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衣息昏睡了?三日才醒来。
醒来的时候已日落西沉, 夕阳的余晖从支摘窗内洒落进屋内,正巧落在床榻前摆着一只团凳之上。
团凳之上还坐着个郑衣息无数次在梦里梦到?过倩影,只着一件素色薄衫,乌黑的鬓发上只簪着一支梅花玉钗, 未施脂粉, 面容疲惫。
可依旧美的惊心?动魄, 如旖旎春日里最烂漫的娇花一般让郑衣息移不开目光。
如今他身?上那股嗜骨的痛意已然淡去,只是四肢依旧绵软无力。
烟儿恰坐在他身?侧的团凳之上,杏眸未阖,整个人笼罩在一股说不清的疲惫之中。
她坐姿弯弯扭扭, 手里还拿着一柄团扇,瞧着是在照顾病中的自己?。
郑衣息的心?中霎时被喜悦填满,嘴角的笑意浮动,已然是忘了?昏迷前遭受的这一场苦痛。
他下意识地就要去攥住烟儿的皓腕, 可是伸了?伸手后, 却发现自己?无力去攀附烟儿, 只能徒然地落在了?床榻边沿。
这点响动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烟儿,她睁开眼后,便见郑衣息正满眼热切地望着她, 那缱绻的眸光如附实质,仿佛要将她的皮肉凿穿一般。
烟儿心?里既是盈着恨, 又是盈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愧。
她理不清心?内的思绪, 便不想与郑衣息视线交汇, 只颓然地垂下头。
“烟儿。”郑衣息唤她。
烟儿无所遁形,只能抬眸望向郑衣息。
四目交汇间, 她率先败下阵来,眉目闪烁着张了?张嘴。
双喜告诉她了?, 郑尧得知郑衣息被灌下绝嗣药的时候勃然大怒,更?是扬言要将郑衣息身?边伺候的人都?打死?。
在刘氏的蓄意挑拨下,郑尧便迁怒到?了?烟儿身?上,已是将丁管事?叫到?跟前,要他把烟儿打个半死?后再发卖了?才是。
那时的郑衣息已疼的不成人形,可还是出言求了?郑老?太太,保下了?烟儿的一条命,也不必让她再受打板子的酷刑。
听了?双喜这番话的烟儿止不住地发抖,心?里即是庆幸陆植已安然无恙,又是感叹刘氏的心?狠手辣。
烟儿心?里隐隐有些后悔,后悔她实在不该与虎谋皮,只是当初陆植被刘氏的人带走,眼瞧着就要没了?性命。
她别无选择。
这辈子已是欠了?陆植那么多的情?,不能再添上这样一桩。
烟儿不怕刘氏的磋磨,只是不想让陆植因她丢了?性命而已。却再没想到?郑衣息会回护她。
在给那一盏茶里下药的时候,烟儿已是想过了?自己?的后果。她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想要从中换取陆植的生?机。
她预想过郑衣息盛怒之后会如何处置她。
杀了?她,或是将她打了?板子发卖。
一切怒意她都?能承受。
只是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如今的郑衣息,他明知那茶碗里下了?毒,可还是义无反顾地喝了?下去。
喝下去的理由那么简单和直接——只是为了?让她不再恨他。甚至还在叶国公要发落她时,忍着痛护下了?她。
郑衣息的所作所为就好似圆儿所说的那一番话一般,是在真真切切地爱着她。
爱。
这个词太过沉重,上一回烟儿不仅伤了?心?,更?是损了?身?,这辈子都?再难有子嗣了?。
所以烟儿不敢去相信圆儿的话,也不想去相信郑衣息的爱。
她避开了?郑衣息灼灼的目光,只抬起手朝他做了?一个手势。
虽只是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可却是烟儿难得的示好,郑衣息自然高兴,当即连自己?身?上的酸痛也忘了?,只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朝着烟儿笑道:“多谢你照顾我。”
这一句说出口的话不仅话音里染着温柔,他望向烟儿的目光则愈发柔意似水。
烟儿只觉得万般不适应,身?子发颤的厉害,作到?一半的手势停了?下来,眉目里竟是多了?几分畏惧。
她愣了?一会儿神之后,才鼓起勇气望向了?郑衣息,而后无声地告诉他:“放我离开吧,我们两清了?。”
烟儿因为落胎的缘故此生?不能再有子嗣,如今郑衣息也被下了?绝嗣药。
他们两人都?不会再有子嗣,如此,也算是两清了?。
她不愿再去想那些夹杂着无数爱恨的前尘旧事?,也不愿再去猜郑衣息的心?思,她只想离开郑国公府,去寻一处僻静的地方,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
烟儿的话语映在郑衣息的眼里,却是她要出府去与陆植双宿双飞。
方才的喜悦与温柔霎时不见了?踪影,郑衣息凝眉望向了?烟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会放你离开。”
他的回答简单明了?,语气更?是坚定无比。
烟儿眸中的光亮霎时黯淡了?下去,只剩几分微弱的光芒。她望着郑衣息严肃的神色,心?里荒凉一片。
几息之后,她倏地从团凳上起了?身?,赶在郑衣息说话前去梨花木桌案上端了?一碗药过来。
郑衣息接过了?那一碗药,喝下后才说了?一句:“这是我的最低底线。”
是在说不能放烟儿离开一事?。
他灼烫的视线紧攥着烟儿不放,整个人既是在忍着身?上的疼痛,又因烟儿的靠近而欢愉不已。
而烟儿也好似是认了?命,漫长的沉默之后,她无声无息地点了?头,转而再拿起了?团扇,替郑衣息扇风。
只扇了?两下,郑衣息便撑着手臂夺过了?烟儿手里的团扇,言辞万分真挚地说:“以后你不必做这样伺候人的活计,我会给你个名分。”
话音甫落,烟儿便回忆起了?上一回郑衣息说这样的话时的场景。那时他让烟儿给他生?个孩子,还允她了?贵妾的位份,说要与她一生?一世不分离。
可结果呢?她几乎赔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烟儿听了?这话之后许久没有抬头,郑衣息便也在心?内叹息了?一声,只说:“没有两清,我还欠你许多。”
若是可以,他怕是恨不得要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烟儿瞧上一瞧,让她明白?他如今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对?她好,这份爱意也真挚无比,不掺任何虚假。
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烟儿不敢再信他了?。
况且情?爱一事?太伤身?伤心?,她与郑衣息之间有身?份上的云泥之别,若是再一次将自己?的心?交付出去,后果她承担不起。
所以烟儿只能装傻充愣,恨意淡去了?不少,却是不肯回应郑衣息。
他为主,她是仆。若是换不得这一世的自由,就以主仆的身?份相处。
“烟儿。”郑衣息轻唤一声,好似是对?烟儿的沉默感到?十分不满。他骨子里就是一副强势、占有欲极强的性子,虽是刻意去学陆植那副温柔、老?实的模样,可还是会有些狠厉之色从话里话外倾泻而出。
他也是当真想用?这一出“苦肉计”来搏得烟儿的芳心?。刘氏的阴谋浅显不已,那绝嗣药的把戏已闹过几出了?,他喝下去仅仅只是为了?烟儿罢了?。
烟儿落胎一事?一直是郑衣息心?上的针刺,如今他也不能再有子嗣了?,那些愧怍和忏悔也能就此消散一些。
他做了?十足十的准备,甚至还让双喜和圆儿去烟儿面前说了?许多好话,可即便如此,烟儿还是不肯原谅他。
郑衣息心?中虽有些气馁,可想着日子漫长,便也说服自己?安了?心?。
*
明辉堂内。
刘氏一言不发,正跪在明堂中央,平日里伺候的丫鬟们都?不见了?踪影,屋内只剩下她与郑尧。
“我知你恨息哥儿,可大房只有他一个男丁,若是你想保住自己?的富贵权势,还是要早些想通才是。”郑尧到?底是对?刘氏这个嫡亲含愧,说出口的话也漾着几分柔意。
而刘氏却是一言不发,眸光只落在明堂旁博古架里摆着的虎头鞋之上,倏地,她麻木不已的视线里仿佛淬了?毒,比激涌而出的泪意先一步涌出来的是深切的恨意。
“是他杀了?我们的嫡子,是他!是郑衣息!”刘氏几乎是嘶吼着出声道,她太过失态,已然忘了?该在郑尧面前扮演一个仁善慈爱的嫡母,只以最歇斯底里的语调宣泄着压抑多年的恨意。
“刘氏!”郑尧铁青着脸开口道:“注意你的身?份!”
