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漫替南潇雪邀大家去ktv, 众人都有些意外。
毕竟这是一向清傲孤孑的南仙。
舞剧拍摄进程过半,大家始终绷着那根弦,着实辛苦,趁着有人过生日去唱歌发泄一下, 倒是最好的放松。
于是纷纷应允。
还是和上次一样, 开了两辆小巴,而商淇自己开车载南潇雪和倪漫过去。
拍舞剧这么久, 安常这种社恐患者和剧组众人也不算混得多熟, 还是一个人坐在后排靠窗, 身边位置空着。
意想不到的,柯蘅再次坐了过来。
安常扭头看一眼, 柯蘅冲她笑笑。
她不太确定柯蘅这一举动,是否出于看她落单,想让她没那么尴尬。
其实她习惯落单,倒是过分热情的慰藉让她难以招架, 一边在心中因找不到话题而对人愧疚, 一边因愧疚而更加找不到话题。
只好一路扭头望着窗外,看着路灯亮起又暗下, 一道道从车旁边掠过。
柯蘅在安常旁边, 要么俯向前排,要么转身倚住身后的椅背。
她跟前后左右都有话聊, 让安常略微好过一点。
直到车在高速路上开了一段,车内灯光暗下。
这段时间拍戏场次密了, 人人觉得辛苦, 陷入沉沉睡眠。
安常睡不着, 望着明明暗暗的路灯, 想着深深浅浅的心事。
“安常。”
直到柯蘅格外压低声的这么一叫, 安常才发现她也没睡着。
“嗯?”
扭头看住柯蘅的脸,不在“穷小子”这个角色里的时候,她总是化着很有格调的妆,淡玫瑰紫的眼影点亮她眼皮,肉桂色的唇釉在路灯映照下闪闪发亮,一头毛茸茸的短发反而成为时尚装点。
她面容殊丽,再多色彩在她脸上冲撞,也不显得浮夸,反而被她明艳的五官所压制。
她轻轻的声音被车辙碾擦高速路的声音掩去大半:“我都看出来了。”
安常却心里一跳。
“放心,我不是会去爆料的那种人。”
这倒是,柯蘅的一切野心都摆在台面上,从不屑于背后使什么阴招,如她长相一般大气。
此时为了交谈不让其他人听见,声音压得无限低:“我只是想劝你一句。”
“在我刚跳脱舞者身份、去演第一部 电影的时候,我演一个大家族的闺秀,遇到了一个马帮帮主的女儿。”
安常立刻明白她是在讲哪部电影,那武侠片很成功,还拿了当年金鹿奖的最佳影片。柯蘅也因那部电影一下在影视剧圈站稳脚跟,后来片约不断。
“那时其实我根本不懂演戏,刚进组的时候,天天被导演骂得躲在墙角哭,后来是她告诉我,要想办法把自己沉浸到角色中。”
安常也一下明白柯蘅口中的她是指“谁”。
当年演马帮帮主的,是个以演技著称的小众演员,演文艺片居多,不算流量但粉丝格外死忠,并非传统美女,却有张神琢般的片场照,始终在微博飘荡,时不时被翻出来引发一波狂转。
“只是她带着我入了戏,却没人带我出戏。电影拍完,我实在忍不住傻乎乎跑去找她,那时她已经进下一个组了,跟当时与她搭戏的女演员走得很近,她不知道我去,我默默看着她在片场角落,一颗颗喂人吃草莓,眼里盛满笑意。”
“后来她看到我,也没很多情绪,直到拍完当天的戏,她请我去影视城边的一个小餐馆吃饭,我到现在还记得是吃牛肉汤锅,白味,但撒了特别特别多胡椒,我被呛得咳了半天。”
柯蘅唇边缀着淡淡笑意,被车外路灯晃得很悠远。
“我跟她说,我明白她现在都是为了入戏,但我相信她那段时间跟我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她问我怎么不一样,我说我讲不出来,就是感觉不一样。”
“后来你猜怎么着?”
柯蘅又笑一下:“吃完饭,她带我回了她酒店房间。”
安常轻轻“啊”了一声。
柯蘅挑唇:“想什么呢。”
“那晚我们什么都没发生,她带我回房间是为了给我看个东西。”柯蘅晃一下空荡荡的中指:”订婚戒指。“
“想不到吧,她本人是个直女,原来我从未真正了解过她。她跟我说,其实当一个演员,有些时候出戏比入戏更难,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倒不是怪她,毕竟是她带我入戏,我才在圈里站稳脚跟,对她而言,提携后辈是她的工作。后来,我一个人回到舞团,吃饭、睡觉、练功,看上去跟以前没什么不同。”
“没任何人知道我跟她的这一段,也没任何人知道,我后来为什么从来没谈过恋爱。”
安常:“我能问个问题么?”
“问。”
“那你现在,算出戏了么?”
柯蘅压了压嘴角,眼神也说不上是笑是伤:“其实我后来见过她一次,就在《青瓷》进组以前。”
“是在一个颁奖礼上,她又拿了最佳女配,晚宴上她和一个摄影师坐一桌,那摄影师给她夹了一筷子鱼。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那就是她的订婚对象。”
“你问我出戏没有,怎么说呢?现在见到她,的确没有以前那么汹涌的情绪了,甚至我还多看了一眼,想看看跟她在一起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后来,我坐在自己那桌,也夹了一筷子鱼,一根鱼刺卡在我嗓子眼里,始终吞不下去。”
“我本想忍忍就过,可一直在酒店房间忍到大半夜,还是去医院挂了急诊。大概那根鱼刺在嗓子眼卡得时间太长了,直到医生帮我取出来,我仍觉得还有什么东西卡在那,嗓子眼里辣辣的。”
“出戏没有呢?”柯蘅像在对自己发问:“说不清,反正,就像那根鱼刺卡住的感觉。”
她声音压得很低,语气也是淡淡的,怕吵醒其他人而没什么起伏。
安常却听得惊心动魄。
她哪里不懂呢,那种对方早已往前走、自己被一个人留在原处的感觉。
以前她就体会过了。
******
车开到ktv门口,南潇雪她们已经到了。
看她们小巴开过来,南潇雪、商淇、倪漫一行三人才向她们走来。
南潇雪与商淇说着话,擦过安常身边。
安常假装蹲下理了理鞋带,拖慢一步,望着南潇雪背影。
她从来不知道,人可以这么想说一句话,又这么怕说一句话:
“生日快乐。”
她现在越发没把握,今晚自己到底会否说出这句话。
走进包间,大家都已坐好了。
南潇雪还是坐在角落,面色那么淡。
这时柯蘅叫她:“安常,过来坐。”
安常坐过去,与南潇雪隔着好几人的距离。
柯蘅趁着其他人唱歌时压低声:“我都不知道你会谢我,还是怪我。”
为她刚才讲的那个故事。
安常也说不上来,只是笑笑。
因为明晚还要拍戏,大家喝酒都很克制,反而抱着话筒鬼哭狼嚎。
柯蘅问安常:“不唱歌?”
安常瞥了南潇雪一眼。
“她不唱的,她从来不唱。”
“我也不唱。”安常挑唇:“唱得不好。”
“那有什么。”柯蘅耸一下肩:“大家来唱歌,也不是图唱得好。”
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儿,柯蘅又招呼:“那来玩游戏吧。”
取了个骰盅:“玩比大小。”
“怎么玩?”
“就是比谁大谁小啊。”柯蘅笑了:“你几岁?没玩过骰子?”
“二十五。”
“我也说不上你是显小呢,还是显老,总之你看上去一点不像现在的年轻人。”
“嗯,我比较落伍。”
她不唱歌不喝酒不会玩酒吧游戏,习惯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世界里一旦塞进另一个人,就拥挤得出奇。
以前是颜聆歌,现在是南潇雪。
天哪,颜聆歌就已经够离奇了,现在怎么会是南潇雪。
柯蘅叫她:“别走神了,来玩吧,谁输谁喝。”
“我不怎么能喝。”
“放心,不灌你,我们也都要拍戏,没想喝太多。”她晃晃骰盅:“我们喝橙汁好吗?”
安常觉得自己挺倒霉的。
她情场从不怎么得意,却连带着赌场也失意,比大小输的总是她。
玩到后来围坐一圈的人都开始笑:“安常,又是你。”
不知喝了多少杯橙汁,喝得后牙根发酸。
她站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包间里的洗手间她不习惯,总觉得没太多隐私,于是站起来往外走,瞥一眼角落,才发现南潇雪的位置不知何时已然空了。
商淇倒是还在,低头捏着手机,噼里啪啦打字,应该在谈什么工作上的事。
安常从洗手间出来,也没见着南潇雪。
这时手机响,果然与她算的时间差不多:“喂,好,这就来。”
她走到ktv门口取了外卖,拎起来看一眼,颇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点这干嘛呢?就算点了,她敢送么?
更何况现在南潇雪也不知道去哪了。
她犹豫了一下,走到大堂沙发坐下。
拉开保冷袋拉链,看了眼里面的杯子蛋糕,她知道南潇雪饮食克制,所以只点了这么小小一个,形状倒是可爱。
一束目光从角落向她射来。
社恐对公共场合有人看自己总是敏感的,她立刻瞥了眼:……
走过去,坐到那人对面。
藏在植物掩映那座位的人是南潇雪,来这种公共场合时她旗袍外都罩一件商务衬衫,腰际松松的打个结,此时又多加了个口罩,只露出风光霁月的一双眼。
安常:“你在这干嘛呢?”
南潇雪隔着口罩说了句什么。
她听不清,站起来绕到南潇雪那边,坐在她身旁:“你说什么?”
“我问,你又在这干嘛?”
安常把桌上的杯子蛋糕推到南潇雪面前。
“送我的?”
“嗯。”
“刚才我还以为,你打算自己吃掉。”
“……如果不敢送给你的话,我可能就自己吃了。”
“为什么不敢?”南潇雪的膝盖,隔着旗袍轻碰了一下她的腿:“我看你胆子挺大的。”
安常缩了一下。
她觉得是南潇雪胆子大才对,不是都说会有狗仔什么的吗?
往四周环视一圈,大堂里人很少,没看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不过她也不知道什么叫“形迹可疑”。
又扶着膝盖坐得更端正了些。
南潇雪轻呵一声:“好了不逗你了。”
“不用这么上心。”淡薄的语气:“我还有半个月就走了,记得吗?”
安常心里一刺。
果然她自己觉得越界的事,南潇雪也觉得越界。
“况且,我要控制饮食,不能吃生日蛋糕。”
南潇雪说起“生日”二字,脸色越发淡漠。
安常瞬时耳背发烫,慌乱间,抓起杯子蛋糕自己咬了口,奶油把口齿黏得囫囵不清:“我就随便买的,没上心,本来我自己也想吃。”
南潇雪点点头:“那好。”
“你进去吃吧,我还有点事。”
“哦。”
安常站起来,她不想显得太像逃跑。
一直到南潇雪看不见的地方,脚步才变得匆匆。
走到包间门口一垂眸,才瞥到手里剩的半个杯子蛋糕。
她想了想,把纸托撕开,海绵蛋糕体整个塞进嘴——
不然就这么扔进垃圾桶,总好像自己干的蠢事还存在于这世界上似的。
不想这时有人推门。
商淇走出来,看到她站在包间门口吃蛋糕,瞥她一眼。
她腮帮子鼓鼓,一愣,硬吞下去,嗓子眼被挤得发疼。
忽然就想起柯蘅讲的那鱼刺卡住的故事。
商淇问:“你饿了?”
含糊应一声:“嗯。”
“你刚去取外卖的时候,看见她了么?”
“嗯。”
“一个人?”
“嗯。”
商淇往大堂那边望了望,其实隔着这么长长一条走廊,也望不见什么。
商淇也没往那边走,靠在包间门口的墙上,给自己点了支烟。
西裤里一条腿微曲着,细高跟支在地上倾斜出一个角度,缭绕的烟雾从她指间飘散。
南潇雪看着是冷,商淇看着是凶,让人跟她说话时总有些紧张。
安常也靠住自己身后的黑晶玻璃墙,隔着窄窄一条走廊,听商淇问:“这蛋糕,本来是给她买的吧?”
安常不讲话,纸托在掌心团成一团。
“没必要,她不会吃的。”
安常脱口而出:“你们今天没一个人真的祝她生日快乐,连你也没有。”
商淇一愣。
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后颈,脖子转两下,像是刚才处理了太久工作有些累。
“你这么说……”
好像思忖了会儿安常的话,才重又垂下眸子看她:“我想,我和她身边的人,我们都太习惯她是南潇雪了,旁人的关心、亲近、热情、怜悯,她通通都不需要。”
她推开包间的门:“我不过去了,你去找她吧,陪她会儿。”
安常走到她身后:“我不去了,她要我回来的。”
“她当然要你回来了,毕竟今天……”商淇支着门把手:“真不去?”
安常咬了一下唇角,扭头再次往大堂走去。
南潇雪坐在原处,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对夫妇,看上去养尊处优。
不知道在与南潇雪说什么,南潇雪一双眸子透着冷淡。
直到男人从包里掏出一个包装好的礼盒,放到茶几上。
南潇雪微扬着下巴,没反应。
那对夫妇站起来,南潇雪依旧坐着,也没有相送的意思。
直到他们离开,安常走过去。
南潇雪抬眸瞟她一眼:“商淇叫你来的?”
安常走过去坐到她身边,眼神望着礼盒:“生日礼物?”
“嗯。”
还是那种恹恹的语气,让人想起她方才冷淡的表情。
“不打开看看吗?”
“我知道是什么。”
“是什么?”
“一条D家的古董项链,上个月从苏富比拍来的。”
“你不喜欢?”
南潇雪挑了挑眉毛。
也许还冷笑了一声,但隔着口罩,所有的声音都被模糊掉。
安常有些不自在,南潇雪把她意图挑明:“你坐在这里,是为了跟我讨论一条项链么?”
“不是。”
安常转头看着她:“刚才那是你父母吧,那位夫人看上去跟你很亲的样子,他们来给你送礼物,可是你不开心。”
“我真正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不开心?这原因商淇知道,但我不知道。”
南潇雪的手指在衬衫下摆打成的结上抚了抚,又挑起来,重新把那结系紧。
当她在精魄这个角色里的时候,很多时候她姿态都有种暧昧慵懒的情态,一种岁月沉淀出的、云淡风轻的魅惑,不是浮在表面,而像是浸在她骨子里。
可今晚她口罩上露出的那双眸子总透着冷淡,让人意识到她是南潇雪本人。
她身上时时露出的那种矛盾感和分裂感,时而让安常害怕,时而让安常着迷。
“商淇知道原因,”南潇雪解释道:“因为她是我身边的人,我俩合作十多年了,她是我生活里的一部分。”
“安常。”
南潇雪问:“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
安常如何不明白。
她不知道南潇雪不开心的原因,因为她从来不是南潇雪生活里的一部分。
看上去她俩亲密如斯:接吻过,共枕过,甚至南潇雪被她压在她的雕花木床上过。
可她理智上又小心翼翼的留着距离。
她不加南潇雪微信。
不问南潇雪问题。
甚至一句“生日快乐”都要犹豫良久,思考这简单四个字是否承载了太多情意。
无非是为着不要真的走近南潇雪、了解南潇雪。
等南潇雪怕完舞剧、离开宁乡,安常再看到她,便是隔着屏幕,隔着咫尺天涯的距离,和任何一个粉丝无异。
而那时她对南潇雪的了解,也的确不会比任何一个粉丝更多。
这样的关系,是否更好切断一些。
然而这么久以来的努力,却轻易被她一个问句模糊了界限。
南潇雪好心,所以提醒她——
真的要问么?
真的要走入自己的过往么?
真的要把南潇雪当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对待么?
离大堂最近的一个包间,有人在鬼哭狼嚎的唱着失恋金曲:
【我寂寞寂寞就好,
你真的不用来我回忆里微笑,
我就不相信我会笨到忘不掉,
赖着不放掉……】
随着歌词,过往伤痛在安常脑子里闪了一下。
小腿肚忽然一抽,像是身体为了抵御疼痛的应激反应,每一块肌肉都绷紧。
就在她这么一犹豫间,南潇雪站起来:“我先回包间去了。”
“哎,你的礼物……”
南潇雪回了一下头:“你想要么?想要就给你了。”
“我不要。”
“那就,”南潇雪云淡风轻的说:“放那儿吧。”
她飘走了。
安常望着她背影。
走廊里有人与她擦肩而过,但并没人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南潇雪。
三三俩俩的人群间,只有南潇雪形单影只。
多奇怪。
她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
可并没有一人真正走近她身边。
除了商淇,可商淇与南潇雪是商务合作,商淇也并不会祝南潇雪生日快乐。
安常忽然站起来,一路跑过去,追着南潇雪的背影。
南潇雪走到包间门口了,在推门的一瞬,黑晶玻璃门上的金色门把手,忽然被人一把攥住。
里面的旋律泄露出来两个音符,又在耳畔消弭。
“等一下。”安常一路跑过来微喘着气:“你,可不可以稍微等我一下?”
“嗯?”
“在这等我。”
安常说完这句,一个人钻进包间。
不一会儿她出来了,商淇跟她一起出来的。
看着南潇雪:“她要借车钥匙。”
南潇雪一愣。
商淇把奔驰车钥匙掏出来,挂在手指上旋了两圈:“我给么?”
这时又有人推门。
柯蘅戴着顶鸭舌帽,看样子想出去透透气,看到她们三人围在包间门口,瞥了眼安常。
安常突然说:“柯老师,谢谢你的提醒。”
“但,好像有点晚了。”
柯蘅笑了声。
安常抓起南潇雪的手,另一手从商淇手中拿过车钥匙:“谢了。”
牵着南潇雪大步往外走去。
柯蘅问商淇:“就这么给她了?南仙可还没点头呢。”
颈椎不好的商淇又转了转脖子:“她那性子,要是反感,不是早写在脸上了么?”
“就这么牵出去了?”
“嗯,我检查过,没狗仔。”
******
南潇雪被安常一路牵到ktv外,停车场里昏黄的路灯洒下来,安常匆忙的步子,让她俩的影子不断撞在一起。
走到商淇常开的那辆奔驰边,安常对车钥匙一点不熟悉,还借着灯光看了看图标才按开解锁,这让她一套大步流星的动作减了两分气势。
车灯闪了两闪,安常叫南潇雪:“上车。”
“你是不是该先告诉我一声,我们要去哪?”
“回宁乡。”
“现在?”
“对。”
“为什么?”
安常转过身来看着南潇雪:“因为我想睡你。”
“就算你走以后我会舍不得你也好,至少你在宁乡的这段时间,我想走近你,我想听你说你的事,我想跟你一寸距离也不留。”
南潇雪挑了下眉毛,把口罩拉下来,路灯拽着她左颊上那颗浅红的小泪痣跳跃,这让她的表情显得似笑非笑,有了丝妩媚的生动。
安常把车钥匙递给她:“你开车。”
南潇雪:“你让我开车,载你回宁乡,让你睡我?”
安常点点头:“对。”
南潇雪笑了声,接过钥匙,绕到驾驶座那边拉开车门:“上车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3 12:00:00~2023-05-04 14: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lkpk、Arizona、64222615、林允儿的圈外女友、天海、42568732、lez、陌梓、拾壹壹五、沐晨言、——、傅子临、糖刀铺小铁匠、3720221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每一个都是我的宝藏、HELLOHT、弱0 20瓶;lxydx 15瓶;徐艺博、2247021、眞、苏流西圈外女友、瞎卡拉卡、噼里啪啦 10瓶;席枫、回望 8瓶;咸鱼 7瓶;隔壁的狗郎、每天都要吃飽飽、锅包肉、washer91 6瓶;+吟、65312968 5瓶;知也无涯 3瓶;阿肆、略鹅鹅鹅饿、廉仔、学习使我快乐、小胡同学、52350202、野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方才, 安常是望着南潇雪背影的孤寂而激发了奋勇。
直到现在,她和南潇雪一同坐在车里,才对这事生出些实感。
密闭空间内,弥散着南潇雪身上的香气。南潇雪开车的姿态很慵懒, 冷玉般的手指松松搭在方向盘上。
刚才她一直戴着口罩, 这会儿摘了,一张清逸的脸就露出来。夜色那么暗, 吸引着所有光线往最亮处汇聚, 南潇雪的面容一点不模糊, 反而变作最耀眼清晰的存在。
安常坐在副驾,眼尾瞟着她侧脸, 被称为整容样板的鼻骨线条果然十分优越。又想起白天翻看的那些微博,在粉丝眼里南潇雪是这样神化的存在。
空咽了一下喉咙,眼神转向窗外。
南潇雪瞥她一眼:“怎么,后悔了?”
安常顿了顿, 把头扭过来, 嘴里轻唤一声:“哎。”
南潇雪眼神往下坠,瞧见安常把手搁在中控台上, 掌心摊开。
笑了声, 把自己手指一根根嵌进去,与她十指紧扣。
这时, 丢在中控台那个米白色荔枝纹壳的手机开始震动。
南潇雪:“接一下。”
安常问:“开扬声器吗?”
南潇雪点头。
商淇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你走了?”
“嗯。”
“东西我帮你收着了,你心也真大, 就那么随随便便丢在大堂, 上千万呢, 要是被别人捡走了怎么办?”
“那不是正好。”
“好什么好, 那是钱, 白花花的银子!还不如给我照老规矩处理。”
“你看着办吧。”
商淇挂了电话。
深夜高速路行车很少,路灯打亮的范围内望不见前车,茫茫天地被混沌包裹,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存在。
“那人不是我爸。”
安常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南潇雪在说什么:“噢。”
“他叫雷启明,是我妈一直以来的交往对象。我妈跟我爸没有离婚,未来也不会,因为这对家族名声有损,但他们都是各过各的,从我小时候就是。”
“我爸妈去美国定居后,我为了学舞自己留在国内,偶尔会去找我妈过暑假。”
“雷启明他……”
南潇雪压了压嘴角。
安常心里突的一跳,联想到南潇雪对亲密接触的排斥,忽然明白了什么,把南潇雪的手握得更紧了点。
南潇雪垂眸瞟一眼,拎起两人的手,在半空晃了晃:“放松。”
“不用这样,我要讲的事,没你想象得那么惨烈。”南潇雪顿了顿:“我小时候没有遭到侵犯,如果那样我早报警了。”
她想了想补充:“至少没有遭到实质意义的侵犯。”
安常静静的不说话,不提问,只是等着她说下去。
南潇雪微微吐出一口气。
长久以来她发言的场合,都是对着许多的话筒、许多的摄像机,许多人在等着她讲话,这是她作为公众人物应尽的义务,她若拖慢两秒开口,便会被至少三篇新闻稿分析她的沉默是否意有所指,其后的发言更会被做“阅读理解”。
而此时的安常那么静,好像她想说什么都可以,想什么时候说都可以,什么都不说也可以。
在她所身处的高速运转的现代社会,耐心是人们最欠缺的东西。
或许在其他人眼中,安常是个贫瘠的人,拿着两千块工资,窝在水乡小镇,可被悠慢旧式生活滋养出的耐心,是安常所拥有最多的东西,富足到可以肆意挥洒,连带着她也跟着受益。
南潇雪反而生出倾诉的欲望。
“我要讲的事,也许在很多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南潇雪又顿了顿:“他碰我,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好几次趁着我妈去洗手间,或者午睡,他会坐到我身边,一手摸着我的脖子,顺着我脊骨,整个手掌贴着我的背往下滑,手好像不经意的停在我后腰下方,手指微微用力。”
安常终于明白,南潇雪曾被她妈妈的交往对象、一个年长她几十岁的老男人这样对待过。
“大概发生了几次吧,刚开始我很害怕,后来回过神,觉得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便告诉了我妈,那时其实我很愧疚,总觉得我妈喜欢雷叔,却会因为我告诉她的这些事而分手。”
“但我没想到的是,我妈只是说,因为雷叔喜欢你啊。我当时惊讶极了,只能详细告诉她,雷启明是怎么碰我的,那对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来说,是极羞耻的,可我妈只是告诉我,你想多了。”
安常问:“她是真的不明白么?”
“我觉得她明白,毕竟她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女性。”南潇雪嘲讽的挑挑唇角:“如果她真的不明白,我反而有可能原谅她。可是我看着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其实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想跟雷启明分开,所以必须告诉她自己和我,这些行为没什么大不了的。”
“后来我再也没去找他们过过暑假,后来等我长大一些,我想着报警,但警察告诉我,这种事没办法立案,因为他并没给我造成什么实质侵犯。”
“太多人告诉我这其实没什么,我妈、律师……可等我长大了,我发现,我在面对任何亲密接触的时候,都会想起雷启明那张脸,看起来温文尔雅,可双眼里写满欲望,也会想起他手掌的触感,有一种令人想作呕的汗味。”
“后来我与他们接触得很少,等我当了舞团首席、渐渐变成一个有影响力的成年人,雷启明每次见面客客气气,再不敢对我做什么了。可我总忍不住想,我这么拼的想要跳好舞,一方面是因为我真正喜欢,另一方面,是不是我潜意识里觉得,如果有一天我没什么影响力了、甚至我落魄了,雷启明会不会又像我小时候一样,面对一个比他弱小的对象,就觉得可以为所欲为?”
“每年的生日礼物,他的确舍得花钱,好像是对多年前那些错误的赎罪。可他真只是为了赎罪么?那为什么每年都送我项链?让我总会想起小时候,他每次都碰我脖子,然后夸我,脖子生得漂亮。”
安常听得惊心动魄,却又默默无言。
一名女性在成长过程中会遇到多少的难题呢?她觉得这也像柯蘅所描述的那根鱼刺,很多情况都是吐不出、咽不下,不尴不尬的卡在那,直到化脓变成永久的伤。
南潇雪语气里带着淡淡嘲讽:“有时连我自己都在想,是不是我真的想多了?是不是这些事其实真的没什么?”
