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夏……
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样子。
塞西洛斯说道:“凛冬——”
“我没兴趣知道一个今天之后就不会再见到的新生的事。”达夏打断塞西洛斯的介绍,竖起拇指指向身后雪崖的方向:“看到了吗?那边的山壁上有一扇门,打败我,通过那扇门,你会得到完美的评价。不过……”
他左右活动着脖子,露出笑容:“你不可能通过那里。还是我送你出去,要更快一些——!”
说到后半句,他的脚下平地起风,刷地到了塞西洛斯面前,抬手就朝塞西洛斯的护目镜推来。
塞西洛斯还在听达夏说话,没想到他会突然攻击,心脏猛地一缩。
好在他过往做材料猎人时经常会遇到突发状况,反应还算快,在地面一踏向后退去,同时一道冰墙从他退开的地方拔地而起。
达夏推到了冰墙上,轰的一声,蛛网状的裂纹在冰墙上扩散开来。
塞西洛斯借着冰墙的缓冲躲到了几步之外,目光微闪——冰墙虽然是他紧急构建出来的,没有特别坚固,但是达夏一推就把冰墙击碎,力量也不容小觑——要是刚才躲避不及时,他的眼睛……
塞西洛斯心下凛然。
看来这位苍穹神侍是不会给他放水了。
达夏推空,收手甩了甩手腕,嘲弄中多了几丝兴趣:“反应还不错。”他哂笑着补充:“但也只是还不错。”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空气扭曲着攒聚,渐渐形成了几道压缩着气流的风柱,蛇一样围绕着他旋转游动。
达夏动动手指,几条风蛇嗖地俯冲向已经被砸出裂痕的冰墙。
冰墙应声而碎,而穿过冰墙的风蛇没有停留,直奔塞西洛斯的脸!
一道道冰墙耸立而起,阻止风蛇不到一秒,就被接连撞毁。
塞西洛斯借着冰墙抢出的空档望向达夏刚才指过的地方——通关的门就在达夏最开始落下来的那道冰崖后方的山壁上。
棘手的是山壁石门前漂浮着一个巨大的白色风旋,风旋边缘锋利,旋转间将上方的山岩切割出了滑面。
如果是神祇的身躯接触到风旋,下场恐怕不会比那些掉落的碎石好上多少。
塞西洛斯没什么好胜心,说实在的,他对检验结果不怎么在乎。
毕竟他只是想多赚点晶币养活济幼园,又不是真的来上学的。
但达夏似乎是那种会在检验中杀掉新生的神祇,他暗皱眉头——看来得想个办法破坏那个风旋才行。
达夏的风蛇速度越来越快,携带的力量也越来越大,冰墙被粉碎的速度很快赶超了构建的速度。
塞西洛斯退后到某一处,踏住地面停在原地——其实他的运气还算不错,虽然遇到了达夏这样的检验官,但冰原的地形也能让他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达夏见塞西洛斯停下,曲着手指往前压了压,在空气中游动的风蛇顿时像是湖中闻到饵香的鱼,在空气中搅出快要沸腾似的气流,缠向塞西洛斯。
先前被风蛇粉碎的冰墙碎块在凛冬神力的操纵下,嘭嘭嘭爆裂成了粉末,在空中泼洒出了一大片洋洋白雾,冰末与与空气中的水汽相结合,在极短的时间内凝出了雪花。
雪花凝结的速度飞快,纷纷扬扬落下,即便是被风蛇搅碎,也能在极快的时间内与周围的雪屑粘结,重新成型。
漫天飘洒的羽毛状大雪随着风蛇的游动在空中凌乱狂舞,直接阻断了达夏的视线。
风蛇受达夏驱使,目标从达夏眼前消失,风蛇的行动便也跟着停滞。
凛冽得像刀子似的冷风刮过达夏的脸,一向倨傲的神色中流露出了意外,片刻后他笑起来:“好吧,我承认你有点本事,但你不会以为,这样我就找不到你了吧?”
雪幕中互相缠绕的风蛇停住了,像是夜间支起耳朵聆听足音的猎犬。
风从冰原上空刮过,带起了无数的冰沙雪屑,经过某一处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达夏轻哼:“找到了。”
数条风蛇同时窜出,从四面八方包抄向雪幕后出现障碍物的地方。
哧哧哧哧——!
风蛇穿透硬物的声音传来,达夏一怔:“你为什么不……”
“躲”字还没说出来,他便意识到不对——神祇的身躯被穿透,不可能这么老实安静。
就在这时,冰原之上毫无预兆地“长”出了上百个障碍物。
风从障碍物前拂过,描摹出了它们的形状——那是一个个和塞西洛斯体型类似的“神祇”!
塞西洛斯侧身躲在一个与他等高的冰塑之后轻轻喘着气——既然风是达夏的第二双眼睛,那就让它眼花缭乱看不过来吧。
达夏猜出塞西洛斯的意图,漂亮的眉头皱起。
风蛇穿透了数个障碍物,最终只是让遮挡视线的雪花越来越密集。
被戏弄的愠怒爬上心头,游刃有余的蔑笑终于从达夏脸上褪去。
“现在出来的话,我会考虑手下留情。”他冷冷地扫过周围乱舞的雪花。
塞西洛斯靠在冰塑上,听到这句无声地笑了一下——那倒是不用。
“好,你会为你的天真付出代价。”达夏在寂静的雪原中寒声说道。
空中传来嗖嗖的声音,盘旋缠绕着的风蛇突然增加了数十条,刷刷刷刷,利箭似的在雪幕中穿行,所过之处,必有一尊冰塑被穿透击碎。
雪花冰屑被搅得混乱不止。
突然间,一道比其他冰塑和塞西洛斯要大上两三圈的障碍物入侵了山壁石门前的风旋。
达夏错愕地转身——怎么可能?!
普通的神祇穿过风旋,一定会被风旋切割成碎片,除非塞西洛斯是个傻子,不然……
很快,他发觉了穿过风旋的东西与塞西洛斯之间的体型差。
灵光闪过,达夏心中咯噔一响:难道那个新生把自己包裹在冰甲里面了?
这样的话,只要速度够快,确实能在风旋切碎冰甲之前穿过石门。
“那里!”达夏立即挥向雪崖。
冰原上大肆破坏冰塑的数十条风蛇得到指令,直接在空中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急转,调头急遽冲向风旋。
但已经来不及了。
达夏当机立断,山壁前的风旋陡然停止了旋转,旋转的风流像水一样抽长变为锁链,牢牢将那个妄图穿过石门的东西死死缠在了原地。
风索缓慢而不容抗拒地将那东西拉离石门。
同一时间,冰原上的雪花仿佛被扼住了命脉,全部失去了驱动,任由风蛇将它们碾成碎末飘飘落地。
达夏蜷在一起的心脏缓缓舒展开,几乎要在脉络中逆行的神力也恢复了原本的流速。
他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差一点,差一点就让那个狡猾的新生过去了。
冰甲被从冰崖上拖拽下来,砸到了不远处的地上,激起了不少雪屑。
等到险些被破关造成的酥麻从后脑消褪,达夏才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地上的冰甲一动不动。
达夏皱眉:不会是下手太狠,把那个新生摔晕了吧?
他正要上前,却听一道声音从雪崖上方响起:“塞西洛斯。”
达夏的眼睛瞪大,倏地抬头。
塞西洛斯站在雪崖边上,朝他一笑,说道:“谢谢前辈帮我移开了风墙。”
说完轻盈地往后一撤,没入了山壁上的石门中。
*
踏出石门的刹那,眼前场景转换。
雪原上充沛的冰霜气息消失,塞西洛斯有些失衡地往后退了两步,稳住身体,回过头一看,发现自己被传送到了一间没有任何摆设的房间里。
房间里很空旷,没有任何摆设,只有十多个神祇分成了两拨,各自占据了房间的一半,正小声地聊着天。
他一出现,立即引起了两拨神祇的注意。
“是谁出——咦?新生?”
“真的是新生!”
“是谁把新生放出来了?”
塞西洛斯适应了一下房间里的温度,就打算退出焦点位置找个地方休息。
不想房间左侧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转头,见到那名浑身上下散发着光辉,正朝自己招手的俊美神祇,张了张嘴。
“……利维?”
利维像是忘了昨晚那场不太愉快的邂逅,展出了毫无阴霾的轻快笑意,拨开挡在前面的神祇,停在塞西洛斯面前,凑近左看又看,赞叹道:“居然没有受伤,你好厉害!”
塞西洛斯挡在护目镜后的眼睛随着利维的左右移动转动,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这是……不生气了?
利维朝身后关注着这边的神祇招了招手,炫耀似的说:“你们看,这就是我之前跟你们说的,在虹雾海碰到的小家伙。”
“……”什么叫小家伙?
塞西洛斯忍不住说:“你没比我大多少吧?”
利维微怔,随后轻轻“啊”了一声,微笑道:“平时在流光城总是……习惯了。”
他爽快地道歉:“抱歉抱歉。”
之前在房间右侧与利维聊天的神祇都围了过来。
利维很自然地充当起桥梁的角色,一手搭在塞西洛斯的肩膀上,对其他神祇说:“塞西洛斯。”
然后靠近塞西洛斯,挨个介绍对面的三个神祇。
“特兰德你之前应该见过了吧?”
特兰德热情地拍到了塞西洛斯的另一边肩膀上,露出白牙:“哈哈,我一开始就很看好你!”
塞西洛斯:“……谢谢。”
“这位是阿美尔达,爱神侍,她很漂亮对吧。”
阿美尔达红唇微弯朝塞西洛斯点了下头。
塞西洛斯便也回了个差不多的笑容。
指到那个齐耳短发,身穿黑色轻甲、背着一把黑色宽刀的少女,利维特别说道:“阿德莉娅,不要以为她身板瘦就小看她,她其实是个凶狠的战神侍呢。”
利维的语气熟稔轻松,与塞西洛斯说话时,像是和他认识了几百年。
塞西洛斯朝面无表情盯着自己发呆的阿德莉娅点了下头,瞥过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昨天晚上利维还把他晾在花树湖边,怎么突然又亲近起来了?
谧都神祇绝大多数冰冷喜静,而利维与特兰德几乎是他们的反面。
“你是这场检验里第一个来到这里的新生,”特兰德自来熟地把手搭在了塞西洛斯的另一边肩膀上,好奇地问,“谁是你的检验官?”
这话问出来,房间另一侧的几名神祇也投来了视线。
塞西洛斯暂时收起对利维的疑虑,答道:“是个叫达夏的苍穹神侍。”
“达夏?”利维挑了下眉。
其余神祇也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房间对面那拨神祇中有个留着红色长发的,摸了摸下巴苦笑着说:“这下糟了。”
“达夏是个严格又刻薄的家伙,他怎么会放你出来?”特兰德问。
塞西洛斯将冰原上发生的事浓缩成了一句话:“我用了一些……小技巧。”
特兰德颇感兴趣地追问:“什么技巧?什么技巧?”问完也不急着听答案,幸灾乐祸地说:“达夏那家伙一定被你气死了吧?”
塞西洛斯没看到达夏的反应就被传送到这里,但是以达夏那种自负的性格,应该不会太好受。
“神侍被使者打败,废物。”阿德莉娅直白地评价。
房间对面的某位神祇神色一变,抬脚就要过来,被一名红发神祇拉住。
红发神祇朝他摇摇头,那名神祇咬咬牙,甩手退了回去。
利维轻咳两声,阻止了还想追问的特兰德:“好了,塞西洛斯刚刚完成测验,现在还很累,你们不要吵他。”
他揽过塞西洛斯,塞西洛斯顺着他的力道往房间的边缘走了几步,停下道:“等等。”
利维眨着清潭一样的眼睛勾头看他:“嗯?”
塞西洛斯迟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银链,说:“昨天就想把它还给你,但是你——”
“哦,原来在你这里!”利维惊喜地从塞西洛斯手中接过银链,戴回自己的手腕上,金色的睫毛向上掀起,眼中还带着惊喜的笑意,随口问:“昨天?什么时候?”
昨晚的事今天就忘了吗?
塞西洛斯提醒他:“昨天晚上在花树湖……”
“昨晚吗?”利维歪头:“昨天我一直待在房间,没有出去过。”
塞西洛斯:“?”
利维注视着欲言又止的塞西洛斯,想到了什么,一双纯净的眼睛弯起来,恍然大悟地说:“原来你碰到伊莱了。”
就在这时,房间入口一闪,又是一名神祇被传送回来。
“伊莱!”对面的红发神祇喊道。
塞西洛斯蓦地回头,一名与利维长得一模一样的金发神祇的身形映入了眼帘。
“!”
利维瞥过他惊讶的样子,露出了然的表情,笑着说:“那是我的弟弟伊莱*,昨天晚上你在花树湖边碰到的不是我,是他。”
第22章 新生测验是在看利维没错吧?
不知道是因为双胞胎的相互感应还是别的什么,伊莱刚被传送到房间里,视线就瞥向了利维所在的方向,也就顺便看到了被利维揽着的塞西洛斯。
平静的目光在触及利维搭在塞西洛斯肩膀上的手时,出现了些微的晃动,停顿片刻,收回视线走向对面。
就是这个态度,塞西洛斯确认。
昨天晚上碰到的绝对是伊莱无疑了。
伊莱的出现让房间另一侧的神祇们活跃起来。
一名淡金色长发、穿着白紫相间公主裙的女性神祇欢快地迎到伊莱面前,伸手就要抱伊莱的手臂,伊莱淡淡扫她一眼,她脸上的笑容顿时一萎,讪讪把手收了回去。
红发神祇问道:“怎么出来的这么晚?遇到的新生很难对付吗?”
不等伊莱回答,那名公主裙神祇就抢先说道:“你在说什么温斯沃特,伊莱怎么可能会觉得新生难对付?”
他一开口,吓了塞西洛斯一跳——明明穿着裙子,外貌举止也都是女神的样子,说话的嗓音却是实打实的男音。
好奇特的癖好。
塞西洛斯问:“那个是谁?”
特兰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哦”了声:“欲望神侍西德蒙德。他是整个纳普梅兹最奇怪的神祇,你以后离他远一些。”
塞西洛斯:“……”
他会的。
西德蒙德崇拜地对着伊莱捧脸:“你一定是觉得无聊,所以多陪那家伙玩了一会儿,对不对?”
温斯沃特扶额:“够了,西德蒙德,不要再丢脸了。”
西德蒙德质问:“我什么时候丢脸了!”
特兰德:“噗嗤。”
西德蒙德霍地转身:“特兰德,你在笑谁!?”
温斯沃特摇摇头,强行把挡在伊莱面前的西德蒙德拎开了。
伊莱耷下眼皮,越过了即便被温斯沃特拎着仍想往他身上靠的西德蒙德。
看得出来,伊莱是对面那拨神祇的领袖。
他一出现,周围的神祇立即把他围在中间,你一句我一句交谈起来。
塞西洛斯问利维:“他不是你弟弟吗?”
怎么从进来到现在,除了往这边看了一眼之外,半句话都没有和利维说?
“这个……”利维无奈地摇了摇头。
特兰德耳朵动了动,没有放过这个说话的机会,叉腰凑过来抢答:“他们关系很差的。”
“?”塞西洛斯得被激起了好奇心,“为什么?”
