑琬这个好消息。
没想到迎接她的却是赵青悠和郑琬忧心忡忡的脸,甚至看起来她阿姊还有点生气。
她有些不解地抱紧怀里的匣子,疑惑地问:“阿姊,这是这怎么了?”
赵青悠看着她懵懂无知的模样,更是恼怒,说话的语气都变了。
“你说怎么了?你不是一大早就出去卖东西的吗?怎么中午都还没回来。你不知道郑娘子中午特意回来一趟,没看见你有多担心吗?娘子也不是非要你把东西都卖完,要注意自己的安全,知道吗?”
闻言,赵青苗意识到这是两人在关心自己,心不由得暖烘烘的。
顶着两人愤怒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更加浓烈,解释道:
“让郑娘子担心是三娘的不是,不过今日三娘将所有的面包都卖完了,这是卖面包得到的银钱。”
说着,她就将怀中的木匣推给两人。
郑琬和赵青悠下意识地用手接住木匣,看着铺满木匣底部的铜钱,抬头疑惑地看着赵青苗。
赵青苗注意到两人的眼神,立即补充道:
“郑娘子猜的没错,三娘原先以为抢占的位置很好,旁边都是卖朝食的。但是没有注意到前来卖朝食的都是卖苦力的船工,他们就一个要求——顶饱。
但是我们做的面包松软,看着个头大,吃起来却没多少,而且味道好,越吃越想吃,价格还不低。因此出门前一个时辰除了看热闹的买了几个,其他的都堆在手里。
之后在一个女娘的提醒下,儿选择换了一个地方售卖,旁边都是些女娘们爱逛的铺子。她们看到如此新奇,味道又好的点心,纷纷上前购买,不一会儿就全都卖光了。
就是这一来一回有些耽误时间,所以娘子中午回来才没有遇见。”
这下子郑琬和赵青悠总算是放心了。
之后,卖完面包的赵青苗算是上瘾了,抓着两人一起继续制作更多的面包,准备全部卖出去。
事情也和她预想的一样,接下来的几天,赵青苗售卖的面包直接在布政坊火了起来,几乎天天都可以卖光。
为此,她中午还特意回来烤一炉,下午接着卖。
郑琬回家,没有看到赵青苗的身影,就知道她肯定是卖东西。
想着自己这个主人家一直没有去看一眼,当了这么久的甩手掌柜,她决定正好趁今天这个机会去一次。
走着走着,她忽然发现,赵青苗选择的摆摊区域,居然是自己曾经吃过好几次的羊肉索饼摊位所在的街道。
就是今天羊肉索饼摊位似乎已经结束经营了,摊位空荡荡的,看起来有点残败落寞。
就在她错过过羊肉索饼摊位的下一秒,忽然听到旁边有人说:
“哎呀!你们是没看见呀,他们那一家子都死了,听说就连三岁的孩童也没放过。家中血流成河,地面都染红了,流到街上,才被人发现的。”
“这是什么凶恶的仇家呀!居然连孩子都没放过,怪不得这几天都没看到他们摆摊卖羊肉索饼,他们家做的味道可好了。”
郑琬听到熟悉的字眼,忍不住停下脚步,打听道:
“你们刚刚说的是谁家被灭门了?”
“就是旁边那家羊肉索饼摊位的。”
第85章 秘密
“羊肉索饼摊位?”
郑琬的心突然一下坠落谷底, 她在洛阳城第一次感受到美食的滋味,就是吃的羊肉索饼。
那家的老丈和老妇人,性情和顺, 招呼每一个客人都是和和气气的,她完全想不出这样的人家会和谁结下血海深仇,以至于要将一家子全部杀光。
谈话的两个商贩看到郑琬感兴趣, 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的场景。
“可不就是他们家。你们是不知道,那一家子的血把整条街都染红了。第二天一早,街坊邻居起床后发现的, 直接把京兆府的人都吸引来了。可是……”
“什么什么?”
这话说一半, 直接把众人的好奇心高高吊起。
那人瞥了一眼众人渴求的模样, 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拉长了声音, 继续补充道:
“可是京兆府的人将教坊里里外外查了一整天, 愣是什么也没查到。而且住在他们家隔壁的人, 说他们昨晚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你们说,这该是什么样的人和手段,才可以一击毙命?”
“嘶——”
众人听到这话,都忍不住吸气,浑身颤抖着想象着杀手的手段,听着就让人浑身发麻。
但这事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就是一个谈资,打了个颤栗,忍不住发表自己的猜测。
“估计就是他们家羊肉索饼出的问题,那些能吃羊肉的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说不准就是太难吃还欺客,才把贼人引来的。”
“什么人会因为一碗羊肉索饼杀人?按某说, 合该是他们一家子德行有亏,又或是就是邻居下的手,这样子才好做假证。”
“唉唉唉!你们都猜错了,听某大舅子的三姑母……”
……
郑琬对于大家继续谈论下去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明明一家子才惨死,众口铄金,却变成了受害者的错。
脸上的表情也不禁冷淡下来,低着头一路往前走。
前面的赵青苗正在收拾东西,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将人叫住:
“郑娘子!”
突然的喊声让郑琬迅速回神,她扭头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过去。
就发现赵青苗洋溢着一张幸福的笑脸,向她展示空荡荡的竹篮,示意今天中午新做的面包也都全部卖完了。
而后有些疑惑地问:“娘子,你这是要去哪里?没多久就要到宵禁的时间了。”
闻言,郑琬嘴角微微起伏,盯着赵青苗说:
“看你没回家,特意来找你的。”
“嘿嘿嘿!多谢娘子。今日准备的面包有点多,申时之后买东西的人有点少,这才耽误到现在,我们回去吧。”
说话间,赵青苗已经将摊位上的所有东西收好,装在竹篮中,等着郑琬一起回去。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明明郑琬说是来寻找自己的,刚刚却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摊位,甚至差点走过。
若是真的错过,她又没注意,接下来的事就不必多说了。
因此,赵青苗与郑琬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时,忍不住询问道:
“娘子是有什么心事吗?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平日里开心。”
郑琬也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大对,长吐一口气,解释道:
“方才找你的时候,在旁边听到别人说,距你不远的一个羊肉索饼摊位一家惨死家中,血流成河。那家羊肉索饼儿曾经吃过,味道很是不错,老板也是很好的人。
可就算是这样,他们一家才离世不久,其他人就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老板一家,胡乱猜测,听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赵青苗想象到那样的场景,也是浑身发麻,偷偷抬头看了郑琬一眼,又迅速低头。
用自己最微弱的嗓音回道:“只要还有人明白就好。”
“也只能如此了。”
郑琬也明白这些人的嘴是管不住的,但心情难免还是因此受到影响。
两人心情不佳,回家之后简单做了一点晚膳后入睡。
原本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简单的地在众人口中流传,而后迅速消失在人群中时,这件案子却因为造成的影响太大,京兆府无法处理,第二天案子被转送到大理寺查明。
案子送来的时候,崔知韫正好与苏行章在讨论现在私盐一案的进度。
忽然听到大理寺少卿提及这件穷凶极恶的案件,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连忙抬手示意苏行章停止交谈,目光转移到大理寺少卿的身上,询问道:
“你刚刚说的这一家凶杀案是发生在哪里?疑点是什么?”
他出声的一瞬间,苏行章和大理寺少卿的眼神瞬间锁定在他身上,不明白崔知韫为什么要牵扯进这桩案件,此案听起来似乎与私盐一案没什么关系。
而且崔知韫问话的意思,隐隐有一种越俎代庖的感觉,这让一直欣赏他的苏行章觉得很是意外。
大理寺少卿更是将目光转移到苏行章身上,询问上级自己要不要说出来?
苏行章简单思考一会儿,笑着说:
“既然崔监丞问了,你就把这个案件说一说,交流一下而已,若是崔监丞有什么好想法也说不定,尽快破案,也可以安定人心。”
大理寺少卿看到上级都不阻止,将手里的卷宗放在两人之间的矮桌上,介绍道:
“此案原先是由京兆府负责,但是经过他们一整天的调查,发现此案疑点重重,以他们的能力无法及时处理,这才转送大理寺。
案件发生在南边的安业坊,一家七口全部被一刀毙命,连三岁孩童都包括在内。
疑点主要是:一、案件发生在宵禁之后的教坊之内,躲过了禁军的巡查和教坊大门的封锁顺利进入内部。
二、所有人都是被一刀割断喉管,躺在床上血流而亡。这种刀法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拥有的,而且他们不为财不为色,杀了人就离开。周围的邻居一点声响都没发觉,还是翌日敲门发现没回应才察觉不对劲的。
三、经过调查,发觉他们一家与人为善,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私仇。并且他们一家还在布政坊的云雀街经营一家羊肉索饼摊位,食客评论上佳。”
说到这的时候,大理寺少卿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到崔知韫的身上。
因为云雀街距离都水监的距离不远,甚至可以说就在都水监后面的一条街上,距离不过三四十丈。
甚至在没有遮挡的情况下,说不准能直接从都水监后门看到摊位。
就在这停顿的一刹那,崔知韫的脑海中迅速闪过都水监后门的情况,他似乎在什么时候看见过这个摊位,其中还有另一个人……
想到这,他的心像是比什么紧紧攥着,难以呼吸。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说话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看向对面坐着的苏行章,开口道:
“苏寺卿,在下怀疑这桩凶杀案与私盐一案有关,不然无法解释一刀毙命和禁卫军的问题。”
闻言,苏行章散漫的表情瞬间收敛,有些不敢置信地问:
“崔监丞,我们都理解你在私盐一案上花费的心思,但是并不是什么案件都可以联系在一起的,这种凶杀案地上呈上来的不少,这次唯一的区别就是发生在洛阳城中罢了。”
崔知韫也知道自己说这样的话很没有道理,可是这种强烈的潜意识让他无法忽略。
如果猜错这就是虚惊一场,但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郑琬的性命危矣。
他不敢拿郑琬和其他百姓的性命去冒险。
因此,面对苏行章强势探照的视线,他目光坚定,一定要把这件事定下来。
苏行章看着崔知韫严肃的表情,心也开始逐渐冷静,思索其中的关联,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
但他也清楚,崔知韫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
如果真的在二者之间找出关联,对于他们侦破案件将会带来更大的可能性。
所以,他立即在心中做出决定,“既然崔监丞这么说,你心中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来,我们大理寺这边的人手去办更方便。”
崔知韫也知道苏行章的话有道理,简单思索一会儿,开口道:
“还请文少卿查找出近来,特别是四月以来,洛阳城城内及其周边,以及漕渠、永安渠、灞水往北沿岸各地的悬案找出来。”
“这……”
文少卿有些疑惑,这些卷宗全都要找出来的话,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就连之后寻找各个卷宗之间的关联,也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
在他看来,这样的事情根本没有必要,反正他们侦办的私盐一案已经来到尾声,这些事根本无足轻重,不会影响大局。
只一眼,苏行章就看出自己这个下属的心思,冷哼一声,喊道:
“就按照崔监丞的意思去办。”
闻言,文少卿看了眼两人的表情,行礼退下。
因为卷宗数量庞杂,直至午间,大理寺的官员才将崔知韫要找的卷宗找出来。
而后又按照崔知韫说出来的关键点,找出可能存在关联的卷宗。
这个时候众人才发现,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短短三个月的时间,洛阳城及其三条水系周边,居然发生了这么多桩灭门案。
有的是一家人上船捕鱼落水而亡;有的是一家人被山上闯入的野兽撕咬而亡;有的则与羊肉索饼摊位的张家一样,看起来似乎是被人寻仇而亡。
而他们的共同之处就是,人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发现,看到尸体时才知道一家人整整齐齐都死了,无论是年过半百,还是刚出生的幼儿,全都没能幸免于难。
众人看到总结出来的内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案件表面看起来毫无关联,但如果真的和崔监丞说的一样,与私盐一案有关,那……
众人根本不敢想象这个结果,全都注视着将总结文稿拿在手里的崔知韫。
崔知韫也意识到不对劲,立即对众人说:
“现在将大理寺内可以派出去的人手,派出一半,我们都水监派一半,全都去排查这些被灭门的人家,是不是之前都有从河中捞过特殊的东西?又或是见过这些被捞出的东西?”