“不是的。”
南潇雪转眸看了眼安常。
安常面容平静,一双清朗的眼如宁乡穿城而过的河,语气却十分肯定:“我觉得,法律或许有中间地带,但一个人的行为有没有错,法律不是唯一的判断,你自己的感受才是真正的审判标准。”
“你觉得受到了多大的伤害,那这些事的错误就有多大。你觉得在你身上残留的影响有多深,那这些事的错误就有多深。”
安常再一次肯定的告诉她:“你是受害者,你的感受,才是唯一准确的判断标准。”
“你不想原谅他和你妈妈,那你就永远都不要原谅。”
南潇雪握着方向盘,纤长的食指在方向盘上点两点。
“知道有些时候我为什么回避你么?”
“嗯?”
“有时候我会想,我这样跟你在一起,会不会只是因为你很干净,我是不是真的只是在利用你,不是因为舞剧,是因为我以前受到的那些伤害。”
安常默了下,车里一时陷入诡秘的安静。
南潇雪望着前方一片幽黑的高速路。
她有些遗憾自己把这样的话告诉了安常,却也知道自己必须告诉。
这么久以来,安常是第一个告诉她“你的感受没有错”的人,她不想对安常再有什么隐瞒。
前方休息站的指示牌被灯光晃过,安常问:“可以停一下么?”
“想去洗手间?”南潇雪把车子拐进去。
安常解开安全带,下车后却绕到她这一边,敲了敲车窗,拉开车门。
南潇雪:“我不用去。”
安常却没拉她下车的意思,身子探进来,脸贴到她面前。
“想亲我么?”
一说话,清甜的呼吸打在南潇雪脸上。
安常不用香水,身上是各种质朴的香味,沐浴露味,花露水味,衣服上的洗衣粉味,把人往车马和邮件都慢的旧年代里拖。
南潇雪扬了扬唇角,仰起下巴。
安常却往后一躲:“你是利用我,还是喜欢我?”
南潇雪停了停。
深夜休息站的车少极了,这么大一片就停着她们一辆车,昏黄的灯光透过挡风玻璃洒进来,给安常垂落的发丝染上一点金。
她不让南潇雪亲,却拖起南潇雪的手覆在自己侧脸。
南潇雪看着那张目光沉沉的脸,拇指移到安常唇角,轻轻揉了揉。
又往唇瓣中间移,来回摩擦两下,轻轻揉弄来微微凸起的唇珠。
安常闭了闭眼,又睁开,一说话,柔软的唇瓣不停摩擦在她指腹,似要把她的拇指吮进去:“你是利用我,还是喜欢我?”
昏淡的灯光,反而把心中渴念照得无比清晰。
“喜欢你。”南潇雪道:“想亲你。”
她手指勾着安常的脸往前带,安常却挣脱。
“开车。”
安常重新上车,南潇雪把车开出了休息站。
路过车辆最少的那段路后,竟意外的开始堵车。
南潇雪看了眼车载导航:“好像有事故。”
又问安常:“听歌么?”
按了下音乐播放。
车载歌单应该属于商淇,声音暗沉的女歌手,靡靡唱着首安常没听过的歌:
“攀过你胸前起伏的海浪,
越过自由奢侈的高墙,
去永恒的爱和欲望。
蓝色丝绒开出裂缝,
吞噬我焦灼,
绵绵泡沫,柔柔水波,
我多么地快活,
我用嘴唇眺望……”
安常的手搁在中控台上与南潇雪十指紧扣,又扭头淡淡望向窗外,她们堵住的这段路与路灯倾斜出最柔和的角度,车窗变作过期胶卷,模糊记录她的影像,而像二次曝光的效果般,她的影子里又叠出一个南潇雪。
这实在是很奇异的感受。
她和南潇雪都知道,这段旅程的终点,导向南潇雪那被木纹装点的民宿房间。
她们也都知道,在那里会如歌里所唱般发生些什么。
欲念本是冲动,可又被开回宁乡的这一路无限延绵跌宕,情绪被拉长,看得见里面丝丝缕缕的纹理,譬如紧张和无措,期盼和渴念,又被这一刻牵紧的双手,塞入了许多的温存和温柔。
这会儿面对堵车,安常很急,又不太急。
她迫切的渴望拥有南潇雪,又宁愿现在这一刻无限延续下去。
即将得到之前的时光,或许最是美妙。
等她们开过了拥堵的这一段,离宁乡越来越近,便开始飘起绵绵的梅雨,给挡风玻璃绘上细密的花纹。
安常情绪里的紧张开始压倒期待。
跟南潇雪一起悄悄绕进民宿后门时,她甚至开始胃疼。
南潇雪刷房卡的手顿了一下,她简直想转身跑掉。
等南潇雪推开了门,她又疑心自己是退堂鼓十级选手。
等到磨磨蹭蹭跟南潇雪走进房间,掀起眼皮瞟了眼,屋里的摆设与先前她来时别无二致,可总觉得一切家具都带上了深长意味。
尤其那张雪白的床。
南潇雪脱了衬衫扔到沙发上,踱到床边,那雪白的床就承担了一切美好陷落。南潇雪两只手臂往后撑住自己身子,便又多两个暧昧的浅窝。
安常咽了咽喉咙:“有水么?我想喝水。”
南潇雪眼神往写字桌上飘了飘,安常走过去,拿了瓶水拧开,靠在桌沿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南潇雪的表情似笑非笑:“紧张的话可以先走。”
“谁紧张了?”
“那谁先洗澡?”
安常被水呛得咳了一下。
“我吧。”她想了想说。
早洗早超生。
啊不是,早洗好做准备。
走进洗手间,第一眼看见的是南潇雪用衣架晾着的内裤。
安常一下撇开眼,摸了摸发烫的耳朵想:她躲什么?这会儿她一个人在洗手间又没人会抓包她。
她把眼神移回去,仔仔细细盯着看了一会儿。
不仅看,她还拿出手机来拍了一张。
南潇雪这个人怎么说呢,表面看上去那么清傲风雅,被誉为整个娱乐圈把旗袍穿得最好看的女人。
私下里的选择,竟然是黑色蕾丝的耶。
像她整个人一如既往的矛盾感,又禁又欲,又冷淡又勾人。
这时南潇雪在外面敲门:“你是不知道淋浴怎么开么?”
安常吓一跳差点没把手机给摔了。
“我知道。”她定了定神:“这就洗了。”
脱下粗布印花衫子,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又觉出今日自己的莽撞和冲动。
打开淋浴钻进浴室,本来没打算洗头,不知怎么一走神又淋湿了头发,只好洗一个。
南潇雪的洗发水和沐浴露摆在一旁,是个她根本没听过的牌子,香气和包装一般华丽。
洗完头洗完澡,她扬起胳膊闻了闻,现在的她闻上去有点像南潇雪。
湿漉漉的头发耷拉着好傻,所幸拉开抽屉找到了吹风机,打开呜呜呜胡乱吹着头发,心想:她磨蹭了这么久,天都亮了,不会出去一看,南潇雪睡着了吧?
她会松一口气,还是失落?
走出去一看,床边没人,南潇雪倚着沙发在翻剧本,懒懒看她一眼。
姑娘洗完的头发柔顺的披在肩头,亮亮的闪着光泽,这是跟洗澡前唯一不同的地方。
除此之外,她把衣服和牛仔裤都穿好了,包括内衣。
开口道:“我有两件事跟你说。”
南潇雪眨了下眼皮算是应她。
“第一,今天事发突然,我没准备,我的内衣和内裤不是一套,你待会儿看见不许笑。”
南潇雪放下剧本:“你的关注点怎么这么奇怪?”
“第二,还是因为今天事发突然。”安常顿了顿:“你有指甲刀么?我,没剪指甲。”
南潇雪一怔。
她全身每一处细节都有造型师精心打理,带着全套护肤品,但还真没带指甲刀这种东西。
她想了想:“商淇应该有。”
安常别扭了下:“太明显了吧。”
“那你说怎么办?”
“就算要找她借,她也不在啊,我们进不了她房间。”
“先问问她有没有。”
南潇雪拿起手机:“我打咯?”
安常走过去靠在写字桌边,手指来回来去抠着刚刚喝过的纯净水瓶,没否决。
南潇雪睨着她拨出电话:“喂。”
“你带指甲刀了么?”
“笑什么笑。”
“在哪?”
“那我找老板借房卡咯?”
“你管是谁要剪指甲呢。”
“再见。”
南潇雪挂了电话道一句:“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八卦。”
安常深埋着头抬不起来。
南潇雪站起来往外走,安常默默跟在她身后。
走廊里,南潇雪叫她:“在这等我会儿。”
没多久她上楼,晃晃手里找老板借的房卡:“走吧。”
安常跟着她走到商淇房间外:“我就不进去了,跟她没那么熟,进去不太好。”
南潇雪:“也行。”
安常背着手站在房间门口,跟罚站似的。
心想:她为什么要跟着南潇雪出来?被人看到岂不是很不好。
大概她觉得让南潇雪自己出来拿,有种不仗义感。
况且,现在除了她俩,其他人都还在ktv没回来。
无论再怎么凝神听,整座民宿都静悄悄的,只有南潇雪在房间内微微翻找的声音。
不一会儿出来了:“走吧。”
“找着了?”
“嗯。”
安常跟在她身后,有种小时候上体育课,其他同学都在操场,自己一个人溜回教室看小说的感觉,给自己扣上个“悄悄干坏事”的帽子,紧张和刺激的感觉就平添几分。
可,是干坏事么?
小时候教室里,有书页油墨的香气,夏天的风吹进窗户那样融暖,身后黑板上是她画的板报,一切都那么静谧而美好。
而此时,南潇雪走在她身前,一袭旗袍诉写着袅娜,浓密的乌发散着与她近似的香气,绣花鞋踏过老旧木地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好像一首时光里的诗。
安常从身后攥了一下她手腕。
南潇雪手里捏着指甲刀,半握成拳,安常的手就那样搭在她手腕上,拉着她转身,直接吻了上去。
其实她们现在距离南潇雪的房间门也就几步。
可刚才酝酿了一路的冲动,在感受到那一刻美好的时候突然无法抑止,安常仰脸细细密密的吻着,之前在休息站被南潇雪揉弄唇瓣蹭出的痕痒,此时才得到安抚。
走廊里很静,一盏仿宁乡竹编灯笼的廊灯透着昏黄,木地板因老旧缺损了一块,又被一块花纹同样陈旧的地毯掩去。
此时南潇雪刚好踩在交界处,一脚踏着地毯,另一脚踩着木地板,轻微的重心失衡却带来类似晕眩的感觉,也有可能是安常吻得太密实,引发一阵缺氧。
直到安常放开她的唇,她牵起安常的手,两人一起走回房间。
关上房门,安常小声道:“你去洗澡。”
南潇雪进浴室后,安常仔仔细细剪了指甲,凝神听了会儿淋浴的水声,悄悄点进章青发给她的百度网盘。
今天真的太突然了,她什么准备都没有。
她脑中固然有很多姿势的灵感,但那都停留于她的想象,一想到马上真要进行,她连怎么下手都惶惑。
点进一个视频,调低音量,想恶补。
看得投入,以至于南潇雪什么时候出来的她都没听到,关了视频才发现水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抬眸,见南潇雪坐在对面的床上悠悠看着她。
安常:……
“你听到了多少?”偏偏今天的视频是英语,一点理解障碍都没有。
“从她说要吻她的……”
“算了你还是别说了。”
安常第一次感受到了章青每次看她写小作文时的羞耻感。
南潇雪裹着浴袍,吹到半干的头发掉进领口里,越发衬得纤长脖颈莹雪一般。
双手懒懒撑着身子,锁骨扭出一个好看的角度,问安常:“你是不是不会?”
“谁说我不会了。”安常也不知自己莫名的自尊心突然从何而来,脱口而出:“我自己又不是没有过,经验丰富着呢!”
话一出口,一时间,房间里陷入诡异的静默。
她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倒是南潇雪笑了声:“既然你会。”
眼波流转过来:“你还等什么呢?”
安常站起:“我去洗个手。”
走出洗手间,天已然大亮,不知其他人什么时候会从ktv回来。
安常立在床畔:“你可以躺下么?”
南潇雪抿唇笑了下。
安常现在的神情看起来很害羞,低着头、绞着手指,可就像在ktv门前把车钥匙递过来一样,对自己的要求并不退缩。
令南潇雪莫名的无法抗拒,顺从的躺下。
顺从——南潇雪甚至不知这个词怎会跟她的人生发生牵连。
安常俯过来,替她理了理压在肩下的乌发,到底年轻,皮肤连带着气息都灼热。
瞧着仍是害羞,不与她对视,只盯着她左眼下那颗浅红的小泪痣:“我可以吻么?”
目光很澄澈,连其中升腾的绮念都干净,却像清晨河面的雾气般裹住人,叫人挣脱不得。
南潇雪睫毛轻颤了两颤:“你接下来做的每一个动作,都要征询我许可么?”
安常抿了抿唇角:“不。”
她凑到南潇雪耳旁:“因为,我不会好意思说出口。”
南潇雪浴袍的腰带,变作她掌心过分柔顺的猫尾巴,而她对南潇雪的小痣也并非简单吻过,是轻轻的吮咬、柔软的刮过。
南潇雪轻抬起一点眼皮,见眼前的姑娘阖着眼,睫毛尖与她一同轻颤。
有一瞬间她怀疑安常的害羞是伪装,明明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可安常那张清新间透着冷调的面庞,很快同她一样铺满薄绯,其间的沉迷是真的,而害羞也是真的。
一边害羞,一边丝毫不退让。
其实安常本来很紧张,可她发现有些动作是本能。
就像她修复文物之时,对着瓷器隆盖的如意钮,把弄着柔软泥胚一点点塑成自己心仪的形状,又用小狼毫的毫尖一丝丝描摹肖想中的榴花色。
瓷器会发痒么,会轻颤么。
耐心是一早养成的,以至她还能仰起面孔,这才发现南潇雪那晚演得一点也不好,原来真实的蹙眉、咬唇是这般令人心折,让人骨缝里冒出瓷器灼烤般的热意。
还有她刚吻吮过的泪痣,在那原本冷傲的面庞上轻跃。
霜雪是可以捂化的,在掌心浇灌一个春天。安常轻声问:“你会反感吗?”
南潇雪阖眼,摇头,舞台上再高强度也一丝不乱的呼吸,此刻风雨飘摇。
安常这才压低声:“那,得罪了。”
此时安常一语,全因南潇雪此刻的姿态让她想到世间谪仙。她会因此被降罪么,可她不想罢休,愿付诸任何代价来看谪仙此刻的反差鲜明的神情。
窗外的朝阳未升,却提前在雪颈间铺开。
安常腾出一只手来捂住那张薄唇,语气似诱似哄:“嘘,有人回来了。”
南潇雪的鼻息打在她指间。
她太深谙美学大道,让克制与放纵成为南辕北辙的两端,交融于此刻的南潇雪,撕扯出世间唯她一人所窥见的绝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4 14:00:00~2023-05-05 14: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厘头、伍柒零肆捌陆贰贰、鱼姜喵、——、KD莹、傅子临、惊鸿、塑料或蟒、lez、沐晨言、野望、糖刀铺小铁匠、天海、.嗜糖如命、拾壹壹五、66740033、易铭、被窝里的猫、照海、乍见之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客气的小猫 42瓶;周八营业人 29瓶;水酱 27瓶;Joy 20瓶;霖. 18瓶;洋洋洋洋洋、Arizona 14瓶;隔壁的狗郎、御坂的妹妹、舟、KD莹、瞎卡拉卡、秦唐盛世、小小小白、鱼丸丸、dd、樹林 10瓶;Cindy 8瓶;遊琼、嘻嘻 6瓶;程郁、kid、啊呀呀呀呀、唧唧歪歪、优雅洗碗工、顾大本事、謹 5瓶;早起和生活硬碰硬 3瓶;锅包肉、红鼻子小邓、66740033、拐个小赵、辛方未 2瓶;叶子、路过、来奕碗粥、野望、嗑糖第一线、莫礙老娘、+吟、上宫云婉、廉仔、53000629、R.、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修复瓷器, 是重塑也是破坏。
在重塑另一种美前,先破坏原本的美。
南潇雪先前不怀其他意图的打量过安常的手,十指纤纤,和湖中的嫩菱一样透着白软。南潇雪望着她点燃莲纹铜炉里的焚香, 手指轻柔而灵巧。
彼时的南仙尚未想到, 有一日这样的轻柔与灵巧,会被施展到自己身上。
而到这时她才明白, 那样的轻柔间其实有干脆的利落。
痛楚于她而言并不陌生, 舞台上她断过骨头裂过韧带, 作为学舞的人,她的一生都与痛楚相伴。她陌生的是痛楚发生的瞬间, 却能把人抛掷向另一个极端。
走廊传来其他人的脚步,老式民宿木板那么薄,甚至她们压低的交谈声也隐约可闻。她们在说她的名字,叫她“南仙”。
南潇雪模糊的想, 她是仙么?真是谬赞了。至少这一刻她只想沉沦人间, 以这具凡俗之身,去贪一晌的欢愉。
直到门外的人尽数走过了, 安常才放开捂在她唇边的手, 细长的手指拂了下她染汗的额发,小声说:“你好白。”
她垂眸, 几乎瞬间明白了安常的意思。
因为安常也是同样的白,甚至连白生生的肩头都铺了薄绯。因为白, 那反差鲜明的血色就格外醒目, 一团团晕染得丝毫不均匀, 叫人察觉血脉里的躁涌。
而此时的她作为被施予者, 一定更甚。
她把一只手臂打横搭在自己额上, 呼吸未平,带动着胸腔里同样节奏的怦然。
哪里是仙呢,她被一个小小巧巧的水乡姑娘,攥着腕子轻轻一带,便毫无保留的跌入了凡间。
******
两人依偎着躺了会儿。
安常的胳膊搭在南潇雪肩头,那样嫩,总让南潇雪想起初成的藕苗,碰上去润润的,好似可以掐出水来。
“要在这睡一会儿么?”南潇雪软着嗓音问。
安常撑着身子起来,看一眼时间,八点过了。
她道:“你睡吧,我得先回家,不然外婆会怀疑。”
“怕她骂你?”
安常抿唇笑了下,摇头:“她发现的话,总觉得很不好意思。”
南潇雪觉得安常乖得可爱。
一边极其内向而害羞,一边该做什么的时候又一点不迟疑。
她瞥着安常穿好扎染蓝布衫子和牛仔裤,自己给倪漫发了条微信,交待不用送早午饭。
觉得浑身都乏:“我得睡一会儿。”
“好,你睡吧,晚上见。”
安常溜出去前,站到南潇雪床畔,犹豫了下才问:“如果我亲你一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黏人?”
南潇雪懒洋洋抬手,在自己额上点了点。
到这时,她又像舞剧里的精魄了,看着清清冷冷,实际媚气丝丝缕缕的从骨缝里往外冒。
安常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悄悄从后门溜出民宿。
偏偏遇到商淇,正打完电话往她这边走。
商淇这人从来不休息的吗?为什么总有那么多商务电话要打?
安常只好迎上去。
“那个,谢谢。”她尴尬得要死。
“指甲刀是你用?”商淇瞥她一眼:“你终于行了?”
安常:……她什么时候不行了?
这才恍然大悟,上次商淇问她那句“你是不是不行”到底什么意思。
她耳朵快要滴血,从齿缝间挤出一句“再见”埋头就走。
回到家,文秀英已经起来了,她一推门被抓个正着。
“你现在才回来?”
“噢,”安常拴上门,慢吞吞转身:“昨晚南老师过生日,剧组一起去杭城唱歌了,现在刚回宁乡。”
“南小姐生日?啊呀我都不知道,送她些什么好呢?”
“不用了外婆,她什么都不缺,而且我已经送过礼物了。”
“你送的什么?分量够么?”
安常想起南潇雪脸颊一路染往太阳穴的绯色,微挺的腰肢和绷紧的足尖。
“应该……是够的吧。”
“你到底送什么?”
“哎呀,秘密。”
“到底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安常揽着文秀英的肩把她送进堂屋:“外婆你忙你的吧,我去补会儿觉。”
她回到卧室,搬出笔记本电脑,登上心理咨询网站。
患者1:【你好。】
患者1:【你好?】
章青不在线。
安常只好合上电脑,躺回床上。
她意识很兴奋,可身体的疲惫是本能,渐渐阖上眼。
许久没睡得这么沉了,倏然睁眼的时候,生出一种茫茫然不知天日的感觉。
她侧躺着对着窗外,一掀眼皮,就望见连绵的雨,从灰瓦屋檐上丝线一般垂下来。
雨声混着文秀英偶尔走动的脚步声,天光和雨气又一起激发出窗台上那盆兰花的香气。
梅雨季的天总这样灰蒙蒙的,让人完全分不清现在几点。
安常生出一种感觉,好像这只是宁乡梅雨季普通的一天,而她已经在这里午睡了很久很久,久到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她的一场梦境。
她一下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继而,披在肩头的长发弥散出丝丝的香味。
那香味一点不日常,不来自于她的沐浴液花露水洗衣粉,那是南潇雪洗发水的味道。
她拎过一缕头发闻了闻,摸过床头充电的手机一看,已是下午三点。
去染坊已经来不及了,打个电话过去跟苏家阿婆请假,跳下床打开笔记本电脑,章青已经回她了:【你好。】
安常打字:【我觉得我真的有性瘾。】
【……这位患者,我都说了这是有医学判断标准的。】
【可我刚从她房间一离开,就马上又想了,这正常么?】
【嘿,我怎么觉得你是臭显摆?】
【没有显摆,要是显摆的话,我就给你写小作文了。】
【别别,你还是放我们平台一条生路吧。】
【我是真诚的提问,我不是一般的那种想,是特别想,而且我……】
又开始噼里啪啦打字。
【这位患者!就算你不写小作文,把你如何渴望描述得这么生动也不行啊!】
【……好吧。】
【你有没有想过,你之所以有这种感受,还存在另一种可能?】
【嗯。】
安常顿了顿,在键盘敲下她自己也心知肚明的那个原因:【我真的很喜欢她。】
******
晚上到片场,安常见到南潇雪,张了张嘴。
南潇雪眼神从她身上掠过,这时好些人簇拥到南潇雪身边:“雪姐……”
安常撇开眼,打消打招呼的冲动。
明星南潇雪和真实的南潇雪之间,面具后有一条幽暗的缝隙。
而众人的南潇雪和安常的南潇雪之间,也有着那样一条缝隙。
片场灯光越亮,簇拥南潇雪的人越多,越显得那条缝像幽深的峡谷,人的淡淡失落掉进去,一直触不到底,便一直往下落,直到在极遥远的地方传来闷闷回声。
又过了会儿。
“安常,过来一下。”
牟导去找南潇雪商量场景,照着惯例把安常一同叫过去。
南潇雪手里不知哪来一个橘子,好像刚才片场有人在发,量不太够,不是人人都有,南潇雪分得的那个黄澄澄的,捏在手里,手腕转两转,不经意的抛起又接住,一下,两下。
安常盯着那皓腕,想着今早是如何被南潇雪搭在自己额上,好似借此掩藏未平的喘息,薄唇间似叹非叹,那样的一声,让安常胸腔里莫名升起一股满足。
原来令人欢愉,是如此快慰的一件事。
忽然,南潇雪手腕又一转,那个黄澄澄的橘子被塞进了她手里。
安常一愣。
抬眸去看南潇雪,仍旧神色淡淡与导演说着话,好像根本没做过方才的小动作。
牟导说起事来总是全神贯注的,也没留意。
安常一边与她们说着话,一边顺手把这橘子剥了。
不是应季水果,不知是哪买来的品种,皮薄薄的,一掐,皮里沁出带些涩气的汁液,沁入安常指缝。
从此她觉得橘子是全天下最暧昧的水果,因为南潇雪的皮肤也是这般,薄薄的,内里却裹着饱满,带着微微勾人的涩气。
她剥完了塞回南潇雪手里,嘴里继续跟导演说着话。
不成想南潇雪又给她塞回来。
安常表面不露声色,心里却微微一怔。
捏着个橘子也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南潇雪跟导演说完一句话,转向她:“不是让你给我剥,是让你吃。”
这是南潇雪今天在片场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牟导那么愣,哪里知道她俩这些暗流涌动的小关窍,跟着玩笑一句:“我没有吗?”
南潇雪:“对,你没有。”
安常忽然笑了声。
刚才她还在为片场人多而伤神,到这时,又开始体悟这隐秘的快乐了。
她喜欢南潇雪不露声色塞给她的橘子。
喜欢南潇雪当着她说话时那不经意拖长的语调。
喜欢素来没什么小动作的南潇雪,跟她站在一堆,却会不经意似的晃晃肩膀,地上的影子跟着晃两晃,好像南潇雪碰了碰她的头。
她柔白的手指在这个梅雨季,浸了染坊的淡蓝又沁了橘皮的淡黄,所有的斑驳好似为她既往单调的生活抹上了色彩。
牟导问:“拿到个橘子就这么高兴啊?”
安常垂着眼尾,嘴角牵出一点弧度:“高兴啊。”
当着人前她跟南潇雪聚在一堆时,她总是这样,看人看灯看滑轨,就是不看南潇雪。
“你不吃么?”