刘氏的这颗心?浸在无边无际的毒意里久了?,已然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多少个午夜梦回,她梦到?了?她抱着自己?乖巧可爱的嫡子,醒来时怀中却只有被泪水浸湿的枕头。
杀子之痛。
她焉能不恨?
“我已是瞧在自己?的身?份上,瞧在郑国公府的名声上,才只给他下了?绝嗣药,而不是那摧肠烂肚的毒药。”刘氏道。
郑尧听了?这话之后,霎时勃然大怒,他想出口斥责刘氏阴毒不慈1,可想起年幼的嫡子死?时的惨状,这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夫妻两人四目相对?,皆是沉默。
终于,郑尧长叹了?一口气,只说:“二房的庶子们没一个能立得住的,苏氏这一胎又生?了?个嫡女,能支撑郑国公府门脉的人,只有郑衣息。”
说罢,便扬长而去,离开了?明辉堂。
*
绝嗣药的风波之后,郑衣息在澄苑内养了?半个月的身?子,而后又去御前司当值。
太子时常来澄苑与他下棋,如今却是半句也不再提与宁远侯府的婚事?,只与郑衣息商论着该如何处置刘贵妃新?生?下来的皇子。
上月里,年近四十的刘贵妃又为陛下添了?个皇子,这可把陛下给高兴坏了?,大笔一挥便将刘贵妃封为了?皇贵妃,位同副后,与皇后娘娘一起协理后宫。
这还不止,皇上还封尚了?刘贵妃的母家,将刘贵妃的胞兄提拔成了?兵部侍郎,掌了?实权。
更?别提如今的五皇子是何等地圣恩隆重,朝堂内外,宫闱里外的排场与气势比太子还要再张扬几分。
而这时的宁远侯府也“慧眼识珠”,苏卓将五皇子请到?府上,痛饮了?一番之后,便定下了?幼女与五皇子的婚事?。
太子听得这消息后盛怒不已,几乎把东宫书?房里的所有器具都?砸了?个干净,发泄了?一通后才赶来了?澄苑。
郑衣息如今的心?不在朝堂之上,听得太子的抱怨之后,便也无比泰然地与他说道:“臣有一法子可解殿下燃眉之急。”
太子对?郑衣息的态度又热络了?起来,只说:“何法?”
“当年鞑靼进犯的时候,五皇子率兵出征。领了?赫赫战功归京,可正这等功劳他才会得了?陛下的青眼,一举被封为了?亲王。”郑衣息道。
提及此时,太子心?里便无比恼怒。这些年他在政务之事?上勤勉不已,对?于臣下们更?是礼贤下士、百般谦让,唯独在领兵打仗一事?上被五皇子压了?一头。
他心?里实在是恼怒,这才会想尽法子笼络父亲是一等国公的郑衣息。
“是了?,老?五就是靠着这点本事?才入了?父皇的眼里。”太子颇为嫉妒地说道。
郑衣息听后笑道:“可若是五皇子根本就没有立下那些战功,而是在西北屠.杀平民,以次充功、欺瞒君上。不仅犯了?诛九族的杀民充功之罪,更?是犯了?不可饶恕的欺君之罪。”
这等罪名若是能安在五皇子身?上,自然会让他永生?用?世都?翻不了?身?。
可是谈何容易?西北边关太子可没有人手。
“可父皇如此宠爱老?五,怎么会相信?”
郑衣息不疾不徐地说道:“白?纸黑字、证人百姓摆在陛下面前,他一定会信。”
“什么人证?”太子已然激动不已,说出口的话音里染着几分尖利。
要伪造一份五皇子字迹的白?纸黑字十分简单,可这个人证却实在是困难。
“刘恩伯嫡子刘向荣,当年曾随着五皇子一起去边关出征。”郑衣息掷地有声道。
太子一愣,旋即便望向了?郑衣息,只说:“是你嫡母的亲侄子?”