苏行章紧跟着吩咐道:“就按照崔监丞的命令行事。”
“喏。”
崔知韫查明联系之后,当即对着苏行章说:“在下要回都水监嘱咐排查之事,明日再与您详谈。”
“去吧。”
苏行章也知道这件事耽误不得,看着崔知韫的背影在眼前逐渐消失。
内心不由得赞叹对方的敏锐,居然连这么一件小事都可以联想到真相,若是此战告捷,他定要让圣人把这种好手安排在自己手下。
匆匆赶回都水监的崔知韫,当即叫上都水监的队正——陆明璋。
“这件事你亲自看着办,都水监暂时没有什么人会来闹事,但若是普通百姓,就难以面对这样的血雨腥风,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
“那你现在就带上人出发。”
“喏。”
在陆明璋离开之后,崔知韫也不敢耽误时间,在云五惊诧的眼神中,来人驱车来到郑宅门前。
云五看着半挂在天际的圆月,想着马上就要到宵禁的时间,不明白主子为什么要这个时间来找郑琬。
“咚咚咚!”
就在云五还在思索时,崔知韫已经敲响郑宅的大门。
此时,门内的郑琬也很疑惑,这个时间点会有谁敲响自家的大门,与赵青苗对视一眼,放下手里的面团,简单清洗一二,一起来到门前。
一开门,就看到外面修长的身影,月光洒在头顶,衬托得更加冷峻。
“崔监丞?”
“在下前来是有要事告知女娘。”
“可是有了姨母的消息?”
说到这,郑琬就一脸的憧憬。
崔知韫怀着愧疚打破郑琬的猜测,解释道:
“是有其他的事情,不知娘子可否知晓都水监后门不远处羊肉索饼摊的张家被灭门一事?”
郑琬疑惑地点点头。
“现在我们猜测,贼人是发觉张家看到了被从河中捞出来的麻袋一物。此物牵扯到近来的私盐一案,才被灭口的。”
郑琬顿时惊愕的瞪大双眼,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个麻布袋就是她从河中捞出来,吃羊肉索饼时,随意放在椅子旁边,被老板看无意看到的,之后交给了崔知韫。
崔知韫也知道常人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强忍住安慰郑琬的冲动,继续补充道:
“我们怀疑贼人不会就此停手,娘子近期出行一定要注意安全,就算是在家中也要小心,最好不要一人独居。但这些也只是猜测,真相还未调查出来,在下会派人手暂时护卫娘子的安全。”
一想到自己害死那么多人,郑琬面无血色,身体几乎快要支撑不住站立。
对面的崔知韫差点控制不住的手,只得攥紧袖口,指甲掐住指腹,用疼痛来压制内心的冲动。
还是一旁的赵青苗发觉不对劲,赶紧将人抱在怀里。
崔知韫也知道现在的情况需要郑琬自行消化,无言地施行一礼,缓缓离开。
赵青苗不清楚张家与郑琬的联系,只知道现在的郑琬身处于危险之中,而且郑琬现在的状态也不好。
看着崔知韫两人消失之后,一手将郑琬抱在怀里,一手缓缓合上自家大门,准备让郑琬好好休息。
可就在她将要把自家的最后一扇门板合上时,门缝中忽然伸出一只嫩白的手,差点把她吓一大跳。
她赶紧拉开大门,露出门外的身影,居然是前几天刚来买过奶酪包的曲柔。
曲柔看着疑惑的赵青苗,以及面色惨白的郑琬,眼神坚定地说:
“儿要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关于你们后院白玉牡丹树下的秘密。”
第86章 贪污
郑琬眉心紧蹙, 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赵青苗则是恍然大悟,那天曲柔不让她碰牡丹,不是担心牡丹因为错误的种植而损坏, 而是下面有东西,害怕被她挖出来。
怪不得那一天的曲柔看起来如此奇怪,完全失去以往的温和。
原先她还以为对方真的是一个惜花之人, 现在看来是在白玉牡丹的土里, 藏有曲柔的秘密。
她看了郑琬一眼,默不作声,在她看来这件事并不是可以由自己决定的。
郑琬思索了一会儿, 挺直身板, 一双眼眸犹如锐利的刀剑, 将眼前的曲柔上下打量一番。
眼前的曲柔完全不似之前温和柔顺, 带着些匆匆赶来的狼狈, 以及浑身上下萦绕的哀求, 仿佛是一个求生之人在抓住自己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这种求生的欲望令人震撼, 也令她神思恍惚,两个不同时代的场景交织在一起。
她曾经得到过,现在她也愿意给对面的曲柔一个机会。
“帮你的理由?”
“私盐案。”
曲柔长吐一口气,终于是将这个压抑在心中近十年的隐秘说出来。
禁锢着她的枷锁在这一刻仿佛也应声碎裂,整个人从内而外散发着一种轻松,浑身自带的气质也从之前的温和转变为明媚。
在来之前,曲柔是有过犹豫的,甚至她有想过利用自己的秘密,威胁郑琬不要管这件事, 只要让她将埋在白玉牡丹下方的秘密挖出来就行。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趁着如今洛阳大肆严查私盐案的时候, 加之负责此事的官员是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卿——苏行章,以及出身博陵崔氏的崔知韫。
只要她能够找到证据,将证据呈与两人,就能为她家洗刷冤屈,证明清白。
可这一切在她看到崔知韫双目含情地看着郑琬时,立即产生了变化,她心中有了一个更好的注意。
那日崔知韫考中探花,骑马游街时的盛大场面,她曾亲眼看过。
当时的崔知韫将两侧高楼扔下的花朵、香囊一一避过,脸上带着笑意,眼神中却平淡无波。
但刚刚她躲在远处,很明显地能够看到,崔知韫在担心一个人,担心和他说话的人——郑琬。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能从崔知韫这等名誉满洛阳的天之骄子身上,看到隐忍的情意。
所以,她直接在心中更换了决定,选择让郑琬知道这件事,也让崔知韫更早知道这件事。
当郑琬听到私盐案的时候,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眼前一片刺眼的亮光,什么都看不清。
等她缓过来之后,她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拒绝这样的提议。
若是能够协助崔知韫尽快查明私盐一案,也就能够为张家一家老小报仇,让她心中的愧疚减弱一点,这样就足够了。
即使这样的决定会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也在所不惜。
因此,她减缓呼吸,目光严肃地看着眼前的曲柔,喊道:
“曲娘子请进!”
说罢,脚步往后退,给曲柔留出进门的位置。
赵青苗也跟着让到其他空位,一脸好奇地在两人身上打量,总感觉两人的话很简单,可她就是怎么都无法联系起来。
曲柔直接对着郑琬行了一个大礼,才脚步轻快地走进门,转身将门合上,穿上门闩。
随后看向两人,提议道:
“待到郑娘子看到树下的东西,就会明白在下所言真假。所以,不如先将树下的东西取出来,再说其他。”
“好。”
郑琬两人紧随曲柔的步伐一步步向着后院走去,仅仅是看着这个动作,郑琬就已经信了八分。
曲柔走路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这样的常客,很明显对院子的布局很清楚,恐怕早有成算。
一到后院,赵青苗也加快了步伐,将自己堆放在菜地旁边的农具拿出来。
分给郑琬和曲柔一人一把铲子,她自己则是拿着锄头,对准白玉牡丹树下的位置,开始猛烈地进攻。
霎时间,泥土飞溅,但三人都没有心情关注这件事,而是更加卖力地将泥土挖开。
不一会儿,原本盛发着的纯白花朵,随着三人的动静纷纷坠落,落在挖开的泥土表层,又迅速被泥土掩盖。
待到三人将这株白玉牡丹全部挖出来之时,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口气,将其随意放在一旁。
赵青苗看着月色下依旧漆黑的泥地,心生疑惑:这下面真的有东西存在吗?该不会是曲娘子骗她们的吧?
在她怀疑时,曲柔自己也开始有点怀疑,可是当她回忆起阿耶在狱中的话语时,不由得再次坚定内心的想法。
双手握住铲子的力度更大,即使双手被磨出水泡也不能阻止她的动作。
看着如此大的动静,郑琬和赵青苗对视一眼,不由得加快手里的速度。
“咔嚓!”