特兰德的嘴快过脑子,但要让他解释,他又说不清地挠起了头。
反倒是旁边一直安静着的阿美尔达温和地说道:“利维和伊莱是从流明河上诞生的天生神祇,号称‘光明双子’,流光城有传说,下一任的光明神会从他们之中诞生。”
“原来是这样。”
塞西洛斯懂了。
自从创世纪结束,两大神国中就很少有天生神祇诞生。
大多神祇都是通过母体孕育,神力远不如初代与二代神祇那么纯粹。
偶尔有那么几个天生神祇出现,往往会在几百上千年后成为主神。
利维和伊莱同为天生神祇,还都是光明神格,而同一神格的主神只有一位,等于是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是竞争对手,关系好才奇怪。
所以……
昨天伊莱生气,是因为自己把他认成了利维吗?
陆陆续续有神祇被传送到房间里。
特兰德用肩膀撞了下塞西洛斯,看热闹似的问:“你觉得他们之中谁会成为光明神?”
利维无奈道:“好了特兰德,不要闹了。”
特兰德煞有其事:“塞西洛斯,这可是关乎你是哪一拨的!”
阿美尔达与阿德莉娅也都看过来。
塞西洛斯后知后觉,原来房间中的神祇分成两派是因为利维和伊莱。
他没有标新立异的打算,对未来在纳普梅兹学院几年或者几十年的规划,就是随大流,闷声赚晶币。
从这个角度来说,与利维在同个阵营,或许可以过得更安稳些。
况且比起伊莱,确实是利维更符合大家对光明神的想象——温和亲切,光芒万丈。
短暂的思考过后,塞西洛斯给出答案:“利维更像一点吧。”
“有眼光!”特兰德用力勾住了塞西洛斯的脖子摇晃了几下。
塞西洛斯的护目镜险些被特兰德晃掉,他伸手去扶,抬眼时不期然与对面的伊莱对上了视线。
塞西洛斯:“?”
周围的神祇还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伊莱神情淡漠地靠在墙边,视线穿过人群直落落地望过来。
塞西洛斯顺着伊莱的视线回头——这个方向,应该是在看他身后的利维?
等他再转回头确认时,伊莱已经别开了目光。
西德蒙德刚好转到伊莱面前,阻断了塞西洛斯的视线。
半个钟头之后,亚提斯跌跌撞撞地从传送门中扑了出来,十分狼狈地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
他浑身上下破破烂烂的,应该是经历了一场恶战,跌进房间时还喘着粗气,勉强撑着地面爬起来,看到满屋陌生的神祇,眼里逐渐迸发出兴奋的光彩。
房间两头同时有神祇动身,但是伊莱那边的要更快一些。
两名神祇快速上前,热情地扶起亚提斯,把他带回自己那一拨中,有疗愈能力的神祇热心地帮他处理了伤口。
西德蒙德感叹:“这次的新生很优秀啊,居然有两个能到这里。”
亚提斯原本在周围一群前辈的关心重视下心花怒放,听到这句话心中便是一紧,连忙问:“除了我还有谁?”
温斯沃特朝房间另一头抬了下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是个很古怪的家伙。”
亚提斯转身,一眼看到了被特兰德和利维一左一右揽着的塞西洛斯,翘着的嘴角僵住了。
“怎么,你们认识吗?”温斯沃特问。
亚提斯神色一缓,忙摇头说:“好像见过,但没什么印象。”
“这样啊。”
亚提斯咬牙,暗暗握紧了垂在身侧拳头。
*
新生检验结束。
塞西洛斯和亚提斯成了唯二两个突破防守,进入神侍房间的新生。
他们理所应当地被晋升为神侍,不仅获得了二百晶币的年金,还得到了与其他神侍们共同修习的机会。
检验结束的当晚,塞西洛斯便给瓦妮写了一封信,把刚刚领得的晶币随信寄回了谧都。
他没有时间享受丰富的学院生活,第二天就前往学院的任务流通处接取了几个信仰任务。
完成这些任务足足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他将获取的信仰全都换成了晶币,一并交给了瓦妮。
估计着积攒下的晶币应该够济幼园平安无事地维持一段时间,塞西洛斯总算觉得轻松了些。
在宿舍里结结实实地休息了两天,第三天早上才踏出房间,打算跟随着去上课的神祇们去教室看看。
经过喷泉广场的时候,塞西洛斯遇到了利维。
“塞西洛斯!”利维率先看到了他。
塞西洛斯驻足。
与此同时,正从喷泉广场正前方的任务流通处的二楼经过的伊莱也突然停下了脚步。
跟伊莱并肩走着的温斯沃特走出去几步,发现伊莱没有跟上,退回来问:“怎么了?”
伊莱不答,偏头朝楼下望去——
喷泉广场上,利维带笑地跟塞西洛斯说着话:“你这两个月跑到哪里去了?怎么都没见你来上课?”
无论多少次,塞西洛斯都会被利维的美貌冲击到。
他稍微撤开了些,回答说:“去做了几个任务。”
“你躲什么?”利维不解。
塞西洛斯反问:“你对自己的长相没有任何自觉吗?”
“?”过了会儿,利维开心道:“你是在夸我吗?”
塞西洛斯:“就当是吧。”
利维笑起来。
“我还以为你不觉得我好看呢,一般其他神祇见到我都会发上好久的呆。”
塞西洛斯也是第一次听到有神祇自夸漂亮的,失笑说:“是你没发现而已。”
“那是因为你戴着这个东西。”利维指了指他的护目镜。
他说着把手遮在眼前靠得更近,似乎是想透过护目镜看到塞西洛斯的眼睛。
在虹雾海初见利维的时候,塞西洛斯以为利维是个矜持高贵的神祇,没想到他这么爽朗坦率——刚好是他比较欣赏的类型。
欣赏不代表塞西洛斯能接受利维离他这么近,他无奈地推开利维的脸,说道:“离我远一点。”
“知道吗塞西洛斯,”利维得意地说,“你是第一个这样对待我的脸的神祇。”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利维被塞西洛斯一言难尽的表情逗笑,揽住他的肩膀问:“去上课?”
塞西洛斯在利维的注视下点头,“听说柯蒂斯老师要讲一些比较实用的战斗技巧。”
“啊,好像是有这回事。那我要和你坐在一起。”
“可以拒绝吗?”塞西洛斯开玩笑。
“难道你在纳普梅兹还有比和我关系还要好的朋友?”
“我们什么时候变成朋友了?”
“塞西洛斯,你没有良心吗?”
“……”
“你在看什么,伊莱?”任务流通处的二楼走廊上,温斯沃特顺着伊莱的视线向下望。
伊莱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往前走去。
温斯沃特被落下,连忙跟上,怪道:“你去哪?”
“教室。”
“?”温斯沃特:“你刚才不是还说要来接任务的吗?”
第23章 时间之墟时间之神卢米埃
纳普梅兹的教室墙是灰白杂色石砌出来的,屋顶吊得极高,屋顶下方有数圈悬空的轨道,许多大小光球在错落地在轨道间缓慢环绕。
塞西洛斯和利维进入教室,立即被眼尖的特兰德发现。
“利维!”随后他注意到了塞西洛斯,欣喜地挥手:“塞西洛斯,你终于来了!”
特兰德的声音嘹亮,将其他神祇的视线全都引到了教室的入口。
利维像是对这样的围观习以为常,拉着塞西洛斯在特兰德后方的座位坐下。
阿德莉娅和阿美尔达也在,旁边还有一个穿着紫色长裙,将自己浑身上下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女性神祇,女神露出的上半张脸眼睛黑白分明,像幽幽的水潭,又像受伤的小鹿。
阿美尔达为塞西洛斯介绍:“这位是希望神侍,伊利娅。”
看起来不是很有希望的样子,塞西洛斯心中这样想着,对伊利娅说:“你好。”
伊利娅的瞳孔震了震,像是被吓到了,倏地将自己的眼睛藏回了帽兜之下,过一会儿,伸出指尖摸了摸站在她肩膀上的白色鸽子。
塞西洛斯:“……”
伊利娅的斜后方坐着个灰色短发的少年,内八眉脸上长着雀斑,神色怯怯的,绞着手一眼一眼地偷瞄利维和塞西洛斯,似乎是想和他们搭话。
很快塞西洛斯注意到,或许他想搭话不是他们,而是前面的阿德莉娅——每一次收回目光前,少年的眼尾都会悄悄在旁边发呆的阿德莉娅身上扫过。
阿美尔达的美眸往灰发少年所在的方向掠去,对塞西洛斯说:“那是工匠阿什利。”
她眼眸带笑收回目光,伸手轻拍两下阿德莉娅的头。
阿德茫然回头:“什么?”
“没事。”
阿美尔达的眉眼弯成月牙,就像是妈妈在看家里可爱又懵懂的女儿。
阿德不解地扭回头。
教室中又起骚动,是伊莱来了。
“伊莱居然也来了!”
“我还是一次在教室里同时看到他们‘光明双子’!”
“真的长得一模一样呢!”
温斯沃特、西德蒙德紧跟在伊莱身后进来,再后面,竟然是走在一起的达夏和亚提斯。
教室中立即有神祇为“光明双子”腾出空位。
伊莱进门轻撩眼皮扫过教室另一头,似有若无的目光从塞西洛斯身上乜过,然后在满屋神祇的注视中,波澜不惊地坐在其中一个空位上,剩下的神祇也都围着他坐下。
亚提斯和达夏挨在一起,用手拢着嘴,在达夏耳边说了什么。
教室里太嘈杂,塞西洛斯无法单独捕捉他的声音,只看到达夏的视线仿佛凛冬的寒风,从他身上刮过去了。
塞西洛斯:“……”
又关他什么事了。
“亲爱的小家伙们!”
杂乱之中,一位橘纹白裙的短发女神出现在教室门口。
立即有神祇提醒道:“柯蒂斯老师来了!”
塞西洛斯循声看向门口那位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知性气息的女神,想起特兰德之前的介绍——这位应该就是智慧女神柯蒂斯了。
显然,柯蒂斯是一位极为强大的神祇,而且在纳普梅兹积威很重。
她一出现,教室里的议论和吵闹都被按下了暂停,平息下去。
身边的呼气声此起彼伏,就连利维也轻轻叹了一声,塞西洛斯偏过头问:“你怎么了?”
利维撑着额头,见塞西洛斯面无异色,反问道:“你不觉得呼吸困难吗?”
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这才注意周围的神祇面色都不太对劲,或许他们不是主动安静下来的,而是因为某种压力被迫选择闭嘴。
对这种压力反应明显的要数亚提斯和阿什利,他们的脸都憋红了。
“……”
发生什么事了吗?
棕色短发在尾端卷曲贴着蜜色的脸颊,泛着深碧光泽的眼睛在教室中的神祇脸上平扫而过,丰满的嘴唇弯起,柯蒂斯笑道:“今天好热闹。”
她穿着橘边白底的两件套,外面是宽松的学院长袍,里面是能勾勒出丰满身材的紧身长裙,裙摆在两侧开衩,线条优美的长腿在走动间若隐若现。
无疑,她是位美丽的女神。
与阿美尔达那种足以给任何神祇带来精神冲击的美不同,柯蒂斯的美带着某种引人入胜的风情与韵味。
她对学生们压抑难捱的状态习以为常,缓缓从门口踱到了教室正前方,右眼下方缀着的一颗痣随着她舒展的笑意微微上扬。
“我喜欢热闹。所以——”她像是临时起意,满怀愉快地说:“在开始今天的实战技巧教学之前,让我来给你们加上一节至关重要的常识课吧!”
塞西洛斯没听出“喜欢热闹”与“常识课”之间的因果关系,但柯蒂斯并不是在和他们商量,而是通知。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副神力凝结出的图腾从空气之中凝渗出来。
那是十二神域甚至人类世界都随处可见的柱神图腾,只要是有神殿出现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这幅图腾的影子。
图腾中有三种元素,沙漏、水晶球与书籍,分别代表着创世即存在的时间、命运与智慧三位柱神。
图腾形成,便开始周而复始地旋转起来。
教室里的神祇们逐渐适应了柯蒂斯老师带来的压力,呼吸慢慢顺畅,也能坐得直了。
坐在塞西洛斯前面的特兰德小声嘀咕:“柱神图腾有什么好讲的。”
对于从小听着创世传说出生的神祇们来说,这类知识未免太基础了。
“小家伙,你们不知道的东西多的是呢。”
柯蒂斯听到了特兰德的声音,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微容。
特兰德被点到名字,吐了下舌头,不再插话了。
柯蒂斯手一握,一根看起来是木质的教鞭出现在手中。
她缓慢地在教室前方踱着步,说道:“没错,这是在座的每一位都见过的柱神图腾。显然,你们都见到了我——智慧之神柯蒂斯。”她点了点柱神图腾中的书籍。
“或许还有人见过命运之神希尔薇,”她又点了下水晶球,然后脚步轻缓地绕着图腾走了一圈,点了点图腾上的沙漏,“但是,你们之中,或者说除了柱神之外,现存的神祇之中,没有一个见过时间之神卢米埃。”
确实是这样。
神祇们交头接耳。
柯蒂斯满意地看着露出好奇表情的学生们,笑着说下去:“但是时间是无处不在的。他存在于这个沙漏里,存在于每一个柱神图腾中,也存在于一切代表时间的象征物里。
“这些图腾与象征物,便是时间之墟中的一个个锚点,任何一个得到时间之神允许的神祇或者人类,都可以借由这些锚点在时间的河流中自由穿梭。”
“时间之墟”这个词塞西洛斯还是第一次听到。
其他神祇的兴趣也被柯蒂斯吊起。
利维代替教室中的神祇发问:“柯蒂斯老师,什么是时间之墟?”
柯蒂斯向他们所在的方向投来视线,颇具魅惑力的碧绿眼眸漾出愉悦的涟漪,揭晓答案:“时间的残骸。”
“残骸?”
教室里数位神祇异口同声地重复着这个不祥的词汇,而后在彼此的眼中看出了惊讶。
柯蒂斯等着这一波由她引起的骚动停止,才像是踩着某种舞步似的回到教室中间,笑着说:“在理解‘残骸’之前,我要知道你们是否清楚创世的历史。”
西德蒙德双肘杵在桌上,捧着小巧的脸说:“当然。不就是一片虚无之中先有了时间、命运和智慧三柱神,又有了苍穹、海洋和大地三位原神,然后三原神互相□□,创造了世间万物吗?
温斯沃特叹气:“闭嘴吧。”
西德蒙德嘟嘴:“我说的不对?”