直到南潇雪这么问了句,她才掀起眼皮,好像不得不看向南潇雪一般。
一看过去,目光又忍不住贪婪,因为南潇雪嘴角没笑,可眸子亮亮的,点点灯光碎落进去,化成只有她能破译的秘密笑意。
那是种很棒的感觉,好像只有你一人掌握了那把铜钥匙,能打开木门踏上通往最美好花园的小径。
那里紫罗兰都盛开,夜莺会歌唱,月色和朝阳同时出现,美好到模糊了时光。
她跟南潇雪说:“不如我们一人一半吧。”
南潇雪没伸手,反而撩了撩头发,勾下腰。
安常一怔,指尖一阵温热酥麻。
南潇雪只把一边头发挽到耳后,借着另一半垂落长发的遮掩,借着吃那一小半橘子的瞬间,轻轻吻了下她指尖。
一个微妙停顿。
南潇雪直起腰来时面色如常,倒是安常捏了捏发烫的耳垂,看向一边。
牟导愣愣瞧着。
南潇雪连微鼓着腮帮子咀嚼橘瓣的动作都清雅,淡声问一句:“怎么?”
“没怎么。”他下意识这么答道。
确实也说不出怎么了,南潇雪举手投足、挑眉转眸,看上去都跟平日一样,又在那大体的一样里透出些许的不一样,十分难以捉摸,就像飘落河面上的桃花瓣,你明明看到它落在那儿,想伸手去捞,它已不着痕迹的飘走了,好似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牟导带着那种捉摸不定的感觉说:“就是觉得,南老师入戏越来越深了。”
好像每一个小动作里,都带着难以描述的媚气。
南潇雪挑了挑眉尾:“入戏?”
******
等到今日收工,南潇雪身边照旧围着一大拨人。
安常远远望了眼,一个人走出片场。
南潇雪瞟了眼,也没叫她。
只是当南潇雪告别了众人,一个人沿着河畔慢慢走时,看到竹编灯笼照亮的巷口,立着个人影,来回来去的踱着步。
时而步子大一些,时而步子小一些,顺着条直线走到头,一转身,又反个方向走回来。
南潇雪慢慢走过去。
安常知道是她,也不抬眸,埋头按自己节奏慢慢走着,只是唇角漾开一抹笑。
“你干嘛呢?”
安常指给她看:“这些旧石板大小不一样,我必须沿着底部的那条线,一步跨过一整块。”
“如果踩线了呢?”
“那就游戏失败。”安常说:“死了。”
南潇雪笑。
安常也跟着上扬唇角,露出些更明显的笑意来。
其实她也是那种冷感的长相,典型的江南风,五官体量小,眉眼都薄薄的,不笑时属实有些清冷,这会儿一笑,又露出些比她实际年纪小许多的稚气来。
南潇雪忍不住唤一声:“小姑娘。”
“干嘛这么叫。”
“你不是小姑娘么?这不是小时候才玩的游戏?”
“小时候是这么玩,长大了也这么玩,我从小长到大,宁乡还是这个宁乡,模样都一点没变,时间走得一点看不见痕迹,我玩小时候的游戏,好像也一点不显得奇怪。”
南潇雪绕到她身后,跟着走了两块石板:“你知道我要来?”
“不知道。”
“那你等在这儿?”
安常忽然回头,一把攥住她手腕:“你不来,我就去找你。”
“呵。”南潇雪偏了偏头:“我不给你开门呢?”
“我家有梯子。”
“干嘛?”
“翻窗。”
南潇雪垂眸笑,腰肢轻晃。
“我会来的,小姑娘。”她重又抬起眼眸。
安常见过很多面的南潇雪,或清冷或傲慢或撩人,然而这是她第一次,在南潇雪脸上看到一种近乎温柔的神情。
雨中摇曳的灯笼光落进去,染暖了原本漠然的眉眼。
她轻托着安常的下巴,嘴唇吻上来。
这大概就是宁乡的好处了。
入了夜那么静,旧旧的石板路上,好像只有竹编灯笼、远处的石砌拱门、和近处的她们。
她们好像是整座小镇上唯一醒着的两人,就站在街道上肆无忌惮的接吻,也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南潇雪一路走过来,唇瓣上沾了雨,变得凉丝丝的,要安常裹着吮很久,本身的那点暖意才透出来。
安常停了停,伸手抱住南潇雪。
吻是一个中间状态,并不稳定,吻得越多,越让人觉得不够,引导着人走向相反的两种结局——要么突破亲密,要么回归拥抱。要么妥协欲念,要么注入温情。
安常曾被欲念裹挟,但此时,她想要的却是一个拥抱。
紧紧拥抱南潇雪的时候,能隐约听见心跳声,也说不上是南潇雪的,还是她自己的。
南潇雪怔了一瞬,伸手回抱住了她,轻声问:“怎么了呢?”
安常摇摇头,脸轻蹭着南潇雪。
南潇雪拍拍她的头:“我过来,是有事找你。”
安常这才直起身:“什么?”
“昨天你给我的蛋糕,被你给吃了。”南潇雪又冒出那种拖着一点尾音的语调:“赔我。”
“什么?明明是你自己不要吃。”安常道:“这里是宁乡,没有外卖,更没有杯子蛋糕。”
“那我的生日没有蛋糕了吗?”南潇雪说:“不是给大明星的蛋糕,是给我的蛋糕。”
“我不该拒绝,我反悔了。”她伸手,轻碰了下安常的脸:“或者可以说,反悔极了。”
安常的心里飘着些暖意,有时候接受心意比献出心意更难,南潇雪的心墙被她撬松了一块砖。
她想了想:“那你跟我来。”
牵着南潇雪回家,轻手轻脚推开木门,极微弱的吱一声,像是夜色里有猫哑着嗓子在叫。
安常用气声说:“别吵醒我外婆。”
南潇雪用气声回:“怎么好像你在带着我干坏事?”
安常抿唇笑了一下。
她从小循规蹈矩,到了这年纪生活才被注入隐秘的刺激,而和她共享一杯羹的人,是南潇雪。
她把南潇雪带到厨房:“我们自己做蛋糕吧。”
“你会?”
安常摇头:“没做过,但网上应该能查到配方。”
“不会吵醒你外婆吗?”
安常掩上门:“厨房和外婆房间有段距离,小点声。”
她埋头用手机查,南潇雪凑过来看一眼:“要打蛋器,有么?”
“没,手打吧。”
安常把各种材料依次拿出来。
屋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安常?”
安常肩膀一缩,对着南潇雪“嘘”一声,钻出厨房掩上门:“外婆,吵醒你了?”
“没有,我是起夜,看到厨房亮着灯,你干嘛呢?”
“我饿了。”
“那你叫我啊,我给你做。”
“不用外婆,我自己来。”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还学会假客气了?”
文秀英不顾安常劝阻,推开门一看,灶台前立着个纤窈婀娜的背影。
她揉了揉眼睛。
南潇雪一手扶着灶台,顿了顿,才转身过来笑道:“文奶奶。”
文秀英拍拍胸口:“阿弥陀佛,南小姐是你啊,大半夜的我一晃神,还以为是院子里什么树啊花啊的成精了。”
南潇雪瞥了安常一眼。
这祖孙俩一个毛病。
“南小姐你这是……”
安常接话:“外婆,昨天不是南老师生日么?我邀她来,说做个蛋糕试试。”
“那你这孩子怎么不直说呢。”
南潇雪笑道:“是我,生日而已,也没想搅扰太多人。”
“哪里的话,南小姐,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您。”
“行啦,那你们玩吧,我回去睡了,不打扰你们。”
文秀英走了后,两人相顾无言了会儿,都低下头一声笑。
做蛋糕的过程不算十分顺利,所幸安常这文物修复师的双手总归灵巧,又在网上查到了近乎傻瓜的教程。
厨房里的灯晕出暖调的黄,琥珀一般包裹住两人,好像南潇雪一手搭在安常肩上、两人一同守着电饭煲飘散香气的姿态,会永远留驻。
用乡里鸡蛋做出的蛋糕,黄澄澄的好看,一半留给文奶奶,另一半端回安常房里。
安常切了块递她,南潇雪叹一声:“夜这么深了还吃蛋糕,太奢侈。”
“当舞者是不是很辛苦?”
南潇雪正色道:“当舞者不辛苦,但当顶尖的舞者很辛苦。”
安常挑挑唇角。
南潇雪还是那个南潇雪,骨子里的傲慢时不时会露出端倪,那是她努力换得的骄傲,是她行走世间的底气。
安常问:“你上次吃蛋糕是什么时候?”
“五年前,小小的尝了一口。”
“上次喝奶茶又是什么时候?”
“从没喝过。”
安常震惊:“从没?”
“嗯。”
她觉得自己就够不像个现代人了,没想到还能碰上个南潇雪,更不似生活在这个年代。
越发好奇的追究:“那你玩游戏么?”
“什么游戏?”
“就手机网游什么的。”
南潇雪摇头。
“那你休息的时候做什么?”
“压腿。”
安常默默无语:“你的生活也太惨了。”
“惨么?”南潇雪叉起一小块蛋糕:“一来,我喜欢跳舞,二来,我一年赚的钱……”
她报出一个数字。
安常:“……我收回,你不惨,你一点都不惨。”
南潇雪挑挑眉尾:“游戏好玩么?”
“你指什么游戏?”
“就你刚才说的手机网游什么的,我看倪漫总玩,现在什么游戏最火?”
“我不知道什么最火,我也不怎么玩,就是毛悦一直在玩英雄联盟。”安常问:“你记得毛悦么?就是……”
“记得。”南潇雪一针见血指出:“来看过我们开机仪式,叫你‘宝贝宝贝’的那位。”
安常笑了:“你怎么会以为她是我女朋友啊?误会太大了,比起我,她对你更痴迷得多,是你十年的老粉了。”
“你说她玩的游戏叫什么来着?”
“英雄联盟。”
“很好玩?”
“我就被她带着玩过那么几次,兴趣不大,游戏早就删了。”安常突发奇想:“你想试试么?”
“我?玩游戏?”
“对啊,让毛悦带咱们,说起来至少你体验过。”
“那,行吧。”聊起游戏的南潇雪依然透着股矜傲,让安常有些想笑。
“手机给我。”
安常在两人手机上各下载了游戏客户端,看了眼时间:“现在还早,毛悦每天九点才开店,现在还没起呢。”
又问:“你想先睡会儿么?”
南潇雪掀起冷白的眼皮。
“我睡不着。”她悠悠望着安常:“为了助眠,要不,你再得罪得罪我?”
作者有话说:
手动感谢【lez】小天使的浅水!也谢谢大家的支持~安不行她行了!
感谢在2023-05-05 14:00:00~2023-05-06 14: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lez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yummy 2个;秋秋的小星星、——、从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野望、小新小裤衩、墨宸、百思不得姐、学习使我快乐、QR8r、拾壹壹五、64222615、DetectiveLi、——、天海、封大池、辛方未、照海、躺蘿蔔坑底的著火小鳥、糖刀铺小铁匠、想做草芸xql的修勾、过眼云烟、沐晨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ysteriass 104瓶;家庭地位N位~ 102瓶;小刘同学想暴富 79瓶;62520199 75瓶;曳尧憧 66瓶;咸鱼 30瓶;R. 29瓶;吃点什么 26瓶;59914200 24瓶;有时破碎才是一种完整、瞎卡拉卡 20瓶;yummy、噼里啪啦 19瓶;想做草芸xql的修勾、鹬鸟、会飞的热带鱼 15瓶;鱼杂桃子 11瓶;粥粥、47786801、JQ、月亮、秦唐盛世、星星它亮了耶、不想社交的小谢、60231094 10瓶;lez、不纠 9瓶;言祠、不眠隐士Z、小九 8瓶;啊啊啊 6瓶;nnnice、塑料或蟒、小韩二子、赤鸦、啊呀呀呀呀、罢了、65495478、叶子、墟、过眼云烟 5瓶;李遂意、哲 4瓶;猫奴、廉仔、鱼骨头、锅包肉、孤光自照、必主 2瓶;阿肆、更深的白色、lee羊羊、鲎?、不吃香菜、知也无涯、墨宸、略鹅鹅鹅饿、我还想看、53000629、梅川酷紫、32689795、莫礙老娘、拐个小赵、东京凌晨两点、伍柒零肆捌陆贰贰、优雅洗碗工、大白羊、+吟、野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窗外的雨下得密实起来了, 天色正是由夜转昼的时候,天幕泛出一片淡淡的白,好似一副水墨画的倒放镜头,墨迹不断收缩、收缩, 宣纸的留白空间越来越大, 墨迹染开的一圈毛边,好似痒在人心上。
梅雨季的清晨是没有朝阳的, 天边的那抹红晕尽数收拢, 渲染在南潇雪的面颊。
“你希望我怎么做?”安常很小声的问。
像害羞, 动作却不犹豫。
安常的手,是一个文物修复师该有的双手, 耐心、轻柔、细致入微,对待一件瓷器,总能很快摸出结构关窍,拎出提纲挈领的那几点细细打磨。
而她对南潇雪也是一样。
南潇雪甚至觉得, 安常的耐心多得有些过分了。
让人想起她调颜料的时候, 在调色盘里反复研磨,然后仰起面孔看南潇雪的脸, 看一路晕染到南潇雪太阳穴的色调, 是否与她肖想中分毫不差。
雨越发大了。
墙角的青苔得了助力,越发黏腻起来。
南潇雪轻轻叹了声:“安常……”
“你希望我怎么做?”安常又小声的问了一次, 小声但固执。
继而南潇雪明白了,安常的坏不显山不露水, 关键时刻冒头出来, 就像竹编灯笼下的第一次亲吻, 安常会出其不意的咬破她的唇。
安常喜欢仰着面孔瞧她的神情, 正如安常现在期盼她的回答一样。
看谪仙原本清傲的脸上出现南辕北辙的神情, 听原本薄情的唇间吐露难以抑制的话语。
然后安常清秀的眉心微蹙了一下,像是被那些完全不可能由南仙所吐露的词汇所激惹。
其实她并非故意使坏,只是知道,充分的耐心大部分时间能换来她想要的结果。
甚至比她想象的更多,到了让她微微惊讶的程度,她听着窗外,感知着屋内也染了那淅沥的雨。
安常轻声提醒:“不要吵醒外婆。”
******
南潇雪陷入一种恍惚。
窗外的雨好像下得没有尽头,天空永远卡在由夜转昼的灰白,文秀英已经起来了,能听到她轻轻走动的脚步声,又越发衬出清晨的静谧。
安常坐在书桌前,露出一个背影。
“你真的不睡么?”
南潇雪身上乏着,脑子也跟着晕沉沉的。
“不睡。”
安常回眸笑了一下,脸上带着一种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
总是这样,南潇雪心里吐槽一句,看起来好像很害羞,该使的坏倒一点不见少。
“你睡吧,我就在这儿。”
安常声音软软的,可听上去像一句承诺——
等你睡醒了,我还在这儿。
南潇雪一生得到这样的承诺其实并不多。
小时候她爸妈早早出了国,而她一人留在国内。后来进了舞团,身边的工作人员和助理走走换换。巡回演出时,全国乃至全世界不停的走,每次在新的地方醒来都带着恍然。
生活节奏太快,就显得没什么是恒常。
唯独在宁乡,河流是慢的,日子是慢的,安常说话的语速也是慢的。
这样的节奏让人觉得,她说不变,那就真的什么都不会变了。
南潇雪阖上眼,枕头上是安常的洗发水香,一种很复古的香味。
安常睡不着,她坐在书桌前,觉得整个人陷入一种亢奋。
她做了很多,犹嫌不够,就像南潇雪就在她身边,她犹嫌不够。
她并不想再一次的沦入欲念,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只是神经打着急促的鼓点,不停催促着她,烧灼着她。
她呆呆望着窗外的雨,那股兴奋也没有被浇熄。
她又转了个身望着南潇雪的睡颜,想了想,取了支铅笔。
很久没画过人像了。
笔尖沙沙沙摩擦在画纸上,心里那股躁动奇异的得到抚慰。
天哪,她握着画笔想,原来她不只想与南潇雪缠绵,她还想与南潇雪恋爱。
她宁愿坐在这里,画她恋人的睡颜,一张一张,无休止的画下去。
一颗心被「满足」和「畏惧」同时包裹。
可若在恋人前加上两个定语——「只在宁乡的」、「只在这个梅雨季」的。
那种「畏惧感」便又消解了不少。
反正做好了心理准备,南潇雪很快要走的。
短短一段时间,再沉迷,又能沉迷到哪里去。
这么一想,就特许自己一些放肆的资格。
发现南潇雪睁眼的时候,安常冲她笑了一下。
南潇雪看见安常,坐在书桌前的竹编椅上,腿蜷着,素描本放在膝头。
“你在画我?”
“嗯。”
年轻真好,二十五岁的安常,即便整夜没睡,一张素白的脸也在晨光里透着光,身后窗外照进的些许光亮,把她的马尾染成了浅浅栗色。
这让安常看上去像颗可口的小栗子,让人莫名期待起一个秋天。
秋天?
那是离开宁乡、梅雨季过去以后的事。
南潇雪快速打消了这个念头。
安常轻声说:“你很好看。”
南潇雪从小到大,听太多人夸过她的外貌。
可安常的语气,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其他人的夸奖,像在描述日落时分的塞里雅兰瀑布,描述三亿年历史的罗赖马山,描述海风轻柔的瓦宾法鲁岛,描述一切自然而客观存在的美丽。
可安常的语气里,带着小小的窃喜、小小的私心。
南潇雪起身,拢了拢长发,披着薄毯踱到安常身边:“画了这么多?”
她理了理桌上那些画纸。
“哪张最满意?”
“说不上来。”
“嗯……”南潇雪对比着看了看。
“你最喜欢哪张?”
“我也说不上来。”
笔触与笔触之间以秒相连,记录南潇雪沉睡的呼吸间都是时光痕迹。
她们的确无法比较,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哪一秒尤显珍贵,哪一秒可以放弃。
安常的素描变成了时光流淌的动态画面,记录了南潇雪鲜少体验的一场好眠。
很久以后南潇雪回忆起来,她甚至没有做梦。
关于那场睡眠的记忆,只剩下安常坐在窗前的身影。
窗外淅沥的雨。
间或传来文秀英轻轻的脚步。
南潇雪问:“我能拿走一张么?”
安常摇头:“无论你拿走哪一张,这些画都好像变得不连贯了。”
南潇雪笑笑:“睡了好久,来不及玩游戏了,我得走了。”
“好。”
南潇雪的手轻按在她头顶上:“我走了你得睡一会儿。”
“好。”
送南潇雪出去,文秀英邀她有空再来玩。
一向云淡风轻的南仙滞了滞,安常实在没忍住一声笑,被南潇雪在文秀英看不到的角度掐了一下腰。
两人走到屋外。
安常:“我送你吧。”
南潇雪从她手中拿过油纸伞:“不用。”
安常愣了下。
“那,再见。”
“嗯,回去睡吧。”
安常转回屋内,洗了个澡坐到床畔,望见自己的枕头上,多了根长长的发丝。
捡起来,对着窗外天光看了看。
南潇雪发质真好,披在肩头像一匹泛光的丝缎,这样单拎一根出来看,也像织就丝缎的锦线。
安常拈着那根头发站起来,连同桌上的数张素描一起,装进了床下那个纸盒。
入睡前她想了很多,反思昨晚的相处,觉得她们俩都有些越界。
第一,南潇雪问她能不能拿走一张画——她拒绝了,因为画是介质,是可以长久保存的东西,那等南潇雪离开宁乡之后,又该如何处理这幅画?
第二,她问南潇雪要不要她送——南潇雪也拒绝了,这让她联想到,等南潇雪离开宁乡的那天,她又要不要送?
送行的意义,是终有一别。
南潇雪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也许她经历太多,摆明了不喜欢送别。
安常提醒自己:享受现在,谨言慎行。
******
晚上安常来到片场,看南潇雪演了两场戏。
听工作人员悄声议论:“南仙演得越来越好了,我都要相信她是真的在恋爱了。”
“哈哈,要不是她是南仙,我也真的信了。”
偏偏这时,两台摄像机接连出了故障,也不知是不是梅雨季天气太潮的缘故。
田云欣很焦虑:“怎么没定期检修?”
“我们马上处理。”
“要多久?”
“乐观的话,大概,半个小时。”
南潇雪回到躺椅上休息,安常则坐在角落的小凳上,与她遥遥隔着距离。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倪漫:【玩游戏么?】
她抬眸不经意似的一瞟,倪漫那毛茸茸的手机壳,果然被南潇雪捏在手里。
安常:【你不用琢磨剧本么?】
南潇雪反问一句:【到现场才琢磨剧本?】
……啧,傲慢。
又发来一句:【想得太多,反而影响状态。】
安常:【等会儿,我问问。】
她给毛悦发去一条:【在忙么?】
毛悦秒回:【没,今日生意惨淡,哭唧唧。】
【玩游戏么?】
【你是谁?为什么偷我宝贝手机!】
【……真的是我。】
【那,我最喜欢吃什么?】
【榴莲夹辣条。】
【好吧真的是你,宝贝你是不是被夺舍了?】
【没啊,就是片场摄像机坏了,等在这里太无聊了。】
【好啊那来吧。】
【我叫个人一起行么?】
【谁啊?工作人员?行啊姐姐今天就让她抱一次大腿。】
安常又给南潇雪发一条:【来吧。】
账号是昨晚在安常家注册好的,南潇雪瞥到安常的id是「你算哪块小饼干」,当时她在吃蛋糕,顺手取了个「你算哪块小蛋糕」。
毛悦进来一看:哟,怎么还是情侣号?
安常游戏玩得不好,但基本操作她还是都懂,昨晚给南潇雪科普过了。
这会儿毛悦指挥南潇雪选了莫甘娜,安常选了拉克丝,让她俩先熟悉熟悉玩法。
并告诉她俩,情况不对就控制住对方,加个护盾自己跑路。
游戏开始。
安常这人对游戏兴趣不大,好胜心也不强,开局了还能抬头瞟一眼南潇雪。
南潇雪已把手机还给倪漫了,这会儿握着自己的米白色荔枝纹皮壳手机,一脸的专注。
有人路过安常身边,也在偷瞟南潇雪:“你看你看,南仙肯定在琢磨剧本。”
“好认真啊。”
安常有些想笑。
她一只耳朵里塞着耳机听毛悦指挥,一只耳朵听着片场动静。
操作起游戏人物来一点也不得心应手,南潇雪看上去都比她厉害,该不会是个隐藏王者吧。
她想多了。
没一会儿毛悦就开骂了:
【小蛋糕你往哪儿走呢!你在草丛里躲好啊!】
【妹妹你走什么神呢!】
【算了姐姐你什么都别干了,你躲好躲好,别添乱就行。】
【让你躲好啊祖宗!】
游戏没玩一会儿,南潇雪的辈分接连上涨。
直到最后,毛悦忍无可忍的把她辈分降回最初,质问安常:【剧组怎么会招童工?哪来的小学生?】
又苦口婆心:【小蛋糕你游戏玩得挺好,但以后再也别玩了行么?真的,攒攒人品吧,要不然以后一辈子买方便面没调料包,一辈子掰一次性筷子从中间断开,一辈子买冰淇淋掉地上只剩个筒……】
安常刚想叫毛悦别骂得太厉害,毕竟这是你女神。
南潇雪清泠泠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对不起。】
毛悦猛然一愣。
作为十年老粉,她对南潇雪的声音可太熟悉了,每一个采访视频她都翻来覆去看了无数次,盘出包浆的程度。
这时南潇雪退出了游戏。
田云欣眼见着摄像机还没修好,把南潇雪与柯蘅叫到一处商量进度。
毛悦追杀的微信马上发给安常:【刚才谁跟我们一起玩游戏?】
安常回:【你能保证不告诉任何人么?】
【我对灯发誓,要是泄露出去,一辈子都在游戏里遇到小学生。】
【好吧,是南潇雪。】
【哈哈我就知道你得这么骗我!告诉你吧,姐姐没上当!】
【……真的是她。】
【我才不信呢,你上次还说你初吻对象是南仙呢!宝贝你是不是真在宁乡待无聊了?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开玩笑的啊。】
【……你要怎么才能相信?】
【你让南仙给我打个视频好了,说毛悦,我觉得你很可爱。】
安常犹豫了一下。
这时副导演代替田云欣宣布:“今晚两台机器修不好了,得送到海城紧急抢修,先收工吧,劳烦明天大家熬个大夜。”
“作为补偿,今晚请大家吃宵夜吧。”
立刻有人反对:“别啊,吃宵夜多没劲啊,还是请我们唱歌吧。”
“南仙生日不是刚请过?”
在座都是舞者,想吃不敢吃,宵夜着实没太大吸引力:“还是唱歌好,拍戏压力这么大,不得经常发泄发泄?”
“明晚可得熬大夜!”
“那更得发泄了!”
“拗不过你们,那去吧。”
“耶!谢谢副导,谢谢田导!”
剧务登记人数的时候:“安常,一起去吧?”
柯蘅替她应一句:“安常当然一起去了。”
也许柯蘅不想让她跟南潇雪独处的时间太长。
也许柯蘅还是怕她沉迷得太过。
剧务最后问到南潇雪:“南老师您呢,先回民宿休息?”