“正是。”郑衣息笑了?笑,眸中划过几分冷厉之色。
刘氏实在是太碍眼了?一些,今日能对?他下手,将来说不定就会伤害烟儿。
该早些解决了?她身?后的刘家,这才能让她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世上。
第62章 见他
外头?风起云涌, 烟儿却只蜗居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心情?愉悦时侍弄侍弄石阶旁的吊兰,心情?烦闷时便只躺在塌上闭门不出。
她与郑衣息之间的相处方式愈加怪异,既是没有如胶似漆的亲密之感, 也没有疏离淡漠的冷淡。
用圆儿和双喜的话?来说, 便是:“奇奇怪怪的两个人。”
只是郑衣息却对此处之泰然, 比起前段时日烟儿对他?冷漠到几乎算是无?视的态度,如今的和平相处已然弥足珍贵。
他?几乎是把自己私库里所有值钱的器具都送到了烟儿手里,不管她想不想要,都一股脑地送了过去。
目睹了一切的双喜在背地里感叹道:“话?本?子里说的话?都不假, 一个男人若是心爱一个女人,身上的钱便都会给那个女人使。”
烟儿却是一副轻渺淡然的性子,虽是收下了郑衣息送来的所有器具和银票,那些?富贵到奢靡的钗环首饰也是束之高阁, 从?不取用。
圆儿见状便好声好气的劝她道:“如今满府满院里都在说世子爷中了姑娘您的道, 把您说成?了个千年狐狸精, 连老太太也在房里念叨了好几回,说都是因为您,咱们世子爷才遭了这一劫。”
话?音甫落。
烟儿抬起头?, 握着绣绷的动?作一顿,她静悄悄的瞧了圆儿一眼, 扬起一个宠辱不惊的笑容。
也正是因为这个笑容, 让圆儿霎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姑娘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自然也不会在意府里的风言风语。
即使那些?下人们把她议论成?了洪水猛兽,亦或是千年的狐狸精转世, 她都不在意。
圆儿又陪着烟儿说了会儿话?,这才端起了午膳的食盒, 蹑手蹑脚的走出了正屋。
才走到回廊之上,去见一身淡墨色对襟长?衫的郑衣息正从?角门的那一头?匆匆而来,他?嘴角边还漾着些?笑意,整个人便如温润如诗,没有半分从?前的戾气。
圆儿侧身朝着他?行了个礼,然后一边念叨着一边走去了耳房。
才撩开耳房的帘子,便见双喜正坐在小木几上吃花生米。
圆儿忙走过去拍了一下双喜的肩膀,可把他?吓了个半死,捂着心口道:“我的姑奶奶,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
“谁叫你偷懒,躲在这儿吃东西不去干活。”圆儿如此娇嗔道。
如今她渐渐的身量抽条了一些?,一张肥嘟嘟的圆脸也露出了微尖的下巴形状,从?前还只是个娇憨天真的小女孩,如今却隐隐的露出几份妩媚清秀的模样来了。
双喜本?是打算像旧时一般捏着她的双颊,可一伸手触及到那圆儿脸上那莹润滑腻的肌肤,便倏地脸上一红。
他?僵硬的放下了自己的手,不敢拿正眼去看圆儿,嘴里道:“你可知宁远侯府与五皇子定下了婚事。”
圆儿一听立马瞪大?了眼睛,“那位苏小姐先头?不是还说非世子爷不嫁吗?”
“我哪儿知道那么?多。”双喜边说着,边神神秘秘的凑到了圆儿身旁,“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这桩婚事可离不开我们世子爷在背地里的助力。”
圆儿听了这话?之后,眼睛瞪得越发大?了,整个人好似陷在了无?边无?际的疑惑,当即便喃喃自语道:“世子爷怎么?还掺和进了这样的事?”
双喜连忙朝她做了几个手势,后见她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便道:“咱们世子爷这样做,都是为了烟儿姑娘。”
圆儿一愣,旋即便听双喜继续说道:“烟儿姑娘可是有大?造化的人,将来说不定不止脱个奴籍,还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
郑衣息走进正屋的时候,烟儿还在望着知摘窗外的风景出神。
见他?来了,她才不舍得收回了目光,将杏眸里的留恋掩下。
郑衣息知晓烟儿在溪花村里过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本?是囚笼里的金丝雀,一朝得了自由翱翔在天地之间,便愈发向往着自由。
金石玉器、钗环首饰,甚至是府邸田铺,只要烟儿想要,郑衣息统统都能?给她。
可偏偏给不了她自由。
所以此刻的郑衣息只能?装作没有瞧见烟儿眼底的伤心,走上前去像个没事人一样,与她说道:“太医说你不能?吹冷风。”
烟儿的思绪被打断,回身见郑衣息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心猛的往下坠,她点了点头?以示对郑衣息的回应。
“过几日等你身子再?好些?,我带你去京郊那儿赏花,好不好?”郑衣息说出口的话?里装着能?溺死人的柔意。
烟儿只觉得万般不自在,却又无?处躲避,只能?迎着郑衣息的目光做了两个手势。
大?抵是在告诉郑衣息,她不想去京郊那儿散心。
郑衣息听罢不过拢了拢她鬓边的碎发,笑着和她说:“太医说你的身子再?仔细调养一段时日,将来说不准也能?再?怀上子嗣。”
子嗣之事,是郑衣息心里无?法触碰的伤痛。他?只能?想尽办法调养好烟儿的身子。
至于他?自己,则没了所谓。
烟儿听罢疑惑的瞥了郑衣息一眼,如今她实?在是摸不透眼前之人的性子,便也不敢把他?的话?当真,只点了点头?敷衍了过去。
而郑衣息却朝着烟儿更加贴近了几分,如今他?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咫尺,微微一动?,便会跌进彼此的怀里。
不能?再?怀有子嗣一事一直是烟儿心上的一根刺,于她这般卑微、命如蝼蚁的人来说,能?有个血脉相连的子嗣,也是贫瘠短暂的一生里为数不多的慰藉。
“可是我不能?再?有子嗣了,烟儿,你明白我的意思。”郑衣息如此说道。
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是,即便太医治好了烟儿的身子,她也不能?再?有子嗣了。
烟儿闻言眸子里的光亮立时黯淡了下去。
这是她早先就预料到的事,原也没什么?好失望的,只是心口处却久久的萦绕着一股苦涩与伤心。
陆植那憨厚可靠的模样也时不时地出现在她脑海中。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她就成?为了陆植的妻子,从?此过着男耕女织、闲适自在的日子。
到底是意难平。
郑衣息紧盯着烟儿,见她一副郁郁不开怀的模样,心里纵使再?不乐意,也只能?对她说:“明日我带你去看看陆植,好不好?”
本?是心如死灰的烟儿立时身子一颤,望向郑衣息的目光里染着浓浓的不敢置信。
“只要你乖乖的待在我身边,我会保他?一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郑衣息嘴角虽还在笑,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第63章 死
半月后, 正值郑衣息休沐,他便信守诺言带着烟儿去瞧陆植,出门?的时候正好在京城正街遇上五皇子府的人马。
那?些小厮和侍卫们都挑着铺满喜字的聘礼,正有条不紊地往宁远侯府行?去, 一路上引得行?人们侧目, 街坊四邻之间皆是对?这桩婚事的议论之声。
郑衣息却面不改色地骑马, 时不时往身后瞧一眼,确保马车里的烟儿无恙。
陆植如今还在溪花村。
只是今日过后,郑衣息便会赐给他白银千两以及离开京城的路引和文书,保他一世富贵的同时, 也要他永永远远地离开京城。
但凡是个神智清明的正常人,也知晓他该选择哪条路。
白银千两于郑衣息来说不过是书房博古架上的一只青玉瓷瓶罢了,可于贫苦百姓们来说,却是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钱财。
所以, 郑衣息能笃定?, 陆植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后, 郑衣息与烟儿才到了溪花村。此?时已近晌午,不少溪花村的村民们都已立在道场上扯起了家常,遥遥见一辆香车宝马缓缓地向陆植家中驶去, 为首骑马的那?人更是天人之姿,说不尽的矜贵清傲。
村民们都止住了话头, 目光纷纷朝着郑衣息望去, 心里都在揣测着贵人驾临溪花村的目的。
片刻后, 郑衣息翻身下马,动作一气呵成, 便画本子上头写的朗逸郎君一般夺目动人。
他走到了马车旁,将里头打扮的无比富贵奢靡的烟儿扶了下来, 这时几个溪花村的村民们便认出了烟儿的身份,当即便大惊道:“这不是陆植家里的那?个哑巴吗?”