后面的达夏嫌弃道:“西德蒙德,不要做那种恶心的表情。”
西德蒙德:“……”
原神□□这个粗俗的说法引来了一阵哄笑。
阿美尔达在笑声过后,有条不紊地说:“祖神自虚无之中醒来,这片虚无中除了永恒与凝固什么都没有,像蛋清一样包裹着祂。
“祂讨厌一成不变,便让虚无产生有接续性的因果变化,于是有了时间。为了让这些变化更加有目的性和观赏性,祖神分出了自己的部分力量,载于时间至上,于是有了命运。然后又为了让命运谱出丰富多彩的章节,祖神将自己的智慧加诸于时间与命运之上。”
温斯沃特瞥过阿美尔达,接着说下去:“时间像流水,永不停歇,命运如断崖,让水流坠落,而智慧是断崖岩壁上凸起的石块,让瀑布的坠落更加壮阔。时间、命运与智慧的三重螺旋,构成了让虚无运转的基本法则。”
阿美尔达看向温斯沃特,温斯沃特朝她谦逊一笑,阿美尔达下巴微抬,无甚表情地收回了视线。
温斯沃特:“……”
“时间如流水,这一点没错,”柯蒂斯点头,“虽然有一些偏差,但知道这些也差不多了。”
她继续说道:“时间与命运和智慧一同诞生,智慧是编织命运的参考,而时间的河流,将沿着命运所指的方向流动。
“有一天,这条河流被切割成了无数段,分散在世界上的各个地方。但是因为命运的影响,即便被切割,时间还是要沿着一个固定的顺序继续流动。
“时间之神便将自己分成了无数块‘礁石’,也就是时间的象征物,投入到每一段河流之中。他通过‘礁石’将自己的力量渗透到河流中,借此使时间继续流动,这些‘礁石’,便是时间的残骸。”
前面阿美尔达和温斯沃特说的,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创世传说。
后面柯蒂斯讲的却是现行有关创世柱神的传说中都没有的了。
起初对柱神图腾嗤之以鼻的特兰德也不由得专注起来——时间是世界上最为古老的柱神,是谁切割了祂?
所有学生都翘首等待更加深入的揭秘,然而柯蒂斯老师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话锋一转:“你们之中只有少数神祇会与时间之墟接触,剩下的就等你们实地去体会吧!”
“啊,什么呀!”
“怎么能停在这里?”
“柯蒂斯老师,再讲一点吧!”
柯蒂斯却对学生们的要求置若罔闻,拍手说:“好了,常识课程就到这里为止,接下来我会教你们一些在战斗中实用的技巧,不想学的话可以随时离开哦。”
实用战斗技巧对成长中的神祇的吸引力,远大于距离现在遥远至极的创世传说。
神祇们在起了一阵哄之后,很快把时间之墟的事抛到了脑后。
塞西洛斯却皱起了眉头。
柯蒂斯老师教授的神术已经换了好几个,但他始终没有动过。
利维注意到他的异常,搭住他的肩膀问:“你怎么了?”
感受到肩膀的重量,塞西洛斯滞了滞,摇头说:“没什么……”
就是觉得,柯蒂斯老师说的这些,他有些熟悉。
可是他是在谧都的济幼园里长大的,济幼园只有幼弱又无家可归的神祇,以他们的见闻,不太可能接触到这么偏门的创世传说。
难道是他做材料猎人的时候,听哪位神祇说过?
第24章 珍贵腕带你总是随便送别人东西吗?
“塞西洛斯,看。”利维指了指前方。
塞西洛斯顺他的指尖转头,看到了教室前方立着的两具巨大骨架,左边那具足有五六米高的翼龙骨架忽然扭动着背脊,往前迈了一步。
“?”
怎么做到的?
塞西洛斯的视线从翼龙骨架昂起的头颅往下平移,仔细观察,发现原来是有一条神力凝成的金色细线将翼龙的一块块骨骼串了起来。
金线扭动,翼龙骨架便在它的操纵之下,控线木偶一样灵活自如地一步步朝塞西洛斯走来。
教室里的其他神祇或多或少都在练习用神力控物,其中要数利维控的翼龙最为庞大灵巧。
很有意思。
塞西洛斯以往战斗都是简单粗暴地靠实力镇压,碰到达夏那样的,便多费些力气,很少用到控物这么复杂曲折的方法。
利维挑衅地朝他扬了扬眉,塞西洛斯望向旁边那具张开翅膀的瘟疫鸟骨架,试着将自己的神力凝在指尖。
冰蓝色的细线从指尖延伸出去,在空气中时断时续,接触到瘟疫鸟,像是水渗进沙土,迅速钻进了本应该充满髓质现在却空荡荡的髓鞘之中。
卡拉拉——
瘟疫鸟僵硬地从展台上站起来,双侧骨翼扇动几下,动作逐渐由滞涩变为流畅,双爪竟然离开了地面!
“喔!”有神祇惊叹出声。
其他专心控物的神祇感到面前有风拂过,一抬头,被庞大的翼龙和瘟疫鸟的骨架吓得手抖,所控的物品当啷掉落在地上。
柯蒂斯老师微笑着从教室前方让开,留给了他们充分的发挥空间。
利维手指起伏,翼龙展翅扑向瘟疫鸟。
塞西洛斯迅速收紧冰蓝细线,瘟疫鸟束翼倒飞。
两具骨架居然就在利维和塞西洛斯的操控下,在教室前方拼杀起来!
“那只瘟疫鸟是谁在操纵?”
“伊莱吗?”
“不是伊莱,是利维旁边的那个家伙!”
温斯沃特正用神力操纵银白色的细带编织绳结,听到前方呼呼的破风声和周围的议论声,抬头看了一会儿,不无遗憾地说:“早知道就把塞西洛斯拉过来了,他一定会是个强大的伙伴。”
伊莱对此没什么反应,倒是身后的达夏嗤声说:“不过是个只知道耍小聪明的家伙罢了。”
温斯沃特对他的话不太赞同,用手肘杵杵伊莱寻求回应,一偏头,看到了飘在伊莱前方的腕带。
腕带银箍绿石,是从他认识伊莱那天起,伊莱就一直戴着的。
说实在的,这条腕带无论是从用料还是款式方面看都非常普通,估计花上十几个晶币,就能在十二神域中任意一个摊贩那里买来个类似的,可以说是完全配不上伊莱。
但也不知道这条腕带是从哪里来的,伊莱对它格外珍视——腕带的作用是保护手腕,可是每每遇上战斗,伊莱都会提前把腕带卸下,等到对战结束后再重新戴回来。这么一来,它就成了一件纯粹的装饰品。
可就算是当作装饰品,它也不够格啊。
伊莱对它的重视程度,让温斯沃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不成这条腕带有什么他没发现的过人之处?
温斯沃特绳结也不编了,偏头仔细观察漂浮着的腕带,渐渐发现了不对——穿在腕带之间的金线没有任何操作,就只是把腕带吊到了空中——伊莱在干什么?
探究的目光从腕带移向了身边的神祇身上,很快,温斯沃特意识到,伊莱看似端正地靠着椅背,实际上那双清澈的眼眸早就滑到了一侧,定定注视着某个方向。
那个方向上坐着阿美尔达和阿德莉娅。
……不对,还要再往斜前方一些。
于是,正专注地控物对战的利维和塞西洛斯一起进入了温斯沃特的视野。
利维由一指控线改为了五指,翼龙骨架的动作变得更加细腻,简直像是活了过来。
塞西洛斯的瘟疫鸟也不甘落后,躲避与进攻都敏捷异常。
慢慢的,教室中所有神祇的视线都被两具缠斗在一起的高大骨架吸引,甚至有神祇悄悄给其中某具助起了威。
骨架相撞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某个瞬间,教室里有银亮的弧光闪过。
神祇们都在关注翼龙和瘟疫鸟,没人注意弧光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只有几名神祇觉得眼前被晃了一下。
下一秒,塞西洛斯五指上的拉力突然消失,从他指尖延伸出去的细线被截断了!
正在缠斗中的瘟疫鸟就像是被卸除了驱动的机械,当即定在原地。
而利维的翼龙还保持着冲势,撞翻了瘟疫鸟,与瘟疫鸟的骨架山倒一样朝塞西洛斯砸来。
危险!
温斯沃特险些脱口而出,但不等他开口,身边一直松弛靠在椅背上的伊莱倏地坐直了身体,飘在半空的腕带啪嗒摔在了桌上。
一句惊呼卡在喉头,温斯沃特微怔,再度朝那个方向看去——难道伊莱刚才看的……是塞西洛斯?
变故发生的突然,利维完全没想到塞西洛斯的瘟疫鸟会突然停止反抗,连忙将他的翼龙拉回。
教室里坐满了神祇,很难在不波及其他神祇的情况下将瘟疫鸟的骨架冻上。
眼看骨架就要倾倒下来,塞西洛斯不得不强行将被切断的神力重新压缩外延,控住了瘟疫鸟。
瘟疫鸟顺着惯性撞翻了几张桌子,引来阵阵尖叫,堪堪停住。
不想又有一条细线也钻进了瘟疫鸟的髓鞘,两股力量分别把瘟疫鸟朝两个方向拉扯。
谁!?
塞西洛斯转头寻找神力来源,忽觉另一股线在髓鞘中迅速膨胀,只听砰的一声,瘟疫鸟的骨架终于不堪重负,犹如被戳爆的气球,在教室里炸开了。
骨架碎片划破空气,向四面八方飞溅。
神祇们纷纷叫嚷着撑开屏障,仍有躲避不及的神祇被骨片划伤。
达夏脸颊一凉,伸手去摸,捻开的指尖上一片金红,矜傲的脸上霎时出现了裂痕,怒气登时暴涨。
“塞西洛斯!!”达夏腾地站起来。
伊莱喝止:“达夏。”
达夏动作顿住,难以置信地扭头:“伊莱?你要帮他?”
伊莱皱眉:“坐下。”
亚提斯放在桌下的手一蜷,抬头悄悄打量前面的金发神祇。
达夏的脸色连番变换,看看伊莱,又看看对面的塞西洛斯,咬咬牙,坐下了。
最后一片碎骨落下,骨片雨停下。
只有少数神祇像达夏一样被擦出了几道浅浅的伤口。
利维打了个响指,数道光晕包裹住了受伤的神祇,被骨片划出的伤口转眼间就愈合了。
“谢谢。”心有余悸的塞西洛斯低声向利维道谢,将自己的神力分出许多股,将楔入墙上、桌上的骨片尽数收回,聚拢到一起。
碎成这样,是不可能再恢复原样了。
塞西洛斯盯着一堆碎骨看了半晌,认命地站起来,说道:“抱歉,柯蒂斯老师,我会再去抓一只瘟疫鸟回来的。”
柯蒂斯老师对刚刚的意外不置一词,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塞西洛斯坐回去,思索那根多出来的细线的来处。
其实不难猜——这个教室里,会费尽心思找他麻烦的,应该只有亚提斯了。
看来之前在虹龙船上的震慑还不够。
塞西洛斯转头寻找亚提斯的身影,目光在扫过伊莱时顿住——亚提斯、达夏还有温斯沃特不知为什么,全都聚集在他的桌边。
在干什么?
塞西洛斯微微后仰,视线穿过达夏与亚提斯之间的缝隙,瞄到了伊莱桌上的腕带。
那条腕带之前在花树湖的时候他见伊莱戴过,此时此刻,它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切成了两段摊在桌上,上面的嵌着绿宝石也碎得不成样子。
温斯沃特撩了下垂到眼侧的红发,咋舌:“碎骨往哪飞不好,怎么……这可是你最喜欢的腕带。”
塞西洛斯心里一紧:“。”
达夏也知道这腕带对伊莱不一般,严肃地说:“叫阿什利来看看吧。”
温斯沃特去教室后方把阿什利带过来,其他神祇让开位置。
阿什利生性内向害羞,到了伊莱面前更是束手束脚的,也不太敢*碰断裂的腕带,只仔细看了看,怯怯地说:“这、这个腕带的材料有有有些复杂,如果先让我切下来一段去——”
伊莱冷声拒绝:“不可以。”
“哦,那,”阿什利越说声音越低:“那就只能去找制造这条腕带的工匠修了。”
伊莱沉默。
温斯沃特劝道:“就切下来一小段而已,大不了再让阿什利融回去,阿什利的技术——”
“不可以。”伊莱还是那句话,手在桌上一拂,将断裂的腕带收起来了。
连切一小段都不肯,看来确实是很重要。
伊莱冷硬的拒绝仿佛利箭,一箭一箭戳到塞西洛斯身上,戳得他心虚不止。
……之前他交任务的时候,在纳普梅兹城的店铺里好像见过差不多的腕带。
不然,下课的时候去看看?
柯蒂斯老师宣布下课,神祇们三三两两走出教室。
利维性格温和,一下课就被其他神祇团团围住,塞西洛斯在神祇的包围圈外跟他招了下手,匆匆乘飞鱼快艇离开了学院。
纳普梅兹城是两大神国的中立地带,即便是在神战时期,也没有任何一名神祇敢把战火蔓延到这里,因此城中成百上千年如一日的繁华热闹。
贩卖腕带的店铺可能是武器商店、防具商店、饰品商店或者工匠开的工坊。
这样的店铺在纳普梅兹城多不胜数。
塞西洛斯不记得具体是在哪里见过,只好从头开始一间间搜索过去。
记不清逛到了第几间,塞西洛斯踏进某间饰品店的时候,甚至没报多大希望,打算大致扫两眼就走的时候,在店铺的柜台上看到了和伊莱那条一模一样的腕带。
他连忙转身寻找:“老板?老板在吗?”
“来了来了!”一道声音从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传来。
留着两撇胡子的男性神祇从楼上噔噔噔下来,看到塞西洛斯手中的腕带,嘀咕了一声:“怪了。”
塞西洛斯没注意他说什么,兀自问:“老板,这条腕带怎么卖?”
老板搓着细绺的胡子打量塞西洛斯,眼睛转了转,大胆地说:“二十个晶币。”
“这么贵?”
都够济幼园里几个神祇在谧都住上一年的税金了!
老板底气十足地说:“我这腕带非常抢手,就剩这一条了,你不要的话还有别的客人想要,那位客人就在楼上呢。”
塞西洛斯看得出老板是在宰他,可是谁让他把人家的东西弄坏了呢?
“我买了。”他掏出晶币递给老板。
晶币刚到老板手上,就有一名神祇从楼上下来,祇金发白衣,一张脸长得完美无瑕。
利维怎么……不对,利维还在学院。
“伊莱?”
塞西洛斯难免惊讶。
难道老板说的要买腕带的就是他?
伊莱从楼上下来,先看到塞西洛斯,而后瞥到他手中的腕带,眉心隆起。
塞西洛斯愣了愣,赶忙把手中的腕带递过去,“这个……”
他想说我没有跟你抢的意思,买下来就是想赔给你的。
但才一开口,伊莱的眉头就皱得更深,盯着他,声音冷凉不悦:“你总是这样随便送别人东西吗?”
第25章 瘟疫怪鸟他还没送过谁东西呢
“?”塞西洛斯被伊莱一句话怼得不明所以,手中的腕带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店铺的老板此时贼兮兮地对伊莱说:“这款腕带我就只做了几条,刚才最后一条也被他买走了。你那条我看过了,没办法修,你可以再买条新的,不过你要是还想要和那条一样的,材料费……”
他就是把奸诈写在了脸上,贪婪地搓了搓手。
二十晶币已经够贵了,老板居然贪得无厌,还想再加价?未免太过分。
塞西洛斯也不管会不会被伊莱一句话堵回来,说道:“你要的话这条可以给你,要拆要补都可以,你之前那条被我弄坏了,这条刚好赔给你。”
他不说话还好,话音落下,气氛变得更糟糕,连老板都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塞西洛斯不懂伊莱为什么对他敌意这么大:要不要给句准话,老瞪他干什么?