这是南仙对待集体活动的一贯态度。
此时的南潇雪却一手扶着自己的躺椅背,纤长的指尖点两点:
“我还是,一起去吧。”
******
小巴和商淇的车照例开往杭城ktv,一路驾轻就熟。
安常跟着柯蘅走进包间的时候,南潇雪和每次一样坐在角落,左边是商淇,右边位置空着。
南潇雪眸色淡淡的,好似根本没看她,右手中指并着无名指,不经意般在身边空座位拍两拍。
安常看了柯蘅一眼。
柯蘅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安常走过去,假意问那空位另一边的化妆师:“请问这里有人坐吗?”
“没没,你坐吧。”
听上去求之不得有人挡在她与南潇雪之间。
安常坐过去,往前倾着身子,好似很专注对着屏幕在听人唱歌。
而南潇雪往后仰靠着沙发背,她甚至看不到南潇雪的脸。
只是沙发上人群坐得那样拥挤,她的腿紧贴着南潇雪的旗袍。
有人点了个果盘:“大家传下去啊,别在茶几上放太久不新鲜了。”
一个个人手里传过来,每人叉起一块想要的水果。
由安常传给南潇雪时,她叉起一块西瓜递给南潇雪,南潇雪望她一眼,接了。
安常自己也叉了块西瓜,果盘直接传给商淇。
有人在狼嚎“战吗?战啊!以最卑微的梦!”简直是每场ktv必点金曲。
安常慢吞吞咬着西瓜,感觉到南潇雪一勾腰:“安小姐。”
包间里面那么吵,她好似不得已才凑到安常耳边:“谢谢。”
嘴里传来与安常相同的西瓜清香。
安常笑笑:“不客气。”
等南潇雪靠回沙发背,身边的化妆师冲安常晃晃手指,压低声问:“南仙跟你说话,你是不是紧张死了?天哪,我跟她同事了一年,她每次跟我一说话我还是快要窒息。”
“她们不是都说南仙把精魄演绝了,说南仙好像在恋爱么?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勇士才敢跟南仙谈恋爱!”
化妆师另一边坐的恰好是倪漫,这时欲言又止的瞟化妆师一眼,又看看安常。
安常捏捏自己的耳朵。
饮品上来了,安常不想喝酒,给自己点了杯橙汁,接过杯子放到自己面前。
南潇雪淡声与商淇说着话,好似十分不经意的又一勾腰,抽了根桌上的吸管。
撕开纸包装,插进安常的杯子里。
她这动作太自然而然,甚至没往安常这边看一眼,与商淇的交谈也一直没停。
若非有人全程盯着她们这边瞧,一定以为那橙汁是南潇雪自己要喝的。
安常端起杯子,扶着那吸管,在齿间来回来去轻咬。
橙汁酸酸甜甜的味道,往齿缝里钻,透过牙髓刺激着大脑。
她盯着屏幕上的歌词,有人在唱:
“我们不是只有现在吗,
现在不是可以相爱吗,
相爱原本不就简单吗,
你知道你有多美吗……”
她默默凝眸看了一会儿,放下橙汁站起来,跟身边人道不好意思:“借过一下,我去趟洗手间。”
南潇雪跟商淇说着话,瞥了眼安常的背影,又看了看屏幕上的歌词。
安常走出包间,正遇到柯蘅往里走。
“上洗手间?”
“嗯。”
“我刚抽完烟回来。”
“嗯。”
柯蘅笑了:“你话真的很少,跟她也是?”
安常想了想,跟南潇雪在一起的时间,好像大部分真的很安静。
静静的接吻,静静的缠绵,静静的等南潇雪睡醒,静静的素描。
缠绵怎么可能是静静的呢。
可安常的感觉确然就是这样。
她的进攻坚定却柔和,而南潇雪怕房间外路过的同事或是文秀英听到,总是抿着唇,偶尔叹出的那一声都几不可闻。
时光在恍惚间被拖慢,额角的薄汗晕开欢愉的墨迹。
柯蘅观察她神色:“我有时候很担心你太沉迷,好像看到过去的我自己。”
安常摇摇头:“谢谢,但不会的。”
“你先进去吧,我去洗手间了。”
洗手时,安常瞧了眼盥洗镜里的自己。
走回包间,坐回原处,手伸向茶几去绕开自己的橙汁,端起南潇雪的那杯酒。
南潇雪喝酒的时候很少,今晚却点了一杯,安常听她点单的时候,那杯淡淡琥珀色的酒叫“如灼”。
安常喝下一口,她酒量一般,嗓子的确如酒名一般感到一股灼烧感。
南潇雪与商淇说着话,好像根本没在意有人误端她的酒杯。
而其他人唱歌、玩骰子、聊天,怎会发现她喝的并非自己饮品。
她放下酒杯,靠向沙发背。
那首歌唱到副歌部分,几句歌词又循环一次:
“我们不是只有现在吗,
现在不是可以相爱吗,
相爱原本不就简单吗,
你知道你有多美吗……”
这几句歌词的确触动了她,却并非导向感伤的部分。
柯蘅说得对,她沉迷进去了。
但就如歌词里所唱——她们不是只有现在吗?
沉迷又如何呢?就像南潇雪点的那杯酒,春日灼烧的野火热烈却最是短暂,焚过之后,便什么都不剩了。
安常想起英文里有个词,专门用来描述这种状态——「crush」。
「热烈却短暂的迷恋」。
南潇雪点的这杯酒可真烈,她只喝了小半杯,这会儿脑子就晕乎乎的。
靠在沙发背上,觉得自己双颊在发烫。
射灯,旋律,酒精,还有南潇雪。
她把头往南潇雪坐的那边扭,好似看了一整圈大家正在做什么。
最后,眼尾里才收录进一个南潇雪。
她的手贴着沙发座椅,轻轻往后移动。
南潇雪的手就撑在沙发靠垫边,被她悄无声息的握住指尖,藏进了沙发靠垫的缝隙间。
有人在大喊着玩猜拳。
喧哗声。笑闹声。酒杯碰撞声。
没人知道她们在最热烈的场合,最隐秘的牵手。
她终于大着胆子扭头看了南潇雪一眼。
而南潇雪的眼眸回应了她,好像刚才她喝剩的那半杯「如灼」,尽数泼洒进了南潇雪的眸色里。
那样的眸色在说,想要与她接吻。
此时此刻,就是现在。
作者有话说:
手动感谢【活森】小天使的深水!祝大家周末愉快~
感谢在2023-05-06 14:00:00~2023-05-08 14: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照海、Si tu pars.、从简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熙馋菜Mei、lez、DetectiveLi、每一个都是我的宝藏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秋的小星星、天海、糖刀铺小铁匠、沐晨言、——、被窝里的猫、野望、.嗜糖如命、kiss.x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0963705 42瓶;Arous 38瓶;。、阿追、小柚子、异晨邪君 20瓶;41834251 18瓶;干饭人、59914200 16瓶;YR6127 15瓶;吵到我睡觉啦 12瓶;长风 11瓶;雾湮、00520、瞎卡拉卡、来奕碗粥、浑水摸鱼的水、橘子掉了、小黎明呀 10瓶;Hyyyyy,、65653045 9瓶;s、盐焗小迷茫 7瓶;啊飞、多喝热水、旧山川 6瓶;ooo、三三两两、学习使我快乐、温顺尚早、Mirror、坨、阿斯顿 5瓶;那个冰箱不制冷、休息一天当咸鱼 4瓶;ll、54835844、暴富小yu、kiss.xy 3瓶;一月、锅包肉、.嗜糖如命 2瓶;47132199、fine、余小墨、21174301、路过、MAXXX、谁言天地宽、哎呀很棒哦、野望、墨受诚硅、伍柒零肆捌陆贰贰、廉仔、阿肆、吾心至上、晨、53000629、大白羊、小K、65495478、+吟、崽桔晗、拐个小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这时包间里突然“啪”的一声。
立即有人尖叫。
安常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停电了。
居然停电了, 这个夏天的一切都荒诞得不可思议。
有人在说:“不许掏手机啊,谁都不许掏手机,我们来玩黑暗里的真心话。”
“好啊,玩吧, 谁怕谁。”
“陶然。”有人叫了一个舞者的名字:“你初吻是几岁?”
“喂。”那人笑骂一声:“干嘛问我?”
“就随便问啊, 老天都给我们提供这么一个环境了是吧。”
包间里保持着绝对意义的黑暗,大家开始乱狙:
“陈宁, 你交过几个男朋友?”
“周漫, 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车梦婷, 上一个交往对象是圈内人还是素人?”
安常的一颗心越跳越快,指尖顺着南潇雪手背往上攀爬。
触到南潇雪的小臂, 被冷气吹得凉丝丝的。
接着是旗袍半袖,软丝绸的质感,指腹触感在黑暗里被放大,好像能摸出根根分明的丝线。
再往上探, 手指倾斜出一个角度, 摸到南潇雪清矍的蝴蝶骨,像要振翅欲飞。
安常的真心话不是一个句子, 而是一个吻。
她轻轻揽住南潇雪的肩, 往她这边带。
其实她有些紧张。
不许掏手机、不许打开手电只是大家约定的游戏规则,没有实质的约束力。
但凡有人违背, 她和南潇雪的一切便会暴露。
要不算了。
可这时,脸边一阵清凉气息, 撞在嘴唇上消解了外壳, 又透出内里的温热。
是南潇雪凑了过来, 吐息打在她脸上, 又接纳着她的吐息、来辨别她脸的方位。
吻贴了上来。
没那么准确, 一开始吻在了她侧脸,嘴唇软软的,凉凉的。
安常后颈一阵发紧,好像有什么东西牵住了她脊椎。
吻往唇角移,吮了两吮。
接着终于唇瓣相遇。
南潇雪探出了舌,轻轻吮吻着她唇齿。
安常小心的回应,注意不要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这时忽然有人推开了包间门。
安常惊得肩膀一缩。
可南潇雪按住了她手臂。
吻在继续。
包间外也是一片无差别的黑,服务生站在门口解释:“是这一区整个停电了,我们正在准备自己的发电机,请大家稍等一等,亮灯了再有序离场,今晚费用全免。”
有人在说:“今晚真绝了,摄像机坏了,来唱歌还遇上停电。”
包间门关上了。
南潇雪轻含着她嘴唇,因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小心间绽开别样的温柔。
她被南潇雪按住的手臂上,浮起密密麻麻的细小颗粒。
这个吻要持续多久,她并不知道。
听服务生的意思,好像随时都会来电。
可南潇雪没有停下,她也并不想停。
会被抓住吗?
安常指尖蜷了蜷,扣住南潇雪手指。
几乎在空气里极轻微“啪”一声响起的瞬间,南潇雪放开了安常。
身形的离开和灯光的亮起同时到来。
众人的声音说不上兴奋还是失落:“来电了。”
安常心跳如雷。
到底是南潇雪格外敏锐的捕捉到了将要来电的那一声,还是南潇雪这么巧的刚好在这一秒放开了她?
她甚至不确定,有没有人看见南潇雪从她身侧离开。
“南老师。”
安常心里又是一跳,南潇雪掀起冷白眼皮。
她的口红是裸色,刚才喝酒本就蹭掉了一部分,这会儿半边唇色露出来,好像一时也没人瞧出。
安常心虚的抿了抿唇,南潇雪的口红是一种甜杏仁的味道。
沾在她唇色上是否至于被人瞧出?安常一点没把握。
有人笑着问南潇雪:“我们都没想到,南老师会把精魄这个角色演得这么出彩,所以刚才本来想趁着停电问问,或许南老师有过喜欢的人么?”
旁边人立刻搡了她一下。
可好奇尚且能害死有九条命的猫。
所有人都瞩目着南潇雪。
南潇雪轻翕了一下嘴唇:“有。”
所有人都愣了。
没有人起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声的暗涌默然流淌。
安常掐着自己的指尖——
南潇雪说的不是“有过”,而是“有”。
这时服务生再次推开门:“这个包间的客人,可以跟我一起疏散了。”
******
南潇雪和柯蘅分别戴上口罩,由各自助理陪着,混在人群中不起眼处,安静的离开。
安常一个人拖在队伍最末,一抬眸,就能望见南潇雪背影。
队尾与南潇雪隔着段距离,走在安常身前的人已忍不住压低声开始议论:
“她说有哎,什么时候的事?”
“肯定不是现在,现在我们拍舞剧算朝夕相处了,也没谁来探过班。”
“这还用你说,其实我觉得,还得往前追溯,肯定不是南仙大火的这些年,这些年她都活在媒体的聚光灯下,要是真有,怎么可能没被拍到?我觉得是她大火以前的事了。”
“还有一种可能,她喜欢人家,但没谈啊。”
“那怎么可能?这可是南仙,谁会拒绝她?”
“南仙要跟你谈,你谈么?”
“哈哈那是我怂,我不配我不配,但南仙喜欢的肯定是配得上她的啊。”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你们想多了么?南仙说的很有可能是舞台吧。”
“可她被问的是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啊!”
“她对舞台爱得那么深沉,拟人化了不行啊?早当自己的恋人一样相处了。”
“……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这是最有道理的答案?”
安常随众人一起坐上小巴,回了宁乡。
田云欣在等南潇雪和柯蘅,说趁她们去唱歌这段时间,又悟出了剧本有一处需要改动。
安常一个人顺着夜雨回家。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瞧,堂屋里还亮着灯。
走进去:“外婆,怎么还没睡?”
文秀英摇着蒲扇:“下午打了个盹,这会儿有些睡不着。你怎么这个点就回来了?”
“摄像机坏了,今天早点收工,明天熬大夜。”
“噢,那你赶紧休息去吧。”
安常走了两步,忽然扶着门框回头:“外婆,外公是你初恋么?”
文秀英一怔:“你这孩子。”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安常笑笑,回自己屋拿睡衣去洗澡。
好像很久没这个点躺在床上过了,夜空如墨,好像什么心事丢进去都会被掩盖吞没。
那种白日里稀缺的安全感,勾着人一点点把心事往外掏。
安常二十五年的人生里,跟“喜欢”打交道的次数不多。
颜聆歌是一个。
南潇雪是一个。
「南潇雪」,「喜欢」,「安常」。
「安常」,「喜欢」,「南潇雪」。
安常转了身,对住屋内的那面白墙。
这几个词无论如何排列组合,都会显出不令人置信的荒诞意味。
刚才安常问文秀英那个问题,是因为她并不清楚「喜欢」有多少种形态。
曾经颜聆歌说喜欢的时候,她的心情是清美校园里那块绿草地,开出一朵一朵的小白花。
而今晚南潇雪说喜欢的时候,她的心情是ktv包间里那杯橙汁,前味是甜,吞下去后黏在牙根,后味漾开淡淡的酸和涩。
不一而足。
第二天晚上在片场见到南潇雪,谁都没有再提起昨晚的事。
她被牟导叫到南潇雪身边说事,全程微垂眼眸,盯着那旗袍下摆露出的绣花鞋尖。
南潇雪本来举着剧本,在给导演看其中一些被她标明重点的段落。
在南常走开时,她把剧本卷在手里,手好像极不经意似的垂下来。
安常路过她身边,手指与她淡淡擦过。
南潇雪的体温总是很低,要很用心,才能捕捉那微凉皮肤下跃动的温热血管。
今天估计要拍个通宵,刚开始是夜戏,等到天光开始转亮,就把为数不多白日里的戏份赶紧拿出来拍掉。
舞者们开始踱来踱去,不停拍打自己的脸振奋精神。
安常望着镜头前的南潇雪,看不出她累,从指尖到脚尖,所有动作一点不走样。
剧务推着推车,送来热咖啡。
安常端起一杯,远远看着车被推到南潇雪面前,南潇雪也端起一杯。
没往她这边瞧,可她抿一口,南潇雪跟着抿一口。
刚开始以为是巧合,可她又抿一口,南潇雪也做出同样动作。
安常低头笑了。
抬眸的时候,南潇雪正望着她。
嘴角没笑,可眼里盛满星星点点的笑意。
整个梅雨季缺失的星空,都落在南潇雪的眼眸里。
身边的人匆匆忙忙,来来往往。
没有人注意到补着妆的南潇雪,视线越过人群落向何方。
也没人注意到她们以怎样隐秘而默契的频率,喝着纸杯里味道相同的黑咖。
南潇雪把纸杯递给倪漫,去拍下一场戏了。
安常站在人群外围,被南潇雪的舞姿吸引进去,很久才想起再喝一口手中的咖啡。
一次性纸杯被泡得软塌塌的,而咖啡中的苦味消解,因凉掉而泛起一阵浓重的酸。
安常忽然想,好像与南潇雪有关的很多东西,味道都是这样。
橘子。橙汁。咖啡。
都会有黏在后牙根的一点酸味和涩味,顺着味蕾,密密麻麻的钻出来。
等到田云欣以满意语调喊出一声“卡”后。
安常听身前的两个工作人员压低声议论:“舞剧也拍了一大半了啊。”
“太好了,再过没几天就可以开始收拾东西,慢慢准备着回邶城了。”
“宁乡是很美,但还是要回到原本的世界啊。”
此时片场外,天光渐亮。
好像一切幽暗和暧昧,终会消散,杳无痕迹。
******
这天一直拍到早上七点,就算咖啡再强效,还是好些人熬红了双眼。
当众人走出片场外,才发现:畩澕獨傢“雨下得这么大啊。”
宁乡的梅雨,总是介于需要打伞和无需打伞的强度之间,飘在空气里像一层薄薄的雾。
安常站在人群中,心里很清楚:这样一场大雨的到来,其实是在宣告,梅雨季快要结束了。
真正的盛夏要到来了。
“等雨小一些再走吧。”
“不要了,我困得要死,冲回民宿洗个澡就是了。”
“冲吗?”
“冲!”
越来越多年轻人冲进雨中,伴着笑闹,一场大雨染上了嬉戏的味道。
片场屋檐下剩的人越来越少。
安常是温吞性子,她反而不急,转回片场内,坐到角落捧起剧本。
天要下雨,就由得它下好了,这样慢慢等下去,总有雨停的时候。
在宁乡,最不欠缺的就是时间。
南潇雪抱着双臂在屋檐下观望,倪漫走近她身边:“雪姐,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跑回民宿,拿伞过来接你吧。”
“不要。”
“啊?”
南潇雪难得耐心的解释了一句:“雨下得这么大,地上都有积水了,拿了伞遮住了头,一样要打湿鞋。”
“那……”
片场前路窄,车开不过来,倪漫想,横不能让人把南潇雪给背回去。
这可是南仙!成何体统。
南潇雪道:“你要是困了就先回去睡吧,我等一会儿再回去。”
安常在片场里看着剧本,周围那么静,送这段对话传进她耳朵。
倪漫想了想:“那等雨小一点了我再拿伞过来接你。”
却被商淇拖走:“你老板放你回去睡觉,哪儿来的这么多话。”
南潇雪转进片场内,坐回自己的躺椅,几乎与安常形成一个对角,看也没往那边看一眼。
还有几名舞者也不爱淋雨的,跟着转进片场。
没人会把这样的南潇雪和安常联系起来。
她俩各自翻着剧本,间或传来舞者们轻声的聊天。
又有人在练功抵抗困意,脚掌轻巧的落在地上,很空灵“啪”的一声。
有耐心的人其实是很少的。
半个小时后,当发现雨势一点没小,片场里最后两名舞者也走了。
只剩下安常与南潇雪两人。
安常一时没动,仍埋头看着膝上的剧本里写:
「精魄不是没想过离别,可这样的感受在她意料之外,像一颗蒲公英种子,看上去毛茸茸的、荡悠悠的,轻飘飘的往下落,直到要落地生根的时候,那撑着降落伞的伞柄,才化作本来的尖刺模样,在人心里轻轻一扎。」
「人甚至不会注意那样的疼,也许要过五秒、五天乃至五个月,才回过味来,最疼不过绵里针。」
她轻轻翻过一面,纸页哗啦的脆响。
南潇雪也坐着没动,窗外是淅沥的雨声。
直到读完这一场,安常才站起来,卷着剧本踱到南潇雪身边,找了张化妆师的高脚椅坐着:“雨好像一点没小。”
南潇雪好像很不经意的从剧本上抬起头:“是啊。”
“说起来,我家的伞你还没还我。”
“我要是不还呢?”
“哈?”
南潇雪挑起唇角:“这就吓到了?好小气。”
“不是啦……”
南潇雪轻声打断:“我会还你的。”
“嗯。”
她们一起望着窗外的雨,说的难道真的只是一把伞么。
安常困顿顿的,眼皮都有些打架。
可她不想睡着,睡着了,就不能跟南潇雪说话了。
回眸望了眼推车,上面还有零星几杯咖啡没收,大概剧务也熬不住了,想着睡一觉再过来收拾。
安常走过去端起一杯,回头问南潇雪:“你要么?”
“冷透了,都酸了。”
“没事啊。”
安常端着纸杯坐回原处,抿一口,才知南潇雪说得对。
酸透了,很难下口的味道。
她勉强吞下,纸杯却捏在手里不肯放,好像这样多少也能醒醒神。
“我小时候。”
“嗯?”
“很期待每年梅雨季尾巴上的这场暴雨。”
“为什么?”
“这说明,梅雨季快要过去了,真正的夏天要来了。”安常浅浅伸个懒腰,晃晃脖子:“可以吃鸡头米了。”
南潇雪笑了:“什么?”
“芡实你知道吧?鸡头米就是新鲜的芡实。”
“我知道鸡头米是什么。”南潇雪说:“我只是不知道你喜欢。”
“我喜欢啊,做甜品很好吃的。”
“怎么做?”
“做法很多。”安常想了想:“可以做桂花糖水,也可以拿酒酿做,或者买点糯米粉来搓圆子,放到一起煮。”
她问:“你吃过么?”
南潇雪摇头。
“新鲜的鸡头米很好吃,软软糯糯的。”
“吃起来像什么?”
安常思忖了一圈:“好像没有口感完全一样的东西。”
顺着聊下去,她该邀请一句:“到时你尝尝就知道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
等到鸡头米上市的时候,南潇雪已经拍完舞剧回邶城去了。
她望着窗外的雨,一时沉默下去。
找话题,她原本就不擅长。
换了南潇雪开口:“我民宿房间的窗户,有些小问题。”
“怎么?”
“不太关得牢,中间总是会露出一条缝。”
“找老板修修?”
“好像也没什么必要,宁乡很静,不关严也不怎么觉得吵。”南潇雪说:“唯独雨下大的时候。”
“漏雨?”
“嗯,会飘进来,染在木窗台上,顺着旧木纹理晕开,变得像幅小地图。”
安常弯弯眼睛:“如果是地图,引着人去哪儿呢?”
“谁知道呢。”
南潇雪是真对精魄这角色入戏了,她本身的音色很清冷,又用语调在里面塞进媚惑的内芯。
在这样的雨天,听上去很慵懒。
她们都不是擅于聊天的人,闲聊几句,场面又沉默下去。
安常本来怕尴尬,可窗外淅沥不绝的雨,给了她们留在片场的充分理由。
南潇雪坐在躺椅边,安常坐在高脚凳,一脚踩在横杠上,比南潇雪高出一截。
以同一角度望着外面。
直到南潇雪站起来,踱到她身边。
安常仰起面庞,轻轻闭上眼。
她很知道会发生什么,而如她所料想的一般,南潇雪的吻如期而至。
捧起她的脸,舌头探进去。
片场里没人,她们不用再像ktv包间里吻得那般小心。
唇齿的互吮发出暧昧的声音,好像在应和窗外的雨。
安常怕手里的咖啡洒出来,手指牢牢握着。
她嘴里还残存着咖啡的酸味,此时一点点过渡到南潇雪的嘴里。
南潇雪不介怀,这样的酸涩本来就是她俩共享。
接吻的声音飘出窗外揉进雨里,飘至片场的墙撞上去又弹回她们自己耳中。
安常听得有些害羞,南潇雪放开她时,她从南潇雪的眼神里就知道,尽管她用清冷五官伪装着自己的镇定,可红绯已在她耳廓划了道浅浅的弧。
南潇雪手指在她耳廓上轻刮一下:“像条小彩虹。”
说得没错。
因为窗外的雨停了。
南潇雪直起腰:“走吧,一会儿剧务他们该回片场收拾东西了。”
“嗯。”
两人并肩走出片场外。
一场大雨后,反而有一点点浅金色的光从云层后透出来。
南潇雪的面庞被映亮,安常用眼尾瞟着,才发现她的侧脸也染着淡淡绯色。
忽然,安常想到了很多话题可以聊。
可以聊河面上飘荡的乌篷船,船夫是怎样的以脚躅桨,漾开一圈圈水纹。
可以聊那些竹编的灯笼,用的是怎样不一样的宣纸,透出烛火般的光亮。
甚至可以聊墙角的一小丛青苔,会怎样在梅雨季结束后逐渐消弭,只留淡水墨般的痕。
然而南潇雪说:“那我走了。”
“嗯。”
南潇雪不喜欢送别,所以她不能送南潇雪回民宿,就着这些话题聊一路。
不过,好在:“晚上见。”
南潇雪微弯了一下眼睛。
安常回家睡了一觉,醒来时看到毛悦早早的发来微信:【宝贝宝贝!】
【在了。】
【你现在才起啊?】
【嗯,昨晚在片场熬夜来着。】
【哇,那我女神真是辛苦,今晚还要赶回邶城参加颁奖典礼。】
安常一愣。
【什么颁奖典礼?】
【怎么你跟她一个剧组都没听说么?金羽奖啊,国内舞蹈界的最高奖项,女神蝉联好几届了,这么有分量的奖她每年都会亲自到场,我本来还想找你打听,知不知道她今晚会穿什么呢。】
【不知道。】
【哈哈你露馅了吧。】
【?】
【你还说上次跟我们一起玩游戏的是我女神,明明你跟她一点都不熟嘛。】
安常盯着「不熟」那两个字看了一会儿,眼神描摹着那些笔画。
想了想,点进南潇雪微博超话,果然满满都是粉丝对她今晚亮相的期待。
南潇雪真的会去么?