当初那?个怯弱的哑巴已全然变了模样,乌黑的鸦发上簪着滴翠凤钗,行?动间那?鸽子蛋一般大小坠下来的累珠摇曳着晃动姿态,身上的衣衫衣摆处还绣着金丝细线,遥遥一瞧,称得上一句花团锦簇、富贵逼人。
郑衣息攥紧了烟儿的柔荑,牵着她走进了陆植的家中,只是方才推开屋门?觑见里头的景象后,他便飞快地用大掌蒙住了烟儿的双眼,并?道:“你先?别进去。”
被蒙住眼睛的烟儿疑惑不已,可郑衣息攥着她皓腕的力?道大的不得了,若是她想挣扎,只怕是会弄伤自己,所以烟儿只能乖乖地背着门?站着。
郑衣息脸色铁青地把双喜唤到了他身前,又点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们,指了指里头道:“把里头的尸体处理一下。”
他说话时也染着几分厌烦,眉宇里蓄着深深的愁闷。
他已是想了许多法子来威逼利诱陆植,总要让他尽早离开京城才是,只有他富贵地安享一世荣华,烟儿才不会日日夜夜地念着她,才不会心怀愧疚。
可是如今陆植死了,他的计划落了空。
并?且更糟糕的是,往后不论他如何?对?烟儿好,也无法再?比过一个死人了。
被郑衣息半搂在怀里的霜儿听得“尸体”二字后先?是大脑一片空白,而后身子便不可自抑地颤抖了起来,手里握着的帕子已被冷汗浸湿。
她不敢相信,可泪水还是如汹涌的潮浪一般落了下来。
“你先?别哭。”郑衣息蹙着眉道,此?刻他心里又烦闷又恼怒,已是恨不得把杀害陆植的幕后真?凶千刀万剐。
因烟儿整个人好似呆愣得失去了神智一般,郑衣息瞧了心里便不得劲,也实在是担心,便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放回马车里后才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那?些村民们。”
陆植是什么?时候死的,近来有没有可疑的人来找过陆植。
那?些村民们都是胆小怕事之人,一见一身华服的郑衣息向他们走来,便争先?恐后地往后面躲去。
谁知郑衣息一和那?些村民们打照面,便从袖袋里抽出了十?数张银票,嘴里只说:“一条消息就是一百两银子,把你们知晓的事都告诉我?,这些银票就是你们的了。”
俗话说的好,鸟为财死、人为食亡。方才还战战兢兢不肯正眼去瞧郑衣息的村民们见了那?一叠厚厚的银票,便什么?都不怕了。
“贵人是要问我?们什么??我?们定?是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中一个会说些官话的村民笑着对?郑衣息说道。
郑衣息脸色无比冷厉,他本就生的比寻常人高大英武几分,如今抿着嘴阴沉着脸的模样更有几分凌然的气势,他问:“最近你们谁见到陆植了,或者有没有在溪花村里撞见眼生之人,亦或是深夜的时候听到什么?异常的响动。”
话一出口,村民们俱是一怔,而后一个个便都绞尽脑汁地回忆起了这几日溪花村的异常。
还是方才那?个奉承郑衣息的村民先?答话,“好似是半个多月前,我?曾见过一回陆植,那?时他模样瞧着有几分憔悴,和他说话也不理睬我?们。”
“最近倒是没有瞧见什么?生人,不过那?一日有个男子在刘寡妇家里探头探脑……”一妇人如此?说道,可是她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另外几个村民便推搡了她一把,不让她再?往下继续说。
那?妇人眸光闪烁,嘴巴颤动了一番之后还是没有再?往下说下去。
可是这些村民们如此?异样的举措已是引起了郑衣息的怀疑,他也不与他们多费口舌,而是拿出了自己别在腰间的匕首,狠厉地横在了那?妇人眼前。
“说。”一字之内,已是载着蓬勃的怒意。
那?匕首削铁如泥,从妇人的鬓发处游移到她的脖颈之地,虽未用尽全力?,可也几乎要割破那?妇人脖间的皮肉。
一夕之间鸦雀无声,不仅是那?个妇人颤抖着不敢说话,另外几个村民们也收起了插科打诨、再?顺走些银票的心思。
眼前的这位贵人杀伐果决,一瞧便知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刘寡妇靠着皮肉生意过活,时常会带着些陌生的男子来我?们溪花村。”便有村民如此?对?郑衣息说道。
眼瞧着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消息来了,郑衣息便按照承诺的那?般赏给了村民们银票,而后才走回了马车旁。
此?时的小厮们已把陆植的尸首抬了出来,虽已是在尸首上盖了块白布,可还是能依稀从那?白布的形状上瞧出陆植的身形来。
而烟儿此?刻被泪意吞噬,她只是掀开帘子瞧了一眼,便瞧见了被小厮们抬着的陆植。
本是那?么?高大健硕的一个人,如今却只能无声无息地躺在白布之后。
烟儿眼前的视线已被氤氲而起的泪意充斥着,她此?刻还是不愿意相信陆植已死的真?相,只能尽力?去舒长自己的呼吸,才能让她不晕眩着昏过去。
可即便如此?,那?过分急促的呼吸已还是染上了两分哭腔。
可那?几个抬着陆植尸首的小厮们不知怎么?跌了一脚,那?白布便也顺势滑落了下来,陆植毫无血色的面容猛地撞进了烟儿眼中。
她的脑袋处突然传来一阵钝痛之感,起先?只是一阵细细微微的痛意,而后则旋起了一阵刮心般的痛。
那?痛从脑袋里钻了出来,重又钻进了骨髓之中,翻涌着让烟儿哽咽出声。
她明明是个哑巴,哭不出来声音,此?刻也只能哭出些嘶吼的声响,不伦不类、不清不楚,却能从中听出锥心的痛。
郑衣息的脚步一顿,他停在了马车前方,静静听着烟儿宣泄心中的苦痛,却是一句话都不曾说。
*
圆儿留在澄苑,本以为今日郑衣息与烟儿必会到日暮西沉的时候才回府,却没想到她们会这么?快地赶回澄苑。
郑衣息几乎是半搀半抱着将烟儿带进了澄苑,圆儿立在回廊上想走上前去迎接烟儿,可却是瞧见了烟儿红肿的好似烂桃子般的双眸。
第64章 愚笨
陆植的死, 如同在初雨开?霁的天际里洒下一点阴霾的种子,本已?是觑见了一丝天明,可转瞬间却?又被?阴云覆盖。
郑衣息连日来心情不佳,在御前司当值时更是与?同僚们多有争执, 双喜的活计便愈发不好做了些, 整日里皆胆战心惊的厉害, 生怕说错了话后惹恼了郑衣息。
而烟儿从溪花村回来以后便病了,即使太医来看诊之后说她只是心病,并不需用药,可郑衣息还是如临大敌, 吩咐圆儿等丫鬟好生照顾烟儿。