覆着在伊莱身上的光芒摩擦间产生耀目的闪光,他盯着塞西洛斯班上,忽然转身,冷硬地说了一句“不需要”,大步离开。
老板忙不迭追出去:“稍等稍等!你要是想要的话,我再便宜点给你打一条也可以的!”
但伊莱铁了心只要自己原来那条,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塞西洛斯看了看的腕带,一头雾水——他好像又把伊莱惹恼了。
从饰品店里出来,塞西洛斯边往回走边把腕带举在眼前看——这可是他花二十个晶币买回来的。
二十个晶币,在谧都可以让四名神祇居住一年,在纳普梅兹,却只能买一条普普通通,没有任何附加效果的饰品腕带。
而伊莱穿着的那身银色轻铠少说也得上万,二十晶币连个扣子都买不到。
十二神域之间的贫富差距也太大了吧!
塞西洛斯越想越觉奇怪——这种品质的腕带会出现在伊莱身上就很反常。
腕带断了,伊莱还特地来修,就更反常了。
难道那条腕带对伊莱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肯定是吧,不然伊莱离开前也不会那样瞪他。
塞西洛斯暗自叹气,他和伊莱好像不太合得来,凑到一起总要出点什么状况。
第一次见面他就把伊莱认成了利维,一起上课又把人家很重要的腕带弄断了……
以后没事还是离伊莱远一点吧。
塞西洛斯这样想着,将那条对他来说完全派不上用场的腕带塞进了口袋。
*
回到学院,塞西洛斯直奔任务流通处,寻找有关瘟疫鸟的消息。
世界上的第一只瘟疫鸟是,几万年前从创世遗留的深渊初蒙中逃逸出来的。
鸟如其名,凡是它经过的地方,都会有瘟疫爆发,而死于瘟疫的人类与动物的尸体就是它最美味的口粮。
瘟疫对神祇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人类的威胁是致命的,因此瘟疫鸟常在人类世界活跃。
几千年前常有神祇豢养这种危险的鸟类,当做惩罚辖域内人类的使者。
近几百年,初蒙与神域和人类世界之间的裂隙越来越多,逃逸出来的初蒙生物不计其数,瘟疫鸟是其中之最。
无主的瘟疫鸟给人类世界带来大面积的死亡,这时候,就需要有神祇去帮他们解决麻烦。
塞西洛斯在任务流通处的一张皮卷中知悉了其中某只瘟疫鸟的踪迹,一路追踪,三天之后,出现在了人类世界弗朗王国的边境。
边境线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巨大的日晷,日晷随着太阳在空中的方位变换,在石盘上投出影子。
就在晷针所形成的阴影下,有辆马车翻倒在地,车轮掉落,车辕断裂,马车里的人类也被东一个西一个地抛到了地上,巨大的瘟疫鸟正按压着其中一具人类的身体残忍地啄食着。
塞西洛斯出入过数不清的战场遗迹,见识过许多惨烈的场面,但眼前这幅单方面的残杀仍是让他心中不适,放轻脚步靠近的同时,从手中凝出了锋利的冰锥。
温度骤然降低,瘟疫鸟察觉到有危险靠近,立即振翅高飞。
塞西洛斯的动作更快,冰锥掷出直奔瘟疫鸟的羽翅,然而就在他的冰锥即将贯穿瘟疫鸟时,一条光索从天而降,迅速缠上了瘟疫鸟的脖颈,光索收紧,巨大的怪鸟张开尖长的鸟喙不住发出嘶鸣,挣扎着倒在了地上。
“!?”
冰锥落空,塞西洛斯朝着光索飞来的方向抬头,不多时,一名骑着纯白独角兽的神祇从天边奔来,停在了日晷前方。
“……”
不会这么巧吧。
金发神祇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塞西洛斯,眼神晃了晃,随即面无表情地从独角兽背上下来,牵动光索将瘟疫鸟甩到一旁,大步来到翻倒的马车前,检查起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类。
眼神冷淡,对他爱答不理,塞西洛斯马上有了判断——是伊莱。
伊莱怎么在这里?
也是追踪瘟疫鸟来的?
塞西洛斯看着被光索捆着哀鸣不断的瘟疫鸟,心中徘徊不定。
他为了还柯蒂斯老师瘟疫鸟骨架,特意追踪这头瘟疫鸟好几天,严格来说这算是他的猎物——事实上只要伊莱再晚来几秒,这头瘟疫鸟就会在他的冰锥下断气。
现在伊莱突然出现……
塞西洛斯觉得,这头瘟疫鸟的归属可以商量一下。
“呃……”塞西洛斯看着迎面走来的伊莱舔了下唇开口,思索着该怎么说服伊莱,但他刚吐出一个字节,伊莱就已经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将趴在地上的男人翻过来,张开散发着光晕的手,虚罩在男人被瘟疫鸟划开的肚腹上方。
“……”
好吧。
伊莱不急着处理瘟疫鸟,塞西洛斯不想显得太急躁,于是踱步到伊莱身边,俯下身搭茬:“这是治疗术吗?”
神祇中只有拥有光明神格和大地神格的神祇能学习并运用治愈术,这两类神祇在谧都都不常见,所以,伊莱的行为在塞西洛斯眼中算得上新鲜。
光晕持续从伊莱的掌心溢出来,融入到男人身前的伤口里,汩汩流出的血止住,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合。
等到男人肚腹上连一道划痕都看不到,伊莱才淡淡道:“嗯。”
被晾了半天,已经后悔开口的塞西洛斯:“……”
你不说我也看到了。
男人的伤口愈合,眼皮底下的眼球骨碌碌转动,即将苏醒,伊莱收手起身越过他,去治疗下一个人。
塞西洛斯碰了一鼻子灰,讪讪蹭了下鼻尖,瞥过被缠得动弹不得的瘟疫鸟,暗啧着硬着头皮又跟了过去。
马车被掀翻,抛在地上的人有两女一男。
其中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直接被瘟疫鸟拦腰咬断,没有救活的可能。
伊莱从她身边走过,在一个穿着繁复宫廷裙装的少女身边停下。
少女身材纤细,脸上苍白一片,露出的脖颈上戴着银色的项圈,项圈之下的颈根处有道被瘟疫鸟豁出来的狰狞伤口。
血从伤口流了满地,少女胸口一片平静,已经没了呼吸。
“还有救吗?”塞西洛斯再次搭话。
伊莱没有回答,手覆在少女的脖颈上空,光晕笼罩下来,半分钟过去,伤口没有任何要长合的迹象。
塞西洛斯心中遗憾,看来是没救了。
“咳咳……”就在这时,身后的空地传来了咳嗽声,借着嘶哑的嗓音响起,“格、格丽塔……”
塞西洛斯听到声音回头,原来是刚才被伊莱治疗过的男人醒过来了。
男人脸上满是黑凝的血痂,软茸的棕发也被血水浸得打绺,邋遢又狼狈,但他深棕的眼睛极为明亮,浓眉高鼻五官端正,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
他身上还穿着被瘟疫鸟抓得破破烂烂的铠甲,刚从重伤之中醒来,伤口虽然愈合,力气还没恢复,大概是把围在格丽塔身边的塞西洛斯和伊莱当做了敌人,挣扎着爬起来,走了没两步又跌倒在地上,脸上、身上沾满了血砂,仍是红着眼咬牙往过攀爬想要保卫自己的主人,喉间断断续续的:“殿下……公主殿下……”
公主?塞西洛斯意外。
人类王国的公主,出行怎么会只带两个人随行?
伊莱还在专心修复少女脖颈上的裂缝,塞西洛斯只好安抚道:“我们不是坏人,他正在为你的公主殿下治疗,你最好不要在这时打扰他。”
“殿下……”男人喃喃地看向伊莱,注意到伊莱手中的淡淡光晕,发红的眼眶里溢出惊喜的泪水,被沙土硌得鲜血淋漓的手松开,满怀期待地重重点头。
塞西洛斯回过头继续观察。
伊莱手中的光晕逐渐变弱,眉头越凑越紧,半分钟后他闭上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男人见他收回手,立即朝地上的少女望去,激动的表情在见到少女青白得如同石灰的脸色时凝结,痴痴地张了张嘴,愣住了。
伊莱道:“她快死了。”
男人从喜悦的高峰摔到了谷底,短时间内竟然没反应过来,眼皮跳动,盯着少女的尸体摇头,“不,有、有神祇大人在,殿下怎么会……”
他突然抽搐了一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噗通趴伏在地,用沙哑的嗓音哭叫着:“不!神祇大人,求你救救公主殿下!”
伊莱皱眉。
男人的声音哑得像是砂砾擦过铁片,带出嘶拉拉的铁腥味,“神祇大人,只要能让殿下复活,我什么都愿意做,就算用我的命去换也可以,神祇大人!神祇大人!”
男人不住地支起身再趴下,声嘶力竭地哭求,泪水流了满脸,脸上手上全被擦破皮渗血也不肯停歇,凄怆的声音在弗朗王国边境上空缭绕不去。
可是死了就是死了,就算是神祇也没办法。
塞西洛斯正想着该怎么劝慰,忽听伊莱问:“用你的生命交换,你也愿意吗?”
“?”塞西洛斯侧目,真有这样的办法?
“我愿意!”男人毫不犹豫,像是在漂泊的大海中抱到了浮木,狂喜道:“我愿意!请尽管拿去!我什么都愿意!!”
伊莱站了片刻,在男人的哭求声中重新在少女身边蹲下,从她的脖子上取下了银色的项圈,递到男人面前。
“格丽塔还没有彻底死亡,我暂时把她的生命力保存到了这个项圈上。你戴上它,从此要与格丽塔共享生命——”
伊莱还没说完,男人就生怕他反悔似的,一把抢过项圈直接戴在了脖子上。
微光自项圈上闪过,仿如月光自坚固的枷锁上流淌。
“我愿意!”男人牢牢护住项圈,“不管是生命还是什么,我全都愿意!”
“负载一个人的生命,远不止平分时间那么简单。它是格丽塔的生命之环,对你来说却是世上沉重的枷锁。你可以在余生背负两个人的生命前行,但违逆命运,总会有所惩罚。”
伊莱道:“你将永远无法抵达应许时刻。现在,你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应许时刻。
男人因这仿佛带有预示性的词语而短暂地失神,但当他感受到项圈上传来的温度以及逐渐变强的心跳声,忽而变得平静。
“我不在乎。”
男人说着虔诚地伏倒在地:“感谢你,神祇大人!请告知名讳,我愿用余生信仰神祇大人!”
伊莱没有回答。
倒是塞西洛斯有了点感悟:那些广为人知的神祇们的信徒都是这样积攒来的吗?
边境线上起了阵风,飞沙走石。
几粒石子朝塞西洛斯的护目镜砸来,他偏头躲过,心想着或许自己不该介入神祇与信徒之间的沟通,还是走远一点等他们聊完再说。
谁知他才侧过头,就有一抹宏影从眼尾掠过——在日晷旁的瘟疫鸟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光索,振翅逃跑了!
“瘟疫鸟!”塞西洛斯出声提醒,甩出冰剑追上去。
可是晚了一步,瘟疫鸟已经腾飞到空中。
塞西洛斯追不上,当即将神力压缩成冰蓝色的细线,缠到了鸟腿上——这可是他好不容追到的瘟疫鸟,决不能这么轻易放走了!
随着瘟疫鸟展翅飞高,塞西洛斯脚下一轻,被带到了空中。
大约是之前被光索捆伤,瘟疫鸟飞到空中没扑腾几下,右边的翅膀就传来嘎巴一声响,它惨唳着越飞越歪,径直朝日晷坠去。
塞西洛斯回望与晷面之间的距离,集中注意力,嚓的一声,日晷表面出现了一座不断拱起的冰山,垫在了塞西洛斯的落脚点上。
同样的着地方式塞西洛斯用过无数次,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可就在他的鞋底接触到冰层的瞬间,意外发生了——日晷表面闪过了淡淡的蓝芒。
塞西洛斯只觉得眼前一闪,再睁眼时,竟然不知怎么来到了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第26章 初次见面他岂不是来到二百四十多年前……
一幢幢白金配色的拱顶房屋矗立在街道两旁,街上的神祇也大多是金色、浅金色和银色的头发,不管男女老幼,都穿一尘不染的白袍或者白裙,皮肤白透,瞳色极淡,由内而外释放着圣洁的气息。
这里显然是神域,是一座与谧都和纳普梅兹完全不同的神祇之城。
城中天光极为明亮,塞西洛斯很快发现,远超其他神域的亮度似乎不仅仅来自于天空中的太阳,城市中的建筑、空气、来往的神祇似乎都在散发着辉光。
刚才他还在弗朗王国的边境,怎么突然来到了神域?
塞西洛斯正疑惑着,听到了不远处传来鸟唳与阵阵尖叫。
是瘟疫鸟!
他只仓促地将发生异状时的情景烙在心里,就拔脚追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里应当是某座神域的边缘地带,没有什么强力的神祇,长长的街道不可能被区区一只瘟疫鸟搅得乱七八糟。
摊位翻倒,路边房屋的飞檐也被鸟翼撞掉,数名神祇被瘟疫鸟扑伤倒地,正抱抱着头连连惊叫。
绕过一栋高耸的白色建筑,塞西洛斯看到一路跌撞的瘟疫鸟正要奋力飞上天空,冒着寒气的冰锥随着他的奔跑出现在前方,突然,鸟腿下方的黑影吸引了他的注意——竟然有一个身材矮小、穿着白色帽兜的神祇被瘟疫鸟带了天上!
高空的风掀起神祇的帽兜,露出了一头灿金色的短发,那脸型臂长,分明是个少年!
击落瘟疫鸟,那个少年肯定也会受伤,成排的冰锥险些脱手,堪堪停住,迅速扭结形成冰索,波动着追上了瘟疫鸟,在瘟疫鸟和挂在鸟腿上的少年之间迟滞了半秒,放弃击落瘟疫鸟,优先选择营救那名少年。
谁知塞西洛斯有心救人,那少年却并不希望被搭救,又或许是被突然出现的冰索吓到了,被从瘟疫鸟腿上扯下来后,他竟然反手将冰索切断了!
瘟疫鸟甩脱了累赘,越飞越高。
那名少年失去所有支撑,小小的身体从高空直坠而下。
想死吗?!
塞西洛斯震惊于少年的自杀式行为,不得不操纵冰索重新接住他,这次也不管会不会把他冻伤,直接将他好动的双臂捆了个严严实实,控制着冰索稳稳当当地把他放到了地上。
事实证明塞西洛斯的判断是对的,少年一落地就立刻不安稳地滚动着身体,想要挣脱桎梏,可是冰索怎么也挣不开,反而冻得他嘴唇直抖。
“好冷!放开我!”少年咬牙大喊。
塞西洛斯望向天边——耽误了这么一会儿,瘟疫鸟早就飞得不见踪影。
“……”
怎么感觉他想抓个瘟疫鸟,命途这么多舛呢?