那为什么今早就剩她俩坐在片场,南潇雪只字未提?
甚至告别时她说“今晚见”,南潇雪还微弯了一下眼睛。
安常又点进微信,打开与倪漫的对话框:【今晚拍摄照常么?】
【照常啊。】
她的心略微定了定:也许今年南潇雪忙着拍舞剧,就是决定不去颁奖礼呢?
到了晚上集合时间,她捏着手机,往片场走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7 14:00:00~2023-05-08 12:0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照海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D莹、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岁月静好 2个;——、每一个都是我的宝藏、天海、btlazzq、秋秋的小星星、拾壹壹五、白、糖刀铺小铁匠、周敏敏、沐晨言、双子的小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2922399 58瓶;徐子鱼 28瓶;君子不器、65084805、墨熙 20瓶;KD莹 18瓶;琅酒 17瓶;tt 15瓶;四月 10瓶;在野、扳玉米的狗 9瓶;独暗离 8瓶;瞎卡拉卡 5瓶;金旼炡就是大猛1 4瓶;snowy、三三两两 3瓶;波波宝儿、四季、锅包肉 2瓶;莫礙老娘、晨、墨受诚硅、阿斯顿、双子的小伍、伍柒零肆捌陆贰贰、+吟、北以北、大白羊、阿肆、机智的奶味蓝、拐个小赵、65495478、.嗜糖如命、阿芷、上宫云婉、野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安常踏过和每天一样泛着雨光的旧石板路。
路过和每天一样雨丝缠绵的灰瓦屋檐。
而她行过河畔, 窄河上飘荡的乌篷船也与每天别无二致。
甚至走过染坊,下午刚见过的苏家阿婆习惯捧着只瓷碗在门口吃饭,招呼她一句:“安常啊,吃过晚饭去片场了?”
安常就和每天一样应一句:“哎, 您慢吃。”
当她远远望见片场, 摄像机架设,碳素灯亮起, 一切与这落后小镇格格不入的现代化, 好像在一副泛黄的水墨画卷上, 硬生生拼上一块油画。
甚至还能看到锋利锯齿边一般的格格不入。
所以,像一个梦。
每天都会做的梦。
安常蜷了蜷手指, 想起今晨告别时南潇雪那微弯的眼睛,走过去。
运气不错,她在人群里一眼就望见了倪漫,这令她松了好大一口气——
就是说嘛, 南潇雪总不至于不跟她打声招呼, 就回了邶城的。
她甚至有些同情起毛悦和微博上那些满怀期待的粉丝:南潇雪留在片场,她们就不能在颁奖礼上见到了。
她和往常一样坐到角落的小凳上, 准备翻开今天刚发的场次表, 牟导过来叫她:“安常。”
“诶?”
她每天的工作,是和导演组一同商量某些场景适合的拍摄地点, 又或者需要某些道具的时候,她帮忙想想在宁乡哪里可以找着。
宁乡这种被抛在时光之外的小镇, 倒是给剧组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尽管《青瓷》讲的是年代更久远以前的事, 但煤油灯、旧木柜、老铜锁, 很多充满年代感的物件还能在这里找着。
今天导演的问题多而琐碎, 安常凭着幼时的记忆,想着谁家可能有剧组需要的这些东西。
“真是帮大忙了,谢谢啊安常。”
“没事。”
这么一聊,备场的时间过去了。
安常一抬眸,瞥见柯蘅正在现场补妆——她着实明艳,得往灰扑扑里补。
而,举目环视,却没瞧见南潇雪。
田云欣来到片场,张罗着开拍。
第一场是柯蘅与一个配角舞者的对手戏。
通常拍戏的时候,无论有没有南潇雪,安常都会在人群外围仔细看着,这样她提供的场景和物件,才有可能与剧组需要的感觉一致。
第一场戏拍完,有人在跟柯蘅说:“蘅姐你太牛了,真没想到你能对穷小子这角色这么入戏。”
而同样入戏到令人难以置信的,还有南潇雪。
可南潇雪在哪?
安常趁候场间隙翻了翻场次表。
第一场,第二场,第三场……
她默默踱到倪漫身边,倪漫正在跟导演组的人说话,捏着场次表一回头,这才瞧见安常。
“有事?”
“南老师她……”
“她去邶城了啊。”倪漫一副“你一定知道”的语气,又冲她眨眨眼:“你想问什么?是不是她今晚会穿什么?微博上都在讨论这个。”
“一会儿你就知道啦,或者,你直接问她嘛。”倪漫笑着在嘴边做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示意自己只是个小小打工人,很多事出于保密协议不能说。
“你没跟她一起去啊?”
“嗯,淇姐陪她去了,我留在剧组对接一些事,这样她回来后拍得更顺一点,毕竟舞剧快收尾了嘛,该赶的进度要赶起来。”
安常点了点头。
此时她庆幸自己一贯清冷,否则她还真不知以什么表情面对。
木着一张脸,总没那么容易叫人看出端倪。
她回到小凳坐下,茫茫然望着眼前景象——还是匆忙的人群,还是喧嚣的剧组,可她凭什么觉得今晚的梦境会与每天相同?
少了南潇雪,卷轴被硬生生扯出一个大洞。
而可笑的是,倪漫觉得她一定知道这事。
更可笑的是,倪漫觉得她一定有南潇雪的联系方式。
安常默默拿起手机,把自己微信通讯录翻了个遍。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像只是要验证给自己看——真的没有南潇雪。
只要南潇雪离开了宁乡,她和南潇雪之间雨丝般孱弱的连结,就被距离拉得越来越细、越来越薄,直到“啪”一声断了。
安常站起来,再次踱到倪漫身边。
而当倪漫回头的时候,她却突然又改了主意,假装只是从倪漫身边路过。
固然她可以找倪漫要南潇雪的手机号,扯一个“通讯录被误删”之类的幌子,倪漫一定会给她的。
可要到南潇雪的联系方式又怎么样呢?难道当南潇雪那声线清冷的“喂”一声响起时,她能问出一句:“今早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走?”
她们从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这段关系,到梅雨季结束、南潇雪离开宁乡时就画上休止符。
最初就失去深厚根基,南潇雪有什么对她交代行程的义务?
这时剧组有人在叫:“田导,休息二十分钟吧,至少让我们把南仙领奖那段直播看了。”
田云欣犹豫一下。
“让我们看吧,南仙毕竟是我们舞团台柱子,与有荣焉!”
“对呀,大不了今天再晚二十分钟收工嘛。”
“你们还熬得起?”
“熬得起熬得起,为了南仙怎么熬不起!”
南潇雪就是这样的存在。
她在这里时,所有人都会因为她身上清矜的距离感,而不怎么愿意跟她打交道。
而当她不在这里,她的实力和努力,却当之无愧是所有人的骄傲,她们心悦诚服。
连柯蘅也劝:“看吧。”
田云欣松口:“那好吧。”
剧务找了几台笔记本电脑,同时打开直播,舞者们和工作人员三三两两围在屏幕前。
安常说不上什么心情不想过去凑热闹,一个人坐在角落,用手机打开直播。
她的手机老旧,信号有些卡顿,视频总是比那几台电脑慢上几秒。
她这边的主持人好似在追着电脑里的主持人说话,鹦鹉学舌。
默默调低音量,不要吵到别人。
这样的卡顿之下,当电脑里的颁奖嘉宾撕开信封、念出南潇雪的名字,围在电脑前的众人一阵惊艳呼声,有人没忍住骂了句脏话:“k,太美了吧!这真是我们能每天见到的人么?”
此时安常屏幕里的舞台上,还是空荡荡一片。
她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紧张,惶惑,不甘,期待。
然后比所有人迟滞几秒,她硬生生被过慢的手机信号拉到另一个时空,见到了这一刻好似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南潇雪。
她明白为什么有人要骂脏话了。
南潇雪是上天的炫技之作,丝毫不吝时间和精力的精雕细琢,从优越的鼻骨到清矍的下巴,没有一处不完美。
而南潇雪今晚穿的是一袭琉璃绿的旗袍,不似她在宁乡所穿的那种瓷青,颜色更暗也更深邃,更接近安常有时在桥头的雨里望见她,若当夜的雨密一点,染湿她肩肘,所呈现的那样一种绿。
但今夜的南潇雪化着精致的妆,清雅的感觉消减,靡靡的感觉更甚,她不算完全从精魄这个角色里出戏,走上舞台时轻摆着腰肢,暗藏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一丝媚态。
对奖项的志在必得,让她整个人显得奢丽而从容,像枚坠在丝绒盒子里的玉。
她从颁奖嘉宾手里接过奖杯,浅浅点了一下头,致辞说的格外简练:“你的每一分钟时间花在哪里,舞台都会知道。”
这时弹幕都快刷疯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姐姐又美又冷戳中我心巴了!】
【这是什么绝世大女主人设!我不要嗑cp我就要这种断情绝爱搞事业的拽姐!从不令我失望!】
【舞台才是女神最好的cp!姐姐冲鸭!独美到老!】
安常为了看清南潇雪的脸,不得不把弹幕关了,心里却仍在回味。
老粉们是了解南潇雪的,弹幕里的南潇雪,更接近真实的她。
对南潇雪这种人来说,感情永远不会是第一顺位,她的冷酷理性决定了她在舞台的高度。
若不是为了体验精魄一角,她会有契机跟安常开始这一段么?
安常并不怀疑南潇雪说出口的那声“喜欢”,可喜欢又怎样呢?“喜欢”对南潇雪来说,可能不过初夏的一场梅雨,下过,也就过了。
舞剧拍完,她将头也不回,奔向硕果累累的秋。
屏幕上,南潇雪又浅浅点一下头,从舞台下去了。
连主持人都因她的出现而欢欣鼓舞,上台时语气带着不一般的激昂:“那么,让我们共同期待南老师明天的精彩演出!”
安常一愣:明天?
她真的从不追星,对每年一届的金羽奖颁奖礼也完全不了解。
快速去微博搜了一下,翻过无数张南潇雪的gif动图,和粉丝们“啊啊啊啊我死了”、“女神自带舞剧感”的尖叫,安常才终于搞明白,原来每年的颁奖礼是舞蹈界的盛事。
颁奖礼结束后,会有当年获奖的舞者们,每人带来一段舞蹈表演,分为上下两场,南潇雪作为压轴,自然是在明天的下半场登台。
也就是说,南潇雪今晚根本不会回宁乡。
片场看完直播,剧务收起笔记本电脑,田云欣张罗着重新开拍。
安常跟着收起手机,默默站到人群外围看她们拍戏。
脑子里却又想一次:南潇雪今晚根本不会回宁乡。
她觉得是自己别扭,南潇雪离开一天,和离开两天又有什么区别?
离开一天可以不跟她交代,离开两天就必须向她报备?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甚至不能为心里的失落找到一个恰当理由。
毛悦发来微信:【啊啊啊啊啊宝贝你看我女神的颁奖礼了么!美翻了我的天!这是你每天不花钱就能见到的么?等我女神走了以后你会不会很惆怅?】
安常实在不知怎么回,回了个微笑表情。
毛悦:【宝贝啊,咱就算作为一个社恐,也还是要搞清楚不同的微笑表情是什么意思。这个表情发得很好,下次别再发了,乖。】
安常实在难受,一个人提前告假回了家。
洗完头洗完澡,也没吹干,坐在书桌前用毛巾揉着发尾,呆呆望着窗外的雨。
时而疏一点,时而密一点,安常觉得自己,好像把疏密之间差几根雨线都数清楚了。
是不是意味着在这里坐太久了。
吹干头发去睡觉吧,安常。
可为什么大脑发出这样的指令,身体还是坐着没动弹。
其实南潇雪在宁乡拍舞剧期间,不是没离开过,之前也去海城参加过一个时尚典礼。
安常回想,自己那时是什么心情?
想见她、想吻她,但那时可有现在这般的酸涩?
并没有。
又想起前晚去唱歌,柯蘅在ktv包间外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我有时候很担心你太沉迷,好像看到过去的我自己。”
安常很清楚,自己的确越发沉迷进去了。
在南潇雪的离开进入倒计时的时候。
******
南潇雪从颁奖典礼离开后,登上商淇安排好的保姆车。
商淇坐在副驾,一边拿着平板争分夺秒的处理工作,一边回眸跟她说一句:“回来参加颁奖礼也挺好的,你可以回家休息一晚,已经提前找人打扫好了。”
南潇雪双臂抱在胸前,半阖着眼:“嗯。”
商淇以为她累了,转回去继续工作,没再开口。
车开出一段,车厢里只剩空调口幽微的出风声,南潇雪缓缓睁开眼。
邶城的夜色与宁乡太不一样。
路过老城区时,即便在活泼夏日,也透出一种旧皇城的肃穆与苍凉,而当第一缕暗金的秋风刮过,这样的感觉会更甚。
很快,只需转过一个街角,眼前瞬间换为CBD街区的高楼林立,高耸的玻璃楼带着强烈的后现代主义气息,而她只这么略略扫一眼,悬挂的一众奢品海报中,至少有两张来自于她。
一张时装,一张面霜,精修过的面孔不见一丝瑕疵,甚至连她自己看着都有些陌生。
不该陌生的。
这才是她熟悉的生活。
车开入小区地库,南潇雪谢绝了商淇陪她上楼,只说自己要休息了。
“泡个澡,好好睡一觉,你这段时间也实在辛苦。”
“嗯。”
南潇雪的家买在一个低密墅区,三层小洋楼她一个人住,装修风格也许外人看会觉得有些寡淡,她自己瞧着却是正好。
屋内最花钱的地方有三处——练功房,床,浴缸。
作为一个常年高强度训练的舞者,她腰和颈椎都不算太好,加上之前受过重伤,一到阴寒天身体处处酸痛,对床和浴缸的要求很高。
浴缸是她花大价钱找一个高奢品牌订的,圆形白瓷,恒温水压按摩。
接满水,选了颗香型清淡的浴球丢下去。
南潇雪纤长的双腿似人鱼,埋进去。
水流似对她身体有无限了解,一下下以恰到好处的力道,揉按她背脊和腰部的肌肉,缓解一整日登机和参加活动的疲劳。
南潇雪睁开眼,微仰起下巴,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明明今早还在宁乡,还在漫天的雨声中与安常接了个绵长的吻,大概那样的触感太强烈,以至于当她现在回归本来熟悉的生活时,却无端生出一种割裂感,好似三分之一片灵魂还留在宁乡。
不该是这样的。
她泡够了,从浴缸起来,裹上埃及棉浴袍,给自己倒了杯红酒,这是少数她允许自己接纳的饮品,对身体有益,还能助眠。
一手撑着吧台,一口口喝了,把自己扔到床上。
这床垫是根据她脊柱形状特别定制的,能最大程度舒缓脊椎和腰椎的压力,很多个因伤病不能成眠的夜晚,这张床给了她很大的帮助。
宁乡民宿里的床,是完全没法比的。
她翻了个身,不知自己为何总是想起宁乡。
今早与安常告别时,她有过一瞬犹豫——要不要告诉安常,自己休息一会儿就要赶赴机场?
后来她什么也没说。
交代行程算什么?未免也太像真实的恋爱。她和安常之所以能够开始,就因为她们之间什么都不用交代。
宁乡与现代生活离得太远,好似真实人生里辟出的一块桃源,在那里连时光都凝滞,所以一切不合常理的放肆都值得被原谅。
而离开了宁乡,一切就要回到正轨。
某种意义上,她心里把这次回邶城参加颁奖礼,当作一次提前预演的告别。
再过不久,舞剧拍完,她就要像这样离开宁乡了。
她去机场时走得利落,现在却睡不着。
哪怕泡了热水澡喝了红酒,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她索性坐起来,揉揉太阳穴,又一手托着另一手的胳膊肘,手掌撑着自己的下颌。
对原本熟悉的邶城生出莫名的陌生感,让她发现自己是想念宁乡的。
夜色里她眯了眯眼,思忖自己大概对《青瓷》入戏太过,真成了妖精也说不定。
她想念的是宁乡么?
还是一个水乡养成的姑娘,嫩生生的胳膊好似初夏新成的藕苗,让她时时都惦念着想咬上一口,一定生汁般脆甜。
她终于按捺不住,把床头充电的手机握在手里,点进微信与倪漫的对话框。
犹豫了会儿,却又退出来。
眼尾瞥见安常给她下载的那个游戏。
点进去。
好友列表里只有【你算哪块小饼干】和【进击的火烈鸟】两人。
【小饼干】是安常,【火烈鸟】是毛悦。
安常不在线,毛悦在。
南潇雪发了个组队邀请。
毛悦吓死了,私聊她:【小蛋糕,不是叫你再也别玩游戏了么?】
南潇雪轻嗤一声,正要退,毛悦又发来一句:【你是安常的对象么?】
不知怎么回。
斟酌间,毛悦又问:【你是剧组的?】
【是。】
【难怪呢你声音跟南仙那么像,吓我一跳,天天跟南仙相处学她的吧?我这十年老粉都差点被你骗过了。】
【我就是南潇雪。】
【呵呵哒,我还是柯蘅呢。】
南潇雪:……
【是不是安常让你伙同她来蒙我的?告诉你吧她已经被我识破了。】
【怎么识破?】
【我那天说,如果真是南仙,就让南仙给我打个视频,说一句毛悦你好可爱,结果安常秒怂。】
南潇雪有那么一瞬还真想拨个视频过去。
但转念一想,她哪来毛悦的联系方式?
她连安常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退出游戏,点进微信,还是把与倪漫的对话框翻出来。
纤长的指尖,对着手机屏幕点了几点。
******
安常默默望着窗外的雨,指尖无意识在书桌划着圈。
以至于手机突然响起时她吓了一跳。
不是电话,是语音通话。
心怦然两下,她忽然想:会是南潇雪么?
又一转念:犯什么傻,她连南潇雪微信都没加。
但也有可能,譬如说,倪漫把她和南潇雪拉了群。
握着手机的这么短短两秒,心思百转千回了好几轮。
点进去,远没她想的这么复杂,就只是倪漫而已。
“喂?”
“安常,你睡了没?”
安常不想暴露自己的心思,但她的声音太清醒,说睡了未免太假:“准备睡了。”
“看到我给你发的微信没?”
“没。”
刚才全程发呆,没留意手机动静。
“喔,是航班信息截图,南仙让我发给你的,你看一下要是没什么问题,我马上安排司机来接你。”
“……等一下,什么意思?”
“南仙让我给你买了去邶城的机票,我现在安排司机来接你,送你去机场。”
剧组在外聘员工登记时要了安常的身份证号,倪漫能帮她买机票不稀奇。
可是南潇雪突然让倪漫帮她买机票,这就很稀奇了。
安常怔怔“啊”了一声。
“那你稍微收拾一下,我马上叫司机过来。”倪漫把电话挂了。
安常看着对话框里那张航班信息截图。
航程时间两个小时出头。
也就是说,她从宁乡坐车去杭城,再从杭城飞去邶城,天不亮,就能见到南潇雪了。
其实坐在书桌前看雨的这段时间,她也想明白了,南潇雪为什么不跟她说一声就走。
交代行程,未免太像真正的恋爱。
而她和南潇雪没有未来,这是她获得安心、肆意沉迷的基础。
她一开始就想清楚南潇雪是要走的。
等南潇雪一走,宁乡的她和邶城的南潇雪,便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再多的沉迷后遗症,也会被这种距离消弭了。
南潇雪应该也是这么想的,这一趟回邶城,好似她们离别的一场预演。
想通了这些,就万万想不到,今晚破戒的人,会是南潇雪。
理性到漠然的南潇雪。
安常点开那张航班截图,放大,再放大。
南潇雪这是半途改主意了,若是一开始这么打算,她就直接叫安常跟她一起飞回邶城了。
为什么突然改主意?
安常把截图无限放大,看进字里行间里去。
是否藏着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名为——「想念」。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8 12:01:20~2023-05-09 12:5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明明如月、zhyy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明明如月 2个;每一个都是我的宝藏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etectiveLi 2个;秦唐盛世、家庭地位N位~、执安、明明如月、拾壹壹五、dark、——、秋秋的小星星、天海、沐晨言、lez、糖刀铺小铁匠、奕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奕周 58瓶;任.柴.沈 51瓶;iill 34瓶;大意 30瓶;洛神 20瓶;元夕 17瓶;不羡不嫌不显、青色满耳、zsy呀 10瓶;65653045 9瓶;Orange、秦唐盛世 6瓶;电影馆里的耗子、独雨斜、圓滾肚咕咕肉 5瓶;甚尔 4瓶;快来让我吃一口、巴恩斯坛子酒 3瓶;锅包肉、知也无涯、呱呱呱、四季 2瓶;哎呀很棒哦、晨、.嗜糖如命、拐个小赵、哲、阿芷、伍柒零肆捌陆贰贰、野望、余小墨、+吟、暴富小yu、57701970、路过、被窝里的猫、凤凰花又开、47211217、62651640、我不识字、fine、42573359、叶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无论坐在书桌前怎么用理性劝服自己, 「想念」两个字一冒出来,安常苦心筑就的堤坝还是溃防。
不止南潇雪想她。
她也想南潇雪。
她从书桌前站起来,从立柜最深处掏出行李箱。
一年多以前从邶城逃回宁乡,她决心一辈子不再出去, 这行李箱也打算就此尘封绝不启用。
现在却摊开来, 换洗衣物简单的丢进去。
看着空荡荡的行李箱,才意识到自己犯傻——她只去一天而已, 有多少换洗衣服要带?背着平时的帆布包也就够了。
脚边扔着行李箱的防尘袋, 灰尘扬起, 呛得她一声咳。
好像一个契机,令她动作减缓, 默默在床边坐下。
行李箱的拉杆上,还拴着她从邶城飞回来时的托运标签,她那时迫切想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连高铁都不想坐。
回来后连标签也没撕, 直接套上防尘袋扔进了柜子最深处。
现在一年多过去, 掏出来一瞧,仍是雪白, 刺着她的眼。
邶城。
一个她这辈子都不打算再踏足的地方。
她真要去么?
这时手机又一次响起。
是毛悦。
安常接起来:“喂?”
“宝贝你在片场方便接电话么?”
“我没在片场, 我回家了。”
“今晚怎么这么早回?”
安常不知该怎么说。
“不舒服?”
“一点点。”心里的不舒服,也算不舒服吧。
“那我改天跟你说好了。”
“没事, 你说。”
毛悦的声音变得义愤填膺起来:“我是实在没忍住才来找你吐槽的!你猜刚才谁给我打电话?”
安常心里浮出一个名字:颜聆歌。
毛悦果然说:“颜聆歌!”
安常想,她应该是有创伤应激后遗症的, 否则为何每次听到这名字, 心里就被猛刺一下, 连肩膀都跟着一缩。
“她居然打电话给我, 找我要你的手机号, 这不正说明她当初把你给删了吗?太坏了!现在还好意思要你的手机号,更坏!”
毛悦的义愤填膺在于,颜聆歌当初给安常带来的,是事业与情感的双重打击。
其实那件事发生以后,安常并没有立刻离开邶城,而是退了以前的房子,躲到毛悦家住了小半年。
她也不提颜聆歌,也不再提起故宫的那些事,找了个楼下咖啡馆的工作,每天打卡上班。
但毛悦哪里不知道,她是在等颜聆歌找她呢?毛悦就每天看着她,欲言又止的。
安常的确心存幻想。
她在等,关于那件事,颜聆歌给她一个解释,和一个道歉。
她甚至觉得,如果颜聆歌真诚的道歉,她还会再原谅颜聆歌也说不定。
那是颜聆歌啊,从暗恋到喜欢,她寄托六年青春的人。
小半年后她的确等到了颜聆歌的消息——不来自于颜聆歌本人,而来自于过往的校友圈。
有人在传,说颜聆歌要去相亲了,对方与颜聆歌一样,出自文物修复的世家。
那时安常还没关闭微信朋友圈,好巧不巧,听到消息的那天,有位之前的学姐,晒了一张正在进行瓷器修复的照片,对近日圈内热议的文物修复尺度如何把控的问题,发表了一番见解。
晒出的照片上有一只手。
单凭那只手,安常也足以认出,进行修复工作的那人,是颜聆歌。
学姐与颜聆歌同届,看来是两人碰面探讨,才对这话题突发感慨。
安常不言语,盯着那照片。
她曾多么熟悉那只手。
指甲的形状。
手指上染着瓷器补色时不好洗净的淡淡颜料。
还有手背边缘,留着个颜聆歌小时候被她家宠物猫抓伤的疤,很小很浅,人人都不知道,可安常知道。
她曾牵过那只手,每一丝掌纹她都熟悉,甚至看着这张照片,她还能想起曾经的温度、触感、和颜聆歌常用护手霜的马鞭草味道。
而相亲?
相亲之后呢?结婚?
这只她曾无比熟悉的手上,会套上她无比陌生的戒指么?
光是想象,已足以刺痛她的眼。
所以她逃了,无限狼狈,从邶城连滚带爬的逃回宁乡。
她像一个死缓犯终于等到行刑的那一天,她知道,无论事业还是情感,她都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她那小半年没等到颜聆歌的电话,现在,她回宁乡一年多了,毛悦却告诉她,颜聆歌打电话来要她的手机号。
安常忍不住挑起唇角:世事真荒谬。
她问毛悦:“你没给吧?”
“当然没给了!”毛悦忿忿:“我怎么可能给?她把你伤成那个样子!”