半月后,郑衣息派出?去抓捕刘寡妇的线人们总算是递回来了些消息。
陆植死后,那刘寡妇便预备着潜逃出?京城,谁曾想却?躲不过?郑衣息布下的天罗地网, 在毗邻京城的一处县城里被?郑衣息的人寻到了。
起先那刘寡妇什么都不肯说, 等郑衣息亲自卸了她一条胳膊后, 刘寡妇才如实?交代。
杀死陆植的人是小武。
就?是从前在澄苑伺候的小武,后因言语中对烟儿多有冒犯,被?郑衣息下令打?了几十大板后赶出?了澄苑。
谁曾想这厮如此命大, 生生熬过?了这几十大板之后便被?刘氏收买了过?去,领命去溪花村与?刘寡妇搅和?在了一块儿, 这两人一个领命行事, 一个对陆植深恶痛绝, 便想出?了给陆植下毒的毒计。
而陆植回溪花村的那几日里,每一夜都睡不安稳, 不得已?只能饮酒来消磨神智。
那一夜他醉的不省人事,小武便与?刘寡妇一起掰开?了他的嘴, 将那一碗□□给他灌了下去。
陆植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
而后小武便彻底消失了,不仅不曾来赴刘寡妇的约,连他家里的母兄也说好几日不曾见过?他了。
刘寡妇断了一条胳膊,霎时被?那股痛意?磨得满脸是泪,可见上首的郑衣息眉目冰冷,那狠厉的目光仿佛要把她凿穿一般,她就?连哭也不敢再哭了。
“我?都是被?那个小武哄骗的。”起先刘寡妇还高声为自己辩解,可见郑衣息一言不发,她说话的声音便也越来越微弱。
郑衣息盯着刘寡妇凝神思索了一番,见她有意?地敞开?了胸前的衣襟,不停地向他递着媚眼。
他心绪十分复杂,一是嗤笑于陆植这个蠢货竟会死在这么腌臜的一个妇人身上,二又是不明白刘氏的用意?。
陆植命如蝼蚁,实?在是不必刘氏如此费心。
可她偏偏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只是为了杀死一个陆植。
郑衣息心不停地往下坠,思绪翩翩间已?是明白了刘氏的用意?。
*
烟儿病了的这段时日里,郑老太太身边的绿珠来瞧了她一次,如今在三爷房里做通房丫鬟的连霜也备了厚礼上门,除了这两个有头有脸的丫鬟外,连明辉堂的大丫鬟白芍也来了澄苑正屋瞧她。
圆儿对明辉堂的人多有戒心,只横插在白芍与?烟儿中间,不肯离开?正屋半步。
只是已?许久不管事的李嬷嬷却?忽而冒了出?来,冷着脸将圆儿撵出?了正屋,以一个莫须有的名头绊住了她。
待四下无人之后,白芍才说明了她的来意?。
“太太已?是给陆植备下了路引和?文书,也如我?们当初说好的那般备下了厚银,只可惜陆植命薄……”
烟儿缓缓地抬起头,似乎是想去分辨白芍话里的真?伪。陆植的死让她痛不欲生,她如今还能留存着一口气,也不过?是靠着想为陆植报仇雪恨的念头罢了。
她这一辈子过?得太过?坎坷,与?陆植在一起的日子是她灰暗的人生里为数不多的一点光亮。
若不是因为她,陆植不会卷入到这些阴谋诡计之中,更不会因此丢了性命。
所以她恨自己,更恨杀害陆植的幕后真?凶。
烟儿躺在床榻上久了,整个人的脸色便显得格外的惨白,只是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却?依旧攒着鲜亮的火苗,此刻便一眼不眨地注视着白芍,好似要把她肚子里的那点算计窥探个清楚。
白芍稳了稳心神,顶着烟儿灼热的目光,状似感慨地说道?:“我?们都是做奴婢的人,自该知道?命数都不由得自己做主。只是我?与?陆植接触不多,却?也知晓他是个仁善之人,实?在是可惜了。偏偏碍了旁人的眼,如今死的这般悲惨……”
一声长叹,再配上微红的双眸,已?是将戏演得九分足了。
可烟儿不仅不接茬,甚至眸色平淡的好似一滩死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白芍也知晓说多错多的道?理,临走前只在烟儿跟前撇下了一句,“你?可还记得在澄苑伺候过?的小武?”
若是不说这一句话,烟儿兴许还能信她两分。如今如此刻意?地提到了小武,便着实?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了。
等白芍离去后,烟儿也长叹了一口气,敛下浓密如蒲扇般的睫羽,也顺带着将所有的情绪掩住。
时隔许久,她才算是明明白白地知晓,那日刘氏要她给郑衣息下绝嗣药时的计谋有多浅显无知,分明是把她当成了粘板上的鱼肉,肆意?玩弄罢了。
她阖上杏眸,不敢再去回忆。
不多时,郑衣息下值回了澄苑。
他静悄悄地走进正屋,见烟儿正躺在罗汉榻上闭目养神,高悬着的心也松泛了几分。
即便他有意?放缓了自己的脚步,轻手轻脚地走到床榻边时烟儿还是睁开?了眸子,递过?来的视线不算疏离,反而还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歉疚。
郑衣息本就?天性聪颖,更兼他花了不少心思去了解烟儿神色之间的含义,如今只需瞧着烟儿眉颦间的弧度,便能窥见她心里的思绪。
他缓缓地走到烟儿面前,衣摆勾到了她垂在罗汉榻边的柔荑,上好的滑腻云锦打?断了烟儿的思绪。
她方才思绪混沌时已?是想到了郑衣息,忆起刘氏利用她给郑衣息下的绝嗣药,忆起陆植死去时毫无血色的面容,最后涌上心头的则是方才白芍欲言又止的面容。
多思多想的后果便是她清晰地明白自己在这些人眼里不过?是能被?利用、亦能被?弃如敝帚的棋子。
这大宅门里到处是勾心斗角的人精们,且他们各个位高权重,盘算着的阴谋诡计都是杀人于无形的快刀,而底下的奴仆们则是被?主子们推出?来的棋子。
有用时略微地嘉奖一番,无用时或是杀了、或是卖了,全凭主子的心意?罢了。
想到陆植的悲惨结局,以及刘氏命白芍来给她下眼药的行径,烟儿心里只觉得恶心的厉害。
她作势要呕,而身侧的郑衣息却?先一步揽住了她的上半身,轻抚着背替她顺气。
第65章 计谋
刘氏此番的计谋不仅没有让烟儿记恨上?郑衣息, 反而给了?郑衣息一个与烟儿坦诚相?待的机会。
陆植的存在如一层灰蒙蒙的薄雾,遮挡住了?两人彼此相?望的视线,郑衣息本以?为自己与烟儿之间已走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谁曾想刘氏的挑拨行径会让他“柳暗花明?又一村”?