少年已经从大叫变为满地打滚,塞西洛斯皱眉收回视线,走到他面前单膝蹲下,手覆住他的手臂,缠结在他身上的冰索迅速消融。
重获自由,少年一骨碌爬起来,拽下帽兜抖落里面的冰碴,转身就走。
塞西洛斯本来还在用余光关注着从街头巷尾挪出来的原住民,看清少年帽兜下的长相时目光的焦点瞬间拉回,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斗篷。
少年走出去两步被拖回来,回头恼道:“你干什么!”
这哪里是对待刚刚救了自己的神祇的态度?
不过塞西洛斯没空跟他计较,怔怔盯着他的脸越看越奇,禁不住唤了一声:“……利维?”
少年这张脸,分明就是利维的缩小版!
缩小版的利维不甘被抓,使劲拉扯着被塞西洛斯攥在手中的帽檐,听到他喊自己“利维”,一张小脸突然皱起,紧接着不知从哪里爆发出力气,爆用力一扯,还真把帽檐扯了出去,气急败坏地喊:“我不是他!”
少年说完理好斗篷,又把帽兜戴上,拢紧衣领,转身就跑。
塞西洛斯恍神——对啊,他怎么可能是利维?他一看就比利维小上几百岁呢。
虽然认错了人,但是这个跟利维长得极像的少年给了塞西洛斯启发。
淡发浅瞳……这里难道是流光城?
金发少年拉低帽檐,躲避着从倒塌的建筑物下出来的神祇,行色匆匆。
塞西洛斯在原地愣了愣,起身大步追上他,轻而易举地把他按在了原地。
“你先等等,我问你几个问题。”
少年被突然出现的家伙掳走,吓出了一声冷汗,发觉还是刚才那个多管闲事的古怪神祇,便开始用力踢他挣扎,气道:“你要找利维就去流明殿!不要来烦我!”
流明殿?
塞西洛斯捏住少年的后颈,强行把他转过来,蹲下身,视线与他平齐,问道:“你跟利维是什么关系?他现在不是该在纳普梅兹城吗?”
大概是认清了自己与塞西洛斯之间的实力差距,少年踢踏的动作停下,脸上犹带着愤愤的表情,抿着嘴唇,一双玻璃似的眼睛被下压的薄薄眼皮遮了一半,胸口快速起伏,不配合地哼声偏过了头。
塞西洛斯:“……”
这小家伙有点欠揍啊。
耽误他抓瘟疫鸟的账还没算呢,还跟他较起劲来了。
济幼园里这样的刺头有得是,塞西洛斯很擅长修理他们,稍稍用力就把少年拖到面前,好整以暇地说:“这样吧,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满意了就会放开你,不然我们就这么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少年眼帘一压似是想发火,却在开口叫骂的前一秒动了动眉梢,目光扫过塞西洛斯漆黑的头发,忽而眼珠一转,说道:“你不是流光城的神祇。”
还真是流光城。
塞西洛斯:“所以?”
少年瞪视着塞西洛斯,不无恶意地说:“要是被光明神官发现你抓着我,你一定会被关进囚牢的!”
先前被瘟疫鸟吓得逃窜的本地神祇都从掩体后走了出来,看到塞西洛斯显著的黑发,指指点点。
塞西洛斯以前在书上看到过,流光城的律法确实很严。
他起身,由捏着少年的脖子改为抓住他的手腕,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你穿着斗篷戴着帽兜,应该也不想被光明神官发现吧?”
少年脸上闪过一抹慌张。
太嫩了。塞西洛斯笑道:“配合点,不然我不介意和你一起被抓。”
小孩子还是好对付的。
少年听他这么说,眼神飘忽地咬住了嘴唇,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犹豫一会儿,拢住帽兜点了下头。
塞西洛斯:“去一个不会有其他神祇打扰的地方。”
少年点了下头,拉着塞西洛斯往前走。
塞西洛斯侧目:这么怕被发现?这小家伙别是离家出走的吧?
金发少年带着塞西洛斯离开了神祇聚集的长街,来到了一处没有人迹的废弃神殿。
动了动被塞西洛斯握着的手腕,低声说:“我手腕疼,你别那么用力抓我。”
确实抓得有点用力了,塞西洛斯闻言卸了些力气,不想才一放松,少年立即泥鳅似的抽手就逃。
“啧。”
塞西洛斯轻踏地面,冰层刷地铺张出去,少年正往前冲,突然鞋底被黏住,上身直接扑了出去,咚地砸在了冰面上。
这一下摔得可谓是结结实实,听得塞西洛斯都有点心惊。
他干咳一声,说道:“这可是你自己要跑的。”
趴在地上的少年一动不动。
塞西洛斯:“?”
晕过去了?
他弯腰去扶住少年的肩膀,刚想把人拉起来检查,突然手臂被抱住,少年饿虎扑食似的一把捧住他的手,张开嘴就狠狠咬了下去!
薄冰几乎是自动从塞西洛斯的手上“长”出来的,少年啃了一嘴冰碴,“啊”的一声扭开头,连呸了好几下。
塞西洛斯好险被他咬到手,终于失去了耐心,冰层泥塑似的爬到了少年的小腿。
他冷笑着威胁道:“你是想当冰雕吗?”
冰冷自小腿传来,少年身体僵住,抓着有些灌风的领口,咽了口唾沫,不敢动了。
见他终于被吓住,塞西洛斯叹气说:“好了,按照刚才说的,我问你答。”
少年:“……”
来这里的路上,塞西洛斯回忆起了日晷表面闪过的蓝芒,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猜测。
“你是伊莱?”
少年按在地上的手收紧,半晌,扭过脸不太甘愿地点了下头。
塞西洛斯:“……”
这个桀骜不驯的小家伙居然真的是伊莱,前后差距也太大了吧?
他压下震惊,又问:“你今年多少岁?”
“……”伊莱不太甘愿地说:“二百。”
骗傻子呢?
塞西洛斯:“重新说。”
“一、一百八十岁。”
“最后一次机会。”
感受到小腿上的冰层又往上攀爬了一截,伊莱咬住了下唇,不敢再乱说了。
过了会儿,他撇开头,瓮声瓮气道:“十一岁。”
才十一岁!
塞西洛斯:“……”
那他岂不是回到了二百四十多年前?
*
人类世界,弗朗王国边境。
倒在马车边的少女苏醒,戴着银色项圈的男人不敢相信似的伸手去碰少女的脸。
指尖传来了温热的触感,他的手指颤抖起来,而后这颤抖蔓延到了他全身,让他像筛糠一样抖索着跪倒,喜极而泣:“公主殿下……”
少女听到哭泣声,虚弱地转过头,平日里清脆的声音沙哑异常。
她疑惑道:“蒙多,你哭什么?”
与此同时,伊莱的光索扑空,眼睁睁看着塞西洛斯连带着瘟疫鸟,在日晷表面闪过淡蓝光晕后一同消失。
他的瞳孔微扩,掠过结满冰霜的日晷,片刻之后恍然低喃:“时间之墟……”
他将光索抽回,走到日晷前,毫不犹豫地把手按了上去。
蓝色光晕流过,眼前一闪,乍然陷入黑暗。
等到视野逐渐恢复,日晷和弗朗王国苍凉的边境线消失不见,一间熟悉又陌生的屋子映入了眼帘。
熟悉的是,屋子里的装饰与他在流明殿住过的卧室一模一样,陌生的是房间里没有丝毫神祇的气息,墙壁上长明的光盏熄着,搭在椅背上的衣服也是他没见过的。
他就近检查那件形制古怪的衣服,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转身的瞬间,房门被推开,穿着一身怪异服装的利维打着呵欠走了进来。
利维眼中还泛着生理性的眼泪,把手从嘴边移开才发现房间里多了个人,“嗬”地一下往后退开,愕然道:“你怎么来了?”
伊莱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利维如临大敌,快步走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顿时松了口气,“啊,还好,我以为你也……”
也什么?疑虑自伊莱心头掠过。
“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不该来的地方。”利维说完靠到桌沿上,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抬眼注视着伊莱,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
他的眼睛在伊莱探究的视线中亮起,双手拍合,自顾自地说:“你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那就抓紧时间,去见你想见的人吧!”
第27章 神鹿险猿好了,没事了
流光城,废弃神殿。
塞西洛斯摸着下巴思索,二百四十多年前——确切地说是二百四十五年前——他自己也才十五岁。
那时候他应该是刚被瓦妮带回济幼园。
初入济幼园时的情景从眼前掠过,塞西洛斯的心慢慢蜷缩:不能停留在这里,得赶快回去才行。
他转身就要往外走,快要踏出废弃的殿门,又折返回来,化开冻住伊莱的冰霜,把他拎了起来。
伊莱年纪还小,不太懂得用神力抵抗寒冷带来的痛楚,被冻得直打冷战。
塞西洛斯略有些心虚地交代:“乖乖回你的流明殿,不要到处乱跑,知道吗?”
说完便匆匆踏出神殿,沿来路返回那条长街。
柯蒂斯老师说过,神祇或人类可以借由时间河流中的“礁石”在时间中穿梭。
来时踏过的“礁石”无疑就是弗朗王国边境的日晷,他会出现在流光城,说明他出现的那条长街上,也必定有“礁石”存在。
塞西洛斯无比庆幸,幸好柯蒂斯老师刚刚讲过时间之墟的事,他才能在短时间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然要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撞到什么时候?
想到这里塞西洛斯心里甚至冒出了一个有些自大的想法:刚好他去上课,刚好柯蒂斯老师心血来潮,又刚好讲到时间之墟……这么多巧合,那节常识课简直像是专门给他上的了。
不过这念头只占据了脑海一瞬,塞西洛斯便立即数落自己:你只是谧都最普通的神祇,什么时候这么自我感觉良好了?
他念头甩开多余的心思,加快脚步朝长街赶去。
废弃神殿离来时的长街并不远,塞西洛斯回到刚出现在流光城时的第一现场时,街道已经恢复了平静。有神祇来往,也有神祇边抱怨边修缮被瘟疫鸟损坏的房屋和道路。
塞西洛斯站在印象中的初始位置,原地转了一圈,果然在后方两步开外的地方发现了一块刻有柱神图腾的石碑。
——有了!
他拉下帽檐三两步跨过去,伸手覆上了柱神图腾,默默在心里计数:一,两,三……
身后来往神*祇的声音连续不断,穿梭却没有来临。
难道是按错地方了?
他试着把手挪到沙漏图腾上,还是没有反应。
发现石碑时的欣喜褪去,塞西洛斯心情凝重地在图腾的各个角落不断尝试。
有神祇见他黑发黑衣举止怪异,驻足观望。
瞥到几名神祇站在街对面看自己,塞西洛斯只好先收回手,若无其事地绕开石碑往前。
等到那几名神祇挠头疑惑地离开,他才又掉头回来,重新在沙漏图腾上上寻找。
修长的手指上慢慢结出细霜——他被传送过来时,其实并没有直接接触日晷,而是隔着厚实的冰层。
可是眼看冰霜越来越厚,塞西洛斯心中的成算在一次次的尝试中逐步被削减归零了。
冷静。
塞西洛斯忽略掉心中的忧虑,镇定地思考——要么是他的方法不对,要么是“礁石”不对。不要着急,一个一个去验证就好了。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时,长街尽头处出现了几名神祇,其中一名正是之前在路边观察他的那个。
那名神祇殷勤地与一个穿着华贵不少的神祇说着话,还朝他的方向指了指。
——到底是把光明神官叫来了。
塞西洛斯暗啧一声,闪身藏在屋檐下。
但躲在这里迟早被发现,他只好在建筑物的遮挡下退出长街,又回到了伊莱带他去过的废弃神殿。
快到殿门口,神殿里传出了说话声——伊莱不是说这里不会有神祇过来吗?
他已经到了近前,惊讶侧身躲在了殿门外折倒的神柱后面。
借着神柱的缝隙,塞西洛斯望进神殿,神殿里的神祇两男一女,身上全都破破烂烂带着伤,靠在墙壁、神柱上气喘吁吁。
“呼……我们……我们就把他自己扔在那里没问题吗?”
“是啊,毕竟是狼猿那样的凶兽,他还只是个少年……”
少年?
塞西洛斯来到流光城,也只见过一个少年。
伊莱的脸立刻浮现在眼前。
神殿中的神祇没有发现第四名神祇的存在,兀自交谈着。
其中一名留着络腮胡子的男性神祇瓮声瓮气地说:“是他自己要顶上去的,我们又没强迫他。”
女性神祇道:“说的也是,但是他也是为了救我们,不然我们……”
络腮胡:“怎么样?你要回去救他吗?那可是狼猿!要去你自己回去!”
“我……”回想起刚刚遇到的险境,女性神祇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提了。
废弃神殿里安静了一会儿,“说起来,”那名女性神祇说道,“我觉得那个少年有点眼熟,看起来……有点像利维殿下。”
络腮胡不耐烦道:“怎么可能,利维殿下现在应该在筹备千年祭典,怎么可能出现在——”
他正大声反驳着女性神祇的话,忽然眼前一花,一名黑衣黑发的神祇出现在面前,吓得他高声惊叫:“你、你是谁!”
塞西洛斯完全没有回答他的心思,环视殿中的三名神祇,语气不善地问:“那个少年在哪里?”
络腮胡从惊吓中回神,扫过塞西洛斯的黑发,撑着背后的柱子起来:“你不是流光城的——”
塞西洛斯没空跟他废话,右手一握,冰锥出现在手中,直抵络腮胡的脖颈,皱眉逼问:“说!他在哪里?”
剩下两名神祇连忙起身,想要过来帮忙,一抬脚,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被坚冰覆住了脚面,别说是阻止塞西洛斯,连动都动不了!
塞西洛斯越看这三名神祇越是生气,他们显然是成年神祇,居然让伊莱一个小孩子面对狼猿!
逃跑也就算了,还有闲心在这里聊天,而不去搬救兵,真是……
塞西洛斯手中加力,冰锥刺破络腮胡的脖颈。
络腮胡立刻被吓破了胆,双腿发抖,忙不迭地说:“神、在神鹿原!”
“神鹿原在哪里?”
“就、就在流光城外的东、东郊平原。”
塞西洛斯收回冰锥一甩手,狠狠把络腮胡掼在了墙上。
废弃神殿位于流光城的边缘地带,塞西洛斯沿路向东,出城进入了一片平原。
——这里大概就是络腮胡说的神鹿原了。
神鹿原上怪石嶙峋,放眼望去,草木葱茂,一望无垠,想要找一名少年,无异于大海捞针。
塞西洛斯单膝压地,用手按住地面,空气中的水汽急速向他聚拢,冰柱从他脚下支起,转瞬之间便将他撑到了空中。
从高处俯瞰,高草之间有一条被豁开的路径,一直延伸到了远处树林里。
塞西洛斯跃下冰柱沿着那条路径追进树林,被森林入口处的某块石头上的黑迹吸引了注意。
他伸手摸过那片黑迹,在手指捻出了黑红之色,心里顿时发紧,站起来四处搜寻。
血迹不止一处,滴滴答答朝森林深处延伸,塞西洛斯沿着血迹疾速奔跑,前方密林中忽然闪过微光,他若有所感,急忙停住,把手挡在眼前。
下一秒,强光炸开,伴随着野兽的嘶吼,巨树弯折,山石崩裂,震得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晃动。
塞西洛斯死死闭着眼睛,直到投在眼皮上的光弱下去,才朝着刚才那阵闪光的源头奔去。
冲过几颗树冠繁茂的巨树,灰色粗毛的庞然大物进入了视野,一头尖嘴獠牙的巨型狼猿身上的被划开了数道口子,正暴怒地举起手臂,厚实的爪子抓着奄奄一息的伊莱,用力朝地上掷去!