就在赵青苗朝着中心位置狠狠一敲时,土里突然传来不一样的声音,听着似乎是敲碎了什么木匣子。
三人瞬间停下手里的动作,借住月色观察锄头下的东西。
曲柔更是直接跪在地上,一把推开上面的锄头,用手将木匣上方的泥土拨开。
很快,一个黑漆木匣出现在三人眼前,黑色的大漆在月光下焕发着不一样的光彩。
“就…就是这个。”
曲柔语无伦次地说着话,捧着木匣的双手微微颤抖,双眼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郑琬看着她仿佛陷入了梦魇,立即起身,连同赵青苗一起将人拉起来。
带到她们院中的正厅,点燃烛火,两人也将曲柔手中的木匣,以及她脸上斑驳的泪光看得更清晰。
跳跃的火光在三人身上来回舞动,此时的曲柔依旧没有从自己的梦境中缓过来。
在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到年幼时,离开杨府之前,阿耶与她商定,待到外任结束,回到洛阳,她定要与出行时种下的白玉牡丹相较高度。
那时的她天真无邪,笑着说:“阿耶!三娘定会比花高的!毕竟昨日三娘可是一次性吃了一大碗饭,吃得多,肯定会比牡丹长的高。”
下一秒,画面又转换到她与阿耶学骑马的场景。
茵茵绿草上,年幼的女娘由父亲牵着矮马的缰绳,护卫安全,女娘却浑身不乐意,在马背上撅着嘴喊道:
“阿耶!三娘也要和长兄一起骑大马,在草原上肆意奔跑。”
说话间,她还卖力地晃动那两条无法踩到马镫的小短腿。
那时父亲是那样回她的,“哈哈哈哈!等你长到比家中白玉牡丹还高,阿耶就让你独自骑马。”
紧接着就是一阵杂乱的声音,家中被突然闯入的禁军随意翻找,耳边是阿娘的惊呼和仆人的喧闹声。
前来宣布旨意的内监更是一脸骄傲地看着跪倒在地的她自己,宣布道:
“奉圣人旨意,陇右道鄯州刺史杨怀远,在任五年间,贪污盐池所收三百余万贯……杨府十三岁以上男子赐死,其余流放伊丽,无旨不得返还,女眷全部充入教坊……”
就是这一个旨意,将她杨家弄得支离破碎,她也从杨慕青变为现在教坊中的乐人——曲柔。
在集中关押期间,她看到了父亲,父亲却什么申冤的话都没说,而是一直念叨着:
“恐怕此生再也无缘见到三娘与白玉牡丹孰高,还有那一瓮女儿红……”
在看到重新修缮的杨府一瞬间,她灵光一闪,忽然察觉到那时父亲临死之前对自己的提示——白玉牡丹和埋在树下的女儿红。
才有她现在看到的黑漆木匣,想到这,曲柔包住木匣的力度更紧。
就在郑琬和赵青苗已经她要一直沉浸在自我世界中时,她忽然开口了。
“这里面的具体是什么东西,在下也不知道,还请郑娘子帮忙打开。”
说罢,她将手中的木匣慢慢推到郑琬身边。
郑琬有些不解,但还是接过木匣,缓缓将木匣打开。
“咔!”
木匣随着响声被揭开内里的景象,木匣空荡荡的,只有两枚玉佩落在底部。
就在她还是疑惑玉佩是什么意思时,一旁的曲柔突然将其中一枚拿在手里,激动地说:
“这就是阿耶留给儿的牡丹玉佩,说是将来想要作为及笄礼物的。”
郑琬的心顿时坠落谷底,她们不是来寻找私盐案证据的吗?拿出及笄礼有什么作用?
但曲柔却并不这样想,看到玉佩的那一刻,她的心防突然打开,双手不停地抚摸着玉佩,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娓娓道来。
在飘忽不定地烛火下,郑琬和赵青苗听到了一个悲惨的故事。
一个清官被污蔑成贪官,从此妻女沦为乐伎,用对家人的思念和对仇人的怨恨化作求生的意志,苦苦挣扎至今。
两人看着外表温和的曲柔,完全想象不出她十岁之前是一个可以骑着马,在草原上肆意撒野的女娘。
可两人也能够体会出,虽然如今的曲柔外表已经被磨平了棱角,但她的心依旧滚烫。
这个时候两人已经完全沉浸在曲柔的故事当中。
赵青苗更是在听到被诬陷贪污三百万贯钱财时,愤愤不平地唾骂道:
“该死!连真凶都没查出来就草草结案,现在那群贪官肯定过着花天酒地的好日子。曲娘子若是有什么我们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你一定要说出来。”
郑琬被这个声音打断思绪,立即低头将木匣中的令一枚玉佩取出来。
如果事情真相真的是曲柔说的那样,那么另一枚玉佩肯定存在问题。
甚至是足以影响大局的问题,以至于让杨父将其连同最疼爱的小女儿的及笄礼物埋在一起,其中必定有隐含的意义。
当郑琬摸到玉佩的一瞬间,她立即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枚玉佩上方雕刻的纹路居然有鳞片,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中念头。
担心是自己想错了,她立即拿着玉佩凑到烛火下方仔细观察。
在昏黄的烛火照耀下,被雕刻在玉佩上方的图案清晰浮现在眼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嘶——”
其他两人听到吸气声,立即将视线放在遮挡烛火的玉佩上。
当看清楚上面的突然时,两人和郑琬一样露出惊恐的眼神,甚至有一瞬间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错了。
赵青苗更是擦了擦眼睛,担心是自己的眼睛出错了。
她一个普通平民百姓都知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在玉饰、衣裳或其他外物上雕刻、绣有龙纹的。
而眼前这枚晶莹剔透,散发着冰莹月光的玉佩上就雕刻着一条五爪云龙。
龙爪的纹路清晰可见,根本不存在看错的问题。
那么杨怀远一个五品的外任刺史,是如何拥有这枚玉佩的呢?
可能性只有一个,三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神中的惊恐和犹豫。
毕竟这个物件拿出去之后,若是上面有心包庇,等待三人的就只有死一种结果。
当曲柔意识到这件事远远超出她所想象的危险性时,立即从郑琬的手中夺过玉佩,面色冷凝地说:
“此事与两位无关,还请当做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过,本就是为了给自家洗刷冤屈,两位无辜之人还是不要牵扯进来。”
说着,曲柔就想带着玉佩往外走,脑海中将自己身处教坊中认识的人全部检索一遍,想要看看谁能够给予她帮助。
可思索了一圈,居然一个能够施以援手的人都没有。
唯一愿意帮助她的柳寻江,可她并不愿意将对方牵扯进来,以他一介白身的身份,估计能够上达天听的可能性也很小,但也不是没有。
同时也有很大概率,帮了她之后柳家也要陷入绝境。
因此,她决定还是暂时回去蛰伏,等待更好的时机——私盐一案做出裁决之时,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她也要将自家的冤情说出。
就在她想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动不了了。
转身一看,发现是郑琬扯住她的袖口,她坚定地看着对方,用乞求的语气喊道:“别参与进来。”
“早已入局,何谈参与?”
在曲柔做出决定的过程中,郑琬也想清楚了一件事,在崔知韫发现她已经被私盐团伙盯上的时候,事情的发展就已经不再受到她的控制。
现在就算是为了自己生,她也不能放弃曲柔手中的证据。
为了自己,为了无辜的张家,以及眼前蛰伏许久的曲柔,她都不能错过这个证据。
曲柔却觉得自己听不懂郑琬的话,解释道:
“现在除了我们三个,没人知道我手里有这种东西,只要你们俩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就不会牵扯入局。”
“但曲娘子不知道的是,在你来之前,崔监丞已经告知在下,大概率被私盐团伙列为灭口对象了。
这枚玉佩呈上去是死,留在原地也是等死,何不如拼上一把!”
“郑娘子……”
曲柔没有想到自己刚刚看到的场景,说的居然是这件事,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
在两人对视的一瞬间,她们都做出了决定,现在事情已经不是她们想要后退就能够避开的,只有努力挣扎,或许还能求的一线生机。
两人当即就做出决定,趁着明日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借着上工的时机,将玉佩交给负责此案的崔知韫。
赵青苗担忧两人的安全也决定上阵,并且执拗地不听郑琬的吩咐。
郑琬想到她也算是知道了这件事,那些私盐团伙眼中可没有无辜之人。
于是,也算上她一份。
翌日一早,三人在天际破晓,照亮前行的路之时,合上大门,步履匆匆地往都水监的位置赶去。
第87章 灭口
就在她们一行人往都水监出发的时候, 另外两方人马也在朝着郑宅的居所而来。
三人每走一步心就紧张一分,连路上随意经过的花草树木,在风的吹打下发出的“簌簌”声, 都能让三人左顾右盼一会儿。
更为响亮地是自己杂乱的脚步声、呼吸声,以及最猛烈的心跳声。
明明此时已经天亮了,按理说是安全的时间段, 可是三人就是有一种没来由的紧迫感。
尤其是郑琬, 昨日上工的时辰比现在还要早,也没有这么紧张过,她下意识地攥紧赵青苗和曲柔的手。
在给予自己力量的同时, 也在给予其他两人力量。
“沙沙沙——”
身后突然传出来一股怪声, 三人的心像是被人突然捏爆一样, 猛地回头看过去。
却发现只是一堆落叶被风吹起, 剐蹭在街道石板上发出的声音。
三人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地长吐一口气, 松开手, 擦擦额角的细密的汗珠。
为了缓解过于紧张的气氛,郑琬刻意朝着两人笑了笑,打趣道:
“我们三个现在可真是草木皆兵,还没把东西呈上去,就已经开始自乱阵脚了。别忘了,昨日可是说好的,那……”
说话间,郑琬用手指了指周围的位置。
昨日崔知韫说会给她指派护卫,她可是记在心里, 说不准现在就在某个地方看着三人自乱阵脚的模样。
同时,这也是她敢趁着天亮, 想要尽快赶到都水监的底气。
赵青苗是一同听到的,曲柔昨夜也知道了这个信息,两人的理智总算是回笼不少,紧张的神色稍有缓解。
而后三人向前迈出的步伐也轻快不少,就这样一直走到了都水监后门两条街的位置。
因为这么远的距离都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三人心情更加轻松,马上就要踏入拐角处。
赵青苗更是激动地想要加快自己的步伐,第一个往前走,就在她马上就要步入拐角处的一瞬间,一直盯着地面的郑琬,忽然发现在前面拐角处的地面,出现一抹不正常的银光,仿佛是什么反射出来的一样。
短短一刹那,她立即意识到不对劲,一把拉住赵青苗的腰带往后退。
同时,一声大喝:“小心!”