是啊,她曾经遍体鳞伤到毛悦都心有余悸。
隐形的荆棘刮过皮肤,刺出她和亲近之人都能看出的模糊血肉。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
看似光洁,虬结的伤疤她却看得一清二楚。
趋利避害是人类基因里的本能。
被火烫了,下次再见到火就知道躲开。
被刀伤了,下次再遇见刀就避而远走。
曾经的痛提醒着人规避伤,这样才能活得好一点、容易一点。
爱到伤了,谁还敢那样再经历一次。
安常缓缓吐出一口气:“好,没给就好。”
“我就是打电话提醒你一声,万一,我是说万一她从别的地方要到你手机号,给你打电话,你可千万别心软。”
“放心,不会的。”
挂了电话,她马上给倪漫拨过去一通语音:“司机过来了么?”
“在路上了。”
“抱歉,我不去了,麻烦你帮我把机票退了吧。”
倪漫一愣:“什么?”
安常口齿清晰的重复一遍:“我说,我不去了。”
她把换洗衣服一件件从行李箱里拿出来——多可笑,她慌乱间还记得丢进去成套的内衣内裤。
行李箱拉起,套上防尘袋还是扔回立柜最深处。
这时有人轻轻敲门。
文秀英已经睡下了,安常赶紧出去,对已经赶来的司机很是一番不好意思,拿了姑嫂饼和水果作为赔罪。
要是一开始想清楚拒绝,就不用麻烦人家跑这一趟了。
安常回到卧室,脱下刚刚为了出门而换的衬衫和牛仔裤。
这么纠结一通下来,她洗过的长发还没干透,半湿着披在肩头。
等梅雨季过去,就不会再这样了。
她拿吹风机呜呜呜快速吹干了,把自己扔上了床。
反思了一下:她改变主意,是因为好巧不巧,今晚颜聆歌正好给毛悦打了个电话么?
她很清楚,不是的。
就算没有这通电话,还有托运标签,行李箱上的樟脑丸味,甚至就算她赶到了机场,也还有机场那股特殊的味道来提醒她,她上一次投入进去,是如何伤得彻底、落荒而逃。
她总会清醒过来的。
******
那边倪漫在给南潇雪打电话:“雪姐。”
“她出发了么?”
“她说……不去。”
南潇雪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语气倒仍淡然:“好,知道了。”
“那我把机票退了?”
“不必退了,就这样吧。”
“好的雪姐,那你休息吧。”
“嗯。”
挂了电话,南潇雪又点开倪漫发给她的航班截图。
为什么不让倪漫退票?
她发现她在等。
或许,安常会改了主意,悄然赶赴机场,给她一个惊喜。
奔波的疲劳终于让她靠在床头进入浅眠。
醒来时发现手里还握着手机,点亮一看,已过了安常本应抵达的时间了。
倪漫没有联系过她。
而如若安常一个人悄悄飞抵邶城,一定会通过倪漫来找她。
南潇雪把手机放回床头,揉了揉靠得发酸的肩膀,终于在那张让她脊柱无比舒适的大床上躺下。
到这时,她的内心反而静下来。
是她越界了。
也许她敢在这段关系里放肆沉沦,是因为打一开始,安常就比她更清醒。
一开始拒绝加她微信的是安常,到现在拒绝来邶城的也是安常。
而当次日清晨的阳光带着她理智回来的时候,她会感谢今晚的安常吗?
******
第二天安常醒得早,却一直在床上赖到中午,才磨磨蹭蹭起床。
昨晚头发吹到半干不干就睡了,她又辗转,在枕头上蹭得乱七八糟,今早上起来一看,毛毛躁躁的,就算扎了马尾,发尾仍翘起一个搞笑的弯。
文秀英盯着她:“你头发怎么这样?”
安常捋一把:“发型嘛,睡成什么样算什么样,随缘。”
“昨晚是不是有人敲门?”
“哦,是剧组的人来找我。”
“有事?”
“一点小事。”
中午饭文秀英煮了酒酿圆子,吃在嘴里一点淡淡的酒味,软糯糯的。
安常忽然问:“外婆,现在是不是还没有鸡头米?”
“有干芡实。”
“我说新鲜那种。”
“现在还不到八月,怎么可能有?”文秀英睨她一眼:“你这孩子是不是睡傻了?”
安常默默抿一口酒酿。
真奇怪,入口那么清甜,后味却泛着酸涩。
吃完午饭,她帮着洗碗,毛悦的电话如预期而至。
她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喂?”
暂且关上水龙头,淅沥的水流声就全来自外面的雨。
雨的确越下越大了,爽快的雨是属于盛夏的,而迷迷蒙蒙的梅雨季,就要过去了。
毛悦问:“你还好吧?”
“还好。”安常道:“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你这么想就对了。你猜,今早上谁给我打电话?”
安常昨晚上被这个问题后缀的“颜聆歌”三个字激了一下,现在一听同样句式的提问,下意识肩膀一缩。
“是陈佑可啦!”
“谁?”
“天哪你不会忘了吧,就是跟咱们一个班的,但毕业后也没干文物修复,进了电视台那个。”
文物修复毕竟是个小众行业,毕业即转行的大有人在。
安常想起来了:“短头发,圆眼睛。”
“对对,我时不时会跟她聊聊,还帮她做过一个纹身,她不是知道我迷南仙吗?你猜怎么着?她帮我搞了张今晚演出的票,我可以去现场看我女神了!我简直爱死陈佑可了!”
又补一句:“当然,最爱的还是你,宝贝!”
安常:“啊,哦。”
“你还真是不追星啊,跟南仙一个剧组待那么久还没被她折服?你这什么平淡的反应。”
“我的确不追星啊。”
「大明星」南潇雪,不对她构成任何意义。
只有「南潇雪」本人,才是她的意义。
******
当晚,安常照例去了剧组。
拍了几场戏,舞者们像昨天一样,开始要求看南潇雪在颁奖礼直播里的一舞。
这次连田云欣也大手一挥直接首肯:“看吧。”
并让剧务也给她找了台笔记本电脑来。
任谁都不愿错过南潇雪的舞姿。
安常想了想,踱到一群舞者身后,望着电脑。
南潇雪的舞姿若委屈在小小手机屏幕内,着实是一种浪费。
“真的跳奔月啊!”
“我就猜到她今年会跳奔月!”舞者掐着身边人胳膊不停的晃。
《奔月》是南潇雪最有名的作品之一。在圈里圈外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是——「不赏月中仙,枉识古典舞」。
屏幕里的南潇雪一袭天水碧衫,只有眉心一点红。那妆若落在其他人面颊,或会显出妩媚,落在南潇雪身上却只是反衬出她的清冷。
眉目如画,皓质呈露。烟火、喧嚣、人间,什么在她身上都是挂不住的。她是广寒宫里飘飘一神灵,是清辉间皎然的神迹,她一舞,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眉心的红只是其间散落的花瓣,凡世间的一切都留不住她。
一曲终了,安常久久不能动弹。
不过这次她倒不用担心会暴露自己了,因为其他人也与她是同样的反应。
许久才有人叹出一句:“世界上就是有天才存在的啊。”
“跟别人说‘仙女下凡辛苦了’是恭维,放南仙身上就是再实在不过的一句话啊。”
主持人激动的冲上舞台:“南老师留步!”
刚刚舞毕的南潇雪,胸腔微微起伏,垂着手,两段水袖浅浅垂落地面。
她太适合古装扮相,打眼一看,仿若旧时工笔画中走出的仕女。
“感谢南老师给我们带来美轮美奂的一舞!我想代表所有粉丝朋友问一下,《奔月》是您最喜欢的作品么?”
南潇雪一张脸清冷到漠然:“我没有最喜欢的作品。”
“对我来说,所有的作品都该一视同仁。”
倾尽全力,不留余地。
拍片现场,有舞者笑言:“粉丝又要说南仙冷到她们心巴上了。”
“其实,我也支持粉丝说的,南仙独美到老吧,我实在想象不出她为任何人热烈起来的样子。”
“哈哈不会的啦,冰川融解了那还是冰川么?”
这时安常兜里手机震了下,摸出来一看,果然是毛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宝贝我死了!】
【我被我女神美死了!屏幕里看她跳舞和现场看她跳舞,那震撼不是一个量级的啊!前者是小水波,后者就是大海啸啊!】
【呜呜呜呜把我所有人品都拿来换抽中每一次南仙舞剧的签吧!我宁愿一辈子买方便面没调料包,一辈子掰一次性筷子从中间断开,一辈子买冰淇淋掉地上只剩个筒……】
这不是跟她骂南潇雪的话一样么?
【你以为观众席和舞台就是我和女神最近的距离么?】
安常心想:不是啊,你还和人家打过游戏,还骂过人家呢。
【我待会儿要提前退场!去拍我女神下班!】
南潇雪从台上下来,她一般不在电视台卸妆,简单换了身衣服就由商淇陪着往外走,登上早已等在门外的保姆车。
老粉们知道她这习惯,已提前退场等在一旁,南潇雪一出来,所有人都疯了:“啊啊啊啊啊啊南仙我爱你!”
“只要你站在舞台一天,我就会支持你一天!”
南潇雪那张骨相极佳的脸,一上舞台妆更精致无暇,显得离七情六欲太远,透着股淡淡的清矜。通常她对粉丝的热情都是没任何反应的,粉丝也理解她,把所有专注都给了舞台。
只是今天,她觉得一个喊破了音的嗓子有些熟,抬眸一瞟。
所有人眼看着,南潇雪一步步向毛悦走来。
毛悦眼皮和嘴皮一同发颤。
这这这……南仙曾在宁乡的开机仪式上跟她说过两句话,这是认出她了?
要给她签个名?
毛悦激动的开始在包里翻本子和笔。
“毛悦。”女神的声音也是清泠泠的。
诶等一下女神怎么会知道她名字?
她上次有说过自己名字么?
她愣愣抬眸,眼睁睁看着南潇雪薄唇微翕:“你真的很可爱。”
说完转身走了,再不停留的登上保姆车,扬尘而去。
所有粉丝都疯了:“今天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粉丝福利抽奖啊?”
她们老粉之间互相都认识:“毛悦她居然知道你名字啊!”
“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南仙跟粉丝互动啊!”
毛悦表情还怔着,挥挥手:“等会儿,你们先等我缓会儿。”
她默默走到一边,深吸三口气,拨了个电话出去:“喂,宝贝,现在讲话方便么?”
安常一贯清淡的声音传来:“可以,片场现在换场呢,可以讲电话。”
“你,”毛悦又吸一口气:“你之前说跟你接吻的、你喜欢的、还有跟我们一起打游戏的,都是同一个人,对吗?”
“对。”
“是谁?”
安常只道她仍不信:“南潇雪。”
“你这个……”毛悦忍了忍,压低声音:“你胆子也太大了!你怎么亲得下嘴?那可是南仙!”
反而换安常一愣:“你信了?为什么?”
“你待会儿上微博搜一下就知道了。”
“你不会跟任何人说吧?我怕影响她。”
这件事压在自己心里实在难捱,安常选择只跟两个人说:一是她最信赖的毛悦,二是对患者具有保密义务的心理咨询师章青。
章青当然得替她保密了,她每次可出了六十块钱呢。
“我当然不跟别人说啊!”毛悦压低声音活像从事什么地下工作:“这要是被其他粉丝知道了,还不得把你生吞活剥咯!”
她自己也痛心疾首又感慨一遍:“你也真下得去嘴!”
身后片场在忙忙碌碌换场,调试角度的碳素灯打在安常的脊椎上又飘远,空留一阵滚烫。
安常蜷蜷手指。
她不只下得去嘴。
她还下得去手。
挂了电话她去微博搜索,南潇雪下班一般都有粉丝全程录视频,所以刚好记录到了南潇雪踱到毛悦身边,清泠泠说出那句:“你真的挺可爱的。”
******
南潇雪登上保姆车后,商淇问:“你怎么突然跟粉丝说话?”
“她是老粉,我认得她。”
“老粉你就愿意说话了?”
南潇雪轻曼的腰肢前倾,一双黑眸眨两眨:“不是你让我偶尔营业一下么?”
从对精魄一角入戏后,她对这些小动作玩的得心应手。
商淇连连摆手:“别别,姐姐,我可抵不住,你爱对付谁对付谁去。”
南潇雪靠回椅背,表情转淡。
商淇多问一句:“送你回家?”
南潇雪觉得奇怪:“不回家去哪儿?”
“怕你临时改了主意想飞回杭城,然后回宁乡。”
宁乡。
南潇雪望着窗外的霓虹流光,淡淡往她眸色里洒。
不过一夜一天。
再听“宁乡”,好像又是很遥远的字眼了。
她解释一句:“明天白天没戏,还是今晚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再出发吧。”
商淇腹诽:上次去海城参加时尚典礼,第二天白天也没戏,还不是急着连夜赶回了宁乡。
当着司机她不好问,给南潇雪发了条微信:【吵架了?】
南潇雪很快回复过来:【她不是肯与我吵架的关系。】
她回家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从邶城机场出发。
宁乡交通不便,抵达已时近正午,只是迷蒙的雨雾染灰了天色,透出一种黄昏般的暧昧。
南潇雪捏了捏自己轻搁在旗袍上的指尖。
宁乡梅雨季的气候永远都是这样,让人恍然以为一切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以至于她路过进乡的路口时,往窗外瞟了一眼。
路边的站牌光秃秃的,当然没有一个等在那里的身影。
安常又不知她几时回宁乡,难道还要从昨夜等到今晨?
事实上南潇雪很清楚:清醒如安常,在意识到她俩都越来越沉迷后,根本连昨夜,也不会再等在这路边了。
车一路开回民宿,南潇雪略作休整,倪漫便过来敲门,对一下她离开两天落下的进度。
讲完后倪漫合上剧本:“雪姐,就是这些了。”
“嗯。”
倪漫被她看得有些紧张,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沾东西了?”
南潇雪挪开眼神:“没有。”
看来安常前夜拒绝去机场以后,并没有在倪漫这里,给她留下只言片语。
作者有话说:
注:“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出自《洛神赋》。
感谢在2023-05-09 12:50:00~2023-05-10 14: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照海 3个;谷柯、youtiao36、yumm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海、辰、沐晨言、DetectiveLi、糖刀铺小铁匠、66740033、家庭地位N位~、.嗜糖如命、本気遊、Si tu pars.、瞎卡拉卡、——、Xxxxx、拾壹壹五、iill、执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 58瓶;H 57瓶;不羡不嫌不显 20瓶;阿星啊_、yummy 17瓶;独雨斜、Diamond、武汉孤傲的狼、momomo 10瓶;周八营业人 9瓶;youtiao36 8瓶;恋子、HIIMFINE 6瓶;人间?、电影馆里的耗子、1590 5瓶;46389797 4瓶;巴恩斯坛子酒、爱她就要克制 3瓶;晨、111111、莫礙老娘、R.、Aquariou、拐个小赵、叶子、岛、贝子你能不能滚去学习、MAXXX、66740033、土匪打劫、阿芷、.嗜糖如命、小K、阿斯顿、本気遊、+吟、只是普通的百合控、路过、墨宸、66587919、多喝热水、dark、自来熟、fine、美若天仙金纱夏、野望、41480649、快来让我吃一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毛悦一早起来, 给她客户打了个电话:“喂,程姐是我,不好意思一早打扰你。我想问问,你方便把今早的纹身预约改到下午么?我给你打个九折。”
“嗯, 我上午突然有点急事。”
“好嘞, 谢谢,那下午见。”
挂了电话, 毛悦去了趟普照寺。
她外婆信佛, 说普照寺是邶城最灵的寺庙。她每年春日里会跟着来拜一次, 夏天来这里还是头一遭。
邶城的紫外线可真强啊,晒得她汗顺着眼皮往睫毛膏缝隙里淌, 又不敢揉,拿纸巾摁干了心里骂句脏话:他奶奶的。
一想自己在庙里,这可是大不敬,遂改为:他老祖母的。
虔虔诚诚在蒲团上对菩萨跪下, 每一次叩首都以额触地。
拜完她又去了法务流通处:“大师, 我想求件法物。”
“施主如此虔诚,为着求姻缘?求财?求学业?”
“您怎么知道我虔诚?”
“阿弥陀佛, 您已晕妆晕成了一只大熊猫。”
“他老祖母的, 我就说上次直播间买的这防水睫毛膏一点不防水……大师,我不是为自己求, 是为我最好的闺蜜求。”
“所求为何?”
“平安。”毛悦压低声,鬼鬼祟祟左顾右盼了一番才道:“她犯了点事。”
“写那黄金蟠桃色的小说要被抓了?”
毛悦一愣:“您怎么会这么想?”
“上月我接待了三个年轻姑娘来求平安, 其中一个还是海城远道而来, 都是因为写那黄金蟠桃色的小说接到了有关部门电话, 再不有效整改就要进去了。”
毛悦摆手:“我朋友不干这一行, 她是别的事。”
“何事?”
“她……冲撞了神仙。”
“冲撞得厉害么?”
“应该……”
毛悦一时也不知怎么评估, 安常应该就是吻了南潇雪,看安常文文静静的样子,也不会特别激烈那种。
“一般厉害吧。”
大师呈上一枚护身符:“六百。”
“这么贵?!”
“心诚则灵,不以世人最在意的金钱衡量,如何验心诚?”大师索性呈上一排护身符任她挑选:“这枚冲撞不厉害的是三百,一般厉害的是六百,特别厉害的是九百。”
“那我还是要个一般厉害的吧,谢谢大师。”
毛悦出了普照寺,给安常打了个电话:“宝贝,起了么?”
“嗯,起了,你今天没工作?”
“我把客户预约挪到下午了,给你准备了个礼物。”
“为什么?离我生日还早。”
“不是为你生日,是我觉得你需要,我去寺里给你求了个平安符,毕竟你冲撞了神仙。”
安常反应过来:……
“谢谢,花钱了吧?多少钱我转你,就当请你去替我求的。”
“别呀,姐们儿生意还可以,也不缺这点钱。冲撞不厉害的三百,一般厉害的六百,特别厉害的九百,我给你选了个六百的,应该够用了,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下次见面请我吃饭。”
“呃……”
“怎么?”
“你从寺里出来了?”
“出来了呀。”
“行,那,谢谢。”
“跟我客气啥,一会儿我就顺丰发你,你收到记得压你枕头下面。”
其实安常刚才想说,她可能需要个一千二的。
但,真的不好意思说出口。
跟特别熟的闺蜜聊这个,太别扭了。
凑合用吧。
******
晚上安常来到片场,南潇雪已经在了,正跟田云欣说话。
南潇雪一面是个傲慢的人,一面又视排场为无物,从不会觉得到片场太早显不出自己的咖位,离开了两天她觉得需要早点过来对接,她就会比配角们来得都早。
“安常,你来了。”牟导拿着剧本匆匆走来。
“嗯。”
“快,我正好有事找你商量。”
“什么?”安常投入进去,手却背在背后,掐着自己的指尖。
南潇雪看到她了。
但眼神很轻的飘走了,像宁乡流淌的窄河。
商淇拿着手机站在南潇雪身边,等田云欣离开,她也有合同的事要找南潇雪谈。
南潇雪勾勾手指,她把手机递上去。
南潇雪垂眸于屏幕,嘴唇很轻微的翕动一下:“我都不看她,你看什么?”
商淇收回望着安常背影的目光,欲言又止。
“合同我没问题。”南潇雪读完,把手机递还给她:“还有,真的没吵架。”
等舞者们陆续前来,今晚的拍摄开始。
南潇雪得奖归来,拍夜戏时请大家喝奶茶。
这可不是普通奶茶,是商淇千里迢迢派司机去杭城买回来的。
平时唾手可得的饮品,在宁乡成了稀罕物,舞者们并非圣贤,偶尔也会忍不住买奶茶来解馋,此时捧着涕零:“谢谢南老师!”
“谢谢雪姐!”
“呜呜呜我都快一个月没碰奶茶了。”
“舞剧马上就拍完啦,等回了邶城,我一定一天喝它个三杯,其他什么都不吃!”
安常坐在一旁,垂眸盯着膝头剧本上的小铅字。
一杯奶茶出现在她视野里。
抬眸。
倪漫一手拿着杯桂花乌龙递向她,另一手拿着杯黑糖:“要哪个?”
安常迟疑一下。
倪漫小声说:“按你自己的口味选啦,她不喝奶茶的。”
安常笑笑,接过那杯桂花乌龙。
她的心思,有这么昭然若揭?
倪漫看着她噗一声插入吸管,实在没忍住走近一步,声音越发压低:“你们怎么了?”
“嗯?”
“你和她,是不是吵架了啊?”
倪漫眨眨眼。
暧昧的第三人称代词。
可安常与南潇雪,又哪是能吵架的关系?
“没有啊。”
“那你前天晚上为什么不去?淇姐还问我知不知道你俩怎么了。”
安常拿吸管搅荡着杯中的奶茶。
商淇想问。
倪漫想问。
倒是当事人南潇雪,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抱歉啊,我是不是问得太多了?我们也不是八卦,就是以前确实没看雪姐这样过。”
“没有。”安常摇头:“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这时牟导在南潇雪身边叫:“安常,能过来一下么?”
与舞者有关的空镜,要与舞者本人商量,《青瓷》精雕细琢,这是例行流程。
倪漫偷瞄安常一眼。
安常端着奶茶走过去,表情还是如常的清淡。
导演问一句,她答一句,没比平日更热情,也没比平日更冷漠。
南潇雪静静听着,话不多,间或插两句,都很能说到点子上。
安常与南潇雪接触得越多,就越确认她有着惊人的艺术直觉。
商淇踱到倪漫身边:“问出她俩怎么了吗?”
“没。”
“够奇怪的。”
说两人闹别扭了吧,看她们相处又好像一切正常。
说两人没事吧,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直到事情聊完,牟导吸着奶茶打算走开,南潇雪忽然问一句:“奶茶好喝么?”
“好喝啊!南老师请的能不好喝么!诶南老师自己没拿一杯?要尝尝么?我这杯喝过了,不知还有没有多出来的……”
安常微垂着头,盯着自己手里的奶茶。
她这杯还没喝过。
若是这时,她邀一句,双手捧着剧本的南潇雪是否便会勾着纤软腰肢,如晚春柳枝般柔柔俯身下来含住她杯中的吸管,就像上次吃她手中的橘瓣一样。
只要南潇雪微微咂舌,道一声“好喝”,她再顺理成章接上:“那我这杯就给南老师了。”
想来,也不会有人瞧出什么端倪。
但这样旖旎的一幕只发生在她的想象中,现实里,南潇雪轻描淡写的答了导演一句:“我不喝,我就问问。”
便转身走开了。
好像真只是在问奶茶好不好喝一样。
安常走回墙角,马上要开拍她也懒得再坐下,背着一只手靠住墙,吸着手里的奶茶。
微微凉了。
而奶茶和咖啡一样,一旦凉了,甜味或苦味急剧消解,只剩后味里浓浓的酸。
酸味最狡猾,会黏在人的牙根和舌根。
一直到今晚场次拍完,南潇雪跟倪漫说:“你先回民宿吧,我去散散步。”
“雪姐,这大半夜的……”
“没事啊,天都快亮了。”南潇雪道:“离开宁乡两天,得把角色感觉再找一找,不能在快结尾时掉链子。”
“那好吧。”
“潇雪。”
这时田云欣走过来:“累不累?有精力再开个会么?眼看快收尾了,我们把场次进度再捋一捋,看看有没有哪些场次还不满意的、需要补拍的。”
“好。”
田云欣带着南潇雪与柯蘅,同一些重要岗位的工作人员开了个短会。
南潇雪扫一眼,安常并没留下来。
这样的场合便是——若安常自己想留下来呢,也说得通。
若她不想,也大可以先走。
南潇雪很微妙的撇了下唇角。
商淇和倪漫对视一眼。
散场的时候,倪漫问:“雪姐,都这个点了你还要去散步啊?”
“嗯,这下天真快亮了,你越发不用担心了。”
南潇雪一个人往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去。
其实真没什么好担心的,她为了找准角色感觉,不知多少次一个人深夜漫步在宁乡。
宁乡那么小,小得像一个轮回,所有石桥、灰瓦、竹编灯笼,都反反复复出现。
南潇雪慢慢踱着步,踏上石桥,想着收尾的那几场重头戏。
以至于她从桥上不经意的一抬眸,桥下连廊边的安常,好像是突然出现似的。
倚在廊边,纯素颜的一张脸,此时夜色渐淡,却又还未对晨光举手投降,一片灰蒙蒙的混沌里,倒显得那张脸格外醒目。
清淡淡的,像整座宁乡。
南潇雪的脚步顿了顿,还是走过去。
踱到安常身边时,她想,若是安常不叫她,她便这么径直走过去。
可安常笑了,低着头笑得很轻,微露出一点白白的齿尖咬了下唇。
南潇雪向来觉得安常好看。
不是娱乐圈见惯那种咄咄逼人的好看,而是丝毫没有攻击性,清淡得让人感到安心。
安常道:“还以为你会躲着我。”
南潇雪:“难道不是你躲着我吗?”
安常半垂眼皮瞧着地面:“生气了?”
为她没去邶城的事。
她一手扶着廊柱,从南潇雪看不到的角度,指腹摸索着木质略微粗糙凸起的一块。
她也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么样一个答案。
偏南潇雪开口反问:“你是希望我生气呢,还是不生气?”
