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彻底熄灭, 屋外隐见曦光,紧闭的门窗挽留了夜离开的脚步, 屋内悄无声息,无人动作,像是画面被定格在某一时刻。
牧封川说完那四字后,并未咄咄逼人,他只是凝视晏璋,眼眸闪闪发亮。
晏璋在经历最初的惊骇后,神情已然平静,他的目光及其奇异,先是不可遏制的狂喜, 紧接着,又似乎发现了及其震撼的真相, 随后苦痛萌芽,深邃的眼眸中,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片阴霾,令黑白分明的眼眸变成了混沌的漩涡。
他一言不发,只注视牧封川, 良久不动,好似要对照眼前之人, 在心中凿刻出一个雕塑。
牧封川眼中亢奋退去, 渐渐陷入惴惴不安。
难道是他过于自信,真误会了?
不,不对, 他戳破这件事时,晏璋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绝不会是他自作多情!
可不应该啊, 自己的暗恋被暗恋对象揭穿,会一声不吭?
牧封川扒拉着自己的理论存货,琢磨自己是不是应该再说些什么,又或许是晏璋误会,以为自己要拒绝?
他张开口,噙着笑,正要说话,却被晏璋倏然打断。
“你误会了。”晏璋蓦地扭头,喑哑道,“我很舍不得你,但不是、不是……”
话虽然没说完,意思却清清楚楚。
牧封川笑容僵住,他眼珠几乎从眼眶掉落,他死死盯着晏璋,一股热气冲上脑门,几乎顶开他的头盖骨。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那些想毁灭世界的反派是什么感受。
还救什么救,都去死吧!
他拍桌而起,晏璋却比他更快一步,刚才装木偶的男人霍地起身,大步朝门口走。
“之前是我鬼迷心窍,你安心去找贾稻施,我不会阻拦。”话未说完,人已消失不见,唯有余音在途中残留。
太阳升起,清澈的晨光从洞开的大门闯入,木门仍在摇晃,好似咧嘴大笑的怪物。
牧封川站在光影交接线上,看着门外空无一人的院落,两三个呼吸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灿然的眼眸凝起风暴,双拳握紧,左手一捶,上好的红木桌登时变为一堆柴火。
……
经历了那场不欢而散的谈话,牧封川与晏璋再没见面。
牧封川去找贾稻施拷问线索,晏璋一个人待在房中,房门紧闭,谁也见不着。
贾稻施旁敲侧击数次,见牧封川表情可怖,不敢再问,行为上却与晏璋的推测一致,将之前隐瞒的要点悉数告知。
作为一个敢赌命跑南洲来的神棍,该说不说,贾稻施确实有真本事,他先卜算出牧封川要以五行为基,又算得有一关键被他随身携带,而且是活物。
五行石牧封川恰好收集完毕,即便贾稻施不提醒,牧封川其实也迟早会想起,唯独活物,他左思右想,才从储物环里掏出一枚兽卵,正是那枚应该已死的灵兽谷宝物。
将兽卵从酒坛取出,放在跟前,牧封川指着它问贾稻施:“怎么救?”
无论从那方面看,眼前的兽卵,也与石头无异,半丝生机都无。
贾稻施弯腰绕着它转悠,口中念念有词,手里摆弄罗盘,看起来与江湖骗子差不多。
牧封川站在一旁,恍若无关人士,他视线落到东南角,有瞬间走神,又迅速拉回,神情愈发冷淡。
看了小半个时辰,贾稻施终于出言:“砸了!”
牧封川微微诧异:“你确定?”
要是里面的东西被砸死,他们可没有后补。
贾稻施雪白的眉毛颤抖,一挥手,豪气万千:“砸!”
牧封川已经见过他这般变脸,也不多话,抬掌下劈,怕伤里面可能存在的幼崽,他还收了三分力,只听“咔嚓”一声,圆滚滚的石蛋从中裂开一道缝。
两人盯着缝隙,没有任何东西从里面探出。
贾稻施眉毛抖得更快,脸皮抽搐,牧封川倒是情绪平静,干脆伸出双手,将整个石蛋掰成两个半圆。
彻底打开后,看得更明显,石蛋中心也全是石质,连曾经存在活物的痕迹都没有。
“怎么可能。”贾稻施急了,颤声问道,“你确定只有这一件符合?”
“确定。”牧封川顶着他焦急的目光,随意扒拉了一下石蛋残骸,“或许是牧老头将它带走,环境改变,又或者中途被人调换,谁说得清呢。”
一项计划,需要千年前的物品辅助,出意外本就是大概率的事情,牧封川并无多少愤懑不甘,他只思考,石蛋在过程中到底起什么作用,能否用其他东西替代。
五行石锻体他已经试过,大约能在六个月内完成,按贾稻施所言,到时,他自能明白天极界问题所在,若石蛋中的生物仅仅是协助,主力是自己,那也并非回天乏术。
他正想着,裂成两半的石蛋传来“咔嚓”声,好似刚才牧封川下劈力道尚未耗完。
两人定睛去看,只见无数细小裂缝从中绽开,眨眼间,原本还算完整的残骸,彻底变成无数碎屑。
与此同时,牧封川与贾稻施瞪大了眼,一堆碎屑中,除去石料,微弱的生命气息从数百米粒大小的卵形残骸透出,两人对视,立时明白,原来活物竟然不是石蛋本身,而是石蛋里包裹的这些存在。
牧封川伸出手指戳了戳其中一颗,忍不住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当年灵兽谷的祖师爷是看走了眼,还是没把详情传下来。
贾稻施摇头,摸着自己下巴:“这样小,像是虫卵。”
牧封川闻言一阵恶寒,他的爱好是毛茸茸,而不是虫子,要早知道那是一窝虫子,根本不会将其放在储物环。
还好,他一直将石蛋放在酒坛隔绝,否则,即便理智知道不可能,他也会忍不住想象,储物环中存放的衣食被虫爬。
贾稻施不明白牧封川的嫌弃,还在催促牧封川将灵力输到虫卵,牧封川忍了又忍,给出了而今对他而言万分宝贵的灵力。
有灵力滋养,虫卵气息迅速壮大,没一会儿,一枚虫卵破壳,一只灰白半透明的蚂蚁爬了出来。
牧封川心中微动,竟然与之有些许亲近感。
蚂蚁晃动顶端两个触角,一道微弱含糊的意念传递到识海,许多细碎的信息在脑海闪过,牧封川也明白了它的来历。
在贾稻施期盼的目光中,他用手指碰了碰蚂蚁的头。
“怎么样?”贾稻施连声追问。
牧封川露出这些天的第一缕笑容:“噬空蚁,专克各种大阵,就算让它咬,也能把南洲的大阵咬穿。”
贾稻施不禁仰天长啸,无比畅快。
第一只噬空蚁孵化后,剩下的陆续在一日夜内诞生,数百只蚂蚁,听着多,聚起来就一小团。
看在意念联系的份上,牧封川没嫌弃它们,但也受不了将一堆蚂蚁带在身上,找贾稻施要了一个葫芦将之装起来。
而全部噬空蚁出世,牧封川与贾稻施也发现之前想得太好,以目前噬空蚁的数量,怕是啃到天荒地老,也啃不出一个他们能离开的通道。
“还是得等我锻体完成,看能不能寻到大阵阵眼,只要破坏阵眼,困境自解。”牧封川下结论道。
贾稻施得见希望曙光,精神充沛,一点儿不介意多等六个月,当即表示让牧封川安心修行,一切都有他在。
牧封川想到一件事,眼眸微动。
恰好,贾稻施也提起国师府内,唯一能干扰他们的存在:“虽说他向你保证不插手,可不是老道心狠,须知求仙问道,本就千难万难,意志不坚者,走不了多远,他当年为求成仙,几近疯魔。我不明白你怎么愿意信任他,但我多年所见,留着他在,终会成妨碍。”
牧封川眼皮一跳,直接道:“你能对付得了他?我们捆一块儿都不够他杀。”
他没有给贾稻施多说自己与晏璋的往事,只言谈了一场,晏璋承诺不会阻拦。
不过,贾稻施显然因为近日两人相处,生了误会,以为他们是为此事闹掰。
牧封川回想当日场景,至今仍会脑门充血,恨不得将那人抓到面前狠狠咆哮一顿,可他又没脸去砸晏璋的门,将人拎出来。
他确定,晏璋对他的感情绝对不是他的错觉,但明明大好机会,对方又偏偏拒绝,叫他实在想不明白。
贾稻施想朝晏璋下手,对牧封川来说却是一个契机。
他也想弄清楚,这个真神棍,是确确实实担心晏璋阻拦他们,还是另有打算。
他口吻松动,叫贾稻施大为兴奋,忙不迭小跑到牧封川身边,压低嗓音,道出自己准备已久的方案。
牧封川听得眼皮直跳,瞧向贾稻施的目光隐隐发寒,贾稻施却浑然不觉,气音道:“现在不是好时候,无需过急,等万事俱备,有我帮忙,保证让他陷落在此,你我却能全身而退。”
牧封川咬紧后牙槽,笑道:“虽说有这些准备,可还不知南洲大阵阵眼是什么状况,若是到时候需要他帮忙怎么办?”