烟儿自觉被刘氏当成了?蠢人, 勾起她对前段时日给郑衣息下绝嗣药一事的歉疚, 与郑衣息相?处时愈发柔和。
郑衣息也把?刘寡妇嘴里所说的话统统告诉了?烟儿, 并以?最?严酷的誓言赌咒发誓道:“这事与我没有半分关系,我甚至已有大半年不曾见过小武了?,更不可能指使他去杀了?陆植。”
说出口?的这一番话虽还算是平静,可是那双炙热的眸子却是紧紧攥着烟儿不放, 里头有恳切、有祈求、更有哀怜。
他由衷地希望烟儿能相?信他的这一番话语,可却又不敢表现?的太过迫切,以?免徒增烟儿的疑心。
只是他也明?白,自己做过许多让烟儿伤心、失望的错事, 她若是不信自己, 也是应该的。
正屋内的气氛有片刻的冷凝。
郑衣息从一开始的满心期盼到一点点灰败了?心, 最?后则自嘲一笑道:“你不信我,也是应该的。”
话音甫落,一直不曾出声的烟儿却是伸出手轻轻地缚住了?郑衣息微微发颤的手掌, 而后便在他怔愣的目光下,朝他莞尔一笑。
*
这几日郑衣息的心情极佳。
双喜这个身边人得了?不少赏赐, 起先还高兴的不得了?, 可后头连他给郑衣息倒杯茶都有赏钱拿, 他便有些受宠若惊。
后来圆儿与她说了?正屋内叫水一事后,双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家?世子爷得了?肉吃, 这才会心情如此愉悦。
圆儿与双喜的关系越来越好,两个人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 已是在不知不觉中对对方起了?些朦朦胧胧的情愫。
“你真听见了??”双喜笑着问圆儿,他生的还算清秀,笑时嘴角还有两个小梨涡。
今日天气也不算闷热,澄苑庭院里的杏花树迎风绽放,抖下些粉雾般的碎花,洒落在圆儿肩头。
双喜一时看迷了?眼,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圆儿瞧,直把?圆儿瞧的双颊通红无比。
“你瞧什么?”她羞赧不已地问。
双喜挠了?挠自己的头,答道:“自然是在瞧你。”
“没个正经儿。”圆儿嗔怒一声之后忙用旁的话语来掩饰她心里的羞怯,“我当然听清楚了?,咱们姑娘瞧着松软了?许多,可见是世子爷的诚心感动了?她。”
这几日郑衣息的确是留宿在了?正屋,不过也只是与烟儿同床共枕罢了?,并未入巷,只是寻些甜头吃吃罢了?。
他如今极有耐心,自然不会心急。
只是他坐怀不乱,烟儿却是坐不住了?。她已是下定决心要?为陆植报仇,可是却苦于没有法子。
若她与苏烟柔一般是出身侯府的嫡出千金,替陆植报仇可是轻而易举,可偏偏她只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哑巴,能倚仗的也只有郑衣息罢了?。
他与刘氏本就有血海深仇,还有那绝嗣药,也是刘氏使了?毒计逼迫她下在了?茶碗里。
她大抵是相?信了?郑衣息说的爱她,所以?才会在郑衣息进正屋安睡的第三?日向他提出了?这个要?求。
此刻,云雨方歇。
郑衣息一脸餍足地躺在镶云石架子床上?,身侧拥着的是不着寸缕的烟儿,她正躺在郑衣息的臂膀上?,浓密如蒲扇般的睫羽挡住了?她清明?的眸子。
“过几日我再去替你打一支东珠做成的玉钗。”郑衣息面庞雀跃,此刻只怕是想把?全天下的宝物都捧到烟儿面前来。
烟儿神色寂寂,待心潮平复之后,才伸出手作?了?几个手势。
大意?是在告诉郑衣息:当初绝嗣药那件事,是她做错了?。
绕指柔般的话语如春风般飘入郑衣息的心间,他本就不恼烟儿,如今更是心软成了?一滩池水。
他说:“你没有做错。”
“是我犯下了?错事,让你受了?苏烟柔的磋磨。你不能再有孩子,我自然也不能再有,这本就是一件无比公平的事。”郑衣息道。
烟儿一愣,再没想到会从郑衣息嘴里听出“公平”二字,这个词来的太过突兀,以?至于让她忘了?接下来该说些什么话。
郑衣息的变化似乎不只是体现?在嘴上?。
只是如今陆植的这一条人命牢牢地压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也没有心思再去想情爱一事。
时至今日,陆植的尸骨于埋藏于溪花村旁的一处坟地里。烟儿却还是想不明?白,刘氏为何要?杀了?陆植。
仅仅只是为了?挑拨她与郑衣息的关系吗?一条人命难道就只值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吗?
烟儿心痛如绞,既是为陆植的死愤懑不平,也为了?这不公的命运。贫苦百姓们的一条命,竟只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玩弄人心的筹码。
她恨刘氏,此番定是要?刘氏付出该有的代价。
思绪涌动时,烟儿朝着郑衣息靠拢了?几分,半边身子几乎是攀附在了?郑衣息的肩头,肌肤相?触间让郑衣息心口?一颤。
方才偃旗息鼓的欲.念又冒上?了?心头,他瞥一眼鬓发还未干透的烟儿,到底是忍住了?作?乱的心思,只说:“你想与我说什么?”
四?目相?对时,烟儿先败下阵来,她低头做了?个手势,而后便见上?首的郑衣息说:“是说刘氏迫你给我下绝嗣药的事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语便把?那些腌臜的隐秘说了?出来,仿佛那日疼的几乎丢了?半条命的人不是他一样。
纵使此刻的烟儿有许多的话要?说,可撞进郑衣息那双漾着缱绻柔意?的眸子之后,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唯一的筹码就是自己的身子,委身于郑衣息并不是一件多么令人折辱的事,况且她有所图谋,本就是不占理?的那一个。
所以?此刻的烟儿神色并不如何自然,那裹着汗的鬓发正紧紧贴合在她的脸颊一侧,露出几分娇媚的疲容来。
□□好之后,她本是打算有样学样地与刘氏一般挑拨她与郑衣息的关系,可没出口?的时候却见郑衣息已目光灼灼地望了?过来。
“我都知晓。”
“你想让刘氏付出代价,为陆植报仇,是不是?”