伊莱的口腔中鼻尖满是血腥气,身上的骨头也被捏断了好几根,耳边风声呼啸,巨力几乎要将他的身体甩断。
“伊莱!”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叫喊。
下坠的趋势忽然停住,几乎要将他捏碎的力道也消失了。
周围温度骤降,冷风鼓起他沾了血的金发,后背贴到了冰冷坚实的东西。
像是来到了冰窖,他的身体很快就被冻得没了知觉,就连不断从伤口里流出的血都凝固了。
要死了吗?
他听到了粗重的喘气声,于是废力地睁开眼,隐约间有一道黑影朝他走近,然后有一双手轻轻托住了他背。
这双手又稳又温暖,凡是被碰到的地方,冰消雪融。
连他心间充斥着的不甘与郁闷也都被抚平了。
他被揽进了一个怀抱。
一道透着极度疲倦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没事了,伊莱。”
第28章 少年伊莱伊莱的腕带是他送的?
伊莱的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
他发觉自己枕在谁的腿上,有一只手轻轻搭着他的肩膀,而他身上的那些火辣辣裂痛着的伤口已经全都愈合了。
险些被狼猿杀死的阴影还笼罩在心头,伊莱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撑坐起身观察周围的环境。
前方不远处是山石岩壁,后方是高耸斑驳的神殿围墙,他现在大概是在废弃神殿后方的某处了。
伊莱慢慢回过头,看到了之前把他从瘟疫鸟腿上扯下来的那个黑发神祇,他此时靠坐在围墙根底,一腿伸直,一腿屈起顶着小臂,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说似乎,因为这个外地神祇戴着奇怪的护目镜,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
是这家伙又救了我吗?
伊莱隐约记得自己昏迷前感受到的温暖,怀疑地伸出手,用手指戳了戳塞西洛斯自膝头垂落的手背。
冷的。
而且比普通神祇的体温还要低许多的冷。
伊莱晃了下神,蜷起手指,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左右看了看,抬脚就想从旁边的小路离开。
谁知刚迈出去一步,衣领就被人从后面抓住了。
塞西洛斯从浅眠中被伊莱戳醒,心累地说:“你能不能等一等再去找死?”
“!”
伊莱吓了一跳,浑身肌肉绷紧,骤然发力,试图靠着寸劲挣脱塞西洛斯的束缚,然而塞西洛斯的手纹丝不动,一用力,就把他拖了回去。
“放开我!”他恐慌道。
放开你,你马上就要去送死。塞西洛斯腹诽着,疲倦地说:“换一句,这句话我听腻了。”
伊莱应激一般与塞西洛斯对抗,拼命拉扯自己的衣领,但力量差距悬殊,脚底打着滑地被拎了回去。
身不由己的愤恨掠过心头,伊莱咬牙握出光刃,转头叱地朝塞西洛斯的胸口捅去。
没有冰层阻挡,光刃像插进豆腐似的直接将塞西洛斯的身体钉穿。
塞西洛斯闷哼一声,却没有因此放开伊莱,而是抽了声冷气,用力把伊莱拉近抱到了怀里,缓了缓,才用手臂轻拍伊莱的后背,哄道:“行了,别再闹了。”
如果塞西洛斯疾言厉色,伊莱会更加激愤,可是塞西洛斯此刻的声音像极了伊莱昏迷前听到的那声安慰,温柔得像风,直接将伊莱身上无形的尖刺全部折服,顺便也将他心头叫嚣着的戾气刮走了。
伊莱闻到了血腥气,状况外地睁大了眼睛,愣愣低头,看到了塞西洛斯胸前汩汩流血的伤口,手中光刃倏地消失,脸色煞地变白,从头冷到了脚,半晌抬起头,震怒地骂道:“你为什么不躲!?”
他立即伸手去按塞西洛斯的伤口,塞西洛斯堪堪攫住他的手腕,有气无力地说:“没力气了。”
塞西洛斯赶到神鹿森林的时机实在是太迟了,来不及用精巧省力的办法阻止狼猿。
当时他离狼猿还有一段距离,凭他自身的速度肯定来不及,只好将沿途的水汽全部冻结,在一瞬间将狼猿制服。
大面积的冰冻几乎用尽了他的神力,他差点连把伊莱从冰层里挖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原地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攒出些力气,把伊莱带出了危机重重的神鹿原。
一个外地神祇带着一个昏迷的流光城少年太过招摇,塞西洛斯在花光身上的晶币,请了流光城神祇帮伊莱治疗好伤口之后,便把他带回了废弃神殿。
期间那三名把伊莱扔在神鹿原的流光城神祇带来了光明神官,他只好再将伊莱转移到了神殿后方的雨檐下。
好容易休息一会儿,刚醒来就被这个小白眼狼捅了一刀,塞西洛斯都不知道自己该生气还是该无奈了。
“你跑什么?难道我会伤害你吗?”
他的言下之意在伊莱听来,便是在说: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可是为什么?
伊莱狐疑,为什么这个外地神祇被他刺伤了还不发火?
他看向塞西洛斯还在流血的伤口,回想起来,面前这个奇怪的黑发神祇虽然威胁过他,但确实没有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而且算上狼猿这次,已经救过他两次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伊莱呆呆地问。
这又是什么小孩子问题?
塞西洛斯敷衍地回答:“因为我是个善良的神祇。”
“你说谎!”伊莱脸上的彷徨被凶性十足的质疑取代。
小家伙还挺敏锐,塞西洛斯苦笑。
事实上如果换了其他不认识的神祇,塞西洛斯把对方从神鹿原带出来,大概率会把对方随手扔到废弃神殿或者街边,等着他被其他流光城神祇发现。
但这是伊莱。
到底是二百多年后的同学,还是利维的弟弟,他不太下得了狠心扔下不管。
总不能说“我认识二百年后的你”,塞西洛斯随便编了个借口:“你就……当是我比较喜欢你吧。”
毕竟伊莱的长相确实挺讨喜的。
“喜欢……我?”伊莱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歪过头追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塞西洛斯的疲劳快要抵达顶峰,耐着脾气说:“当然。”
“那你为什么还喜欢我?”伊莱困惑不已:“你不喜欢利维吗?”
塞西洛斯没懂他的思路,反问:“喜欢利维,和喜欢你有冲突吗?”
“有的。”伊莱斩钉截铁地回答,咬了咬下唇,故作不在意地说道:“因为我是多余的。”
“?”
“如果没有我分走利维一半的神力,他会成为流光城几万年间最强大的神祇。”
还有这种说法?
塞西洛斯好奇:“是谁这样说的?”
伊莱说:“尼奥陛下。还有流光城的所有神祇都是这样认为的。而且,事实就是这样。”
从他在流明河上诞生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没有神祇会喜欢他。
因为他除了光明神格之外,还拥有部分战神神格,神力尖锐驳杂,完全不符合流光城神祇对纯粹、温和、兼容并包的追求。
历代光明神中,没有一位不是纯正的光明神格。
而利维,因为神力极度纯粹,年仅十岁就成了流光城几万年来年纪最小的光明神官,符合所有神祇对光明神的预想。
甚至有神祇认为,如果当初流明河上的光团只孕育出了利维,利维的神力会更加精纯。
起初只是几名神祇私下里这样说说,随着利维越来越耀眼,这种说法逐渐形成大势。
就连同是光明神的神王尼奥陛下都曾在流明殿玩笑般说过:“如果利维的神力再纯粹一些,说不定我就要为他让位了。”
连神王陛下都是这样认为的。伊莱想。
其他神祇都巴不得我不存在,又凭什么喜欢我呢。
这个奇怪的外地神祇也不过是因为不知道内情,才会说出那样的蠢话。
伊莱瞥过塞西洛斯苍白的下巴,生出些隐秘的期待——这名外地神祇救了他两次,或许真的不讨厌他。
如果他装得乖巧一些,将自己神力和脾气中乖戾的一面隐藏起来,说不定能骗得这家伙更喜欢……
——不。
伊莱为自己一瞬间的动摇心惊不已:不会有神祇期待我继续活下去。
他像是为了尽快抹杀掉求生的本能,用对自己充满了恶意的语气说道:“我和利维的神力很有可能是一体的,如果杀了我,说不定被我抢走的神力会归还到利维身上,他就会立刻取代尼奥陛下,成为新的光明神。”
这个外地神祇的神力远超于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扼断他的脖颈。
比起死在狼猿或者瘟疫鸟的利爪下,死在这个救了自己两次的家伙手里,或许会没有那么痛苦。
想到这里,伊莱停止了挣扎,露出自己的脖颈,静静等待着期待已久的时刻来临。
神殿后的空地上刮过了一阵微风。
塞西洛斯感觉到怀里的神祇放弃了挣扎,心里一点也不觉轻松——伊莱肯定又在琢磨什么新的送死的把戏了。
他往后靠在墙上,攒了攒力气,慢吞吞地理清伊莱话语中的来龙去脉,不太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流光城中有很多神祇想杀你?”
“没错。”伊莱的理直气壮中不无久被打压的低落。
“……”塞西洛斯:“所以你明知道出来闲逛会很危险,还要出来,是想找死?该不会瘟疫鸟和狼猿,都是你自己上赶着送死,才去招惹的吧?”
伊莱:“……”
意思是这样没错,但听塞西洛斯以费解的语气说出来,显得他的行为可笑而又不可理喻。
伊莱忍不住为自己争辩:“我只是不喜欢拿别人的东西,想把利维的神力还给他而已。”
“哦,”塞西洛斯说,“那早知道我就不该救你,也能省下些力气。”
这话刺得伊莱心里一阵泛酸。
看吧,知道真相之后,这家伙果然后悔救他了。
伊莱有些失望,又觉得自己的失望毫无道理,这不正是他想要的效果吗?
明明塞西洛斯的态度变化都在他的预料之内,伊莱的眼眶还是热了起来。
他恨恨地想:不是的,全都怪这个多事的外地神祇!
如果他直接被瘟疫鸟或者狼猿杀死,就不会生出不必要的希望。
也就不会因为再一次被放弃而觉得委屈。
“那你就杀了我吧!”伊莱用力睁眼,忍住眼泪,“你杀了我,利维会成为新的光明神,你去找他要报酬,他会给你的!”
“……”
塞西洛斯颇觉震撼——明明连头发丝都在叫喊着别扔下我,还非要让自己杀了他……伊莱小时候这么口是心非的吗?
真是要命。
塞西洛斯没脾气地说:“你先把你弄出来的伤治好,我有了力气才能杀你。”
伊莱被戳到了伤心处,眼眶更红,眼泪终于滚下来,伸手用力在眼前一蹭,大声说:“我不会治愈!你去找利维帮你吧!”
“……”
伤了人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塞西洛斯语气冷硬:“不会可以学。”
二百多年后的伊莱分明是会的。
“我不学!”伊莱一口回绝,“反正我也学不会!我就是什么都不会!我就是不如利维!”
这就是纯粹的无理取闹撒泼耍赖了。
伊莱越挣扎,塞西洛斯的伤口便被撕扯得越大。
搞来搞去,受伤的只有他。
这难道就是对他心软的惩罚吗?
塞西洛斯勉强抓住伊莱的手,声音越来越低:“我不是流光城的神祇,谁当光明神跟我没关系。治愈术什么的,学不会就不学,现在你再乱动,死的就是我了。”
真没想到他躲过了亚提斯的暗算,又成功从海怪巴巴罗斯那里逃脱,现在要被小时候的伊莱弄死了。
塞西洛斯眼前一阵阵发黑,力气飞快流失。
伊莱终于发觉他的异样,哭喊戛然而止,瞪着一双仿佛被晨辉铺满的湖泊似的泪眼,小心晃晃他的肩膀,问:“你怎么了?”
触手一片湿凉,伊莱微颤着翻过手掌,满手鲜血,再看塞西洛斯,抓着他的手臂已经无力地垂下去了。
前所未有的恐慌淹没了伊莱,他推了塞西洛斯一下,“喂!你醒醒!”
塞西洛斯朝一边歪倒,伊莱连忙扶住他,废力地把他推靠在墙上。
周围没有其他神祇,现在再去找,一来一回,不知道这外地神祇还有没有命在。
伊莱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跪在塞西洛斯身边,喃喃自语,为自己开脱:“……是、是你自己不躲的!”
塞西洛斯已经没办法反驳他。
“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连这点小伤都挨不过去?”
“……”
“喂!你、你死了吗?”
伊莱等了一会儿,舔了舔嘴唇,支起身去摸塞西洛斯的脖子,血管还在跳动,但是跳动的幅度已经很微弱了。
伊莱又无助地掉起眼泪来。为什么,为什么随便一个流光城神祇都能做到的事,偏偏我做不到?
如果是利维在这里,如果是利维……
伊莱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马上抛弃了这个念头,发了会儿愣,匆匆擦去眼泪,坐起身来试着把手放到塞西洛斯的伤口上方。
利维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伊莱努力将自己神力中充满治愈的部分剥离出来。
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尝试。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滚。
塞西洛斯的轮廓白皙俊朗,无奈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嗓音也非常好听,明明体温是冷的,却会给他温暖的感觉。
……不。
不能让他死!
伊莱咬紧牙关,不断尝试,冷汗从他的额头滑下来,不知试到第几百次,他感觉到体内纠缠着的力量被分开了。
有温暖的气流通过他的手臂,溢出他的指尖,笼罩住了塞西洛斯的伤口。
塞西洛斯在冷寒中感觉到了一抹热意,那股热意从他胸前的伤口漫入,向他的身体各处蔓延,将缠缚在肌肉与骨骼之间的疼痛与疲劳驱散。
有淡淡的荧光映在护目镜的边缘,他废力地睁开眼,便看到伊莱满脸泪痕地跪在他身边,死死锁着眉关,一动不动地用双手拢着他的伤口,全神贯注地为他治疗,连他醒了都没注意到。
小小年纪的,这么苦大仇深的干什么?
塞西洛斯觉得好笑,攒着力气伸出手,轻轻按在了伊莱皱着的眉心上。
伊莱被按得瞳孔震颤,锁着的眉心倏地展开,迟了两三拍,才惊喜地出声:“你醒了!”
塞西洛斯缓慢地呼吸着,垂下眼扫过自己逐渐愈合的伤口,靠着墙壁,虚弱却欣慰地说:“你看,这不是学会了吗?”