贾稻施遭他一问,菊花脸皱成一团,他思量半晌,低声道:“那就等到了阵眼再发动!不过你千万得小心,不能叫他察觉,否则他要是翻脸,老道我已是残烛之身,死无可惜,只小友你和天极界亿万生灵,叫人扼腕。”
牧封川默然,良久,他问贾稻施:“要是他当真帮我而不拦我呢?”
他定定看向贾稻施。
贾稻施瞳孔一缩,半息不到,扯起笑呵呵的表情:“那样当然是最好,就当老道多心了,小友到时候自决便是。”
说完,他朝外走。
牧封川留在原地,好似陷入抉择中,怔怔出神。
第152章 纯洁关系 他莫不是有颗纯洁少女心……
秋去冬来, 霜凋夏绿,树上的叶子和烦恼一样, 落了又生,循环不息。
牧封川专心熔炼石头,淬炼身体,忽略了时间的流逝,随着进度推进,他终于觉察到了源血的奥秘。
那是世界的创伤,也是万物的数据备份,每一颗虫豸形状的血滴,都代表着一种生灵, 不同的投喂方式,会使其演化成不同形态, 而最正确的道路,无疑就是老乌龟告诉他的,以五行石锻体。
混沌分阴阳,阴阳孕五行,五行是构成世界的基础元素, 也构成了万物的运行与循环。在他锻体小成后,他便与天极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好像自己是由天极界分化而来的小世界。
行吧, 少了个师尊,多了个父母,看来他这辈子都是给人当儿子的命。
牧封川相当淡定, 什么叫气运之子,他现在就是气运之子,真·天极界的儿子, 尽管现在是父母有难,急需儿子帮忙,不然全家老小一起上路剧本。
贾稻施说得没错,天极界确实有问题,很大的问题,哪怕他们之间的联系隐隐约约,更无语言交流,牧封川也能察觉到,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张巨网捕获,拉扯着往深渊拽去。
其实,若非危如累卵,世界也不会选择以排出源血的方式自救,还失败了一次。
想起上一个获得源血的魔头,牧封川一叹,他总觉得,对方说不定是他老乡,却不知为何走错了路,不但没帮上忙,还葬送了自己。
往事不提。
牧封川原以为自己才破丹成婴不久,再想突破,尤其还是要壮大元神,非投机取巧可为,必须得稳打稳扎,水滴石穿,却忘了,他与晏相年一战,曾吸收了对方不少元神分子。
虽说当时的行为给他造成了极大麻烦,甚至称得上他沦落此地的罪魁祸首,可那是实实在在分神期,还是特殊分神期的部分元神。
南洲没有灵气,牧封川担心损耗,来此后就没仔细查看修行过,而今才发现,有晏相年的馈赠滋养,他已然迈入出窍,还向前跨了一步,尤其最后,晏相年以意念自燃,抢占他的身体控制权,顺便也将那些外来元神淬炼一番,叫牧封川融合得更加容易。
察觉这些后,牧封川简直不知该以何种心情回想晏相年,打怪升级,居然是真实存在的事。
感受着自己修为的突飞猛进,牧封川蓦地生出一股自负,渡劫飞升,好像真挺容易。
最后,锻体完成,他也正式跨入分神境大门,只要再上一层,便是整个天极界都屈指可数的合体真人。
牧封川掰手指数了数自己修行的年月,神情恍惚,即便作为当事人,也感觉恍如梦寐。
只不过,因为源血缘故,他的分神境与正常修士有些不同。
正常修士分神,顶多分出数个比本体弱的神念,形态皆与原版元婴一致,而他的分神,却更接近晏相年的分神大军版本。
牧封川初见时吃了一惊,还以为是他消化晏相年神念的后遗症,仔细探查,才确定,是源血带来的改变,他丹田空间内,数不清的半透明分神形态各异,挤挤攘攘,近乎形成了一个小世界。
那即是他的分神,也是源血。
他倏然想起上辈子曾看过一些“身成一界”型主角,有所感悟,如若自己也将丹田扩大到一界大小,再以分神化生千万,使其正真拥有灵智,大约也算身成一界吧。
可惜,那样的未来还太久远,即便飞升成仙,恐也难以达成。
牧封川只能暂且放下幻想,专注眼前。
他走出闭关的暗室,贾稻施已在门口急得转圈,半年时间,他衰老得愈发厉害,简直像是随时都可以去见阎王爷。
随着死亡一步步逼近,人的恐惧也会无限放大,牧封川总觉得,与半年前那个神棍相比,而今的贾稻施更沉郁晦暗数分。
他瞧牧封川走近,眸中绽出一道精光:“怎么样,能不能感应到阵眼!”
牧封川进去前已和他说过,今次可完成淬炼,因此也不怪他着急,只道:“大致有感,还需再等等,最好是等到月圆。”
今天是十一,离月圆还有四天,两百年都等了,四天又算什么。
贾稻施双手握拳在胸前颤抖,只不住点头,口中说着“好”字,牧封川瞧他激动模样,一边担心他厥过去,一边也颇为恻然。
怜悯之下,他没告诉贾稻施,天极界的情况远非表面那样简单,内里有着更深的黑暗笼罩在上空,就算他找到阵眼,解除大阵,能不能帮此界挣脱枷锁,依旧难说。
不过,只要南洲大阵被破,灵气涌入,贾稻施好歹能多活些日子,至于救世问题,到时候再说吧。
牧封川目送他离开,原想回屋休息,视线扫到一角,蓦然停顿。脚步转向,来到另一间客房前。
六个月,他们足足六个月没有见面,若非还能感应到晏璋气息,牧封川几乎以为对方已经静悄悄离开国师府,不辞而别。
自从两人牵扯上,这般情况,还是头一次。
他们有过分离更久的时候,但都不是如此次,能见却不见。
牧封川矗立门前,抬起手,指节尚未碰到门面,门已豁然洞开。
他举着手,怔怔注视晏璋,晏璋拉开门,目不转睛与他对视。
院内空无一人,只有风吹弯杂草,发出窸窣响声。
牧封川将手放下,晏璋却率先开口:“不是要进来?”
他侧身让路,神情平静,竟有种过去在无妄峰时的安详自然。
牧封川不觉跨进门,身后,房门合上,房间顿时显得昏暗狭窄,胸腔微窒。
他看着晏璋无比自然拉开凳子,倒上茶水,恍惚有种错觉,他们不是半年没见,而是半天。
难道修士的时间观念,还能造成此种错觉?
牧封川出神想着,等思绪回转,人已与晏璋面对面做好,手中也捧去了茶杯。
有点奇怪,不会是中了迷魂药吧,喝了一口茶,他开始琢磨,上辈子那些谣传的神药,在天极界,会不会有对应的正版。
晏璋丝毫不受牧封川沉默干扰,仔细打量他两眼,露出一个欣慰的笑:“竟然以至分神,当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天极界最年轻真人的名头,今后想是要落在你头上了。”
牧封川胸口一股气憋的慌,“噔”一下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人都还没出去呢,现在庆功,未免太早了些。”
他瞪着晏璋,眼眸流露出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晏璋眸光动摇,手指抬起,却又瞬间想起什么,半阖眼帘,轻声道:“可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牧封川没有立刻回答,只直勾勾看着他,好半晌,才歪头道:“你到底在怕什么?”
不等晏璋开口,牧封川已经接着说下去:“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不过我很讨厌玩猜来猜去的把戏,之前你也是这样,畏首畏尾,没有半点儿无妄真人的气魄,我是什么专克你的恶鬼不成?”
牧封川说着说着,自己把自己气笑,他原本想谈的并非这个话题,可晏璋的态度,叫他实在忍不住气。
他道:“而今我已准备得差不多,四天后就要行动,到时候,生死全看天意,我不想带着疑问去死,好歹要死个明白。”
牧封川一锤定音:“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不是喜欢我!”
茶盖“哐当”落地,溅起一地碎瓷。
晏璋一把抓住牧封川的手腕,瞳孔放大,眸光渗人,他厉声道:“什么意思?什么叫死个明白!贾稻施?他想害你,我先送他下去!”