烟儿愕然,一刹那忘了?回话。
郑衣息朝她倾身俯去,大掌攀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薄唇覆在她莹白滑腻的脖颈中,唇齿间勾出些旖旎的味道。
“好。”
“我帮你。”
第66章 离开
月明星稀, 夜风习习。
烟儿由?圆儿扶着坐在?了门扉倚槛处,她虽然素面朝天、未施脂粉,却与寂冷的月色清辉融为一?体。
“爷去?明辉堂的时候没有带上竹骨灯笼,姑娘可要去?接他?也能显出?您的好处来。”
圆儿也是一?片好心, 这?几日烟儿与郑衣息的关系融洽了许多, 同?起同?卧不说, 更是连用膳都凑在?了一?处。
眼瞧着烟儿好似是认了命,扎根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之中?,成为郑衣息手边豢养的金丝雀。
那便?要做这?些金丝雀里活的最好的一?个。
本?以为烟儿不会拒绝她的提议,圆儿兴致勃勃地从耳房里拿出?了两只竹骨灯笼。
谁知烟儿一?瞧那骨节分明的竹骨灯笼, 便?霎时红了眼眶,泫然欲泣的模样?里染上了几分神伤。
圆儿提着竹骨灯笼愣在?了原地,既是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只万般局促地说:“姑娘, 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
不就是忆起了死去?的陆植, 他们二人在?溪花村里安宁度日的时候,陆植也曾亲手给她做过?这?么一?只精致的灯笼。
削了厚厚的几节竹子,手上也被刺下了不少伤痕, 虽没有金丝细线作摆,也没有软烟罗为布, 可依旧如此精巧动人。
烟儿想, 纵使眼前的竹骨灯笼价值不菲, 在?她心里却也远远比不上陆植亲手做的那一?个。
半晌后?,烟儿终于抵御住了那股排山倒海般向她涌来的悲意, 她生生忍住了泪水,转而朝着圆儿莞尔一?笑。
如今她处处仰赖郑衣息, 也只有靠着郑衣息才能为陆植复仇,所以她没有拒绝圆儿的提议。
只见烟儿接过?了那两只竹骨灯笼,当?即便?从团凳上起身?,欲往廊道上灯火明焰处走去?。
才走了几步,便?见廊角的拐角处传来一?阵零碎的脚步声,抬头一?瞧,便?见郑衣息镀着夜色而来。
此刻的他似是心思雀跃的厉害,往日里冷厉凝滞的眉宇间尽是松泛之意,嘴角浮现?了两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步伐松快,脚步轻巧。
一?走上廊道的时候,郑衣息便?瞥见了一?身?月白色素衫的烟儿,眉眼里弥漫着的笑意越发深重。
“这?么冷,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他语气温柔,连责备的话语里都带着亲昵之感?。
烟儿尚未动作,郑衣息却上前将她揽进了自己怀中?,宽阔且温暖的胸膛紧紧地包裹住了她。
“我们回房。”他拥住了烟儿,仿佛拥住了这?世上的珍宝。
不多时,圆儿和其余伺候的丫鬟们都悄然退出?了正屋,给两位主子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郑衣息心思浮动,一?双炙热的眸子正紧紧攥着烟儿不放。
他方才开了荤,又?是好不容易才重又?得了烟儿的欢心,正是难舍难分的时候,不过?是与烟儿四目相对一?番便?心潮澎湃。
烟儿不过?望了郑衣息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意图,她先是一?愣,而后?认命般地攀附住了郑衣息的肩膀。
衣衫褪去?、香肩半露,清辉月色下一?颦一?笑皆是摄人心魄的风情。
郑衣息仿佛饮用了来自西域的曼陀罗花汁,每每对上烟儿,便?方寸大乱去?,清明神智不见所踪。
而烟儿则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那打着结儿的襟带并不繁复,只需轻轻一?扯便?能窥见曼妙。
郑衣息方才还一?心热切,可借着屋内影影绰绰的烛火,他撞见了烟儿忍着屈辱的神色,以及她轻咬着下唇的不虞。
他仿佛被人兜头浇下了一?盘冷水,那满腔的热意霎时不见了所踪,半晌后?郑衣息握住了烟儿的柔荑,仔细摩挲后?叹道:“我想要的不是你的身?子。”
说话时他的目光正游移在?烟儿的心口,意思再明显不过?。
自始至终,郑衣息想要的都是烟儿的心,他为她殚精极虑,为她谋划复仇大计,甚至为她背上与整个郑国公府为敌的罪名。
为的不过?是能夺回她的心,就像从前没有陆植的时候一?样?,烟儿满心满眼都只装着郑衣息一?人一?样?。
“郑尧明日就要回西北戍守边关了,陛下既是十分信任他,又?十分忌惮他,此番必然不会轻易将他放回京城。”郑衣息如此快意地说道。
这?话背后?的含义再明显不过?,那便?是郑国公郑尧不能再做郑衣息的主了,他只要想好万全之策,刘氏必死无疑。
屋内寂静无比,烟儿正坐在?郑衣息的双膝之上,两人相隔只有咫尺,唇齿交缠间尽是未尽的情意。
郑衣息凝望着烟儿清凌凌的眉目,整个人软成了一?滩春水,望的久了,心口便?生出?了一?股痒意。
便?见他笑着轻啄了一?下烟儿的丹唇,这?个吻只是浅尝辄止,没有半分情.欲的意味,只是突然想吻她。
而烟儿却只是清清冷冷的回望着郑衣息,虽则没有作出?半分抗拒之意,可是整个人却木然的厉害。
郑衣息不过?片刻失神,霎时便?又?压下了心内的气馁之意,他笑着与烟儿说:“我已有完全的法子,也为刘氏布下了天罗地网,此番她必死无疑。”
他对刘氏痛下杀手,非但是为了搏得烟儿的欢心,更是为了抱挤压已久的母仇。
于嬷嬷死前百般劝诫他,要让他放下心中?的仇恨,从此自由?自在?的度日。
只是他却迟迟放不下心中?的执念,那些被人看清的日子,那些活的尚且不如卑贱奴仆的日子,那些被郑尧百般轻视的日子。
郑衣息寻不到缘由?,如溺死在?汪洋大河里的无助之人,不明白那些血缘至亲为何会对他弃如敝帚。
若是生母还在?,他岂会如在?世浮萍一?般任人欺凌?