安常指甲抠进小小裂开的一道木缝:“我问你呢。”
南潇雪静静看着她。
有人说时光如河,其实时光也如雨,都是点点滴滴,在人不知不觉间流失。
安常的一颗心充盈、充盈,如雨中倔强升空的气球。
直到南潇雪说:“我没生气。”
那颗气球终于“砰”一声爆裂,迸开的水劈头盖脸溅人一身,凉丝丝的一颤。
直到这时安常才确认,其实她内心最深处,是希望南潇雪生气的。
可那是感性上,理性上她只挑了下唇:“没生气就好。”
“嗯。”南潇雪淡然点了一下头,向前迈去。
手腕却自身后被人握住。
“去哪啊?”
南潇雪回眸,安常原本低着头,此时又抬起,对上南潇雪的一双眼,也不躲。
南潇雪把话挑明:“如果是因为舞剧快拍完了、我快离开了,你想开始疏远我,我理解。”
她轻轻想挣开安常的手。
安常却把她手腕攥得更紧一点,顺势把她往前一带。
两人因这惯性贴到一起,呼吸交缠,又被雨模糊了本就混沌的边界。
连廊的屋檐挂下淅沥的雨滴,安常压低声:“我听你跟倪漫说要去散步,便一个人先出来在这等了你快一个小时,难道就是为了疏远你?”
她直接吻了上去。
在她们的一吻之间,夜色逐渐消退,昼色渐明,像把一块原本罩在她们周身的黑色绒布渐渐拖走,安常是永远做不好准备的演员,带着怦然的心跳,将自己真实的渴念暴露无疑。
她也想南潇雪。
前夜强行按捺下飞去邶城的冲动,尽数化为此刻的吮吻。
夜色渐退又如何呢,清晨的宁乡是一方空荡荡的舞台,除了她们这两个失眠的演员,所有人都已沉睡。
无论她们如何放肆,都不会被人围观和打断。
安常问:“去我家么?”
南潇雪牵了一下嘴角,那儿已被安常吻得微润。
安常觉得她误会:“不是一定要做什么,我就是……”
“……想跟你待在一起。”
南潇雪望着安常的嘴角,也同她一样潮润的软糯。
她一手托住安常侧脸,拇指指腹印上去,轻柔的摩擦一下。
唇边的笑意浮出,她以往是不常笑的人,直到这时方才领悟,原来某些笑容里可以裹着涩,形成一组对立的反义词。
安常的行为也是这般。
一边清醒,一边沉沦。一边克制,一边放肆。
安常敢于沉沦,源于她的清醒。敢于在宁乡放肆,源于离开了宁乡她一定会克制。
她只会在宁乡连廊下堵住南潇雪,却绝不会飞去邶城。
南潇雪很难描述自己那一刻的心情。
她该放心么?可为什么空落落的迫切想要抓住些什么。
安常的唇角被她揉抚,觉得痒,抬手握住她手腕。
可她是最顶尖的舞者啊,手腕和腰肢都那般柔软,反手一扣,就握住安常的手:“如果,我就是想做什么呢?”
牵着安常往桥上走去。
“不去你家,去我民宿房间。”
“为什么?”
“你外婆应该已经起床了吧,你真要这时候回去?”
安常默默跟着,脑中思忖:
或许民宿房间更好,候鸟暂歇之处,无人会久留。把露水情缘的意味点得更分明,是否心思的妄念便被压制得更彻底。
却忽听南潇雪道:“其实民宿房间不够好。”
不好在哪里?不够奢适还是不够敞阔?
“我叫你去邶城,本打算让你去我家的。”
安常心里一跳。
南潇雪的家与她家不同,不在宁乡这方避世的桃源,而在南潇雪存身的真实世界。
那里有舞台,有聚光灯,还有数不清的闪光灯与关注。
安常终究是个胆小的人,她的肩膀太纤薄,接不住南潇雪这句话的分量,只是扣紧了南潇雪的手指。
有现在,就已经很好了。
她的沉默换来南潇雪的沉默,是否也印证那样的一闪念,只是南潇雪的冲动而为。
两人相携踏过被时光磨损了边角的旧石板,绕到民宿后门。
这时间唯一有可能在这碰到的,是商淇。
商淇来回来去踱着步,细高跟鞋发出轻微的踏踏声,打着一通商务电话。
没工夫说话,只冲她们一扬手,让她们赶紧上去。
她指间夹的一支万宝路缭绕着烟,南潇雪牵着安常的手也没放,走上楼梯才发现,明明隔得那么远,安常的脸却好似被那阵烟熏红了。
“害羞了?”
安常不讲话。
南潇雪伸手在她后颈上捏了一把。
拿着房卡,晃悠悠也不急着去刷那电子锁:“害羞了,就先走。”
“现在下楼,商淇只当你是送我回来,还觉得你天真无邪,克己正直。”
“我说过我正直吗?”安常从她手上拿过房卡,在所有人的睡梦间发出轻不可闻的滴一声。
不知是否有人因此翻了一个身。
安常把南潇雪推进去,抵在玄关墙上攥住她两只手腕,脚轻轻勾上门。
“我一开始不就说过了吗?”
“我对你,不是没所图。”
她把南潇雪拖到床边坐着,扬起手肘,去解自己粗布衫子背后的纽扣。
脸还红着,动作却不迟疑。
南潇雪瞥一眼。
噢,成套的啊。
安常就那样站在她面前:“轮到你了。”
南潇雪挑了下眉尾。
安常的视线化为某种隐形撩拨,引她抬起纤白手指,去摸自己的旗袍盘扣。
对精魄一角入戏,便像被赋予了桃夭柳媚的天赋,很知道安常想看什么。
她一张脸太冷,罗衫轻挑的姿态由她做来,冲撞出的矛盾感令人痴迷。
安常看得有些脸热。
解除害羞的办法,是自己掌握主动权。
她年轻,唇瓣较南潇雪更灼烫,贴着南潇雪凉凉的温度,吻落下去。
什么都不想错过,什么遗憾都不想留。
所以这一次与以往不同,是自背后。
南潇雪轻扭纤颈与她接吻,她以唇齿承接住南潇雪不再平稳的呼吸。
如此一来,在墙板过薄的老旧民宿,才可继续放肆。
她是春日惊蛰时分的雷,镇压所有悸动的是她,可引发所有悸动的分明也是她。而她挚爱在这样的时刻去瞧南潇雪的神情,看清矜谪仙装点了桃花面,紧蹙柳叶眉。
失控到与平素的冷傲形成鲜明对比,才是独属于她一人的南潇雪。
她才满足、才罢休,才肯把面颊埋至南潇雪纤长的颈间,用鼻尖轻扫那温润的汗,像梅雨季熏出的雨气扑了人满脸,却又夹着一阵冷香。
安常唇瓣动了动。
南潇雪音色软懒,化为一种撩拨:“想咬就咬啊。”
安常理智尚存:“你还要拍戏。”
“有遮瑕膏,不怕。”
于是她终是禁不住心痒,却咬得克制——只用齿尖拎起一点肌肤,来回摩挲两下。
又放开,自己看了看,拇指轻轻一捻。
像锅里煮得过软的红豆,指腹一捻就化为沙,贴在南潇雪瓷白颈间那么小小一点,只有一颗红豆的份量。
安常也不知这旖旎的一幕,却为何看得自己有些心酸起来。
大概她作为文物修复师,被传统文化浸染得太过。
而那些文人墨客颂言红豆,都说“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南潇雪本打算让她去自己家又如何呢?
南潇雪是全国独一无二的舞者,这样的人,真能把“喜欢”放在最重要地位?就算一时冲动,那当“喜欢”与事业发生冲突后呢?
踏入南潇雪的家听上去很容易,但,安常不想又一次拖着行李箱,狼狈的从邶城逃离。
谁要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至少“相思”,是个心酸却浪漫的唯美结局。
南潇雪问:“我脖子看起来什么样?”
安常:“待会儿照镜子不就知道。”
南潇雪却说:“我想现在瞧瞧,你拍给我。”
慵而软的语调,容不得人拒绝。
安常找出手机,对准南潇雪颈间。
“咔嚓。”
南潇雪伏于横陈的玉臂:“给我看看。”
安常却反悔:“不给。”
南潇雪扭颈瞥她一眼:“当真?”
安常把手机藏在背后:“没什么好看的……”
南潇雪坐起来,指尖轻挑把长发拢至肩后。
她盯住南潇雪侧颈那小小痕迹,一时失神,而南潇雪动作何其灵巧,手一勾,便把她手机握在掌心。
那枚小小红豆便也落入了南潇雪眼底。
南潇雪窥得了她所思所想么?明白了她忽然别扭的原因么?
她不知道,因为南潇雪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轻垂眼睫,手掌打横捂住她嘴。
指尖微凉,越往里走,掌心却是方才因她而起的滚烫,混着她吐息,涌上一阵泛香的热意。
已经有人陆续起床了,房间外响着陆续下楼吃早饭的脚步声,木制楼隔音不好,闷闷的似有回响。
她不明白南潇雪意图,露出的一双眼对南潇雪轻眨。
南潇雪一偏头,吻向她耳后。
用了些力道,带来一阵微痛,安常被南潇雪手指捂着不至于出声,呼吸喷在掌心。
南潇雪松开她,看了眼,又伸手扶着她后颈,拇指摩挲了下。
安常默默回望。
南潇雪单是坐着已似动人水墨,眼神也能挥洒诗篇。
望着她耳后那一点,念的竟也是她心底偷藏的相思。
作者有话说:
注:“愿君多采撷”一句出自王维《相思》。
感谢在2023-05-10 14:00:00~2023-05-11 14: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照海、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乌合之众 2个;欣儿、比较辛苦一起哟的哟、家庭地位N位~、沐晨言、巴卡玛卡、糖刀铺小铁匠、秦唐盛世、KD莹、——、鲸林、天海、塑料或蟒、北溟有俞、拾壹壹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oey不做1 45瓶;陈 25瓶;我爱学习 22瓶;换个ID、小草芸芸、芋圆 20瓶;小生 19瓶;行云沧海间 17瓶;Orange 11瓶;宇宙探索者、RAE、比较辛苦一起哟的哟、小葱菜奈、leego.666、久在此、十七 10瓶;云何安住、。jl。 7瓶;囡囡、Rover、莱虫 6瓶;捡破烂养闺蜜、月ming、夏日长 5瓶;爱她就要克制 4瓶;优雅洗碗工 3瓶;1590 2瓶;Xxxxx、巴卡玛卡、新风、zzz别打瞌睡、小寒、路过、小白、+吟、拐个小赵、只能吃软饭、廉仔、被姐姐做到哭、fine、叶子、多喝热水、阿芷、美若天仙金纱夏、.嗜糖如命、伍柒零肆捌陆贰贰、阿斯顿、知也无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安常与南潇雪守着各自的心思, 却都不宣之于口。
南潇雪只是伸手,把安常那已蹭松马尾上的皮筋解了。
长发垂落下来,挡住耳后一点红豆沙,南潇雪又帮她理了理, 两边发尾乖顺的垂于肩头。
安常醒过神:“我得回去了。”
南潇雪淡淡的:“嗯。”
“你不睡会儿?”
“要睡, 不然待会儿练舞没体力。”
南潇雪裹上睡袍,安常道:“你别送我了, 我自己走就行。”
“没打算送你。”南潇雪钻回薄被, 背对安常:“我不喜欢送别, 没任何意义。”
是啊。
不管如何相送,结局还是一别。
安常踱到玄关, 站着听了会儿门外的动静,好在已过了早饭时间,不再有人来回走动。
拉开门出去,后门处居然又碰见商淇。
真的是铁人, 永远在打电话谈工作, 都不用睡觉的吗?
安常觉得自己披着的头发把一切旖旎暴露无疑,心虚的伸手又理了理。
正巧这时商淇打完一个电话, 有空过来跟她说两句话。
“和好了?”
安常顿了顿:“没吵架啊。”
商淇道:“你们一个两个真有意思。”
“没吵架, 只是心里暗暗闹着别扭,是吧?”
商淇又给自己点了支烟:“我知道你们别扭什么。”
安常寡言, 此时却忍不住多问一句:“那你怎么看?”
“我?我是个冷血无情的商人,我的答案一定不是你想听的。”
“你怎么知道我想听什么。”
商淇笑了声:“你若问我, 我觉得你的做法是对的, ‘南潇雪’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可能我是最清楚的人。你俩的关系, 在宁乡是一回事, 放到邶城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安常点头:“嗯,你忙吧,我先走了。”
回到家,文秀英早已起了,早饭已吃过,这会儿正在天井里择菜。
一见安常:“剧组这会儿才放?”
安常有点心虚:“啊。”
“够辛苦的,到时候会结给你多少钱?”
安常走过去,拖了张小凳坐下,从簸箕里捡起了根鸡毛菜,也不择,捻在指间来回来去的转:“不是钱的事儿。”
文秀英在她手背上拍一下:“不择就给我放下。”
“我是怕你觉得委屈,你能这么想便好,的确不是钱的事,跟这么多同龄人一起相处,比成日里闷在家好得多,对吧?”
“外婆,你不会又想叫我回邶城吧?”
“没有,我说了这事你自己决定。”文秀英道:“说起来,舞剧快拍完了吧?剧组也要走了,南小姐最客气,你说等她走的时候,送她点什么好?”
安常忽然站起:“什么都不用送,她那样的人,有什么缺的?”
“你这孩子,突然闹什么脾气?”
安常抿了抿嘴角,语气软下来:“没闹脾气,我就是说不必送什么。”
“外婆,我先去睡了。”
“哎,你头发怎么放下来了?”
“哦……橡皮筋断了。”
安常简单洗了个澡,躺回床上,望着窗外的雨。
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也不知道。
睁眼的时候,天色和入睡时好像没什么区别,一片灰蒙蒙的。
梅雨季总是这样,不管几点,总让人感觉像下午四点。
而时光怎么可能真的凝滞。
她从床上下来,踱到镜前,把一边长发挽到耳后。
南潇雪是用了力道的。
一点红豆沙,比她吮在南潇雪颈间的更明显,直到这时还酥麻的微痛。
南潇雪何其聪敏,其实她今天穿了成套的内衣裤过去,南潇雪一定明白她的表态——
她不止想对南潇雪肆意,她也任南潇予取予求。
但南潇雪没有。
南潇雪对她并非不存在冲动,却只化作耳后绵长的一吻。
她不肯去邶城,后退的这一步,已足以唤醒南潇雪的理智。
南潇雪纵许自己沉沦体验,却不碰她,由得她在这一场梅雨绮梦里全身而退,为她未来的移情留足空间。
而南潇雪自己,则要只身奔赴舞台,一场纵情,对南潇雪是一期一会的奢侈。
安常对着镜子看了看,哪怕睡了一觉,发间仍有一道先前绑马尾留下的压痕。
心里烦闷,决心去洗个头。
时间来到下午四点。
她好像第一次在这时分,举着吹风机,胡乱拨着头发,望着窗外连绵的雨。
发丝纷乱,也没掩去心里的那个名字。
文秀英见她出来:“饿了么?”
“还好,晚饭多吃点就是了。”
“头发怎么不扎起来?”
安常想了想:“我看网上说,马尾扎多了容易秃头。”
文秀英笑了:“你这孩子,才几岁就说秃头?”
可安常暗忖,好像相思的确容易让人脱发。
浑欲不胜簪。
晚上到片场,没一会儿,南潇雪也到了。
通常她俩也不会说什么话,甚至随着关系越来越深入,连对看都少了。
她照例坐在角落,盯着膝头的剧本,耳朵却在自动捕捉南潇雪的一切动静。
南潇雪在补妆。
南潇雪在跟田云欣说话。
南潇雪走到镜头前候场。
安常跟着从小凳上站起来,站到人群外围准备看拍戏了。
她前面的两个舞者在说:“哎真的好累,拍到现在,感觉体力都耗尽了。”
“坚持住,还有不到一星期就杀青了,听导演组说,今天开始就要统计回邶城的机票了。”
“是么?那可太好了,宁乡美归美,但真的太落后了,连杯奶茶都点不到。”
“哈哈你就当一种体验吧,这样的小县城,估计以后一辈子也不会再来了。”
安常默默站着,眼神却一滞。
南潇雪正在候场,半扭着脖子听柯蘅说话,安常刚好瞧见她侧面,小小一颗红豆般的吻痕,从旗袍立领里露了小半出来。
怎么没遮瑕呢?
安常盯着看了看。
大概实在太小了,一整天过去,又已化的很淡很淡,就像南潇雪眼下那颗浅红的小泪痣,若不是本就清楚端倪的人,一定不会注意到,连火眼金睛的化妆师也放过了她。
安常看着南潇雪和柯蘅在镜头前翩然起舞,演绎爱恨缠绵。
她们一个清冷,一个热烈,虽然刚开始爆发了野心之争,配合却着实默契。
一场舞毕,所有人自发鼓掌。
安常混在人群里拍着巴掌,眼却始终盯着南潇雪颈间。
那儿的秘密,只有她一人知道。
******
当夜,安常带了南潇雪一同去她家。
悄悄潜回房,见书桌上放着一份快递。
安常走过去拿起:毛悦多替她担心啊,求个平安符,给她发快递发的还是顺丰。
南潇雪瞥一眼:“网购的什么?”
“不是网购,毛悦寄给我的。”
“寄了什么?”
安常把盒子拆了,掏出一枚明黄色的护身符,对着南潇雪晃了晃。
“平安符?”
“嗯,她去普照寺帮我求的。”
“为什么?你最近碰上什么事了?”
“她说我冲撞了神仙。”
“嗯?”
安常凑过来,望着南潇雪:“说我要遭天谴。”
南潇雪反应了下,挑唇:“那你怕么?”
“有什么好……”
这时窗外突然一声惊雷,雨势跟着转大。
本是盛夏将至的标志,发生在此刻却令安常一愣:
真来啊?劈死她啊?真够猛的。
不禁握紧了手里的护身符。
南潇雪笑了,伸手捂住她双耳。
“我不是怕打雷。”安常听不清自己声音:“我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
她说不怕,南潇雪却没放,反而把她双耳捂得更紧了些,带来近乎耳鸣般的空音。
然后薄唇翕动,微吐几个字。
这才放开了她的耳朵。
安常默了下。
无法回应,所以,是不是只能以沉默装傻。
两人上了她的雕花木床,天色正是最暗的时候,南潇雪乌色的发与夜融为一片,丝丝缕缕又如逐渐瓢泼的雨。
安常脑子里想着,不知天井里的积雨,是否没过台阶一半了。
雷声和雨声明明那么激越,落在旖旎的卧室却变成轻舞的幔纱,把谁人的呼吸掩得沾了茫茫水汽。
她沉迷于自南潇雪背后进行的感觉,完全的拥覆,所以这一次也是如此。
动作一如窗外的雨,明明目的在于堆砌激烈,细看每一丝却在仿写温柔,以耐心裹藏野心。
南潇雪伏在枕上,枕芯里装的应是荞麦,每次稍一动,就引起一阵沙啦沙啦响,只得控制自己不要轻蹭过枕面,而此刻的自控,比任何舞台都更难。
闪电划过,安常凝眸,望着南潇雪某一瞬间,只为她一人窥探的神情。
良久,手指刮了一下那濡湿的蝴蝶骨,似是安抚。
指尖轻移,化为笔触。
一笔,一画。
南潇雪反应过来,安常在写四个字。
她方才捂着安常双耳才能道出的那四个字。
先前尚能自控,此时背脊的痒传到心底变为涩,反而忍不住微动了下,惹来荞麦枕发出一阵沙啦声响,还好又被一阵落雨所遮盖。
这样的雨夜,遮掩的还有怎样的心思。
她们都明了,却无法言传。
她得捂住安常耳朵才能吐露。
而安常只会在她背上默写文字。
如若挑明,可能带来的结局,她们或许都无法面对。
雨停了,南潇雪在最后一抹夜色掩蔽下离开。
安常送她走后,又倚着门框站了会儿,一转头吓了一跳,发现文秀英正盯着自己。
“外婆,起夜吗?”
“天都还没亮,你在门口干嘛呢?”
“我……睡不着。”
“怎么了?”文秀英顺着屋檐绕过天井,走到她跟前,探手摸了一下她的头:“不舒服?”
安常心虚,往后躲半步,不知自己身上是否还沾着南潇雪的香味。
文秀英只是问:“怎么出这么多汗?发烧了?”
安常脑子里莫名冒出一句:
心在发烧,人却清醒。
她轻推着文秀英的肩:“外婆,我没事,你快去完洗手间再回去睡会儿吧。”
“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什么事都不愿意讲。”
“真的没什么事啊。”
或许她这么寡言,就是觉得有些事讲出来也解决不了,那还为什么要讲。
一场夜雨后,白日里难得露出明晃晃的太阳。
安常下午在苏家阿婆的染坊帮忙,从染缸里捞出一匹匹布,挂在高挑的竹竿上晾干固色。
苏家阿婆一拍她肩,她吓一跳。
“傻孩子,盯着太阳看什么呢?也不怕晃眼。”
安常笑笑:“有点走神了。”
“你从小就是,跟别的孩子一点不一样,不吵不闹,好像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没人知道你在想什么。”
别人怎么可能会知道。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晚上来到片场,发现格外忙碌,不知是否因为要杀青的缘故。
倪漫找到她:“安常,给,今晚的场次表。”
塞给她又匆匆走了。
安常坐在角落翻了翻。
很奇怪。
今晚都是南潇雪和柯蘅两位主角的戏,而不像之前,都是主角与配角的戏份穿插。
她茫然的抬了一下头。
对剧组太不了解,她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眼前的人连走路都是一溜小跑,她跟谁都不算熟,也不知道问谁。
想了想,给毛悦发了条微信:【拍戏一般都是主角和配角的场次穿插着来对吧?】
【啊?应该是吧。】
【那突然连拍主角的戏份说明了什么?】
【宝贝你说什么呢?你是说我女神的舞剧吗?】
她这是病急乱投医。
毛悦也不过是南潇雪的粉丝,哪可能对拍戏现场那么清楚。
要不还是问牟导吧。
刚站起来却被人一撞。
是柯蘅助理,赶紧伸手扶住她:“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着急了。”
安常站稳:“没事。”
助理越过她匆匆跑到柯蘅身边:“蘅姐,那天确实没办法了,最快只有第二天早上九点半的。”
柯蘅拧眉之间,安常忽然明白了什么。
下意识望向南潇雪。
当南潇雪回应的目光投射过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看得太直接。
南潇雪发现了,难道其他人发现不了?
她挪开眼神。
南潇雪的心揪了一下。
“雪姐,可以去候场了。”
“来了。”
南潇雪走到镜头外站定,往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中又望了眼。
安常混在里面。
眼神里的茫然逐渐消退,素来的清冷混着一点点倔盖上来。
南潇雪意识到,如果她不主动找安常说这事的话,安常永远不会开口问。
拍完这场戏,南潇雪让倪漫把安常叫过来。
安常站着,她坐着,因方才跳舞出了汗,此时肩上披着张薄毯,双手捧着的保温杯里装满热白开,飘出氤氲的热气。
身为舞蹈演员,身体就是自己最重要的武器,必须时时小心照料。
安常盯着杯中不断冒出的热气,飘飘荡荡往上移,一直移到南潇雪下巴,眼神又落下去,去追杯口重新冒出的一丝热气。
就是不肯看南潇雪的脸。
因为经常要商量镜头的事,她俩这么相对,倒并没显得太突兀。
很多人匆匆从她们身边跑过,瞟一眼,眼神又很快的飘走。
移动衣架的滚轮声。挪碳素灯拖动的电缆声。搬动滑轨的刮擦声。
片场是狂乱的大提琴,她俩之间是越绷越紧却始终没用到的那根弦,吊着人的神经。
直到南潇雪开口:“这件事……”
可笑的是现场真的太吵了,她根本听不清南潇雪说话,不得不凑近一步:“你说什么?”
南潇雪顿了顿。
她想过今晚散场之后再跟安常说的。
在安常静谧的卧室,或者她民宿的房间。
但总觉得那样的环境更难开口,片场的嘈杂反而给她一些底气——
世界这么忙乱,情绪上的事,是不是就不算太大的事?
她指指旁边倪漫跟她对剧本时常坐的一张小凳,安常看了眼,坐下了。
这样两人离得更近一点,她说话也不至于太过费力。
安常为了遮盖耳后的吻痕,这两天头发披着,微埋着头,露出中间雪白的一条发缝。
让人想起夏天断开脆生生的莲藕,又或者莲子去芯时剥开的内里,又或者粉糯糯的菱角,一切清甜的水生植物。
安常的浑身都透着这样的干净。
南潇雪定了定神:“这件事就算我不说,你应该很快也会知道,但我想了想,还是我亲口告诉你比较好。”
安常白色帆布鞋尖在地面摩擦一下。
安常多聪明啊。
早都明白了。
南潇雪还是讲出来:“柯蘅下一部电影,合同那边出了点问题,必须提前半个月开机。”
“本来《青瓷》还有六天拍完,但柯蘅三天后就要无缝进组,所以和田导她们商量了下,还好,剩下我们俩的对手戏,稍微赶一赶,三天之内也能拍完。”
“刚好商淇三天后在邶城也有个重要的合同要谈,所以……”
安常仰起面孔轻笑了下:“所以你和柯老师一起提前杀青,然后,你们就都要走了。”
南潇雪没什么表情:“你笑什么?”
安常眸色凝了凝,那抹笑却还缀在唇边。
“问你笑什么?很开心么?”
安常吐出一口气:“那你要我怎么样?开口让你留下来么?”
“开口让大明星,一辈子留在这守旧落后的小镇么?”
南潇雪反问:“那你要我怎么样?”