话未说完,他已起身,牧封川反手拉住:“他不知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晏璋顿住,整个人像是石像雕塑一样僵硬。
牧封川强行将他扯回原位,眉目倔强,一看便知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晏璋睫毛颤抖,唇瓣翕动,他想避开视线,却又被那双眸子吸引,半点儿不愿意挪开。
牧封川微微勾起唇角:“连南洲,你都愿意陪我一起闯,还有什么让你担心。”
“我……”晏璋从嗓子里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眼,“那不一样。”
他狼狈转头,躲开牧封川的视线。
牧封川眸光一亮,乘胜追击:“怎么不一样,你只说,你是不是对我有情?”
他眼珠转动,忽然想起当初被打断的流程,紧跟了一句:“要是你担心我的态度,那我告诉你,我也喜欢你!”
不就是告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牧封川倒是知道,上辈子有些内向型同学,明明暗恋一个人,偏偏死活不说,实在被人道出心事,还会离开逃避,不过一般来说,此种类型大都是女孩子,年纪还不能太大,莫非晏璋心中住着一个中学少女?
想到此处,牧封川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责任感,他觉得,自己应该引导一个单身了五百年的宅男,走上正确的恋爱道路。
他期盼望着晏璋,等待对方露出羞涩、感动等正常反应,并做好了被对方扑入怀中的准备。
然而,晏璋的确转头回来,神情却不如他所猜测那样。
对方幽深漆黑的眼眸中隐见血色红光,嘴唇微张,的确是震惊且狂喜的表情,却不知为何,稍稍扭曲,似乎在强行按捺一些东西。
“你……”晏璋颤抖着抬起手。
牧封川僵在凳子上,恍惚觉得自己被某种大型食肉动物锁定,基因拉响了警笛。
晏璋扑了过来,牧封川的准备没有白费,但接下来,牧封川眼前猝然一黑,双唇一痛,他像是遭受了野兽的撕咬,而非情人的亲吻。
这和他预想的步骤不一样!
牧封川恍惚觉得要被揉化在晏璋怀里,整个人像要被对方嚼碎吞下去,他想挣扎,肺中的氧气却全被夺走,四肢也被牢牢禁锢。
完了,他能不能收回那句话,他想重新回到过去的纯洁关系。
第153章 不敢分手 我一定会幸运
不知什么时候, 牧封川重新找回呼吸的自由。
他被晏璋双臂捆住,整个人晕晕乎乎, 只感觉到后背有一只手,不住地从上到下搓揉着他,力道颇重,却又不至于令他感到疼痛。
牧封川恍惚忆起,他曾去过猫咖,遇到一只给他迷得神魂颠倒的布偶,那时,他也是这样将其抱在怀中,爱得恨不得给偷走, 甚至因过于喜爱,超过阈值, 诞生了可爱侵犯心理。
他心下一寒,天极界没有心理课程,要是晏璋无法认知到问题,不会自行纾解情绪,自己不会真遭殃吧。
他伸手试探着推了推, 立刻被抱得更紧,后背的手也警告似得在脊柱上按了按。
牧封川不敢动作, 登时蔫了。
他双目呆滞, 假装自己是个等身玩偶,脑中反复复盘,究竟是怎么落到这般地步。
过去他总以为, 他是了解晏璋的,可而今来看,他其实并没有真正看清抱着他的这个人, 或者至少在感情方面,他看得还不够。
不然,先分个手试试?
下一刻,牧封川就庆幸,自己没有冒然将这句话说出口。
晏璋抱足了瘾,稍稍放松了些,他将鼻子埋在牧封川头上,好似吸猫一样猛吸了两口。
牧封川思路偏移,蓦然庆幸他而今不染尘垢,否则,晏璋岂不是要吸到一鼻子头油味?
胡乱发散的思维把他自己也噎了个无语,过去他怎么没发现,自己其实也有搞笑天赋。
晏璋的手抬起来,挪到脖子,又朝上,缓缓摩挲牧封川的侧脸。
牧封川身形微微绷紧,一股热气吹到他耳边,他听到晏璋在叹息:“你不该说那句话。”
他瞪大眼。
晏璋的嗓音喑哑低沉,他颤抖的睫毛好似蝙蝠的翅翼:“我给过你机会,牧封川,是你先招惹的我。”
什么意思?牧封川挣扎着掰开晏璋的手,惊愕仰头。
晏璋不闪不避,漆黑的眼眸恍若能吞噬一切的黑洞。
他看到牧封川呆滞的样子,低低笑了两声,牧封川贴在他胸前,被震得手脚发麻,手心汗湿。
“你、我……”牧封川不知该如何问,眸中不禁显出脆弱的求助。
晏璋收回笑意,嘴角拉平,他叹了一声,那叹息好似地狱中的恶鬼发来,既有所愿圆满的快意,又有一丝怅然惋惜。
“你并没有多么喜欢我。”晏璋抬起一只手,阻止了牧封川的辩解,他半垂下眼,轻声道,“如若你爱我,与我对你的爱等同,就不会不明白我现在的心情,也不会不懂我在说什么。”
牧封川一怔,露出迷茫之色。
晏璋瞧着他,面露怜惜,他用手指轻轻触碰牧封川的眼角:“你确实喜欢我,但那种喜欢,就与你对剑的喜欢一样,因为顺手,就用了,如果一定要换,也并无不可。”
牧封川呆愣,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又不会三心二意,用剑的时候,不会想着去试试刀,或者其他武器,甚至不出意外的话,一直用剑,也未尝不可。
晏璋看出他的不以为然,眼眸一黯,他解释道:“我活了五百年,见过许多你这样的喜欢,他们在一定时间内,对彼此满心热忱,也可称得上神仙眷侣。”
“然而,”他话音一转,“那些人在一起或长或短的时间后,爱意消磨,曾经的矢志不渝,会变成相看两厌,甚至彼此仇恨,对方的面容在眼中从纯洁变得狰狞,过往甜美回忆化作剧毒,原本美好的种子,却没有结出善果。”
他声音悠远,透着无限惋惜,不知是否想起自己也算“恶果”中的一个。
牧封川嗫嚅着,很想来一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觑见晏璋神情,没敢开口。
晏璋一笑,托起他的下巴:“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不怪你。”
他顺了顺牧封川的头发,以作安抚。
牧封川面上低眉顺眼,心中却大呼救命,他只是想谈个普普通通的恋爱,结果对方竟然是个分手就要你狗命的纯爱战神?
恋爱不是应该慢慢谈?
即便海枯石烂的感情,也得讲个循序渐进吧,他又不是说一定会抛弃晏璋,值得被扣个渣男帽子?
冤啊!
他委屈,他忍!
晏璋还在顺毛,他道:“我喜欢你,很爱很爱你,非你不可。”
牧封川浑身一震,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脏涌出,他眼眶发热,居然暂时忘刚才的腹诽。
“所以,”晏璋手停在牧封川头上,他加重语气,一字一句,“一旦我们在一起,我绝不允许有朝一日,你对我说,不喜欢了,要离开我。”
他厉声:“若有那一天,牧封川,你必须尽全力杀了我,不留任何生机!”
牧封川骇然抬首,只见晏璋面无表情,眸光毫无动摇之意:“你若留手,我会不择手段杀了你,再与你死在一起。”
“如此,我们也算从生到死,都未曾分开了。”说完,他目光里带着一丝希冀,似乎很期待那样的结局。
牧封川已经彻底吃惊到失语,嘴唇微张,唇瓣哆嗦。
“别怕。”晏璋见他模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他轻笑道,“我说了,是你先招惹我,我本已将那只凶兽囚在牢里,你偏偏要诱惑它,既然你提出开始,自然要由我结束。”
牧封川一口气没上来,恨不得喷他一脸唾沫。
你早说啊!
你之前就说你不接受分手,只接受丧偶,我自会慎重考虑,不会一头撞过来,把自己卡在墙中!
不是说他还没开始就想着三心二意,而是作为一个拥有丰富理论的穿越者,牧封川清楚知道,许多感情,并非因第三者插足而反目,只是如晏璋之前说的那般,因着漫长的时间,相处间的点滴分歧,不知不觉就会面目全非。
尤其,他们不出意外的话,寿命会显著长于普通人,善始善终的可能性便越发微薄。
他不清楚晏璋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自身感情不会衰变,牧封川却不敢保证,他现在都有点儿想打退堂鼓。
可惜,走到这一步,他要退,晏璋就要疯。
为了不知未来是否发生的变心,掐断当前生路,怎么想都不划算。
牧封川小媳妇一样窝在晏璋怀里,怂得相当痛快。
分,现在就凉凉;不分,收获一个目前还算喜欢的恋人,以及一段不知道多久的恋爱时光。
傻子都知道作何选。
牧封川全当自己没起过分手念头,顺畅接受两人从师徒到朋友再到道侣的身份跨越,他心想,以晏璋的观念,大概也没有恋爱到结婚的过度,莫非就这么一天功夫,他成了已婚人士?