赵青苗随着郑琬拉扯的动作往后退,听到这声快把耳膜刺破的尖叫时,大脑有一瞬间的恍惚。
另一边的曲柔更是不明所以,下意识地停住步子,站在原地。
下一秒,两道银光突然出现在三人面前。
只一眼,三人就看出来这是一把锐利的长刀,直直地朝着郑琬和赵青苗的面门袭来。
曲柔看到这一幕,想要喊什么,却发现自己突然失声了,张大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凶残的画面。
身强体壮的赵青苗反应灵敏,直接拉着郑琬一起往后退,同时随意捡起墙角的笤帚,朝着直劈过来的长刀挡去。
“咔!”
刀切在笤帚上,直接将其部分砍断,发出剧烈的声响。
来人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人能够挡住自己的刀,迅速提起,两个人对视一眼,一起朝着赵青苗猛烈进攻。
感受着再次加大的力度,赵青苗不得不松开攥着郑琬的手,双手握住笤帚,用最简单的方法抵挡两人的攻击。
郑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赵青苗独自打斗,眼睛往街道四处扫描,想要找到一把趁手的武器。
就在她即将捡起一根木棍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破空声。
“咻——”
她下意识地往一侧躲避,身子一偏,立马看到一个蒙面人朝着自己袭来,光亮的长刀上印出她惊恐的眼神,脑子在一瞬间停摆。
下一秒紧闭双眼,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
只听“啪”的一声,一块碎石在身旁碎裂,飞溅的小碎石划破她的右手,疼痛感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一睁眼,发现靠近脑袋的长刀已经被收回去,她立即直起身,看向包着石头的曲柔。
贼人也没有想到,两三个照面居然没把三个柔弱的女娘解决干净,心中怒火更盛,高举长刀,就要把郑琬这个头号人物斩杀。
“铿!”
可就在他想要动手的时候,一颗碎石打偏他的长刀,力度不小,一听就不是普通人。
他立即朝着石子飞来的位置看过去,发现对方目光凌厉,缓缓从高处落下,看着对方的气势比他高。
只一眼,他就能看出自己的武功不如对方,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境地,不想死就只能选择进攻,一抬手就往崔知韫的侍卫的方向冲过去。
此时郑琬也发现了来人,不由得长吐一口气,护卫总算是来了。
转瞬间三人直接朝着护卫——云三攻过去,郑琬三人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慢慢远离战场中心,这种战斗不是她们可以参与的。
过去帮忙还不如说是给三人拖后腿,三个人紧紧地凑在一起观察战局。
郑琬惊奇地发现,她曾经见过对于的护卫,那是她第一次外出售卖小鱼干的时候,对方将她剩下的小鱼干全部包圆了。
一想到冷峻、武器高强的侍卫,嘴里还在不停地咀嚼香香脆脆的小鱼干。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想象有些幻灭,赶紧摇摇头,继续观察战局。
很快,她就发现,三人对上一人,护卫还是有些难以招架。
贼人一看两人就可以牵制住云三,为首的立即给手下一个眼神。
手下也反应快速,明明这一刀看着像是朝云三劈去,但是真正的目标却是站在几人身后的郑琬三人,特别是郑琬这个曾经拥有麻布袋,并将它交给崔知韫的人。
并且出手越发狠厉,一刀直接劈断赵青苗企图救人的笤帚,冲击的力度连带着她整个人直接朝后倒去。
刹那间长刀就朝着郑琬的面门劈过来,她直接选择倒向身后,腰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弯曲度支撑着上半身。
贼人一时不察,劈到一旁的墙壁,划出一道闪烁的火光。
这下子更加惹怒对方,看着摇摇欲坠的郑琬,贼人嘴角一勾,直接朝着郑琬拦腰砍去。
这一次无论一旁的曲柔如何挣扎,贼人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郑琬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像是突然飞起来了一样。
她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难道这就是死后上天堂的待遇吗?
下一秒,她立即被腰部被捆紧而难以呼吸的紧迫感,唰地一下睁开双眼。
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在飞。
唯一的区别就是,她是被匆匆赶来的崔知韫抱在怀里在飞,一只手牢牢地将自己禁锢在崔知韫的怀里,呼吸困难,甚至她还能够感受到拍打在耳侧温热的呼吸。
但是现在,她完全顾不上这些,双眼瞪着前方还想要继续出手的贼人,紧张地再次闭上双眼。
等她再次踩在实地上,身旁已经闪过无数次刀剑相击的清脆声响,听得她心里直发麻。
第一反应就是将地上的赵青苗扶起来,连带着曲柔一起,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崔知韫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还带上了自己的护卫,以及都水监的人手。
在他得到陆明璋飞鸽传信的消息之后,他就明白,昨天的自己还是太乐观了。
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郑琬的安全都存在威胁,他必须尽快赶到郑宅,将人保护在自己视线范围内才可以。
当他赶到半道上就听到兵器击打发出的声音时,脑海中瞬间闪过两个字“糟了。”
直接运用轻功从坊市之中的屋檐飞过,循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找过去。
正好发现郑琬差点被人拦腰砍的画面,崔知韫目眦欲裂,不敢相信这样的画面出现在眼前,立即动用自己最大的功力,一把将被道碰到腰部的郑琬带着一起飞上半空。
他简直不敢想象若是自己来的再晚一点,会看到怎样的画面。
下意识地将手里的郑琬攥得紧紧的,丝毫没有注意到郑琬呼吸困难的事。
发觉两人回到安全的范围时,立即将人放下地,直直地朝着对面的杀手挥剑,用尽自己学会的杀招,招招带着毙命的威胁。
感受到身后杂乱地脚步声时,大声喊道:“留下活口!”
下一秒,与他对打的杀手就被他一剑从肩膀划到腰间,分成两半。
转身将倒地的贼人挡住,看着郑琬喊道:“闭眼。”
闻声,郑琬三人瞬间瑟瑟发抖地闭上眼睛,虽然看不到血腥的场面,但是脑海中根据刚刚崔知韫做出的动作想象出贼人的各种结果,更令人害怕。
不一会儿,贼人被杀死一个,另外两个被卸了下巴活捉。
如此血腥的打斗场面也被匆匆赶来的另一伙人看到,当发现手里拿着染血之剑的人是崔知韫时,他们一个个像是看到了怪物一般,不敢相信美名满洛阳的博陵崔氏郎君,还有这样血腥冷漠的时候。
同时也看到藏在角落里的郑琬,只一眼他们就确定了自己的目标是她,有些犹豫地想要上前,看了崔知韫一眼又想要退缩。
就在他们还在犹豫的时候,崔知韫冷冽的视线瞬间扫向几人和他们之间的牛车。
想到自己同时得到的另一个消息,以及挂在牛车上的荥阳郑氏木牌,他缓缓朝着对方走过去,开口道:
“本官想要借用一下你们的牛车。”
车夫被崔知韫的眼神扫过,身子下意识地一抖,忙不迭地应声道:
“崔郎君要借用,直接赶走便是。”
同时,飞速地跳下牛车,绝对不给崔知韫手中染血的剑一点机会。
其他人也是瑟瑟发抖,特别是被派人接人,此时坐在牛车里的嬷嬷更是胆战心惊,根本顾不得什么脸面,直接从牛车里跳下。
崔知韫看到他们如此有眼色,迅速转移视线,看向正在处理残局的云五,开口道:
“云五驱车。”
“喏。”
云五一抬头就看到崔知韫催促的眼神,以及那压抑在眼底的愤怒,赶紧停下手里的动作,赶到牛车旁边,火速上车。
然后呆呆地看着崔知韫,等着他上车。
可是当崔知韫再次用那种眼神望向他时,他的脑子迅速反应过来,直接给牛背来上一鞭。
将牛车赶到郑琬三人身侧,同时出现的还有崔知韫,他看着瑟瑟发抖的郑琬,低声道:
“可以睁开眼睛了,先上车回都水监休息一会儿,现在那边也更加的安全。”
郑琬虽然对崔知韫的信任度很高,可是对于直面血腥场面还是有些接受无能。
她强忍内心的恐惧,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一条小缝。
用这一条缝隙的视线将周围的空间扫视一遍,当看到崔知韫的衣摆遮挡着刚刚打斗的区域时,顿时长舒一口气。
再看到牛车的时候,更是一下子把眼睛睁到最大……
连忙对着自己身后的两人说:“快快快!先上牛车,其他的事情回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赵青苗自从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之后,就一直心绪不稳,一听到郑琬的话,立即紧紧贴上去。
曲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是她还能够自我维持行走的动作,一板一眼地跟着上了牛车。
当三人上车之后,车轮立即向着都水监的位置快速移动。
另一边丢失牛车的荥阳郑氏家仆,也不想继续看着一地的血水和碎石,看到崔知韫不再观察自己的方向之后,立即拔腿就跑。
一路紧赶慢赶朝着荥阳郑氏在洛阳的主家位置跑去,由于过于惊慌连租车这件事都忘了。
等到几人出现在荥阳郑氏门口时,一伙人狼狈不堪,还没来及的禀告事情,几人的惨状就已经被侍女传到三房大娘子卢氏的耳朵里。
卢氏一脸轻蔑地说:“她竟敢欺辱府里派出去的家仆?”
第88章 郑府各态
说话间, 她缓缓放下手里的茶盏,强压着心里的愤怒,看向前来通报情况的小厮。
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瞬间在整间屋子蔓延, 所有人都知道大娘子看重规矩和礼数。
如今听闻郑琬敢如此对待已经在荥阳郑氏主家繁衍十几代的家仆,估计要发大火了,特别是面上看不出来的时候, 证明大娘子的内心更不平静。
显然, 跪地的小厮也清楚这件事,颤抖着声音回道:
“大…大娘子,许多人都在侧门处看到了, 芳嬷嬷连带着其他一起去的护院, 一个个像是被折磨了一番似的, 汗流浃背, 看起来惊慌失措, 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说罢, 他立即低下头, 将额头抵在地毯上,尽量缩小自己的身形,避免被大娘子迁怒。
卢氏听了这番话更是恼怒,区区一介孤女居然将荥阳郑氏派出去的人折磨成这副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个性子执拗的,说不准还会连带着自己的名声衰败。
“啪!”