他本意是夸赞,听在伊莱耳朵里却像是调侃,伊莱愤恨地在他的伤口上用力一按。
塞西洛斯额角猛跳,控制不住地从牙关中溢出了闷哼。
伊莱连忙松手。
他按过之后也有些后悔,眼神飘忽,心虚地嘀咕:“谁、谁让你……”
典型的没被认可过的问题儿童。
受得了冷待,却抵不住温情。
塞西洛斯鼻尖沁出冷汗,忍下阵痛,说道:“我不是在讽刺你,是在夸你。”
“……”伊莱飞快地看他一眼,不屑地说:“我不需要你夸。”
才怪。
塞西洛斯仰头看向天际,天光渐暗,应该已经是晚上,但空中有万千的光粒在随着空气流动,使得流光城的晚上格外光亮。
难得宁静,他现在又受了伤去不了别处,坐着也是坐着,还不如顺手解决一下叛逆少年的心里问题。
“其实你不比利维差什么,以后也会有同样多的神祇像喜欢利维那样喜欢你。”塞西洛斯说。而且不用太久,就在二百多年后。
“不可能。”伊莱一副油盐不进的姿态,“你不用哄我。”
“不是哄你,”塞西洛斯说,“你能学得会治愈术,那其他的神术也难不倒你,你自己也能感觉得到不是吗?”
“……”
“你喜欢那些希望你死掉的神祇吗?”
“当然不喜欢。”伊莱撇了下嘴。
“那就好办了。你不喜欢他们,就不要顺他们的意,他们越是希望你消失,你就越要在他们眼前晃,让他们拿你没办法,这样才能给他们不开心。”
虽然太在乎其他神祇也不好,但这办法对现阶段自厌感强烈的伊莱很管用。
伊莱果然不说话了。
“你觉得呢?”塞西洛斯问。
伊莱嘴唇动了动,低下头说:“烦死了!不要说话打扰我!”
塞西洛斯笑笑,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伊莱又觉得空荡,安静了一会儿,审问似的说:“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神祇?来流光城做什么?”
塞西洛斯跳过前两个问题,只回答:“来抓瘟疫鸟。”
“名字呢?”伊莱对他的敷衍不满,执着地重复。
“脾气这么坏?这样可不讨喜。”
“名,字。”
“……”塞西洛斯说道:“你以后就知道了。”
“以后是什么时候?”
“二百多年后。”
“你骗我!”伊莱眼看又要生气了。
塞西洛斯只好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是二百多年后我们还会遇到,到那时你就知道了。”
伊莱将信将疑:“为什么是二百年后?”
“别问那么多。”塞西洛斯被问得吃不消了。
他也不太清楚通过“礁石”穿梭会不会对未来产生影响,但保险起见,还是不要说多余的话为妙——虽然他已经说得够多了。
塞西洛斯的回避在伊莱眼中染上了别的意味,一种被抛弃的悲戚感爬上伊莱的心头,“我知道,你就是不想告诉我,你也讨厌我。”
说着伊莱的眼圈开始发红,眼泪迅速在眼眶中积聚。
怎么一言不合就要哭?
塞西洛斯现在可没力气哄伊莱,想了想,把手摸进腰包,翻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吸引伊莱的注意力,触手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那条他在纳普梅兹城买的腕带。
……等等。
塞西洛斯看着那条腕带,脑海中掠过一个荒唐的念头——伊莱那条腕带,不会是他送的吧?!
第29章 流明神殿我救了你两次,你要还的……
电光石火间,所有细节都被一条腕带串联起来了。
怪不得之前在花树湖边初见伊莱,伊莱就是一副认识他的样子。
后来在纳普梅兹城的饰品店里,伊莱还神色不虞地问他是不是总是随便送别人东西……
塞西洛斯摊开手掌,看着静静躺在自己掌心中的腕带。
如果伊莱那条腕带真的是他现在手里这条,那在伊莱的记忆中,岂不是早在现在的年纪,就见过他了?
塞西洛斯盯着腕带出神,伊莱也一眼一眼地往他手心里瞄,憋了半天,装作不在意地问道:“你拿的什么?”
“腕带。”
“哦。”伊莱不太感兴趣似的把目光移开了。
塞西洛斯抬头看面前还是个小孩子的伊莱,想了想,把手伸到伊莱面前,问:“要吗?”
伊莱不屑地哼一声:“谁稀罕这种东西。”
“哦,那算了。”塞西洛斯就要把手收回来。
“等等!”伊莱啪地抓住他的手腕,“我、我我总不能白给你治疗,这腕带丑是丑了点,勉强还能当做报酬,反正、反正不要白不要!”
他一脸不情愿地把腕带从塞西洛斯手中抠出来,仔细看了看,十分小心地塞回了腰带内侧。
塞西洛斯:“……”
口是心非到这个地步,几乎有些可爱了。
伊莱放好腕带还觑了塞西洛斯一眼,发现塞西洛斯在看他,硬是把翘着的嘴角抿平,一派无欲无求的模样,专心帮他治疗。
到底是刚刚学会的治愈术,伊莱还有些生疏,治疗塞西洛斯的伤口前前后后花掉了小半个钟头。
笼罩在塞西洛斯伤口上方的光晕消失,伊莱松了口气,顿时失力地歪倒下去。
塞西洛斯眼疾手快地捞住他,扶着他靠在墙边休息,然后抽手活动活动肩膀,抬手从胸前拂过。
白色冰霜从他衣服上掠过,带走了衣服上沾染的血迹。反复几次,那股在他鼻尖萦绕着的血腥气终于被清干净了。
伊莱看他清理完自己,往他身边挪了挪,依着他的肩膀闭上眼睛。
空中漂浮着的光点慢慢汇成了一条光带,源源不断地涌入了伊莱的身体。
伊莱似乎觉得很舒适,眼皮一耷一耷地就要合上。
塞西洛斯问:“困了?”
“唔。”伊莱的额头在他肩膀上蹭来蹭去,似乎想往他的肩窝里挤。
塞西洛斯也不管他,只说:“先告诉我流明殿怎么走,然后再睡。”
提到流明殿,伊莱觉也不睡了,刷地睁眼警醒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送你回去。”
伊莱没想到塞西洛斯这么快就赶他走,先是木然地摇摇头,然后激烈拒绝:“我不回去!”
他的反应在塞西洛斯的意料之内,塞西洛斯耐心跟他讲道理:“我不是流光城的神祇,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你自己在流光城里乱逛会很危险,还是回流明殿比较安全。”
伊莱的模样像是看守秘宝的猎犬,跳过所有冗余信息直逼重点:“你要去哪?”
“问来干吗?还要赖着我吗?”塞西洛斯故意调侃。
伊莱的脸霎时涨红,咬了咬唇,反驳:“谁要赖着你!”
“所以嘛。”言外之意——你又不是要赖着我,管我去哪里做什么?
伊莱语塞,闷声说:“那我也不回去,那里没有人欢迎我。”
“你确定?”塞西洛斯问:“利维也不欢迎你吗?”
虽然特兰德说过他们兄弟关系不好,但就塞西洛斯与利维相处时感觉到的来说,利维对伊莱似乎并没有敌意,甚至每次提起伊莱,都带着一种哥哥对弟弟的包容、赞赏以及原因不明的无奈。
“利维他……”
果然,伊莱微微闪神,哽住了。
塞西洛斯就势往下说:“你说要把神力还给利维,那你有没有问过他想不想要?或许比起神力或者主神位置,他更在意你这个弟弟呢?”
伊莱神色彷徨一瞬,马上又做出油盐不进的样子,嘴硬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好吧,你们兄弟的事我确实不知道。那就来聊些我知道的。”塞西洛斯说道:“我救了你两次——”
伊莱不服输地说:“我也救了你一次!”
“那我是因为谁才受的伤?”
“……”伊莱撇了撇嘴。
“就算把你的这次抵消,你也还欠我一次,将来还要还的,你要是现在死在了哪里,我岂不是亏了?”
“……”伊莱悻悻然。
塞西洛斯把手按在伊莱头上揉了揉。
伊莱像匹桀骜不驯的马驹,将他的手甩开。
默了默,他拍拍身上的土起身,不甘愿似的说:“欠就欠,早晚有一天我会还给你的。”
“可别只是会说大话。”塞西洛斯慢悠悠地激他。
“你!”伊莱炸毛,气哄哄地往前走了两步,扭头说:“你还在等什么?走啊!”
之前的落脚地果然是流光城的边缘地带,在伊莱的带领下,越靠近位于神域中心的流明殿,建筑街景便越繁华。
流光城中似乎要举行什么节典,有许多神祇清扫街道,张罗着在房屋外面挂上着金灿灿的飘带和灯盏。
塞西洛斯的头发和护目镜太显眼,来到有店铺的街道后,伊莱便进入一家衣饰店给他买了件流光城的斗篷。
塞西洛斯将金色滚边的白色斗篷披在身上,尽量将帽兜的边沿拉低,几乎遮住了上半张脸。
“你为什么要带这个东西?你的眼睛受伤了吗?”伊莱对他的护目镜很好奇,而且刚刚学会了治愈术,正跃跃欲试。
“没受伤,只是比*较怕光而已。”
“为什么?”
“不知道。”
“……”伊莱又不开心了。
塞西洛斯只好解释:“我不是在敷衍你,是真的不知道。从我有记忆的那天起就是这样了。”
幸亏他生在几乎不会被阳光直射的谧都,但凡换一座神域,他的幼年都会过得非常痛苦。
伊莱还有满腹的疑问,但想起之前追问塞西洛斯名字的时候对方的反应,撇撇嘴,不快地忍下了。
但他眼睛一转,等塞西洛斯把斗篷穿好,伸出双手说:“你背我。”
塞西洛斯:“?”
伊莱年纪虽小,但也有十一岁,早就过了需要背抱的年纪,这要求提的自己都有点虚。
他准备了数个理由,却没想到塞西洛斯只是短暂地诧异了一下,就痛快地在他面前蹲下,好脾气地说:“来吧。”
塞西洛斯坦然,伊莱反而有些不自在了。
他双手在塞西洛斯瘦削的肩背比对了半天,干脆闭眼抱上去。
塞西洛斯一手后揽扶住他的背,把他往上掂了掂,稳稳当当地把他背了起来,往后偏头说:“指路。”
勾着伊莱膝弯的手极稳,负着他的背绝不厚实,却十分可靠,稍微贴久一点,便能捂出高于塞西洛斯体温的热度。
这种感觉很陌生,伊莱环着塞西洛斯的脖子,慢慢伏下支着的腰身,结结实实地趴在了塞西洛斯的背上,歪过头,用下巴抵住塞西洛斯的一边肩膀,腾出手来,指了指前方的某条窄巷。
塞西洛斯脚步不停地在街巷之间穿行,伊莱指路连个磕绊都不打,姿态熟练得仿佛这样走过无数次。
以至于塞西洛斯狐疑:“你不会是在乱指路吧?”
“怎么可能!”伊莱对塞西洛斯竟然质疑自己很不满意,收紧手臂勒了下塞西洛斯的脖子。
然后小声嘀咕:“你以为我是怎么逃出来的。”
塞西洛斯听到这声嘟囔,顿时哭笑不得——想不到这位还是个离家出走的熟练工。
穿街走巷,难免会听到一些密语。
塞西洛斯背着伊莱经过一座正在清扫的民居时,院墙里传来几名神祇的聊天声——
“你们听说没有,最近驻守在博莱萨尔的光明神官都返回流光城了,好像也要来参加这次千年祭典!”
“喔,今年祭典这么隆重吗?”
“那当然,今年是尼奥陛下晋升为主神的整一万年,别说是这些神官,陛下的一百零八子,连在人类世界的那些,这次也都赶回来了。”
“他们都回来的话,祭典由谁主持?”
“当然还是利维殿下了。”
“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陛下的一百零八子没有一个继承到他的神威,反倒是利维殿下越来越有主神的样子,不由他主持还能由谁?”
“说的也是。我听说许多人类都知道利维殿下的名字,利维殿下才十一岁就这么强大,等他将来成年……”
“哎,要是没有伊莱那个累赘就好了,没有他,说不定利维殿下早就——”
随便走个街巷,就能听到这样的话,平时伊莱会听到多少,可想而知。
塞西洛斯勾了勾背在身后的手,刚才经过的院子里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
“哎呀!哪来的冰啊!”
“我的衣服冻住了!怎么回事?你们快来帮我拽一下!”
……
伊莱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议论,听到了也是过耳不过心,反倒是在听到院子里传来叫喊声时,歪头惊异地盯了塞西洛斯一会儿,见塞西洛斯脚步不停,神色也没什么变化,一股掺着羞怯的欣喜慢慢从心底探出了头,那些刻意被他忽视的气闷也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越是临近祭典,流光城光明神官的巡查便越严密。
有好几次,塞西洛斯都不得不暂时停止前进就地躲藏,足足走了四天,才遥遥看到流光殿的影子。
当天他们在一座神殿中的供桌下暂作休息。
白天时,神殿中热热闹闹,数不清的神祇来为神王陛下献礼祝福,到了夜间,声音渐息。
伊莱原想从供桌底下爬出来活动活动,却被一阵脚步声拦住,慌张地又爬了回去。
进来的是几名男性神祇,听脚步有胖有瘦,声音也有高有低。
“利维那个下流货色,居然真把自己当成流光城的主人了!大哥,难道我们要一直忍让他吗?”
“不忍能怎么样,他现在声望高着呢。”
“声望高怎么了?我们才是父神的儿子!凭什么由他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家伙主持祭典?”
“就是,这样传出去,我们以后在流光城要怎么抬起头来?”
“大哥,就没有办法……”这神祇的声音压下去,话语间的意思,却是不言自明。
供桌底下的伊莱身体一动,立即被旁边的塞西洛斯按住,塞西洛斯捂住他的嘴,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又有脚步声靠近了。
“利维!”
“他怎么来了?”
“他不是在准备祭典吗?!”
“都闭嘴!”神祇们的骚动被一道低喝声制止,神殿安静下来,直到有脚步声踏进神殿,那名喝止众神的神祇才冷哼了一声,说道:“利维,你怎么来了?”
与伊莱极为相似声音在神殿门口响起:“原来诸位殿下在这里,陛下正找你们呢。”
“是吗?”神殿里又起了阵掩饰的低声,“那请神官代我们转告父神,我们这就过去。”
“愿意效劳,”利维的声音轻快含笑,“诸位殿下可不要让陛下等急了。”
“当然。”
随后,停在神殿门口的神祇离开了。
利维短暂地来了一趟,徒留众多光明之子在神殿中惊慌。
“他听到了吗?”
“肯定听到了!”
“我就说现在流光城是他的地盘,不要乱说话!”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快走,别让父神等急了!”
一众光明之子互相抱怨着,踢踢踏踏地出门了。
等到脚步声平息,伊莱才甩开塞西洛斯的手,霍地从供桌下钻出来,又急又气地说:“快!我们得马上回去,告诉利维他们不安好心!”