那已婚人士的责任怎么办?
窗外,不知何时,太阳已经沉入西边的地平线,牧封川满脑子夜晚该发生的剧情,直到晏璋发言,才把他从马赛克中捞出来。
晏璋仍抱着牧封川不松手,他问:“你说离开南洲的方法有危险,怎么回事?”
牧封川怔了怔,半天才从记忆角落里翻出自己找上门时说过的话,胸口一闷,短短半日,到底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尽管内心充满不可思议,牧封川还是收心正事,整理语言,将自己所面临的处境娓娓道来。
“我完成五行石锻体后,能与天极界意识简略沟通,南洲大阵确实是天然形成,但大阵之外,是有另外一道力量加持,将天极界整个隔绝,正因如此,才影响了飞升之路。”
提及自身悲剧由来,晏璋肃然正色:“对方目的是什么?”
牧封川明白晏璋抓住了重点,满脸凝重:“那道力量将此界封锁,如同炼制,若是放任下去,天极界或许将会形成一件至宝,一件凡间无法承受的至宝。”
他转向晏璋,语气意味深长,晏璋表情陡然阴沉,圈着他的手一紧。
他顿了顿,声音十分轻柔,像是害怕惊扰夜色:“是,仙人么……”
牧封川没吭声,只微微颔首。
霎时间,周围一片死寂,对手的强大超乎预料,这远比之前无法可行还要令人绝望。
晏璋将牧封川抱得更紧了些,紧挨的温度,驱散了心里的寒凉。
他倏然嗤笑一声:“原来这就是仙人,无妨,我也想领教一二,见识见识仙凡之别。”
牧封川挪动脑袋,诧异望着他:“我以为——”
“以为我会劝你放弃?”晏璋淡淡接话。
牧封川一顿,猛点头。
正常来说,他们在南洲不动,好歹能苟命一两百年,与仙人为敌,根本看不到希望,尤其两个人才确定关系,谁愿意马上去送死呢,结果晏璋竟然真准备拼命。
晏璋垂眸,手指在牧封川眉心一点:“你想试,对吗?”
他不等牧封川回答便道:“即便对方是真仙,也不是一丝机会都无,若对方能在下界随意出手,也无需弄这些鬼蜮伎俩。”
“况且,”他低声道,“你想去哪儿,做什么,我都会陪你,帮你,只要我还在,只要你需要。”
晏璋的语气十分轻柔,在昏暗的房间飘荡,仿佛没有丝毫重量,牧封川却觉得自己收获了此生最重的承诺,他张了张嘴,鼻腔酸涩,原本准备抬杠的话语竟都想不起来。
他低低“嗯”了一声,手指收紧,将晏璋的衣襟攥成一团。
“我有把握。”他呢喃道,像是说给晏璋,也是说给自己。
他闭上眼,听着耳边一下一下的心跳,在心中对自己道,他当然会成功,他现在可是气运之子。
没有哪个气运之子会倒霉到刚恋爱就领便当吧!
不会吧!
除非天极界加入了FFF团!
第154章 信南上仙 打不过怎么办
四日后, 牧封川来到京郊外,一处看似平平无奇的山坡。
他紧握秋水, 那是晏璋来南洲后,又重新交到他手中,而今将陪他打开离开南洲的道路。
晏璋跟在他身后,一派沉静肃杀之意,贾稻施原是略防备着他,到达目的地后,见他与牧封川态度,似乎觉察危机,手中不断转动罗盘, 眸光也不停闪烁。
“就这儿。”牧封川爬到山坡顶端,他转头看贾稻施, “你走远些吧。”
贾稻施此刻彻底明白,寻到阵眼,不过是一个开始,后方还有更大的危机,而他居然卜算不出。
他的目光不住在牧封川与晏璋身上来回挪动, 表情迟疑不定,牧封川懒得与他多说, 干脆道:“我和他已经商量好了, 能成功,自然是最好,不能成, 多半会死你前头,你也死了挑拨离间的心吧。”
贾稻施皱巴巴的脸皮哆嗦,他唇瓣翕动, 反复张合,没有声音从里面漏出。
晏璋目光都没瞥过来一眼,只专注盯着牧封川,一分一秒都舍不得离开。
牧封川上前一步,秋水发出盈盈泓光,虚空中,无形之物降临,仿佛神明在高处向下垂视。
“等等!”贾稻施上前半步,伸出右手,厉声喝止。
牧封川停顿,转头望他。
“也罢,也罢,生死之关,老道也看不破啊!”贾稻施垮了脸,表情无比悲痛,简直好似下一刻就要痛哭出声。
他捶足顿胸,对牧封川道:“怪我一时被心魔所惑,煎熬两百载,这般回去,怕也时日无多,所以起了妄念。我明白了,祖师所言考验,竟应在此处,应在此处!”
他边拍大腿边哭嚎,眼泪终于顺着满是沟壑的脸庞流了下来。
牧封川叫这出惊得半晌没有动静,怀疑是自己与晏璋表现得过于沉重,将其吓疯。
就在他要出言打断贾稻施的疯状时,贾稻施自己停了下来,他直勾勾盯着手里罗盘,抿紧唇,鼓起双颊,手指用力,“咔嚓”一声,那代表着指玄派传承的灵器竟被他硬生生折断。
晏璋都一时震惊,将目光投来。
一枚手指长,半指宽的玉片,从罗盘中掉出。
贾稻施弯腰将玉片捡起,整个人苍老了十岁不止,离进棺材,就差一躺的功夫。
牧封川忙上前扶住他,目光扫过玉片,落到他脸色,嘴唇嗫嚅,不知该问这是什么,还是先关心劝慰两句。
贾稻施半撑着牧封川的手,摩挲玉片,忍痛将其交到牧封川手上,苦痛道:“我原是想留给自己的,但你若失败,我留下来,又有何用!”
他将玉片搁在牧封川掌心,伸手一推,踉跄着走开。
牧封川低头看了看手中玉片,当即明白,这便是贾稻施最后的底牌,也是他之前劝自己暗算晏璋的底气。
他伸出神念,小心触碰,玉片散发蒙蒙细光,一股缥缈仙气证明它非凡俗之物。
牧封川眼眸亮起,陡然看向晏璋,他两三步跨过去,一把拉住晏璋右手,将玉片拍到对方手中。
“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
晏璋怔了怔,手指缓缓收紧,将玉片与牧封川的左手一起包住,他凝视牧封川,嘴角扬起笑意,低声应是。
两人同时转向贾稻施离去的方向,晏璋不禁感慨:“世事总在一念之差。”
牧封川笑着眯起眼:“只要结果是好的就成,对不对?”
晏璋低头,回想自己的经历也可以此概括,轻笑着点头。
牧封川反身回到山坡,这一次,无人阻拦,随着他不断用灵力激发各处要点,半日时间,隐藏的阵眼开启,一个通道打开,对面,无数剑光交错沉浮,构成了一片杀域,尽头处,一座巍峨残破的仙宫矗立,似乎亘古永存。
牧封川与晏璋对视一眼,双双含笑,并肩踏入其中。
……
刚进入通道,就有数道剑光袭来,牧封川与晏璋激发道袍防护,检测了剑阵的攻击力,在爆开的灵光中,一路疾驰,迅速穿行到了阵中最为安全平缓的区域。
晏璋视线在整个空间一扫,低声道:“此阵品级不高,顶多拦住炼虚合道前的修士。”
牧封川点点头:“就是不清楚是受下界环境所限,还是觉得这般便够了,最好是前者。”
后者只能说明敌人性格自大,前者却代表对方降临后,受到的限制影响多,以双方境界差距看,当然世界压制力越强越好。
牧封川与晏璋又看向尽头处的仙宫,随无证据,也没有在外看过冰原仙宫的全貌,但两人都敢肯定,那便是他们从北洲落入南洲的通道。
“想不到,一切都因它起。”晏璋轻叹。
牧封川却是有种恍然大悟的畅快:“我早就觉得,这种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的馅饼多半会附赠陷阱。”
他们没有过多交谈,等算轻剑阵运转,迅速朝仙宫而去,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拆完阵眼,大阵的主人才反应过来呢?