想到这,她猛地朝身侧的桌子一拍,当即把在场的人吓一大跳,一个个像是鹌鹑一般瑟缩着身体。
最后还是陪伴卢氏长大的华嬷嬷看不下去, 走近卢氏身边,提醒道: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还不得而知, 大娘子还是先让芳嬷嬷来回话吧,若是误会了小娘子就不好了。”
这句话虽然没有让卢氏的怒火平息,但至少心绪平稳不少,胳膊顶在桌上,手捂住额头,示意华嬷嬷安排。
华嬷嬷也知道自家娘子的性子,立即轻声道:
“既然你知道芳嬷嬷在哪里,让人尽快梳洗一遍,再来回话。你先下去吧。”
“喏。”
小厮腿上像装了发条一般,听到这句话立即会快地往外走,避免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其他侍女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只得待在光线差的角落中,避免被看到。
就在小厮出去没几秒,门口明亮的光线忽然被挡住,晃动的身影让心情本就不佳的卢氏,更是想要责骂不通报就擅自闯入的人。
可她一抬头就看见了那张娇媚的小脸,脸上的怒火顿时消散,颇感意外地笑着询问道:
“三娘这个时辰怎么会来这里?明大家教你的东西会了吗?”
“不敢辜负阿娘的好意,明夫子今日教授的内容已然全部学习完成了,上次留下的课业也被评定为上等。”
闻言,卢氏瞬间露出满意的笑容,眼神中隐隐透露出一种自豪。
就算是眼前的女娘不是自己亲生的,可她那一身的技艺和学识都是自己传授的,和亲生的又有什么区别。
而且这样的女儿才是自己需要的,似乎是想到往后被五姓各家踏破门槛求娶的场面,她脸上的笑意更深。
忍不住拉住郑灵越的手轻轻抚摸,提点道:
“既如此,你可得保护好自己的一双手,争取在接下来的中秋夜宴上,将我们郑氏家藏的广陵散弹奏与世人。”
面对如此期待,郑灵越没有再说自谦的话,她对于中秋夜宴也是势在必得。
只不过她特意告知明大家有事先结课,可不是为了来听这番废话的。
她实在是很好奇,那位即将被接回府里的庶妹是什么情况。
自从上次郑贵妃发现异样之后,荥阳郑氏的当家郎君们立即将这件事合计一番,准备在私底下偷偷调查。
可是调查过后,众人傻眼了。
发现郑琬名义上的父母亲居然是郑氏的家仆,再看郑琬那与郑骅、卢氏的相似之处,他们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象,当初卢氏产下的幼女定是被二人调换了。
那么家中郑灵越的身份立即成为一个谜。
为了不被混淆荥阳郑氏的嫡支血脉,他们还偷偷地将郑灵越与郑骅的血进行滴血认亲的仪式,却发现两人的血脉居然融合在一起。
这件事一下子就清晰了,说不准是郑骅无意留情,侍女恼怒从而将自己的孩子与大娘子的孩子进行调换。
从此嫡庶交换,他们荥阳郑氏的嫡女才这样在外漂泊数年。
按理说事情明晰之后,荥阳郑氏的人应该尽快接回郑琬才是。
可他们郑氏嫡支的几位郎君商议一番之后,决定还是将错就错,就让二人以明面上的嫡庶身份继续生活。
就连卢氏自己也同意了这个提议,她实在是不能忍受自己的女儿,居然是一个出身乡野,大字不识几个,一身粗鄙的女子。
这样的女儿只会令她蒙羞,更何况在她的细心培养下,郑灵越很可能会是她再次在五姓女眷中耀眼的关键。
她绝对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出现,特别是这还是一个大概率会令自己蒙羞的污点。
可是,郑氏也不能让自己的血脉继续在外游荡,几经思考之后,还是决定将人带回来。
今日就是郑氏派出去的人手,并且还特意挑选了一个光线昏暗,路上行人稀少的清晨,就是担心被人看到荥阳郑氏的女娘曾经居然居住在其他地方。
不曾想居然还遇到了一个不知礼数的人,卢氏她派出去的可都是自己的贴身侍女,就算是家中的小郎君和女娘,平日里行走也是要给一定的面子的。
纵使郑灵越看出此时卢氏的面色不佳,她还是装作好奇地问道:
“阿娘不是说,之前一直被送到乡下庄子修养的五妹就要回来了,怎的现在都还没到府上?”
说话间,由于养气功夫不佳,话音尾调还能听出一点欣喜的意味。
在她看来,自己被送回老家说是照顾长辈,被人诟病,还能用孝顺压住表面上的风言风语。
可她的这位五妹可就惨了,居然是送到乡下,这就注定九妹与五姓子弟结亲无缘。
本来她还在为自己的经历而苦恼,有人对比之下,她竟然觉得自己的状况还算是好的,至少还落了一个好名声,学业在阿娘的照顾下也没有落后。
卢氏此时也没有心情去仔细品味郑灵越的话,听到郑琬的存在,她就一肚子的火,刚刚压下去的怒火立即有了一种死灰复燃的迹象。
“她与你根本不能相提并论,而且你也不必关心这些小事,你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将广陵散练至熟练,争取在中秋夜宴上一举成名。”
“女儿明白。”
郑灵越自己也对中秋夜宴十分上心,说话语气十分坚定。
就在这时,被传唤而来的芳嬷嬷突然出现在门口,侍女立即对着内里喊道:“禀大娘子,芳嬷嬷到了。”
闻言,两人的视线立即朝着门口的芳嬷嬷看去。
之间刚梳洗完毕的芳嬷嬷,也不能遮掩脸上的惊慌和潮热,看起来很像是受了一番折磨。
这更让卢氏确认了刚刚小厮的猜测,整个人的脸都冷了下来,冷声道:
“上前回话。”
“喏。”
芳嬷嬷颤抖着身子来到堂前,对着坐在上首的卢氏和郑灵越行礼,喊道:
“拜见大娘子,三姑娘。”
“怎么没把人带回来?”
芳嬷嬷一听到这句话,脑海中立即回想起自己下牛车时看到的场景,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
等她意识到自己错了礼数时,猛地一下子跪倒在地,像是被吓破胆子,哭喊道
“大娘子,不是奴婢不想将五姑娘带回来,实在是……
实在是太恐怖了。也不知道五姑娘惹到了什么大人物,我等今日一早天还没亮就从府里出发,直至天光渐亮,才走到五姑娘居住的地方。
恰好…恰好遇到五姑娘被贼人追杀,其中保护她的是博陵崔氏的崔家大郎。那贼人的血流了满满一地,直接将整条街道都染红了,奴婢现在一闭眼就想起当时看到的画面。”
“住嘴!什么脏的臭的也是可以拿到大娘子面前说嘴的。”
华嬷嬷看着跪地的老货不断偏离话题中心,赶紧打断道。
难不成她没有发觉眉心紧蹙的卢氏,以及脸色苍白的三姑娘吗?这种事根本没必要详细描述,这也不是大家关心的事情。
突然的一声怒吼,立即让跪地的芳嬷嬷回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观察两位主子的表情。
当她看到两人眼神中的厌恶和恐惧时,立即低下头,解释道:
“奴婢…奴婢知错,实在是当时的场面太恐怖了,都是奴婢的错。”
“啪!啪!啪!”
她也足够心狠,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直接对着脸来上狠狠地三巴掌,就算是嘴角渗出血,也不能阻挡她的动作。
果然,卢氏在听到这个声音后,迅速回神,打断道:
“住手,你说崔家大郎与她在一起?”
“大娘子记的没错,奴婢们赶到时正好看到崔家大郎斩杀贼人的场面,五姑娘和其他两位女娘蜷缩在一起。崔家大郎为了让五姑娘可以轻松回去,还将奴婢驱使去的牛车借走了。
所以奴婢们是一路从五姑娘的居所走回来的,因此面上看着狼狈了些。”
说完这些话,芳嬷嬷立即松了一口气,还找机会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坐在上首的卢氏此时没心情关心什么被追杀的事,她只注意到一个关键点,那就是看起来似乎崔家大郎与她那个粗鄙的女儿关系似乎不一般。
不然如此解释那个时间点两人会在街上相遇?
如果这个女儿可以嫁给崔家大郎的话,那么她觉得自己十分有必要再考虑考虑对郑琬的态度和待遇。
作为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能够嫁入崔家已然是一种极高的优待。
而且若是没有荥阳郑氏的名号,估计郑琬也只能是空想,或是沦为侍妾的低贱身份。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接回郑琬,对于彼此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
卢氏脸上的表情瞬间由阴转晴,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笑着对一旁的郑灵越说:
“三娘,你先回屋子继续练习琴艺,阿娘这里还有事情要处理。”
郑灵越刚想拒绝,她还想继续待在这里观察郑琬的待遇,可是当她抬起头,撞入卢氏的视线时,想要说出口的话顿时被塞在嗓子眼。
她强撑着恐惧将话吞回肚子里,怯弱地点点头,回道:“女儿这就离开。”
说罢,人影迅速消失在正院中。
这时,卢氏才将自己的视线放在芳嬷嬷身上,温柔地说:
“芳嬷嬷速速起身,你年纪大了不要动不动就下跪。”
这一声把芳嬷嬷吓得更加害怕,她几乎是强忍住内心的恐惧,缓缓站起身,等待卢氏的吩咐。
卢氏也不拖延时间,继续追问道:
“依你早上出现的时辰和看到的画面,你觉得崔家大郎出现在那里是意外还是……”
————
另一边被从正院赶走的郑灵越一脸恼怒,路过花园时,生气地一把摘下道路两侧的牡丹,然后又随意扔下。
这一幕正好被赶来的郑兰茹看在眼里,她不由得加快加下的步伐,迅速赶到郑灵越身边。
一脸笑意地说:“娘子何必拿这些花花草草撒气,若是损伤了您的手就不好了,有什么话都可以对着奴婢说。”
说着,她还温柔地拉过郑灵越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耐心擦拭,似乎是想要将摘花时指腹沾染的汁液全部清除。
郑灵越看到自己的傅母来了,脸上的怒火瞬间消失不见,而是转为一种与亲人撒娇的模样。
对她而言,相处最长久,也是最浇灌她,将她作为自己最重要的人看待的傅母,对着兰茹嬷嬷,她实在是做不出生气的表情。
而且她也习惯有什么事就同自己的傅母言说,看着傅母眼神中流露出的关切,她的心暖暖的,当即毫无戒备地将自己在正院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傅母,你是不知道,为了即将回来的五妹,阿娘竟让越娘回来了?”
“哦,不是说今日就要将五姑娘请回来?娘子去到正院难道没有看见?”