这不是和利维关系很好吗?塞西洛斯心说着。
他也想尽早把伊莱送回去,好返回那块石碑前研究,当下放弃休息,背起伊莱继续朝流明殿进发。
沿着伊莱指的捷径,从夜里走到天亮,终于抵达流明殿前。
不愧是神王之都,流明殿的弘丽程度比纳普梅兹神殿更甚。
神殿前方有片广场,广场四角分别耸立着金色的粗壮神柱,神柱根根相连,将一个火炬样的圆台簇拥在中间。
正值清晨,圆台上立着一名身穿白金长袍,散发着神光的神祇,因为神光过于灿烂耀眼,塞西洛斯不敢久视。
没猜错的话,这位就是神王尼奥了。
神王尼奥身边立着两名少年,其中一个脖颈上带着颈带似的黑色锁枷的少年最为显眼,另一名少年外貌与伊莱别无二致,正是少年利维。
高台下方站着几十名神色各异的神祇,大概就是昨晚在神殿中密谋的尼奥之子,他们与与高台上两位拥有光明神格的神祇一起,散发着刺眼的光华。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塞西洛斯的眼睛已经开始泛酸,再待下去说不定要失明。
他不得不退到远离高台的地方,把伊莱放下来,说道:“我只能送你到这里,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
第30章 时间之神你今天的话好少
伊莱并不想与塞西洛斯分开,但他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扭头看了眼高台的方向,暗自咬咬下唇,重重点头:“我知道了。”
塞西洛斯也朝那方向掠去一眼,直起身后退,“走了。”
他说着转身,身影就近没入了葱茏的树丛之中。
从树丛小径转到城市街巷,有了建筑物的遮挡,塞西洛斯的撤退从容了许多,也有了思虑的空暇,不由担心:利维和伊莱年纪这么小,能对付得了不安好心的一百零八子吗?
他侧身进入一条狭窄的雨渠,凭着记忆沿原路返回,想到这里脚步停了停,但马上意识到自己是在瞎操心,重新朝前走去——
既然二百四十多年后的伊莱和利维都好好的,说明这场千年祭典上没出什么意外。
就算那一百零八子真的做了什么,对利维和伊莱的影响应该也不大。
比起“光明双子”和“神王一百零八子”之间的较量,他这个极度畏光的谧都神祇该怎么离开这里,才更重要吧?
塞西洛斯正觉心中没底,就听到后方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脚步的主人显然和他走的是同一条捷径,而且驾轻就熟,迅速追近。
“喂!”伊莱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压着音量低喊。
塞西洛斯刚要躲避,听到伊莱的声音,诧异地停步原地等候。
没一会儿,就见伊莱气喘吁吁地从后方的窄巷钻了进来。
“?”塞西洛斯往伊莱身后看了眼,没人追,奇怪地问:“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伊莱跑得很急,撑住膝盖喘了会儿气,才直起身说:“你说我们二百多年后还会见面,是真的还是假的?”
“……”
就为了问这个?
塞西洛斯点头:“是真的。”
伊莱澄澈的眼睛一亮,马上又问:“在哪里?”
这个说出来应该也没关系。
塞西洛斯:“你知道纳普梅兹学院吗?”
“当然,那是十二神域中最有天赋的未成年神祇才能去的地方。”伊莱说完意识到什么,“我们会在那里见面吗?”
塞西洛斯扫过伊莱的左腕,发现他已经把那条腕带戴上了,一时间五味杂陈,点了下头。
“我知道了。我会去那里找你的。”伊莱抬起头注视着塞西洛斯,说:“到那时你要亲口告诉我你的名字。”
“好。”
都是同学了,当然要告诉的。
“还有,”伊莱认真地说,“下次再见到我,你要第一时间认出我,不要再把我认成利维!”
“。”
已经认错了怎么办?
塞西洛斯试图打消伊莱的念头:“这个我不能保证,你别抱太大希望,毕竟你和利维长得一模一样,我——”
伊莱却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抢白:“反正就这么说定了!你要是认不出我,我会生气的!”
他时不时朝身后看,大约是急着回去做什么事,后退着说:“我得回去了,纳普梅兹城见!”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伊莱挥下了手,转头消失在小巷之中。
塞西洛斯劝到一半,听着脚步声嗒嗒远去,无奈地搔搔额角,暗暗想:那你肯定要失望了。
他现在算是知道在花树湖的时候,伊莱为什么突然翻脸了。
小孩子……
不,二百四十年后的伊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在意这些?
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塞西洛斯转过身继续往前,越想越觉冤枉——能怪他认错吗?在花树湖见面的时候,他还不认识伊莱呢!
来流明殿的路上背着伊莱,回去时只有塞西洛斯自己,行动躲藏都更为轻便,只花了两天时间,就返回了最初那条街道。
回来时刚好是下午,这次塞西洛斯吸取了教训,拉下斗篷的帽檐靠近石碑,尽量不引人瞩目地抬手在石碑上一拂,两三秒后便径直朝前走,在前方的街道转了个弯,闪入了一条街巷中。
——还是不行。
难道真是落脚的“礁石”找错了?
*
利维在头上扣了顶帽檐很长的帽子,又自顾自地鼻梁上架了副漆黑的墨镜,正把一张薄薄的布条挡在脸前。
见伊莱看着他,笑眯眯地说:“口罩,没见过吧?我这里还有,你要一个吗?”
伊莱注视着面前装扮奇怪的利维,摇了摇头。
“不要嘛?那算了。”利维戴好口罩,侧身看了眼墙上的镜子,满意点头:“完美,这样就算我们走在一起,也不会有人看出我们是双胞胎了!”
他正了正帽檐,拉开房门,兴味十足地说:“走吧,我送你去上学!”
利维踏出门外,却不见有人跟上来,退回来看,发现伊莱还站在原地,挑眉说:“你不走吗?”
伊莱审视着与记忆中相像,又十分不同的哥哥,薄薄的眼皮往下压了压,冷声说:“你到底在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我不是说了送你去上学吗?在这里上学很有意思的,还能见到塞西洛斯,你确定不去吗?”
伊莱的心弦被拨动,脸上却看不出端倪,“塞西洛斯也在这里?”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利维露出一个得逞的笑,转身出门,边下楼边提醒道:“对了,记得换套衣服,如果你不想被围观的话。”
脚步声远去,伊莱略加思索,参考着利维刚才装扮,在身上拂过,换了套衣服,跟出门去。
利维早料到他会跟来,扶着方向盘等他坐上车,喋喋不休地介绍起来:这个是车子,那个是手机,还有交通灯、人行道……乱七八糟,不一而足。
他熟练地开车把伊莱送到了学校门口,帮伊莱解下安全带推开车门,说道:“我就送你到这里,第一堂课是卢米埃教授的《神学》。”
听到熟悉的名字,伊莱敏锐道:“时间之神卢米埃?”
利维避而不答:“刚才我已经告诉你怎么去教室了,再不走要迟到了哦。”
他的态度像极了明明知道一切,却故意吊人胃口,想要看人生气跳脚的恶劣长辈。
伊莱清楚利维的个性,他不想说的时候,任谁都无法从他那里挖出什么,于是冷脸下车,踏进了所谓的“校园”。
校园大概与学院是差不多的地方。
最大的不同莫过于纳普梅兹学院的学生都是神祇,而这里的学生都是人类。
——这里是人类世界。
不仅路上来来往往的学生是人类,就连利维身上也没有任何神力波动。
伊莱沿着甬路往前,转过喷泉广场,在前方的岔路拐向林荫路,余光扫到一抹人影,转头望去,便见阿德莉娅张开双手,单脚站在草地上的一尊雕像上。
与利维一样,她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类。
伊莱停下脚步,陷入思索。
清晨的阳光洒落下来,映得他的金发熠熠生辉。
——这里的利维和阿德,是他所认识的利维和阿德吗?
“利维!”忽然间,塞西洛斯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伊莱蓦地转身,果然看到塞西洛斯正朝他招手。
他正要上前,却被一抹怪异的感觉止住脚步。
属于塞西洛斯的声音短暂地迷惑了他,可随着对方的靠近,没有任何神力波动的气息让伊莱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也是个再脆弱不过的人类。
短暂的怔愣间,塞西洛斯已经到了近前。
细看之下,他鼻梁上架着的护目镜也与惯常戴着的那副多有不同。
伊莱的目光落到了勾着塞西洛斯脖颈的那条手臂上,而后上移,眉梢微动,“达夏,你怎么在这里?”
在纳普梅兹城中,对塞西洛斯抱有强烈敌意的达夏理所应当地说:“我也要去上课啊。”
达夏对伊莱有此一问很奇怪,不明所以地挠了下头。
塞西洛斯也觉古怪地隔着护目镜观察着伊莱,情态与给伊莱的感觉,又与神祇的他没有任何区别。
这个人类就是塞西洛斯。
说不清缘由,但伊莱可以笃信。
或许有问题的是这个世界——
他是通过时间图腾来到这里的,这个世界也是时间河流中的一部分,是真实存在的。
难道是斯莱萨尔发生了什么,导致利维、阿德、达夏和塞西洛斯全都失去神力变成了人类?
塞西洛斯与达夏对视一眼,走到伊莱面前,伸手摸他的额头。
冷夜般的气息拂过,伊莱回神往后退开,一错不错地盯着面前的人类。
“躲什么?”塞西洛斯嘀咕一句,强行把手按了上来。
伊莱的心跳漏了半拍,身体不受控制地迅速僵结,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利维,你的耳朵怎么红了?”达夏惊讶。
塞西洛斯也歪过头看,顺势把手下移到伊莱的脸上。
手心的热度蔓延到伊莱的脸上,失速的心跳因为达夏的话慢慢恢复。
塞西洛斯把他认成是利维了。
——又一次。
“你的脸好烫啊,是发烧了吗?要不要我去帮你跟教授请假?”
——塞西洛斯担心的是利维。
伊莱撩起眼皮看了看塞西洛斯,扭脸躲开他的手,想说什么,似乎又没什么可说的,转身朝教室走去。
利维描述得很清楚,伊莱很快找到了教室的位置。
卢米埃教授还没到,他找到一个空位坐下,塞西洛斯随后进来,十分自然地坐在了他身边。
——看来不管是二百多年前,还是二百多年后,抑或是在这个未知的世界,塞西洛斯好像总是会更喜欢利维一些。
其他学生陆陆续续赶到,其中有好几个都是伊莱曾在某处见过,但又不太熟悉的面孔。
几分钟后,一个留着灰色短发和胡须,戴着单片眼镜的中年男人进入教室。
“教授来了!”
“啊,教授一出现我就困了呢。”
“困死了,我先睡了,下课再说吧。”
教室里的喧哗声很快稀落,最后消失不见。
卢米埃教授笑呵呵地和教室里的学生打过招呼,目光扫过伊莱所在的位置时停顿了一下,然后也不管后排伏倒了多少,丝毫不受影响地开始讲课。
教室前方卢米埃教授身上散发着极细微的波动,尽管不明显,但伊莱可以肯定,那是神力流动引发的空气震颤。
没一会儿,塞西洛斯也打起了呵欠,后座的达夏直接举着书问:“有人要教材吗?没有我当枕头了?”
伊莱手往后伸,从他手中把书抽出摊放到桌上随手翻看。
书只是普通的书,里面记载的神话故事大多是以斯莱萨尔的历史为蓝本的新编。
塞西洛斯见他看得认真,好奇的把小臂压到了他的肩膀上,凑近小声问:“你在看什么?”
与他身上的冷凉相反的温热呼吸扑上了伊莱的耳根,像是星点火苗,迅速在伊莱的颈侧扩散开来。
伊莱被他突然的靠近惊得轻颤一下,淡色的瞳孔瞥向身侧,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靠得太近了。
伊莱的身体一动不动地被塞西洛斯压着,表情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却有不正常的热度慢慢升腾。
达夏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利维,你的耳朵怎么又红了?”
一声“利维”,将伊莱从短暂的失措中拉回。
与此同时,城市上空响起了“当——当——当——”的浑厚钟声。
有强悍却险恶的神力波动随着钟声的起伏一叠一叠地向外蔓延着。但无论是塞西洛斯,还是教室前方的教授以及满屋的同学,都毫无所觉地做着自己的事。
钟声敲了九下之后停止,没多久,那股让伊莱心底不安的神力波动也消散了。
教室里一切如常,塞西洛斯没得到回答,耸了耸肩不在意地收回手臂,说了声“下课叫我”,也趴到桌上睡觉去了。
卢米埃教授的声音与神力波动以稳定的频率和音调在教室中回荡。
伊莱推开桌上的课本,偏头看着塞西洛斯的睡颜思索,不自觉地入了神。
——柯蒂斯老师说过,只有被时间之神允许的神祇和人类才能在时间的河流之中穿梭。他来到这里,会是偶然吗?
塞西洛斯被下课的铃声吵醒。
讲台上的卢米埃教授合上书本,学生们纷纷揉着眼睛起身往教室门口涌去。
塞西洛斯推了下眼镜迷糊地问:“下课了?”
说着也摇晃着站起来,去拉伊莱,说道:“我们也走吧。”
伊莱顺从地被塞西洛斯拉着离开座位。
经过讲台时,伊莱刻意放慢脚步,斟酌着要怎么开口,讲台后的卢米埃教授先和他招了招手,然后就势扶了下单片眼镜的镜腿,很是和善地说:“你来得正是时候。”
教室中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教授在与某个学生说什么。
伊莱站住,问道:“你认识我?”
“当然。”卢米埃教授笑着说:“我认识每一位来到这座城市的人类或神祇。”
卢米埃教授果然与神祇有关。
伊莱说道:“时间之神卢米埃。”
“显而易见。”卢米埃教授捋了下灰白的胡须。
伊莱目光闪动:“是你让我来到这里的?”
卢米埃教授:“准确地说,是‘现在的你’拜托我把‘此刻的你’带到这里的。”
伊莱捕捉到“现在”和“此刻”这两个词。
在卢米埃口中,这两个词似乎不能等同。
“这里是什么地方?”伊莱问:“未来的斯莱萨尔?”
卢米埃教授摇了摇头,神秘地说:“此刻的你还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里的神祇不该知道这是哪里。”
伊莱:“……”
卢米埃教授伸出手,在伊莱心口点了两下。
有两股神力顺着卢米埃的手指被注入到伊莱的身体,就像是两滴水落入大海,两股神力迅速与他自身的神力相融合,不分彼此。
伊莱低头按住自己的胸口。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现在的你或许会用到它们。”
卢米埃教授微笑着说:“塞西洛斯在这里等了你很久,不要逗留,带他回去。”
他的话似乎别有深意,说完就低下头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看起来没有再答话的意思。
眼前这位时间之神自创世以来便存在,现在却格外虚弱。
伊莱想了想,转身朝等在门口的塞西洛斯走去。
“你刚才在和教授说什么?”塞西洛斯越过他的肩膀往讲台望。
伊莱摇摇头,示意没什么。
“你今天话好少啊。”塞西洛斯嘀咕着。
“……”
“算了,”塞西洛斯没有细究,一把揽住伊莱,“我们一起去博物馆吧!”
*
离千年祭典越来越近,在街道上巡视的光明神侍和神官也越来越多。
塞西洛斯不得不暂避锋芒,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出来在这条街道上寻找其他可能作为“礁石”的时间图腾。
滞留在流光城的第七晚,塞西洛斯轻盈无声地从某座民居中翻墙出来——这几天,他已经将这条街周围的图腾都排查遍了。
正丧气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声刺耳的鸟唳。
塞西洛斯精神一振——是瘟疫鸟!
他之前没有骗伊莱,会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追瘟疫鸟。
或许……瘟疫鸟就是他缺失的关键条件呢?
塞西洛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朝声音来处追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