一个仙人,总不会无聊到天天蹲守大阵吧。
来到仙宫前,此次面对的不是一扇大门,而是完整的宫殿,牧封川不禁心神震撼,可惜没时间欣赏,他伸手推门,稍稍用力,大门敞开,面前是长长的通道,与他当初在冰原进入仙宫后看到的景象迥异。
晏璋上前一步开路,牧封川紧紧跟随。
通道既无岔路,也无明光照亮,两人步调相同,徐徐前行,一路保持警惕,却是畅通无阻,没有任何机关险情。
直到踏出通道,明光大亮,一间庄严华美的宫室出现在眼前,牧封川稍怔,心神放松,不禁朝殿中高座望去。
眼前之景,与他在北原仙宫见到的正殿极为相似,可那是他看到是损毁后的场景,为何这次完好无损。
他正思索着,一个背影陡然挡在跟前,他胸口一窒,转瞬,激烈碰撞后的灵力从两侧身旁迸开,牧封川蓦地一惊,抬起头,一名外表三十来岁,面容古朴的男人,正浮在殿中,双目无情垂视。
这便是仙人……牧封川握紧剑柄,明了自己尚缺了些战斗经验,竟然在险境中疏忽大意。
他眼皮一跳,勾起唇角:“原来上仙也会偷袭。”
那仙人眸光更冷,像是在俯瞰蚂蚁,牧封川咬紧后牙槽,嗤笑道:“再怎么看,你也没能力像捏死蚂蚁一样捏死我们,不如报上名号,叫我听听到底哪路神仙。”
“本尊信南——”
话音未落,一道惊鸿剑光自下而上,牧封川丝毫不惊,手持秋水,奋不顾身朝殿中宝座刺去。
“哼,蝼蚁也敢争辉。”信南上仙抬起手,仙力以万钧之势压下,牧封川“扑通”一声扑在地板,喉间一甜,一口热血喷出。
晏璋的剑光已到敌人跟前,信南上仙却眼都不眨,一把飞剑出腰间跃起,与无妄剑击在一处,将剑光搅得粉碎。
牧封川趴在地上仰头望去,一口气堵在胸口,大喊:“别管他,打碎阵眼!”
他一指宝座下方基台。
信南上仙眸光森寒,喝道:“找死!”
他御剑与晏璋交战,抬手,又要朝牧封川拍来。
牧封川朝右一滚,避开连环巴掌,他一边躲闪,一边口中不停:“你才找死!你试图炼化一界,你同事知道吗?你上司知道吗?你是不是想牢底坐穿!你有本事两三下打死我们!你没本事,要不是借助仙宫,你根本下不来,你能发挥几成实力,你等着,等我再修炼个两三年,炼到渡劫飞升,我去仙界陪你玩!”
信南上仙气急,那双寒冰似的双眸燃起火光,登时连眼前的晏璋都顾不上,七成注意都用来追杀牧封川。
牧封川原本境界就低于晏璋,虽有五行石淬体,抗击打能力与综合实力远超同境界,可面对一仙人,即便是只用一成实力的仙人,处境也立时岌岌可危起来。
晏璋眸中显出焦急,手上却毫无乱象,就在信南上仙即将击毙牧封川,因心中快意松懈时,他耗尽全身灵力,一剑刺出。
那是倾尽所有,无畏无惧的一剑,璀璨的剑光充斥了整座大殿,信南上仙抵挡不及,只下意识抬手护住面容,仙衣破损,几道血口出现在手臂上。
鲜红的血液带着金色光泽滴落在地砖,开出艳丽的血花。
信南上仙放下手,面容因震惊而扭曲:“居然敢伤我。”
他呢喃着,视线终于从牧封川身上收回,挪向晏璋。
晏璋刚使出竭尽全力的一剑,灵力尚未回转,他手持无妄剑与信南上仙对峙,气息虽弱,气势却不落下风。
“好,很好,你这般天资,也配死在我手上了。”信南上仙说完,在环绕飞行的仙剑上屈指一弹,只见那飞剑绽出青光,像被拂去尘垢,以比之前快了数倍的速度朝晏璋刺去。
牧封川双目睁大,眼角刺痛,就见晏璋随举剑防守,却只避开要害,被那一剑直接钉在了墙上。
一口鲜血从晏璋口中喷出,却不及他胸口涌出的十分之一,仙剑的威力果真不凡,沿着墙壁流下的鲜血,已积成一滩,并不断扩大。
牧封川整个人一懵,视线遽然转向高空身影。
搞死他搞死他搞死他……炽烈的杀意冲天而起,此刻,他已经忘记所有计划,只想将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拉下来,千刀万剐!
信南上仙的注意力从晏璋身上收回,再次看向牧封川,见着牧封川的憎恨杀意,露出快意笑容:“放心,我可以让你先死。”
说完,他再次朝牧封川下掌。
第155章 生离死别 哭早了点儿
厚重的掌风如泰山压顶, 朝牧封川而来,只需一瞬, 就能将他拍得血肉混作一团。
千钧一发之际,被钉在墙上的晏璋掷出一物,正是由贾稻施手中得来的,那枚手指大小的玉片。
“登仙牌!你怎会有?!”信南上仙惊呼出声,手上一顿,牧封川忙趁机翻滚,闪出巨掌范围。
他匆忙朝玉片一瞧,见其仙气萦绕,数行蝇头小字的牌面闪烁, 当即眼眸亮起,心中大定, 成了!
信南上仙的手朝登仙牌抓去,然而他终究慢了一步,玉片在半空旋转,眨眼化作一人高,继而好似变门板, 要在虚空开出一扇门来。
然而,天极界已被大阵封锁, 即便启用登仙牌, 又如何能打开通往仙界的大门呢。
牧封川看着半空用不住摇晃震颤的玉片,却勾起唇角。
果然,信南上仙见仙门不开, 愈发急迫,他收回仙力,期望登仙牌能因后继无力而停止, 只是他之所想,牧封川与晏璋又何曾不知,他们与信南缠斗许久,宁愿重伤亦不提前出手,为的就是使登仙牌彻底激活,绝无回旋余地。
在三人紧张的注视下,登仙牌的颤动越来越大,毫无停止迹象,仙门不开,可封锁天极界的大阵,尤其是作为阵眼的仙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震颤崩坏。
“不!”信南上仙目眦尽裂,他伸手按住登仙牌,希望其停下或者摧毁,却忘了,登仙牌的开启条件,便是足够的仙界气息。
牧封川不知指玄派是如何获得的这件宝物。
和金棠派的那柄仙剑相比,登仙牌其实算不得常规意义的仙器,它最大的作用,是在有人飞升成仙之时,借仙界接引之梯,激活玉牌,取而代之,达成一步登仙的目的。
贾稻施在南洲磋磨已久,即便毁了大阵,重获灵力,也难补根基,之前他隐而不宣,大约便是想趁牧封川飞升之际出手,挑拨离间,想除去晏璋,说到底,都是为了这一目的。
只是最后关键时刻,他终究没固守贪念,而是选择将玉片交给了牧封川二人。
在他们手中,登仙牌便不再是为开启仙门,而是撼动大阵。
殿内空间出现细碎裂缝,一只只半透明的蚂蚁不知从何而来,趴在裂缝上贪婪啃食,它们数量不多,体积微小,正常情况下,想破坏阵眼可谓蚍蜉撼树,然在登仙牌的帮助下,却正是如虎添翼。
大殿正前方宝座下,坚固的基地裂开道道缝隙,咔嚓声惊醒了还在与登仙牌较劲的信南上仙,他猛地回首看向二人,双目赤红,青筋蹦起:“三千年,我等了三千年!你们都给我去死!”
夹杂仙力的吼声,海浪般朝四周扩散。
大阵被毁,信南上仙不再留手,牧封川叫气浪掀出七八米远,晏璋亦闷哼一声,血流得更急,倒是噬空蚁们,体积小,又藏身空间缝隙,近乎无损。
牧封川一手捂胸,一手撑地,神情凝然,真正的危险时刻到来,在信南上仙被排挤回仙界前,对方可以杀他们百次不止。
信南上仙招手,仙剑嗡鸣。
晏璋左手牢牢按住钉在胸前的仙剑,抬起头,漆黑的眼眸好似天狗吞日时的金乌:“既然给了我,何必收回。本座,也还你一剑便是!”
说完,他右手一松,无妄剑脱手而出,剑光浩瀚,远超过往五百年来任何一次出手,犹如代天行罚的雷霆,以粉碎一切的意念朝那道半空中的身影斩去。
牧封川抬起右手挡在眼前,左手抓紧衣摆,晏璋的气息……他的气息!
他睁大眼看向晏璋,双目刺痛,两行泪水从中涌出。
信南上仙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拦下剑光,玉佩碎裂,他狞声大笑:“即便引燃血气灵力又如何,本尊倒要看看,你能斩出几剑!自寻死路,倒省却了本尊仙力!”
牧封川掐住掌心,后牙槽咯吱作响,他想晏璋停下,理智却告诉他,此刻出声,不但浪费晏璋心血,还会害得两个人都白白送命。
怎么还不滚蛋,仙界都是死人,就让这么一个货色祸害下面吗!