“没有,去到正院之后等了好一会儿,回来的只有阿娘派出去的芳嬷嬷。说是她们前去接人,正好看到五妹遇见贼人,看到了一地的血。”
想到那个画面,郑灵越的身体颤抖一秒,又迅速恢复正常,补充道:
“不过,救了五妹的居然是博陵崔氏的崔家大郎,至于中间具体是什么情况,阿娘不让继续听,将儿从正房赶出来了。”
说到这,她像是发怒般地有折下一朵花,随意扔在花丛中。
此时,给她擦手的兰茹面色有一瞬间的不对劲,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压低嗓音说:
“不如娘子还是先回自己的院子吧?奴婢有些事想要给娘子提点一二。”
“走吧!”
郑灵越知道傅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自己好,一听这话,立即停下手里的动作,带着一行人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回去途中,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兰茹低沉着脸,与平日里和善的样子看起来差异很大。
郑兰茹此时也没有心情管那么多,在她回来洛阳之前,早在荥阳老家就已经给郑灵越打探好,洛阳城中五姓子弟最优秀的一批未来姑爷名单。
其中崔知韫算是排在前三的重要人选,如果不是崔知韫还存在一点无法接手博陵崔氏的可能性的话,崔知韫会是她心中的首要目标。
可是现在,这样得她看重的一位郎君,居然与快要回来的三房庶女有瓜葛,这不得不让她提起戒备。
这个时候的郑兰茹与卢氏想的一样,万一崔知韫与郑琬存在私相授受的关系怎么办?
卢氏是乐见其成,即使往后爆出郑琬是她的亲生女儿,能够嫁给博陵崔氏的嫡长子,也不会传出对她名声不好的流言。
但郑兰茹很明显不可能这么想,也不愿意这种事发生在自己眼前。
她不能容忍比郑灵越身份低贱的人爬到郑灵越身上,即使郑灵越能不能与崔知韫结亲都是二话。
等到与郑灵越一起回到房间,她就将心里的想法告知郑灵越。
“什么!”
郑灵越听到这个可能性直接惊呼出声,她不敢也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猜测。
可是她冷静过后,又觉得这件事存在很大的可能性。
对于荥阳郑氏的人来说,无论嫡庶,只要你能给家族带来利益,身份血脉根本不是什么能够桎梏你的东西。
万一家主见到五妹的价值比她高,让阿娘将五妹记在阿娘名下,庶出变嫡出,而崔知韫又不在意。
那么她刚刚还准备看笑话的人,马上就会压她一头,她自己反倒变成了笑话。
想到这种可能性,郑灵越当即牢牢抓住郑兰茹的手,用乞求的语气说:
“傅母,傅母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三娘不想变成其他人眼中的笑话。”
看着郑灵越惊慌的模样,郑兰茹像是被人从心剜下一块肉似的,一把将郑灵越抱在自己怀里,用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轻声安慰道:
“傅母一定会帮你将所有阻碍的人都铲除的,绝对不会有人阻挡三娘前行的道路。”
就在郑府各人百态时,崔知韫处理好犯人,以及与大理寺的联络之后,匆匆赶回都水监。
看到眼前的云五,焦急地询问道:
“送回来的郑娘子三人情况如何了?”
“回禀郎君,大夫来诊过脉,说是受惊而已,现下郑娘子已经喝过安神药,安然入睡了。只是三位女娘之中,有一位一直不愿意喝药入睡,说是有要事想向您禀告。”
“此人是谁?”
“经过查验,此人身份是东市教坊的乐人——柔娘子。”
崔知韫思考一会儿,回道:“既如此,传她来见。”
第89章 急报
他想着今日的情况, 这位乐人既然能和郑琬在一起,想必关系甚好,说不准真有什么事禀告。
回到房间落座, 准备将今日之事一一记下来,留待来日查证。
刚写个开头,就听到脚步声靠近, 一抬眼, 看着云五带过来一个人。
还不等她发问,就听到来人说:“民女有要事禀告崔监丞,还望您屏退左右。”
闻言, 崔知韫面色立即冷下来, 将手中的笔放在笔山上, 凌冽的眼神将来人打量一番, 回道:
“云五乃本官自己人, 无论娘子有什么话要说, 都没必要避开他。”
曲柔没想到崔知韫竟然是这种的回答, 看了身边的云五一眼,当即一声跪下地,膝盖碰撞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嘣!”
随之而来的就是曲柔请求的声音,“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崔监丞见谅。”
一旁的云五听着心都有些松动,用眼神示意自己要不要离开。
哪想到崔知韫只是示意他将门窗关上,并提醒道:
“娘子若确实有要紧之事,可以说了。这间院落都是本官的人手, 绝对不会有外人听到你所言之事。但若是娘子借此戏弄本官,就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事了。”
闻言, 曲柔抬眼看向稳坐如山的崔知韫,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大家说他的心和面色一样冷。
又瞥了一眼看在门口的云五,纠结地咬了咬嘴唇,当即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身体立即表现出迎接风雨的状态,视线对着崔知韫直射过去,开口道:
“民女十岁之前的名字唤作杨慕青,乃陇右道鄯州刺史杨怀远之女。”
这句话犹如惊雷一般在崔知韫的脑海中爆炸,看向曲柔的视线更加尖锐,似乎是想要检查她所言之事的真伪。
就算是十年前他还没有入朝为官,都曾听说过陇右道鄯州刺史杨怀远贪污之事,听说其短短几年间直接贪污了接近大周朝一年近十分之一的税收数额。
哪怕是算上前朝,都是响彻一时的贪污案件。
可是这件贪污案件的处理结果却有些虎头蛇尾,明明根据账簿检查贪污的数额有三百万贯之多,但最后从杨家搜出来的却只有三十余万贯,不足账簿登记数额的十分之一。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当年由于圣人刚刚继位没几年的原因,杨家贪污处理结果,居然只是年长者抄斩,年幼的孩童流放,女眷罚没充入教坊。
相较于其他更小的贪污案件来说,处理结果都是较弱的,与贪污金额完全不匹配。
若眼前之人说的是真的,那么曲柔就是当年被罚没教坊的杨家女眷之一。
可是,他又该如何确认眼前之人说的话是真的呢?
整间房霎时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就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三人都保持着原状静静等待。
最后还是曲柔忍不住,继续解释道:
“民女此次前来,是有冤屈想要与大人言说。当年民女父亲贪污乃是被构陷的,父亲为官清廉,将造福一方作为己任,夙兴夜寐,不敢辜负圣人的期望。
当日父亲下狱之后,对于贪污之事一言不发,并通过与民女幼时提及的父女孩童之言,将证据告知民女,现下呈与崔监丞。”
最后一句话,她喊的声音极重,似乎是耗费了心中全部的力气喷涌而出。
说罢,她立即将腰间荷包中的龙纹玉佩取出,就着跪地的姿势,一步一步挪到崔知韫跟前。
每挪动一步,造成的声音更响,仿佛踏在人心上一般。
曲柔孤注一掷,将这枚拥有着不同意义的玉佩放在崔知韫的书桌上。
“啪!”
玉佩扣在书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也将一室的沉寂打破。
崔知韫敏锐的目光一眼就抓住玉佩上与众不同的纹样,这样的玉佩他曾经在宴会上看过好几个人佩戴,可是这些人的身份都不一般。
他下意识地将玉佩攥在手里,温润的触感更是证明了它的不凡。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自己的预期了,恐怕现在也就只有圣人可以处理这个问题,不然继续查下去……
想到这,他看向曲柔的眼神更加咄咄逼人,追问道:
“你可知诬陷王公贵族的下场?”
“民女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想为逝去的亲人讨一个公道。”
“好,本官马上带你去见大理寺卿,你做好聆听圣音的准备。看你狼狈不堪的样子,不适宜面见贵人,换身衣裳再说。”
“喏!”
这一声中蕴含的兴奋和惊喜,几乎快要将曲柔整个人冲晕。
她没想到自己真的成功了,还是在崔知韫这里成功的,果然铁面无私的人对于她们这些普通百姓来说,是更加值得信任的品质。
在来之前她都想过了,如果崔知韫也和其他人一起同流合污的话,她也不必再对洗刷冤屈抱有期待,就连她这条不值钱的命,也是不应该再继续存在的。
现在听到自己拥有了上达天听的机会,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原本就是靠着一口气在支撑着身体,现在消散之后,整个人立即瘫倒在地,脸上却是止不住地喜色。
崔知韫听着对方急促的笑声,立即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对着门口的云五嘱咐道:
“你帮杨娘子打理一下衣着,还有郑娘子她们在哪里休息?”
“就在西南面的明雨院。”
被两人提及的郑琬,在安神药的催眠下缓缓入睡,如今逐渐苏醒,在一旁看着的赵青悠,观察到两人挣扎的眼皮,迅速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将准备好的鱼片顷刻间倒入煮好的白粥之中,舀出两碗的分量,端进门。
刚进入,就发现郑琬睡眼惺忪地看着自己,嘴角立即挂上一抹破碎的微笑,询问道:
“娘子醒来了?”
如果不是眼前的赵青悠看起来更加温和的话,郑琬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刚从河中被捞起来,此刻的场景仿佛与刚刚穿越而来的画面重合在一起。
赵青悠没听到郑琬的回话,误以为是郑琬还没清醒,眼神随即看向另一边双眼发直的三妹——赵青苗。
她小心翼翼地手里的两碗鱼片粥放在桌上,坐到赵青苗床边,用手揉了揉赵青苗的脑袋,安慰道:
“好了好了,三娘现在安全了,阿姊会保护三娘的。”
听到熟悉的亲人声音,赵青苗顷刻间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扭头看向赵青苗,眼神中带着惊恐,又夹杂着一丝兴奋。
“阿姊,你知道吗?就在今晨,我们居然在来都水监的路上遇到了贼人,儿居然还抗住了两个贼人的刀刃!”
说到最后,她甚至想要将自己早上的英姿展示于赵青悠眼前,双手飞快舞动,恍若打斗一般。
赵青悠一看,立即将安慰的话塞回肚子里。
现在看来,她这个傻妹妹一觉睡醒,已经全然将早上的危险忘记了,脑海中全都是自己潇洒的英姿。
她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将刚刚煮好的鱼片粥放到赵青苗手里,喊道:
“睡了这么久,又打斗保护自己和郑娘子的完全,肯定已经饿了,先吃点东西吧。”
“多谢阿姊,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饿了。”
赵青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傻笑着接过碗。
见状,赵青悠立即将自己的视线投向一旁的郑琬,轻声喊道:“娘子,你还好吗?”