这时有舞者匆匆跑过她们身边。
南潇雪为了进一步压低声而微微俯身,凑近安常。
说话间往下压着点下巴,清冷声线如幽深寒潭,一切情绪是暗涌的波澜,沉浸其中的人才能感知:“如果我开口让你跟我一起走,难道你会愿意?”
安常沉默。
这时牟导快步走来:“南老师,能商量下最后那几个空镜么?”
南潇雪调整了下呼吸:“好。”
安常心想,这才是南潇雪。
无论情绪如何跌宕,舞剧效果永远是她心中的第一顺位。
安常也不知该不满这样的南潇雪,还是崇敬这样的南潇雪。
她这样犹豫而纠结的普通人,总容易被自己的情绪裹挟。
所以她不再修文物了。
而只有南潇雪这样的人,无论怎样,都会一往无前的站上舞台。
安常盯着她和南潇雪的鞋尖,一和导演说完了事,分而走向南北相反的两极。
她该把这样的南潇雪,重新完整的归还给舞台了。
田云欣大概是怕越接近杀青那一天、舞者的状态越难集中,所以把最重的离别戏份都放在今日。
接下来要拍的,便是穷小子年老后的一场戏。
柯蘅换装用的时间有点久,最后从移动更衣室钻出来的时候,轻捻着唇边一抹银白胡子:“老夫帅么?”
“哈哈太帅了蘅姐,就你这颜值,就算老了也绝对是个帅老头!”
柯蘅笑着一个个问过去,目光落在安常身上时一顿。
安常主动扬起唇角:“挺帅的。”
“别笑了。”柯蘅擦过她身边时压低声:“我以前也总笑,没用的。”
她走到镜头边,南潇雪已在那里候场。
“雪姐,一部《青瓷》演完,我真挺服你的。”
南潇雪眼都不眨:“这是当然。”
柯蘅挑唇:“你真是……”
傲得烦人,偏又傲得令人服气。
“其实我没想到你能这么入戏。”
南潇雪顿了顿,眸色转淡:“嗯,为了效果。”
“为了效果?”柯蘅笑一声:“好吧,为了效果。接下来,就看你怎么出戏了。”
“你觉得我出不了戏?”
“别问我啊。”柯蘅哪怕化着老年妆满脸皱褶,一笑起来还是满眼明艳:“问你自己。”
这时田云欣在监视器前喊:“准备,开拍!”
这是穷小子年老后的一场戏。
她被精魄所救,在战乱年代留下了一条性命。精魄为她挡下了侵略者的一枪,奇迹般的,作为本体的瓷瓶一点没破裂,侵略者亲眼目睹,吓得目瞪口呆,只道有鬼,根本不敢再抢夺。
只有穷小子知道,其中寄存的精魄,已魂飞魄散了。
从此,瓷瓶便成了一件再无魂灵的普通古物。
战争结束后,穷小子把瓷瓶捐给了博物馆。而随着年头好起来,她人聪明,又肯努力,逐渐成了一名成功的企业家,终生未娶,每逢周末便到这博物馆流连。
现在她已身患绝症,腰也佝偻,背也弯曲,不想用过度的医疗方案来折损自己的尊严,只想平静走过剩下的时日。
生命最后时刻,她与以往的每一个周末无异,来到博物馆橱窗前,一双昏花的眼在看到那只青釉瓷瓶的瞬间,焕发出些神采。
精魄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在博物馆内,环绕她身边翩然起舞。
然而那只是她的幻觉,随着一群孩子跑过来,精魄如一个美丽却虚幻的肥皂泡,“啪”一声破裂,什么都不剩。
一个女孩问她:“爷爷,你怎么总盯着这瓶子看呀?”
自己也盯着瞧了瞧:“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呀?”
穷小子道:“你仔细看看,不觉得它很像一位穿瓷青色旗袍的美人吗?”
女孩又瞧一眼:“看不出,没觉得。”
风一般的又跑走了。
只剩穷小子一个人站在橱窗前,笑了笑,手中的拐杖一松,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注:“浑欲不胜簪”出自《春望》。
感谢在2023-05-11 14:00:00~2023-05-12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H~Y~J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人间不值得、照海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人间不值得 3个;拾壹壹五 2个;沐晨言、张张张、糖刀铺小铁匠、阿星啊_、百思不得姐、自来熟、KD莹、Si tu pars.、天海、塑料或蟒、——、闻风、墨宸、鱼姜喵、睡醒了、抓住小星星、DetectiveLi、咯咯嘟嘟嘟、瞎卡拉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3440782 35瓶;Even 30瓶;LLLLLLj 23瓶;一剑霜寒、阿星啊_、HIIMFINE 20瓶;阿追、碳酸钠不能吃 18瓶;慕十七 17瓶;60963705 16瓶;土豆、噼里啪啦 14瓶;52551149、ZZZ、kid、坐看云起、尼莱达沃亚、lxydx、二木三白、睡醒了、59766213、花下亮爪子、冰墩墩、。 10瓶;49000916、大意 8瓶;学习使我快乐、璘璘璘璘璘、twinkle、墨宸、不羡不嫌不显 5瓶;月亮绕着轨道 4瓶;爱她就要克制、巴恩斯坛子酒、优雅洗碗工 3瓶;133333、呱呱呱、王中王 2瓶;林晨宇、阿芷、只能吃软饭、28°的佳、上宫云婉、哎呀很棒哦、美若天仙金纱夏、伍柒零肆捌陆贰贰、小K、余小墨、+吟、朱砂痣、猫奴、路过、fine、dark、快来让我吃一口、我不识字、27590063、巴卡玛卡、21338632、辛方未、拐个小赵、﹋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拍到这里, 《青瓷》全剧终。
当然这只是剧本顺序,若论拍摄,后两天还有好些场次的戏要拍。
众人七手八脚上前扶起柯蘅:“蘅姐太棒了,我都快哭了。”
“南老师也是, 在博物馆橱窗前的一舞灵动又易碎, 封神了好吗?”
“我觉得比《奔月》还好。”
“当然了,嫦娥只是清霜孤傲, 精魄这可满满的都是感情, 当然更动人了。”
南潇雪抱着双臂立在一旁, 看着众人问柯蘅有没有摔到,又一脸理所当然接受所有的夸赞。
安常为了剧情鼻子发酸, 同时却有些想笑。
到现在,她觉出南潇雪傲慢的一点可爱了。
为舞台倾尽了所有,理应收到舞台这样的反馈。
她也是直到与南潇雪缠绵,才看到那具幻想中白璧无瑕的身体, 其实大大小小有着多少淤青和伤痕。
南潇雪瞧着是空灵的神女, 其实是坚强的战士。
接下来的一场戏,是舞剧的一个彩蛋。
生命弥留之际, 穷小子躺在医院插着氧气管, 本应是病房场景,却因她意识模糊、而以为自己置身于博物馆, 所以拍摄场景是一张病床出现在了博物馆间。
她费力的眨着双眼,生命之火越来越微弱。
这时, 精魄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一袭瓷青色旗袍, 灵动的、唯美的, 来到了她病床边, 轻抚她枯槁的侧脸。
穷小子缓缓眨眼,一呼一吸之间,好似被精魄重新注入了生命力。
她从病床上挣起,拔下氧气管,拔下手背上的滞留针,随着精魄的舞姿翩跹。
两人越跳越快。
穷小子的白发转灰,又重新变为乌黑,脸上的皱纹一道道消退,病号服变为笔挺西装,西装又一件件褪去,她再次变得衣衫褴褛,却是一脸灿烂笑颜。
时光在她身上倒流,她又变回了与精魄相逢时的那个穷小子。
好像她什么都没失去一样。
好像她什么都没错过一样。
这场戏不长,却拍得格外艰难,每拍一段就要停下来,让柯蘅去换服装以及改妆面,所以镜头零零碎碎的。
至于这些镜头如何组合,就要看田云欣的剪辑和后期的功力了。
最后一个镜头,定格在穷小子与精魄的执手相望。
那个眼神很难处理——穷小子既带着炽烈的爱意,想拥抱精魄入怀,又其实带着一生的记忆、觉察着失去的痛苦,并不敢真的付诸行动,停在一种怕碰碎了精魄的小心翼翼。
格外矛盾。
柯蘅真是个很棒的演员,她的双手凝滞,故而用眼神诠释拥抱。
带着遗憾与完满,不甘与释怀,一组组情绪的反义词相谐的糅合。
随着田云欣喊出一声“卡”,所有人都在为她的表演鼓掌。
安常混在人群里拍着巴掌,心想即便是真情实感的她,也无法把那个眼神处理得更好了。
随即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
真情实感?
开什么玩笑。
这场戏的情感内核是“永失吾爱”,她哪来什么真情实感?
她对南潇雪的情愫,从不敢往“爱”的天平那端倾斜,从来都有所保留。
柯蘅出了镜头才道:“剧务人呢?刚才那根氧气管是不是跟今晚盒饭放一起了?怎么那么大的酸菜味?”
所有人都笑。
柯蘅目光扫过一张张笑脸,最后定格在安常脸上。
安常也在跟着笑。
柯蘅的眼神又不着痕迹的移走了。
场间休息的时候,安常踱到柯蘅身边。
柯蘅打发助理:“再去帮我倒杯热水。”
又问安常:“什么事?”
“能给我支烟么?”
“谁跟你说我抽烟?”
安常“啊”了一声:“那两次去ktv的小巴上,你坐我旁边,我看到你裤兜里露出烟盒了。”
柯蘅笑:“眼够尖的你。”
又偏了一下头:“我为什么要给你烟?”
“大概因为你跟我说,笑没用,我总得想想别的办法。”
柯蘅拿过自己的包,鬼鬼祟祟在里面摸了一阵:“手伸来。”
安常凑过去,背影挡住他人视线,柯蘅把烟和打火机悄悄塞她手里。
这时夜色正浓,今晚再拍一场过场戏便能收工。
安常一个人踱出片场,站在桥头的一级旧石阶上,也不知发了一阵什么呆,才想起裤兜里的烟和打火机。
吸一口点了,被呛得几声咳。
尝试性又吸一口,一股浓烈的焦油味差点没把她嗓子割裂,又苦又涩。
她决定不装深沉了,点着闻闻味道就好。
一阵细响,片场门口钻出个人影,安常下意识看过去,一愣。
她没想到是南潇雪,而这时挪开目光已然来不及了。
南潇雪今天重头戏很多,实属有些耗神,最后一场戏拍完,她想提前回民宿,留了商淇和倪漫在片场继续对接。
她瞧着安常没在片场,以为安常已经走了。
这会儿猛然撞见,两人远远隔着距离,一时没人动也没人说话。
南潇雪望着安常站在块旧石板上,一手插在牛仔裤兜里,莹白手臂垂落,另只指间夹着小半支烟,袅袅的烧着。
竹编灯笼光太暗,昏淡天色里,那张白皙干净的脸反而瞧得分明。安常终于没再笑,但也没什么其他表情,就那么目光定定的望着南潇雪。
露出一种少见的茫然,就像她第一次意识到南潇雪要提前离开宁乡时一样。
南潇雪的心又被揪了一下。
迈向安常的脚步没经过理性思考,而是一种本能。
若安常这时往后躲,或者开口叫她“别过来”,她还就真过去了。
可安常还是那样定定看着她,神情强自镇定,可肢体语言更诚实,到底透出些慌乱,也不知怎的就扬起烟吸了一口。
明显不会啊,呛得咳了半天。
安常这两天为了遮耳后被她吮出的吻痕,没扎马尾,头发披在肩头,随着咳嗽发尾一晃一晃。
大概觉得咳得狼狈,咳了两声就拼命忍住了,嗓子眼里没缓解,一张脸憋得通红。
南潇雪站住了。
看着这样的安常,她怎能不站住呢?
她甚至笑了笑,柔和的,算作一种安抚。
又对着自己的绣花鞋尖指了指。
安常刚开始没明白,后来一瞥自己的白色匡威,鞋带不知什么时候开了。
她手里夹着烟,也不知怎么处理,想了想咬在齿间,生怕再呛到也不敢吸,就那么屏着气,快速蹲下身把鞋带胡乱一系。
烟夹在指间站起身来的时候,南潇雪已经走了。
片场门口开始陆续有舞者离开,安常没什么与人招呼的心情,转身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烟夹的位置不对,快燃尽的时候烫着她手指。
手猛的一缩,烟头掉在沾了雨气的石板上一滚,也染上深浅不一的雨痕,看着像什么人的眼泪。
她蹲着把烟捡起来,找了个垃圾桶灭了扔进去。
烟头比她哭得更早,而她是到一路走回了家、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才开始想哭。
也没有真的哭,而是一种酸涩,和窗外的雨气混作一团,熏得眼底潮润润的。
或许这跌宕情绪来自今晚的两场戏,穷小子在生命最终时刻,是如何完成与精魄的告别。
那两场戏太过动人,内心触动在片场因拍摄不停中断而被打得凌乱。
像不成章法的拼图,直到这时才拼凑成完整图样。
然而拼图一经成形,她又发现难抑的情绪并非来自什么看戏。
拼图中央清清晰晰写着两行字,有着一模一样的笔画:
一是她问南潇雪:「那你要我怎么样?」
一是南潇雪反问她:「那你要我怎么样?」
她们刚刚在片场门口对望,就是被这样两句话横亘其间。
滚了两圈,安常发现自己睡不着。
坐起来,揉揉头发。
这是南潇雪在宁乡的倒数第三个夜晚。
而她在这里闹情绪。
在理智还没追上来的时候,她已从雕花木床下来,换了衣服拉开她家嘎吱作响的门。
文秀英房里传来隐约的咳嗽声,吓得她赶紧门一关快步走开。
她不知道若文秀英起来、问一句她要去哪的话,她要如何回答。
她根本不觉得自己应该去找南潇雪。
不过就是南潇雪要提前三天离开宁乡,算是很大的变故么?
明明她一早对南潇雪要走这事,就做了心理准备的。
今晚情绪却波动到连她自己都害怕的程度。
上一段感情里她就是收不回成本的赌徒,被人杀得片甲不留,这一次,她明知败局已定,横竖不该再加码了。
这么想着,冲动的脚步慢下来,直至最终停住。
转身往回家的方向走。
走了两步,又停住,还是往南潇雪民宿的方向走。
又停住,像只没头苍蝇似的转回她家方向。
“你要去哪啊?”
一道清冷声线自她背后响起。
脚步一滞。
转过头,见南潇雪还穿着那身瓷青色旗袍,脸上没卸妆,但因熬夜拍戏而脱了小半,这无损于她的美丽,却让她因倦怠而好似泛着淡淡的愁容。
安常眸光凝了凝。
这样的南潇雪好似还跌落在精魄与穷小子告别的氛围里。
南潇雪走近两步,一手轻捧起她的侧脸,仔细看了看她的眼:“哭过?”
安常撇开头:“没有。”
她何至于真的哭出来?忍下去的酸涩连身体都可以骗过,如何骗不过南潇雪?
南潇雪却不撒手:“那你怎么了?”
她找个由头:“你今晚和柯老师那两场戏,演得太好了。”
南潇雪追问:“看那两场戏,让你想到了什么?”
安常心里暗忖:
让我想到「永失吾爱」就是那般的下场。
让我想到继续追加投入、到真的爱上你那一天再与你分别,便是那般的下场。
也许比上一段感情伤得更重、痛得更彻底。
但这些话太懦弱,她没法说,只是保持沉默。
南潇雪轻轻叹了声,手掌打横。
她的手永远像一块玉,触上来那么凉,要安常的睫毛翕动两下、轻扫着她的掌心,才能感到皮肤似在回应一般,从掌纹间隐隐透出一股微热。
温温的覆在安常眼皮上,抚慰着她一度想哭的酸涩。
却有另一股新的酸涩涌起,安常很轻微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甚至不愿叫南潇雪看出她胸腔起伏。
直到情绪平复,她才攥着南潇雪手腕,轻轻把那手拉下来。
“什么都没想,就只是看入了戏而已。”
南潇雪默然一瞬,也没揭穿她。
两人站了会儿,身边那座石桥随天光渐亮,轮廓逐渐分明。
显然她们在这石桥边相逢,是她想去找南潇雪,南潇雪也想来找她。
但真遇到了,往回走,是她家,往前走,是南潇雪民宿房间。
一处日常意味太浓,让人错觉她们的日子将永远这般续写;一处却又太具露水情缘的象征意义,反复提示即将到来的离别。
就像她们质问彼此的两句话:“那你要我怎么样?”
她们的处境,与只能站在石桥边的这一刻好接近,卡在真情和入戏之间、坚持和放弃之间、拥抱和别离之间,进退两难。
还是南潇雪先问:“我们就一直站在这儿?”
安常思忖了下,指指桥尾的连廊:“要不坐会儿?”
南潇雪望一眼,走上桥。
安常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南潇雪在精魄角色里时,身形总是格外袅娜,腰肢是被细雨抚弄的柳枝。
上桥时安常仰视着南潇雪,看她腰肢带着旗袍下摆轻晃。
那么轻灵,好像无论如何伸手也握不住,就算勉强蜷起掌心,摊开一看握住的也只是半片枯黄的柳叶,真正的魂灵已随南潇雪的脚步远去。
等到下桥时,又变作了她俯视南潇雪。
南潇雪变成了视野里的一轮夕阳,无论她如何眺望也挽留不住。
一段桥两种心情,种种指向离别。
两人走到连廊边,安常说:“请坐。”
南潇雪笑了声。
那一声总算吹散了些好似凝结的空气,安常的心暂且松了松。
她靠着立柱而坐,南潇雪与她隔着半人的距离。
舞者真优美,背永远打得笔直。
安常指指河里:“有时候能看见鱼。”
“什么时候?”
“春天的时候吧。”安常想了想:“记得小时候每到过年,外婆都会带我来看鱼。”
“你喜欢么?”
“喜欢啊。”安常笑笑:“其实也不是喜欢看鱼,是可以借着看鱼发很久的呆,有人问起来,还可以说我在看鱼,就不会显得太奇怪。”
“你从小就是个奇怪的姑娘吗?”
南潇雪的目光投射过来,像是抚了抚她的头。
“对,从小无论在哪都格格不入的,不讨人喜欢。”
“你的性格吧……”南潇雪弯了弯唇:“是挺愣。”
安常忍不住微瞪过去一眼。
却又因瞥见南潇雪的笑颜,而慌乱移开眼神。
她情愿南潇雪别冲她这么笑,明明是几乎不笑的人,这样会让她错觉自己好特别。
慌乱间她只得盯着眼前碧色的河面:“这季节好像不怎么看得到鱼。”
南潇雪淡淡的应:“梅雨季太闷了吧。”
安常盯了会儿河面,往南潇雪那边移了移。
南潇雪没躲开。
她又移了移,直到她的牛仔裤贴住南潇雪的旗袍。
南潇雪仍是没躲开。
她得寸进尺,拉起南潇雪的手,一根根把自己的手指扣进去。
她坐在这里哪是想聊什么鱼呢。
也不想聊自己奇怪的童年。
她低着头,盯着她与南潇雪十指相扣的手。
雨丝缭绕,化作包裹她们的雾气。
南潇雪轻声开口:“对不起啊,小姑娘。”
安常不抬头:“对不起什么。”
南潇雪郑重的道:“对不起我要提前离开。”
安常下意识驳回:“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人总是不愿露出自己的狼狈。
南潇雪不说话了。
安常默了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她是什么意思,她也说不出,她也不知道。
两人紧扣着手静静坐了会儿,南潇雪:“天亮了,我得走了。”
安常本能的慌乱了下:“嗯?”
南潇雪看着她。
安常平时会用一种清冷感包裹自己,可唯独面对尚未准备好的别离时,会露出一种茫然的眼神,像一只丢失了去路方向的小动物。
这样的眼神出现了三次:
第一次是在片场,她意识到南潇雪和柯蘅要提前杀青。
第二次是在片场外,她站在石桥台阶上指间夹着一支烟,看着南潇雪从片场里面走出来。
第三次就是现在。
每次这样的眼神出现,南潇雪的心就像被只隐形的手揪一下。
她很想说:“我留下陪你。”
可今早留下了,三天后的离别又该怎么算?
她用最后的理智解释:“我得回去吃早午餐,然后开会商量今晚的场次,还得练功。”
安常的茫然只是一瞬,这会儿看着已比她还镇定:“我明白。”
那种面具一样的笑再次裹上安常的脸:“你先走吧,我再坐会儿也回家了。”
松开南潇雪的手,南潇雪站起来。
往前走了一段,回头看了眼安常。
安常双手撑在木条凳上,低头盯着眼前的河,明明都说了这季节看不到鱼,也不知在瞧什么。
脸上的神情很淡,总是这样,让人根本看不出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那样的身体语言显示,她一次也没抬头望过南潇雪的背影。
南潇雪无声叹口气,走回安常身边。
“要一起吃过早饭再说再见么?”南潇雪问。
******
安常把南潇雪带到了那家小酒馆。
“喝酒?”南潇雪微微讶异。
安常点头:“镇上老一辈的人都有喝早酒的习惯,度数不高,不影响什么。”
酒气熏蒸着雨气,好像要把人的心里话往外勾。
安常:“不想喝可以先走。”
南潇雪:“我说我不想喝了么?”
安常反而笑了。
“逗你的。”雨丝把她一双眸子洗得亮亮的:“不是一定要喝酒,这儿也卖早饭。”
“小心门槛。”
南潇雪随安常迈进去。
她从没在宁乡看到过这么多人,一直以来,宁乡太静,好像除了安常一家和剧组,便再没什么其他人存在了。
似是一座空荡荡舞台,留待人上演梅雨季的暧昧旖旎。
这会儿酒馆里却几乎坐得满满当当,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各个面前一盏酒,说着根本听不懂的方言。
安常招呼南潇雪:“坐,我去打粥。”
南潇雪的明星身份在这里完全失效,看她进来,老人们瞥了她眼,没任何反应。
倒是安常一路招呼过去:“三叔公。”“四姨伯。”
南潇雪一人坐在桌边,乐得自在。
在邶城,她有多少这样不做伪装坐路边吃饭的机会?
安常拿浅栗色的土瓷碗,端两碗粥过来,又道:“再等等。”
自己匆匆往后走,不一会儿端来一碟霉腐乳。
这次换成了青蓝花小碟,用久了边上磕出个小缺口,可无损它有种质朴的好看。
安常坐下笑笑:“这儿老板很佛系,你知道的,可以算是自助餐。”
“嗯。”
这酒馆南潇雪和商淇她们一起来过。
刚随剧组来宁乡时,就在这里偶遇过安常。
后来不久,又在这里听安常和闵沁说过她坏话。
南潇雪牵了下嘴角。
安常知道她想起什么,跟着弯唇。
南潇雪故意问:“你现在还觉得我是个很讨厌的人吗?”
“讨厌啊。”安常盯着那碟霉腐乳说:“讨厌极了。”
到现在,又完全是另一重意味了。
安常叫她:“快吃吧,不然粥凉了。”
“宁乡早饭吃得简单,要么在家里吃,要么酒馆里有白粥,就腐乳吃,要是喝早酒呢,就还有花生米和几碟小菜。”
南潇雪点点头,喝一口。
暖暖的滑进胃里。
挑一筷腐乳。
安常:“你敢吃啊?”
“为什么不敢?”
“它看上去不是像长霉了么?”
南潇雪面无表情的说:“呵,好吓人。”
安常跟着面无表情的说:“哇,你好勇敢。”
两人都挑唇而笑。
南潇雪问:“宁乡的老人为什么都爱喝早酒?”
“这儿的水好,酿的酒也好,你看这座酒坊,从清代开始传到现在一直没断过,后面那口窖池还是活窖。”安常道:“百年间的习惯了吧。”
“这儿的酒叫桃花酿,对吗?”
“对。”
“名字怎么来的?”
“确切说法不可考了,据说是以前每家女儿出生的时候,都会在这酿一坛酒,封口埋到后院的桃花树下,等到出嫁那天再开启,算是一种最美的祝福。”
“你出生时也存了酒么?”
安常笑着摇头:“到我们这一辈时早没这传统了。”
南潇雪站起来,穿越一众喝早酒的老人家,身姿婀娜的向柜台那方走去。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记得戳戳作者专栏的两篇预收哟~祝大家周末愉快~
感谢在2023-05-12 12:00:00~2023-05-13 14: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忘了 5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tectiveLi、不羡不嫌不显、吃点什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D莹 2个;执安、——、自来熟、快来让我吃一口、沐晨言、天海、LM、拾壹壹五、被迫可爱张三丰、糖刀铺小铁匠、躺蘿蔔坑底的著火小鳥、梦梦最美丽、晚、想做草芸xql的修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多次婉拒S.M. 129瓶;H~Y~J 20瓶;脸滚乱码 17瓶;京墨 14瓶;哑牛开荒田、霸道总裁!、Lw、橘子掉了、瞎卡拉卡、Heshu、浑水摸鱼的水、Kia、富有的杨桃 10瓶;地理听不懂 8瓶;和道 6瓶;乙辑、月ming、飞天茶叶罐(最爱草芸、王淼吉、以夏、shirashi白石 5瓶;大白羊、墨宸、54835844、巴恩斯坛子酒 3瓶;133333、62157020、廉仔、Mirror、线性方程组 2瓶;林晨宇、28°的佳、柠檬木有枝、东城、拐个小赵、路过、fine、阿芷、dark、小寒、一禾、地图鱼、芝麻小生、野望、老陆的土拨鼠、晨、抓紧时间睡觉、只能吃软饭、Xxxxx、.嗜糖如命、伍柒零肆捌陆贰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