他扫射四周蚂蚁,瞧那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恨不得自己也上去啃两口,叫大阵顷刻就分崩离析。
晏璋不断催发体内精血,脑海中传来阵阵剧痛,他无心思考信南上仙为何不走,只知,若让对方腾出手来,牧封川立即便会陷入绝境。
即便我护不住他,也不能叫他在我面前受人欺辱,甚至丧命……晏璋嘴角扬起柔和的弧度,配合他目前的情形,十分诡异。
他定睛注视信南上仙,哂笑道:“不够吗?这样呢?”
信南上仙瞳孔微缩,摆出防备姿态,下一刻,仙宫震荡,巨响在三人耳边炸开,好似天罚。
不对,就是天罚!
信南上仙张大嘴,难以置信呢喃道:“天劫,你竟然引天劫……”
又是一声巨响轰然炸开,这次,仙宫顶端直接被劈开一条缝隙,紫色的天雷在殿中乱窜,那天雷却似长了眼一样,避开牧封川,只朝另外两人而去。
信南上仙急忙闪避,晏璋钉在墙上,吃下大多数天雷,口中鲜血还未吐出就被气化,焦黑的伤痕浮现在手背,恰似高温灼烧而成。
牧封川心下一紧,就要朝他奔去,被晏璋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另一边,信南上仙却是闷哼一声,鼻腔中流出两道血迹。
牧封川怔了怔,视线落到晏璋胸前的仙剑上,立时明了,他又仰头看了看半空中的人影,确定自己已经被彻底遗忘,扭头朝宝座奔去。
天雷一道接着一道,一共是七七四十九道。
仙宫特殊,劫云无法进入,便只能在外落雷,有这样一层保护,天雷本应该比正常劫雷更弱些才对。
然而,天极界情况不同,大阵封锁此界,天雷已非仙界降临的飞升考验,而是大阵转化而来的灭杀之雷,即便穿透了仙宫,也远超正常劫雷强度。
十多道天雷下来,晏璋气息奄奄,信南上仙也受伤不轻,他想取回仙剑,晏璋却不松手,他不敢靠近,又因仙宫受损,自身愈发受此界排挤,不由心忙意乱,茫无头绪。
牧封川奔到基座旁,举起秋水,直直插入一道最大的裂缝。
他用力一撬,“咔嚓”一声,原本就多灾多难的基座彻底崩裂,化为两块,上首宝座轰隆跌倒在地。
信南上仙扭头回望,神情一呆,半息间反应过来,大喊:“小贼尔敢!”
说完就朝牧封川驰来。
“扑哧”一声,明亮锐利的剑尖从右胸透出,晏璋低沉虚弱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本座说过,会还给你。”
牧封川趁机一剑朝上斩去,清亮的剑光如风缥缈,又比风更凌冽,无声无息,在信南上仙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你、你们……”信南上仙抬手抹去脸颊血痕,盯着手指上的血迹,浑身颤抖。
“滚吧,你已经输了。”牧封川持剑站在倒塌的宝座前,眸光比剑光更冷,他道,“滚回仙界,好好活着,等我上去。”
“待我成仙,今日一切,都将奉还给你。”
信南上仙手指一颤,竟是避开了牧封川的视线。
仙宫最后的庇护,在基座损毁后,彻底消失,挣扎了半天的登仙牌终于推开一条通往仙界的缝隙,信南上仙身影消散,离开天极界,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牧封川望着对方消失的区域,身形一震,冷意迅速褪去。
他急速奔向墙边,奔到晏璋跟前,一把拔出那柄仙剑,接住晏璋从墙上跌落的身体。
“你、你怎么样?”牧封川嘴唇颤抖,低头看着晏璋模样,眼眶兜不住的水滴在对方脸颊,混成黑红的浑浊液体。
他伸手要探查晏璋身体,叫晏璋抬手拦住,晏璋将手搭在牧封川手腕,语气竟是笑的:“……劫雷,离我远些。”
牧封川忙仰头去看,却见仙宫破口处,劫云压顶,紫雷在黑云中穿行,但始终未曾落下。
他低头笑出一个鼻涕泡:“我现在是气运之子,天极界才不会劈我,你先担心自己吧,我帮你疗伤,你说你,明明商量好了量力而行,拼什么命啊。”
晏璋眼眸犹如两颗浸在水中的黑珍珠,他没与牧封川斗嘴,只笑着微微点头:“对,下次不会了。”
牧封川嗓中发出一声泣音。
他咬紧牙关,不断将灵力输入晏璋经脉中,却是杯水车薪。
先是燃烧精血,又是渡了一场小天劫,仙宫环境封闭,无灵气补充,单凭他的灵力,晏璋撑不了多久,简直连续口命的机会都不给。
“……你坚持一下,不是说了要缠着我,和我一起死吗?”牧封川咬牙扯起一个难看的笑脸,“你如果现在丢下我,我就出去找十个八个姑娘,和你梦中一样,去仙界逍遥快活。”
晏璋不说话,只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他,那目光中带着一丝歉意,一丝了然。
牧封川看穿他的心思,双目赤红。
他拽住晏璋衣领,恶狠狠道:“我明白!你就想这样死在我面前,我就永远忘不了你!晏璋,你真是我见过最自私、最贪心的人!我认识你,真是到了八辈子大霉!我就不应该对你表明心意,应该让你忍着去死,叫你死都闭不了眼!”
“我、我……”牧封川哽咽着,咬牙切齿,“我不该立flag,我早该想到,决战前表白,十有八九死情缘……”
一滴一滴带着体温的水珠,砸落在晏璋脸颊。
绵绵不绝的骂声里,晏璋闭上眼,嘴角含笑,好似那是甜言蜜语。
遽然,骂声停止,晏璋眼睛睁开,却见牧封川睫毛还挂着泪珠,表情却平静得近乎冷漠,丝毫没有方才生离死别的悲痛。
他不禁怔愣,而后发现自己被抱了起来。
“哭早了,我忘了,你还死不了。”牧封川扯动唇角,露出森然白牙,“刚才的画面全部忘掉,听到没有!不然,我就真让你死一死,免得浪费!”
急速转向的感情震呆了晏璋,他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156章 很久很久 很好的未来
空旷的大殿, 墙壁与立柱不停摇晃,穹顶碎石滚落, 缝隙如蛛网般朝四面八方蔓延。
牧封川抱着晏璋升到半空,来到登仙牌跟前。
浓郁的仙灵之气从半开的门缝中涌出,衬得玉门云蒸霞蔚,非凡俗之物。
牧封川伸出手,被晏璋紧急叫停。
“等等。”晏璋哑声道,“你要送我进去?”
牧封川手暂且顿住,垂眸望向晏璋,两人对视好一会儿,他扯动嘴角:“飞升成仙, 原是你梦寐以求,而今还能救你性命, 一举两得,岂不快哉。”
那双琥珀一样的眼眸中,既有欣慰,更多的却是怅然,继而视线焦点落到晏璋伤口, 原有的一丝不舍隐去,化作坚决。
他再次伸手, 就要推门。
晏璋睖睁牧封川的动作, 不到半息,他忽的反应过来:“不行!我不同意!”他一把抓向牧封川的手。
牧封川手已经按上登仙牌,神情决然, 他垂下头,语气加重:“别闹!我明白你的心意,也舍不得, 可现在不是愿不愿分开,是生死问题,就算你是真疯,想用死缠住我,也得给我进去!”
说完,他盯着晏璋血色尽失的面容,微微一笑,蓦然俯首,在那片惨白的菱唇上落下一吻。
晏璋双眸登时失神,脑海一声轰鸣,再存不下其他思绪,只有唇瓣感受的温热。
大殿崩坏得越来越厉害,殿中二人却并非因此眩晕,与上次野兽般啃咬的拥吻相比,此次靠近,显得尤为纯真玉洁,只有唇瓣紧贴时的温度与柔软,无言述说离别前的眷恋。
不知多久,牧封川抬起头,眼珠朝上,双颊醉酒一般嫣红。
他凶巴巴道:“行了,这样可以了吧!我会努力修炼,尽快飞升,你就在仙界等我,不许再有意见,给我安分点儿!”
接着,他再不理会晏璋,手臂用力,试图将卡住的仙门,推开一条能容人通过的缝隙。
封锁天极界的大阵虽毁,可要完全消除影响,还需些时日,只靠登仙牌本身,并不足以真正开启仙门。
晏璋身形一颤,从方才的出神中醒来,再次阻止:“等——”
“等什么等!我说了,别闹,别逼我把你嘴给堵住!”牧封川推门艰难,本就心急,见晏璋冥顽不灵,愈发心生邪火,下意识伸手在对方臀部一击。
清脆的响声,盖过了墙壁崩裂的声音。
两人均浑身一震。
牧封川火气顿息,晏璋亦寂然无声。
十数个呼吸后,晏璋沉闷低哑的声音响起:“我是说,就在门口……不必进去,仙气亦可助我疗伤。”
霎时间,空气沉默,无穷尽的尴尬从两人中间滋生,登仙牌安静勾连仙界,搬运仙气,完美执行一个工具的任务。
牧封川双手反复收紧,脑海反复回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强压摔人念头。
要死了,你怎么不早说!