郑琬晃了晃自己还未清明的脑子,有些恍惚地说:
“真不敢相信,我们早上居然遭到了追杀?那群人一看着就是想要我们的性命,下次…下次绝对不会再随意捡东西了。”
在她的认知里,只有捡男人会不幸,亦或是其他名贵的东西。
没想到有一天从河中捞出一个没人要的麻布袋,也会遭到杀身之祸,这件事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赵青悠看着这样的郑琬,也是一阵心疼,安慰道:
“那些都过去了,娘子现在安全了,只要继续待在都水监内,不会有人继续来追杀娘子的。”
“那就好。”
闻言郑琬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灵台清明,原本被身体下意识挡在外侧的鱼片粥的香气,瞬间钻入身体内。
一早上疲惫不堪,又什么都没吃,肚子情不自禁地发出声音。
“咕噜咕噜——”
感受到肚子发出的叫声,她顿时脸色爆红,不好意思地看着赵青悠。
赵青悠也是淡淡一笑,取出桌上的鱼片粥,递到郑琬面前。
“正好放凉了一点,适合入口,娘子快吃点,别饿坏了。”
“多谢阿姊。”
郑琬接过碗,羞涩一笑,轻嗅不断往鼻尖蔓延的鲜味,赞叹道:“阿姊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都是娘子教的好。”
“嘿嘿!”
傻笑间,郑琬已经舀起一勺鱼片粥,翠绿的葱花点缀在纯白的粥水之上,鱼片与白粥完美地融为一体。
如果不是仔细观察的话,第一时间都不会注意到里面混合的鱼片。
深吸一口气,她能感觉到这碗粥比起穿越时已然是脱胎换骨,一点腥味都闻不到,只能闻到属于鱼肉的鲜味,以及属于白粥本身的米香。
轻轻吹两口凉气,嘴对准勺子一吸,粥水与鱼片一起入口。
鲜味瞬间在苍白无味的舌尖流淌,并霎时间向着身体各处蔓延。
令她精神为之一振,不止是舌头活过来了,就连她整个人都从之前朦胧的状态活过来了。
嘴里的白粥每一粒米都被煮开花,根本用不着咀嚼,直接吞咽下去也没有任何的不适。
鱼片也是如此,轻轻一抿,细嫩的鱼肉瞬间在嘴里化开,鲜甜的滋味浸润在口腔的每一个细胞中。
喝完这一口,她立即双眼发亮地看着赵青悠,夸赞道:
“阿姊现在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这鱼肉鲜甜,白粥顺滑,实在是难得的佳品。”
“娘子真的是过誉了。”
赵青悠忍不住笑着回道,没有人的夸赞能够比过郑琬的,她听着就忍不住喜悦。
随后瞥了旁边直接将碗里的鱼片粥往嘴里倒进去,牛嚼牡丹的赵青苗,她无奈地摇摇头,对着郑琬说:
“娘子慢点喝。”
郑琬点点头,又往嘴里送入一勺。
崔知韫刚到明雨院时,看到的正好是这样的画面,他轻轻敲击门框。
“咚咚咚!”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屋内的三人立即朝门外看过去,发现是崔知韫这个救命恩人,三人立即就想要起身行礼感谢。
看到这一幕,崔知韫连忙出声道:
“你们刚刚受到惊吓,还是先躺着修养为好。”
可赵青悠知道自己没受伤,看着崔知韫看向郑琬的目光,只得站起身来,对着崔知韫默默行礼站在一旁,不打扰对方继续说话。
郑琬顿时停下自己想要爬起来的动作,不说其他的,她还真的感觉自己的双腿还处于无力状态。
而且崔监丞这样的好人,应该也不会太在意这种小事,安心就着坐在床上的姿势看向来人,询问道:
“不知道崔监丞来此有何要事?”
“在下是想向娘子表达歉意,明明昨日就发现不对劲,居然没有留下足够保护的人手,以至于娘子陷入险境。这都是在下思虑不周的过错,还请娘子谅解。”
说罢,崔知韫郑重地对着屋内的郑琬和赵青悠行礼。
看着如此重礼,郑琬和赵青苗眼神瞬间慌乱起来,郑琬更是语无伦次地说:
“这些都是意外,而且我们擅作主张趁着天亮出门,被贼人包围,也有我们自己的原因,崔监丞及时救援,已经是我们的幸事。”
“对对对!郑娘子说的对,崔监丞这话就是折煞我们这种人了。”
“两位娘子不必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是非对错在下心中自有评判。为了两位的安全,近期还请两位暂时留在明雨院居住,什么时候可以出门,会有人及时告知。
在下知道两位见过曲娘子手里的东西,还请两位对此事守口如瓶。此事事关重大,稍有差错,就会伏尸遍野,不是谁能够承担的。”
听到如此严肃的语气,郑琬和赵青苗的面色也冷了下来,忙不迭地点头。
自从见过今天早上的大场面之后,在两人心中,再也没有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事,暂时不出明雨院不成问题。
崔知韫看到郑琬乖觉的模样,满意地勾起嘴角,转身离去。
等他再次回到自己的院子,曲柔早已穿戴整齐。
他的目光看向一旁的云五,询问道:“牛车备好了吗?”
“已经在前门候着。”
“直接驱车前往大理寺。”
“喏。”
交代完事情,他抬脚就走。
见状,云五和曲柔也跟在他身后追赶。
在众人偷偷观察崔知韫行踪的时候,忽然发现他的车上还带了以为年轻的女娘,瞬间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简单的一打听,发现是教坊中的乐伎,一群人乐呵呵地讨论道:
“看来我们这位崔家大郎也不是什么不知风月的人物,居然连查案也要乐人相伴在侧,还真是潇洒呀,潇洒。”
“哈哈哈哈!”
“就这样的人物还要我们提心吊胆,估计也就郭家那群扫不干净尾巴的人才会被他抓住。”
“至于想要把我们牵扯进去,这位都水监监丞还是太年轻了,年轻气盛可不是什么好事。”
谈笑间,一群人还在细细品味嘴里的名茶,似乎是已经看到了崔知韫没能完成建明帝任务,而被责罚的惨状。
笑声在屋内响起,并逐渐蔓延至院外。
就在几人还在对自己的异想自得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秒门外突然响起焦急的声音,“禀告阿郎,有来自关内道的急报!”
第90章 密谋
闻声, 屋内的谈笑声瞬间偃旗息鼓,众人不约而同地将不赞同的眼神望向坐在上首的人。
主人家谈话居然有下人敢来打扰,说简单是管理不严, 说严重就是主人家在下人面前没有威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大家没有看清楚的是,作为此次谈话的主人翁崔惇听到这个喊话的内容, 顿时脸色大变。
不是因为自己的威严被冒犯, 而是居然有急报从关内道传来,那可是他最隐秘的一条联络线,没有急事的话, 绝对不会出现现在的场景。
他当即放下手里的茶盏, 对门外的人喊道:“速速入内禀告!”
其他人听到崔惇焦急的声音, 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有些担忧地问:
“伯恩公, 这是怎么了?”
在疑问声中, 一名风尘仆仆的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见他双膝跪地,双手捧着一封被火漆封住的书信。
“阿郎,关内道急报,崔刺史请您尽快查看。”
就这么一句话,瞬间让屋内的人都戒备起来。
刚刚众人还在欢呼,关内道有他们自己人在坐镇,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没想到下一秒就被打脸了,以前好几年也不见崔垣发过急报,洛阳城内郭家刚刚被抓住, 关内道就传来了消息,想想也知道大事不妙。
崔惇面对众人射过来的凌厉视线, 连忙起身,将侍卫手中的信件取过,吩咐道:
“你先出现,守在门口,不允许任何人入内。”
“喏。”
下人立即起身,低着头往外走,从进入到离开,从来没有看一眼屋内的人。
“嘣!”
当门被合上,屋内的人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焦急的情绪,催促道:
“伯恩公你快看看信件里的内容,看看到底是什么能够让季衡兄如此着急。”
“别我们在前面打的好好的,反倒是后院失了火。”
“诸位放心,三弟做事有数,先看看再说。”
说实话崔惇自己也不确定信件中的内容,但是为了整个利益集团的和谐,他还是率先将众人安慰好。
而后坐下,颤颤巍巍地将手里的火漆撕断,从里面取出信纸,将信纸移到光线明亮的地方,眯着眼睛将上面的内容看清楚。
其他着急的人也借着这个姿势将信纸上的内容浏览一遍,看到最后面的时候,众人脸色大变。
甚至有人情不自禁地喊道:“大事不妙呀!”
同时还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发出清脆的响声。
“啪!”
这一声直接让众人的心沉入谷底,一个个纷纷用不赞同的眼神看向崔惇,准备看他如何解决此次的危机。
而那些没有围上去的,不约而同在心中喊了一声“糟了!”
立即将视线锁定在脸色灰败的崔惇身上,同样都是在等消息和解决手段。
被众人注视的崔惇如坐针毡,脑中千回百转,思考最优的解决方案。
最后,在众人怀疑的眼神中,缓缓开口道:
“三弟来信,说是不日之前被贼人偷了家中的财物,其中就有被藏在里面的账簿。但是诸位放心,贼人主要目标是财物,那本账簿或许是无意间被拿走的,其他锁在一起的账簿并未丢失。所以三弟在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账簿的问题。
而且诸位想一想,如果真的被苏行章那个老家伙拿到我们的罪证,我们现在还会好端端地待在这里吗?
恐怕圣人早就让我们一起到朝堂上对峙,要知道现在朝堂上一半都是我们士族的人,人多势众,谅苏行章和圣人也不敢穷追猛打。不然……”
最后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是众人都明白崔惇的意思,是让他们用积蓄的力量应对。
若是建明帝真的要利用私盐一案对付他们五姓的人,牵连甚广,朝堂之中恐怕就没有可以用的人手了。
提到这,众人眼神中的紧张都消散不少,眼神也不似方才咄咄逼人。
见状,崔惇松了一口气,继续安慰道:
“所以,大家现在只要把自己的尾巴扫干净就好,其他的我们一起应对,绝对不会出事的。现在大家先回去处理一下,关内道那边,某也会让三弟尽快清理的。”
在他谢客的举动中,书房内的人陆陆续续离开。
可是当这群人离开了崔府的地界之后,聚在一起,感叹道:
“伯恩公真的是老了,说话做事一点也没有当初的干脆利落,居然想让我们把早已经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也是人老了,总是会瞻前顾后,即使清河崔氏当初在伯恩公的引领下,成为五姓之首。如今看来,也只不过是短短一瞬罢了。”
“可是如果我们不按照伯恩公的意思办?现在又该找谁出主意呢?”