他忍住将这句话咆哮出口的冲动,磕磕绊绊道:“哦……那、那你抓紧,门要关了……”
晏璋低应一声。
旋即,两个人呆呆浮在仙门入口,犹如一座特殊的装饰雕塑。
……
信南上仙离开,仙宫也彻底崩塌,登仙牌终究没能维持多久。
幸而仙气质量够高,虽不能助晏璋完全恢复,却也足以令他稳定伤势,等待时间慢慢疗养修复。
牧封川与他相携离开阵眼,回到国师府。
贾稻施见着二人惨状,心惊之余,又有种师命已了的释然,为两人安排了养伤住所。
南洲大阵本是天然,信南上仙借此布下绝阵,封锁一界,而今绝阵阵眼被毁,南洲的大阵要散,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至于灵气,会随着大阵消散,慢慢从外界涌入。
牧封川伤势较轻,可他未历天劫,不能吸收使用仙气,加之灵气缺乏,养伤效率格外缓慢。
晏璋自更不必说,即便有仙气相助,以他伤情的严重,也至少要养个三五十年。
考虑到外界不如南洲安定,以及离开南洲途中的危险,两人均只能在国师府落脚,靠库存的灵石,慢慢恢复。
“早知道,就把全部身家都换成灵石了。”牧封川坐在晏璋床边感慨。
晏璋外表已恢复如初,只是那一剑残留的仙力依旧在阻拦伤口愈合,加之燃烧精血的后遗症,雷劫造成的伤口,内部可谓破破烂烂,正勉力修补。
他闻言安慰牧封川:“顶多十年,就会有灵气涌入,虽不如三洲,也够用的。”
牧封川也清楚,只是随口抱怨,没有继续纠缠,主要是,以他与晏璋的修为,百万灵石,也顶多恢复一两成灵力,要不是知道情况会逐渐好转,本应将其留待关键时刻。
仙宫一役,他情绪波动过大,没注意自身,等回来养伤,才发现,他居然跨过了那道对修士而言犹如天堑的门槛,成为了一名真人。
突破来得太简单,悄无声息,以致牧封川竟没有多少实感。
可他转念一想,与一名真仙为敌,挽救一界,只升了一个大等级,严格来说,他其实是亏麻了。
他都亏本,晏璋与贾稻施更甚。
两人均受了世界意识赠与。
晏璋是渡过的天劫不算,而今相当于渡劫期实习生,要想完整进入渡劫期,还得再被劈一次。
牧封川听闻他的自查结果,竟是无言以对,晏璋却笑得浑不在意,他当时引天劫是为御敌,且半途而废,若非天极界手下留情,他已化作飞灰,如何会在意第二次渡劫。
贾稻施却是冥冥之中,与天道更加契合,正有助他神棍身份。
虽失去了登仙牌,按他说法,却是勘破魔障,心境大进,哪怕寿元所剩无几,他也要拼上一拼,做天梯重续后的飞升第一人。
牧封川只道让他放心去飞,自己绝对不与他争抢。
他本就对飞升无甚执念,又有信南上仙那样一个活案例在,目前,在牧封川心里,仙界可谓毫无吸引力。
说着杂事,牧封川朝晏璋瞥了一眼。
晏璋读懂了他眸中神色,伸出手,手指插入他的指缝:“我说过,现在我只想与你在一处。”
牧封川慌忙转动眼珠,挪开视线,现在他一与晏璋对视,就容易想起仙宫中的一幕幕,无论是他误以为晏璋将死时的情不自禁,还是后面因去仙界争执而起的乌龙,都令他恨不得把头埋进水里,直到将那段记忆洗出去。
晏璋手指上爬,爬到牧封川手腕,他轻笑道:“怎么,我都不在意,你却羞成这样。”
牧封川双颊鼓起,越发窘迫,他知道晏璋是说那一击,可他又不是存心的,明明是晏璋不早点儿道明真相,与他何干!
晏璋笑得更加恣意,倏而伸手一拽,牧封川向他倒去,连忙以手撑床。
“小心伤口!”
“没事。”晏璋嗓音喑哑,一只手环住牧封川的腰,一只手压在他到后脑勺,四目相对,牧封川盯着晏璋镜面般光亮的眼眸,缓缓闭眼。
脑后的手向下沉,牧封川的头也随之低下,他睫毛颤抖,呼吸急促,一个柔软湿润的物体贴上了他的额头。
牧封川睁开眼,眼眸笼罩一层水雾,透着些许迷茫。
他垂下眼眸,与身下之人对视。
“说,你爱我。”晏璋喉结滚动,漆黑的眼眸犹如浩瀚星空,倒映着另一双茶褐色瞳孔。
牧封川唇瓣翕动,手指用力按在晏璋肩膀,他微微张嘴,细弱蚊蝇的声音从喉间溢出:“我爱你。”
一刹那,天旋地转,五彩斑斓的世界,纯粹的色彩碰撞出复杂的画面,最后全部融为耀眼的白光,漩涡一般,吞噬一切杂念。
“牧封川、牧封川……”晏璋不住喊着身下之人的姓名,牧封川两眼失神,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隐入鬓边。
两人翻转,上下易位,晏璋再次含住那双艳红的唇,手下一拍,牧封川从喉间挤出一声闷哼,整个人攀着晏璋瑟缩,却忘了自己处境,抖得更厉害。
晏璋轻笑,将他的惊呼全部咽下,又挪到上方,抿去牧封川的泪珠。
“你、过分……”牧封川颤声控诉。
晏璋置若罔闻,在他耳边悄声戏谑:“说谎,明明很喜欢。”
说完又是一下,牧封川呜咽出声,抽泣着一口咬住晏璋肩膀,尖利的牙齿立时穿透皮肤,晏璋吸一口气,眸光更亮,动作更快。
两人争斗不休,皆不惧伤痛,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
牧封川瘫软在旁,晏璋胸前伤口渗血,将蓝色的床褥染红。
歇息片刻,牧封川伸出一只手,沾取晏璋胸前的血,晏璋一把抓住,炙热的目光转向他的面容。
“再来?”晏璋声音低哑,另一只手朝牧封川揽去。
牧封川一把将其拍开,嘴不饶人道:“再来你就死床上算了!”
他以手为笔,以血为墨,以身为纸,写下一个“牧”字,继而盯着鲜红的字迹,怔怔出神。
晏璋垂眸看了一眼,握住他欲收回的手,柔声询问:“怎么不写全。”
牧封川回神,轻轻一笑,凝视晏璋双眼:“这就够了、足够了……”
晏璋愣了愣,张开嘴,一只手拦在唇前,将其制止,牧封川眼神无比认真:“我还不想说,等想说的时候,第一个告诉你,只告诉你。”
晏璋默然片刻,眯起眼,点头笑着答应下来。
“不管是什么,要等多久,都无妨。”他将头靠过去,两人额头相触,“我们有很久很久,数不尽的未来。”
牧封川盯着晏璋,闭了闭眼,狠狠一个头槌,在晏璋的嘶声扬起嘴角。
没错,很好的未来。
第157章 回到东洲 生同衾死同穴
牧封川与晏璋在南洲停留了三十年。
一开始, 是考虑晏璋伤势过重,不适合强行渡海返回东洲, 大约在第十年,伤养得差不多了,阵法也削弱大半,牧封川却主动提出再留些日子。
“灵气涌入,环境巨变,普通人最多身体素质增强,那些异人怕是要生事端。”牧封川如是对晏璋道。
晏璋自不会有意见,一如他所说,牧封川在哪儿, 他就在哪儿,再也没什么能让他们分开。
两人就在南洲, 一边度蜜月,一边暗地处理掉想趁机兴风作浪的异人。
即便,在变化彻底稳固后,三洲上,迟早会有势力发现新大陆, 冲击南洲原有的秩序,可三洲已经形成了稳定的修士凡人相处方式, 比陡然吃到馅饼的异人靠谱得多。
考虑到西洲魔修也不怎么做人, 牧封川还委托贾稻施,给归元宗带一份消息,好在四海彻底平静后, 能占得先机。
晏璋对此却不甚上心。
他解释道:“南洲路远,又是孤悬海外,受大阵影响, 过去无修行相关的风俗传统,也无灵石灵药产出,宗门大约不会多在意此处。倒是四海平复,东西二洲来往愈发容易,为防备魔道,宗门必然更为保守。”
牧封川无奈:“可野兽对灵气的吸收适应性比人类强,没有修士传法保护,再加上海兽侵扰,南洲普通人怕是在这段时间会很难过。”
这就类似于那些灵气复苏小说里,世界陡然危险,人类却不像其他物种那样迅速转变强大,只能依靠旧有筹码,短期内,食物链顶端的霸主地位,自然要受影响。
若真是世界异变,他束手无策也就罢了,可现在说来,他们也算导致此事的元凶。
晏璋摸了摸牧封川的脸颊,叹息一声:“好吧,有我们在,适当扩张,掌门师兄也不会不同意,等我们回去,就让他派一批弟子过来传道。”
他口中的传道,并非正常收徒,南洲人初次接触灵气,也很难诞生什么百年一遇的修道天才,此处的传道,只是传授些粗浅的入门心法,或武者的修炼之道,特点在广不在精。
而这也正适合现在的南洲,只是对归元宗好处不大。
牧封川眯起两只狐狸眼,笑着抬高下巴,一脸自得道:“等我回去,要惊掉他们的眼睛。”
晏璋跟着笑了起来,看着他狡黠的模样,心头发痒,用手勾住牧封川下巴,贴了上去。
两人多年亲近,牧封川也早不是当年动不动面红耳赤的童男,抬手环住晏璋脖颈,交换了一个炽热的吻。
直到晏璋手插入衣襟,叫牧封川一把按住。
他推着晏璋肩膀,拉开距离,呼吸稍显急促,薄唇好似两片胭脂。
牧封川白了晏璋一眼,眼中犹带水雾,晏璋墨瞳又黯一分,收回手,低眉顺眼,为牧封川理平衣领。
牧封川嘴角一抽,一脚踢在他小腿上:“别弄得像我欺负你一样。”
晏璋抬眸,其中分明写着“难道不是”。
牧封川猛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
三十年,三十年!铁棍都能磨成针了,有人的棍子却越磨越硬,他哪遭得住!