“当然是崔相公,他现在可是五姓官职最高之人,手握实权,做出的决定肯定比伯恩公强。”
“走!那么我们就去找崔相公商议一二。”
一行人刚刚离开清河崔氏的宅院,又匆匆赶往一坊之隔的博陵崔氏。
距离此地不远的荥阳郑氏宅院也在经历新一轮的风暴。
当郑骅从妻子的嘴里听说,即将回来的亲生女儿与崔知韫有着非一般的关系时,顿时眉心紧蹙。
对于郑琬的印象瞬间一落千丈,为女当贞静贤淑为佳,可未婚与男子关系过密,实属令人不耻。
因为郑琬十几年流落在外,他对于郑琬的才学已经不抱任何期待,没想到现在居然连为人都存在问题。
之前升起的一点父爱霎时间荡然无存,听着妻子市侩又吵闹的声音,他忍不住反问道:
“你说这事目的是什么?难不成因为此事就不将女儿接回来?”
闻言,卢氏顿时闭上自己的嘴巴,对于郑骅那颗只对诗书字画感兴趣的脑子感到挫败。
“妾身是想说,如若想与博陵崔氏结亲的话,或许我们的女儿会是一个很好的对象,而且对方极大可能会是博陵崔氏未来的主事之人。为了让女儿的身份能够匹配崔家,还得尽快将人接回来才是。”
郑骅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缓缓停下手中的笔,他很清楚联姻对于五姓的作用。
更何况还是与博陵崔氏最有潜力的年轻郎君联姻,对于他们荥阳郑氏就更加重要。
于是,他抬起头,看向卢清露,同意地点点头说:
“既然夫人心中已有决断,尽快将女儿接回来就是,后宅本就是夫人负责,你仔细教养些士族的礼仪和规矩即可。”
听到事情总算是发展到自己预期的样子,卢氏长舒一口气,装作苦恼地说:
“按理来说,今日就该将女儿接回来的。可以偏生遇到了刚刚与三郎说的那件事,现在女儿已经被带到都水监看管起来,也不知何时才能够回到我们身边?”
在做好决定之后,卢氏就已经想要派人去都水监接回女儿,可是都水监的人一听她是来接郑琬的,一个个推三堵四,更是说没有崔知韫的许可,任何人不得带走郑琬。
这可是把她气恼了,现在来找郑骅,就是希望通过他的嘴,将这件事说给家主郑绗。
利用他们荥阳郑氏的声势,将人接回来,仔细教养一段时间,她再与自己的堂姐说说联姻之事。
郑骅顿时恼怒起来,都水监的人居然敢拦他们荥阳郑氏接回自己的女儿,真的是胆大包天。
猛地一下子站起来,对着卢氏说:
“这事某现在就去告诉长兄,看他们都水监的人还敢阻拦,我们荥阳郑氏的女郎可不是谁轻易就能够拘禁的!”
说罢,起身将袖子甩在身后,背着一只手慢悠悠地朝着郑绗书房的位置走去。
“叩叩叩!长兄。”
郑绗听到郑骅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按理说这个时候,他这位寄情山水的三弟,应该在赏析山水字画才是。
居然破天荒地来书房找自己,这可是头一等的新鲜事。
他放下手中的笔,眼神好奇地看向门口的方向,喊道:“请进。”
“吱——”
郑骅缓缓推开门,脸上的怒色还没来得及消散,被郑绗全部看在眼里。
他好奇地追问道:“三弟难得来书房,可是有什么要事相商?”
郑骅也没有什么遮掩的意思,他本就为自己直言不讳的性子感到自豪,当即将卢氏告知自己的情况一一道出。
“长兄,你看我们现在是不是要逼着崔知韫把人交出来?男未婚女未嫁,五娘的名声都要被他损害了。”
郑绗并没有第一时间回话,在他看来,这件事的确值得好好思量一番。
若是操纵得当的话,他们荥阳郑氏能从其中获得不菲的利益。
因此,他安慰道:“此事不急,让为兄派人前去查探一番。若是都水监无故留人的话,为兄一定会将侄女带出来的。可若是有正当理由,我们再找其他人从中斡旋,反正侄女是一定要回来的。”
“有长兄这番话,我们三房也就放心了。”
“那你先回去,为兄这就派人处理。”
“多谢长兄。”
郑骅认为事情已经办妥,潇洒离去,想到此时城外云台寺还有桃花盛开,突然来了兴致。
刚出书房门,就驱使着下人驾车前往云台寺,至于一直在三房院内等候消息的卢氏,则是被他忘得干干净净。
书房内,郑绗迅速取出新的纸笔,将自己想要说的话全部写在纸上。
写好之后,他着急地扇动信纸,帮助墨迹尽快干透。
随后着急地对着门外的小厮喊道:“来人!”
下一秒,房门立即被人打开,弓着身子回道:“家主请吩咐。”
“将这封信安全、完整地送到都水监王少监的手里,请他看信上的内容,施以援手。”
“唯!”
来人迅速接过信封,加速往都水监的方向赶去,正好与马上到大理寺的崔知韫三人擦身而过。
崔知韫看着戒备森严的大理寺,开口道:
“曲娘子开口之前还是先做好准备,待会儿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儿明白,从找到崔监丞的那一刻起,儿就已经将性命置之事外,只要能为父亲洗刷冤屈即可。”
闻言,崔知韫抬脚往前走。
头戴帷帽的曲柔紧随其后,大理寺的人按照常理看到这样的人都是需要查验一番的,可是看到前面引路的是崔知韫,一个个选择漠视来人。
不一会儿,苏行章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崔知韫居然将女子一同带来大理寺,让他不由得好奇这位女子的身份。
可当他真正知晓对方的真实身份时,也感觉到了难办。
眉头紧锁,将曲柔呈上来的玉佩不断用手触摸,仔细感受玉佩上精致的龙鳞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苏行章依旧在沉思,思考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理。
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在实际操作中,这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事情。
特别是对近来越发喜怒不定的建明帝来说,他也不知道曲柔面圣能够取得怎样的结果。
而且仅凭现在的一枚玉佩作为证据,难免有些牵强,最好是他们能够得到更加有力的证据和证词,才能够令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在他沉思期间,曲柔越来越紧张,很担忧自己连人带证据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么她的父亲就再也没有洗刷冤屈的机会。
原先以为崔监丞已经是算是难以说服的人,现在看来苏寺卿更是难以说服。
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来到了死路。
“嘣嘣嘣!”
这种紧迫的氛围让曲柔对着地板猛烈磕头,并大喊道:
“民女只希望苏寺卿能给民女一个机会,不然父亲兄长在地下难以安眠。”
没几下,一片血迹出现在地板上,苏行章看着也是揪心,连忙出声安慰道:
“想必杨娘子也知道自己拿出来的证据有多么严重,所以此事不是那么好解决的。我们还得有一个细密的章程,目前本官心中有一个主意,就是不知道杨娘子能否同意?”
曲柔听到希望的声音,立即抬起自己的头,此时整张脸已经被血迹污染,完全看不出是洛阳教坊中为首的乐人之一。
“还请苏寺卿告知。”
“仅有玉佩作为证据是无法结案的,更何况还是一桩十年前的大案。我们还需要其他的证词,特别是能佐证杨娘子给出的证据的证词。不知道杨娘子心中可有这样的人存在?”
闻言,曲柔瞬间在脑海中翻找出十年前的记忆,除了翻箱倒柜的禁军、亲人的呼喊声,以及桀骜的内监,还有,还有……
她的脑子霎时间倒转到自己偷看到的画面,突然大喊道:
“民女…民女曾经似乎在书房外面偷看到,在父亲即将被抓捕入狱的前一天晚上,见过一个名叫明毅的人。”
“明毅?”
当这个名字出现在苏行章脑海中时,他情不自禁地呼喊出声。
它的出现更加佐证了玉佩的存在,那么如何将这位“明毅”的证词拿到,就是他们现在最关键的问题。
想到这,他看着曲柔宽慰道:
“杨娘子给出的证词很好,我们接下来会朝着这个地方努力,只不过在真正得到切实的证词之前,恐怕要委屈杨娘子在我们大理寺待上一段时间。”
“这是民女的荣幸。”
曲柔很清楚,她今日进了大理寺就不可能轻易出去,现在苏寺卿给出的待遇,已经是很好的。
“来人,将这位小娘子带下去安置。”
“喏。”
而后,书房中就只留下崔知韫和苏行章两个人。
苏行章看着自从进屋后就默不作声的崔知韫,笑着打趣道:
“今日之事难道崔监丞就没有什么想说的?这位杨娘子可是你举荐而来的,你可是给本官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这不正是苏寺卿一直渴求的吗?”
“哈哈哈哈!崔监丞过誉了,本官不过是听从圣人之言,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罢了。”
“苏寺卿高风亮节,也是因此,在下才敢把杨娘子一起带过来。”
“本官看崔监丞似乎内心中也已有了决断,不如直接说出来,看看是否与本官的想法一样?”
“还请苏寺卿指点。”
接下来,崔知韫将自己对于背后集团的逐个击破的办法一一道出。
在他发现现今所有的线索都是指向赵王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不对劲的。
身为当今圣上当做吉祥物的堂弟,赵王根本没必要进行偷运专卖那么多的私盐,就算是为了钱,他完全可以使用其他的方式,也可以不用弄这么大。
根据现在收集的线索,短短几年间,赵王府得到的银钱预计比国库一年的税收还要多。
可是,赵王府的人在平日里行事之间,完全看不出来是拥有这么多银钱的模样,在王公贵族之间,也仅仅是属于有钱的那一挂,没有到达奢靡的程度。
那么,这么多银钱的去向就成为崔知韫最关心的事情。
现在看来,这些银钱的去处已经有线索了。
就在两人还在继续商讨私盐案的时间,与崔知韫擦身而过的荥阳郑氏的下人,也已经来到都水监,将家主的信件交到王少监手中。
王信看着上面的内容感觉到有些为难,可是想着荥阳郑氏的名声,还是不得不起身前往郑琬几人所在的明雨院。
负责守卫在这里的侍卫,一看到靠近的王信,立即高举手中的长刀,交叉挡住进入明雨院的大门,并出言警告道:
“崔监丞有言,除了他,任何人不得入内。”
“你们俩狗眼可看清楚了?本官乃都水监少监,比崔监丞官职品级更高,他的命令在本官之下。速速让本官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