最初的最初,牧封川因两辈子才吃上荤,也曾兴致勃勃、来者不拒,可惜,他那点儿胃口,显然比不上饿了五百年的晏璋,每次他认为酒饱饭足想要停下,对方却好似刚开胃,准备大快朵颐,两人吃一桌菜,却不在一个节奏。
作为一个男人,牧封川自有坚持,不想在某些方面认输,一开始,他赌气奉陪到底,就算浑身都软成面条,嘴上也不能服输。
然而,在晏璋伤势彻底养好的那年,以庆贺为由,牧封川过了整整三个月暗无天日的日子,也令他彻底明白,面子不能当饭吃,修士与普通人已经不能算一个物种,这方面,他成为大能的时间太短,与晏璋较劲,是自找苦吃。
于是,他们约法三章,以一天一个时辰,可以累计,但每月初一清零的条件,达成统一。
至于为什么要以时辰算,而不是次数算,其中也包含牧封川的血泪过去。
目前,两个人对此条约都满意却又不满意,满意在于肉吃多了总会腻,设下限制,反而更有别样激情,不满意在于,多年过去,技术精进,玩法更多,牧封川想缩短时间,或将某些前菜时段划入范围,晏璋却想计时更精确,好让他使用时安排更合理。
至于说,期间为此而诞生的明争暗斗、运筹帷幄,又何尝不算情趣?
他们有漫长的时间,不怕浪费,只怕在平淡中归于死寂。
而今,三十年过去,爱意依旧浓稠炙热,牧封川盯着晏璋眉眼,蓦然莞尔,上前将他抱住。
晏璋手比思维更快,环在牧封川腰间。
牧封川侧过脸,在晏璋耳边吹了一口气,感觉对方身子一颤,悄声道:“师尊,要回宗了,弟子害怕,不如师尊随我进房安慰一二?”
晏璋浑身一震,扭头看来,眼眸漆黑一片,比夜幕中的雾霭更昏沉。
牧封川似乎不惧,笑着用手指在他胸口画圈:“师尊的剑够硬,却不够快,不知弟子能否领教师尊的快剑?”
晏璋一把捏住那只作乱的手,低低笑了两声。
他哑声道:“好,就让爱徒指点,放心,徒儿要多快,就能有多快。”说完一把抱起牧封川。
房门合上,没多久,里面传来徒儿讨饶的叫喊:“……快、快!太快了啊啊啊!”
……
东洲,归元宗。
自从三十年前,东西二洲大战后,归元宗无妄真人便再未现身,有传言说,无妄真人在那场大战中受伤颇重,早已陨落,归元宗也无人出来辟谣,于是,谣言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索性大战后,各宗都损失惨重,一向与归元宗不和的金棠派,其真人在众目睽睽下渡劫身亡,即便有心,也无力打压归元宗。
至于另一想做点儿什么的铸剑派,距离太远,门派真人又拒绝落井下石,其他人便只能在背后说些闲言碎语。
就在这样的风雨飘零中,归元宗忽然放出一个震惊东洲的消息——无妄真人没事,不光没事,他的弟子牧封川也境界突破,成为真人,并且两人还要结为道侣!
此消息一出,大家纷纷嘲笑,认为是不知哪儿来的情报贩子疯了。
即便无妄真人没死,他还要与弟子结为道侣,勉强有一分可能,但牧封川,当初拜师时,名声也算传遍东洲,谁不知他修行年月。
他?真人?怎么可能!
然而,就在众人将其当一离谱谣言,只图一乐时,消息被证实,而且是来自归元宗,同时,各门派也收到了归元宗发出的请柬,邀请参加典礼。
东洲哑了,所有人同时在心中呐喊:“怎么可能!”
在死水般的沉寂后,便是沸水一样的翻涌,无数修士挤破头抢一张请柬,要亲眼去看看,那位天极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真人,是怎样的三头六臂、生有神通。
归元宗,无妄峰。
与外界的纷扰相比,此刻这里可谓是整个修真界最平静的地方,无妄真人余威任在,没人敢上门打扰。
不对,还是有一个,归元宗掌门江纡。
牧封川躺在云杉树下,闭着眼,不远处飘来晏璋与江纡的谈话声,两人正在商议一个月后的大典仪程。
大典既是庆贺牧封川成为真人,也是贺他与晏璋结为道侣,按理来说,他作为主角,应当更加关注。
可惜,牧封川上辈子开过各种会,吃过无数酒席,实在懒得弄那些虚头巴老的东西。
一道脚步声靠近,牧封川睁开眼,懒洋洋道:“终于走了。”
晏璋一声轻笑,在他身边躺下:“此事以你为主,你该上心些。”
“别,要不是想着刚好趁这个机会,将天梯修复的事情告诉我们,我才懒得上台表演。”牧封川噘嘴哼道,如果是归元宗内部,请一二好友,他还感兴趣,一场东洲各势力大会,他费心干嘛。
晏璋只是一说,自不会为此勉强牧封川,他道:“既然嫌无聊,怎么不与你那几位同门聚一聚。”
牧封川眼皮一跳。
回归元宗后,他当然见过楼飞等人。
经历了谢寂微的死,楼飞等人也变化不小,但对于牧封川回宗,仍旧十分高兴,为此也开了一个小酒宴。
可惜没多久,他成为真人,以及他与晏璋要结为道侣的事情曝光,牧封川再外出,便总能收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窥探视线。
牧封川明白,他突破时间太短,还不足以建立威严,想想看,曾经与他同一批拜入归元宗的弟子,最差的金丹都没结,如何能叫那些同门怕他?
他又做不出辣手催同门,摆真人架子的事,便也只能选择不出门了。
晏璋明白了牧封川的困扰,嘴角高高扬起。
牧封川哼他一声,别以为自己不知道,晏璋就希望他留在无妄峰,哪儿都不去,天天和他练剑。
他仰望头顶云杉枝叶,出神片刻,忽而开口:“有段时间,我对你特别生气,还想把这颗树拔起来,把你种进去。”
回想当时的心情,牧封川不禁微笑,仔细想来,他对晏璋从来没有“恨”,只有“气”,或许是因为他能感觉到,晏璋的确没有真正伤害过他。
正回忆着,身下倏而一空,牧封川惊诧欲起,一只胳膊揽住他的腰。
原本的动作顿住,牧封川放柔身段,不到半息,就感觉身下重新有了支撑,仰头上看,天空变得狭窄,自己落到了一个坑里。
“搞什么?听说我要种了你,所以提前把我埋了?”牧封川调笑看向身侧之人。
晏璋一挥手,泥土落下,将两人彻底掩埋。
黑暗中,他靠过来,含住牧封川的气息,含糊的声音从喉咙里冒出:“要种一起种。”
“这便是生同衾,死同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