所以他不得不去?憎恨刘氏,一?旦把所有的罪责都归咎在?刘氏身?上,他心里就好受了许多。
起码不必再日日堕落在?无边的仇海之中?。
只是这?些年为了挣上世子之位,为了夺得郑老太太的欢心,为了让全京城的人都知晓郑国公世子的大名。
郑衣息已是殚精竭虑,日日活在?权谋之中?,他又?如何能开怀?
似乎与烟儿在?一?起的日子,方才是他最高兴、最惬意的时候。
他已错了一?次,这?一?次的错误让他差一?点永远失去?了烟儿,往后?则再也不能犯错了。
若要郑衣息说一?句心里话,这?日复一?日的算计已是让他疲累无比,郑尧给他的压力也让他喘不过?气来。
还有东宫太子,那也是个狼子野心之辈,一?旦他登上帝位,郑衣息也不知晓他能不能如愿挣到个从龙之功。
“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带你去?江南,好不好?”
第67章 擒拿
烟儿没有回答。
郑衣息静静等了一会儿, 见她只是扬着那双透亮的杏眸望着自己,垂在身?侧的柔荑没有半分动作,便也?敛下?了眸子,淡声说:“安寝吧。”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 郑衣息出门之后, 明辉堂便来人传唤了烟儿。
刘氏如今是郑国公府的主母, 她的传唤烟儿没有胆子推拒,只是在临行前圆儿好?声好?气地劝她,总要忍过这一遭,不能意气用?事。
烟儿朝着忧心忡忡的圆儿一笑, 以手势告诉她,自己不会做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儿。
本以为?去明辉堂后会有一场不见硝烟的大战,谁知居于高位的刘氏只是含笑着与烟儿说,“过几日府上会办一场花宴, 到时?未来的世子夫人会上门赏玩, 你小心些伺候。”
烟儿听后也?不曾惊讶。
虽则郑衣息曾允诺过要娶她, 可是那话与稚子之间的玩笑话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是钟鸣鼎食的大族里的世子爷,而她只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云泥之别,不足以涵盖两人之间的身?份之差。
娶妻一事, 不异于天方夜谭。
两日之后,烟儿也?从奴仆们的嘴里问出了那位要嫁来郑国公府的小姐的身?份。
原来那是刘氏母家的内侄女, 闺名叫晚晚, 听闻是个兰质蕙心、端雅灵秀的大家闺秀。
这些事本是与烟儿无?关, 她该照旧做好?自己的活计,可偏偏那一夜里郑衣息的允诺之声总是回荡在她的脑海之中?。
“我想娶你为?妻。”
“待一切都结束了, 我们一起去江南,好?不好??”
这些话究竟是出自他的真心, 还?是一时?意气使然,烟儿已经分不清了。
陆植的仇未报之前,她已然没有心思再去想这些情爱之事。
烟儿的反应如此平淡,可郑衣息知晓了此事之后却勃然大怒,若不是双喜等人死死拦着,只怕早已冲到明辉堂去与刘氏对峙了。
郑老太太也?对此视而不见,她知晓自己这个长媳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只是嫡母给儿子选妻实?在再合适不过,她这个祖母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再者刘氏虽有私心,可那刘家小姐却是个招人疼爱的大家闺秀,与先头那个飞扬跋扈的苏烟柔不同,是个柔善纯良、娇娇滴滴的大小姐。
倒是与郑衣息十分相配。
“老大媳妇,是准备熬死了息哥儿,把大房的所有事物都牢牢攥在她的手心里呢。”郑老太太如此感?叹道。
一旁的绿珠正捏着团扇替郑老太太煽风,嘴边还?不忘说道:“大太太打的是什么心思,咱们这些下?人心里也?门清,更何?况是世子爷?咱们世子爷遭了劫,她再给世子爷寻了个自己母家的妻子,这是要把我们世子爷给架空了。”
“哼。”郑老太太虽有心想偏帮郑衣息,可想起那日他在荣禧堂不管不顾地嚷出了旧日里的隐秘,便又不肯再为?郑衣息说话了。
绿珠见郑老太太住了嘴,便也?识趣的略过了这个话题。
*
郑衣息阴沉着脸坐于书房翘头案之后,方才研墨写下?了一封信件,吩咐小厮们立即送去东宫。
除了东宫之外,他还?写了一封信件,则是让一个暗卫悄悄送去五皇子府上。
从前他以为?为?太子抛头颅、洒热血,为?他的千秋大业殚精竭虑,也?能换来太子的倾心相待。
可如今想来,这些久居高位的人眼里只有无?穷无?尽的权势和算计。
甚至于在郑衣息最难过消沉的那段时?日里,太子所做的就是不断逼迫郑衣息去迎娶苏烟柔。
即便苏烟柔与五皇子已有了夫妻之实?,即便满京城的人都在笑话他郑衣息是个活王八,即便他一点都不想娶苏烟柔。
可太子还?是不断逼迫着他。
即便他左右逢源,也?是被逼迫至此。
在书房里久坐了一个时?辰之后,郑衣息才觉得自己胸腔内盈润着的怒意消弭了不少,他起身?往正屋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烟儿正在梳理这一月澄苑的账目,听得郑衣息零碎的脚步声后,便猛然抬起了头。
她鬓边的碎发轻轻落落的洒在耳畔,虽然未施脂粉,可明艳的就像出水芙蓉一般摄人心魄。
郑衣息走进?她身?边之后,便不管不顾把她拥进?了怀里,头倚靠在她的颈窝处,狭小的团凳根本容不下?两个人的身?躯。
烟儿叫苦不迭,想拍打郑衣息的肩头让他松开自己,却反被他握住了手腕,呼吸间已被他捏住了下?巴,再然后便是如翻江倒海般袭来的热切的吻。
她被搅弄的无?法呼吸,双手无?处安放,只能无?力?地攀迎住郑衣息的双臂,依托着他给与的热切方能有几分喘息的机会。
这不是烟儿头一次与郑衣息有亲密接触,可从没有哪一次像今日这般密不可分、如胶似漆。
况且如今还?是在白日,正屋门前仍有不少奴仆会无?意中?路过,若是往里屋里瞟去一眼,瞧见了这一幕……
意识到这一点的烟儿立时?开始了死命的挣扎,只是她的这点气力?在郑衣息面前便如小猫小狗在挠痒痒一般,实?在是无?足轻重。
只是郑衣息念她一向比别人脸皮更薄一些,吻的尽兴了之后便也?只能松开了对她的桎梏,改而将她抱在了自己膝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莹白的脖颈瞧。
“你是不是很高兴?”
烟儿又羞又恼,而后又被漫上来的羞愤所主导,望向郑衣息的眸光里尽是不虞。
她怎么会高兴?如此白日宣.淫,传出去只会被人百般耻笑。
郑衣息见她脸上浮起了羞恼之色,连耳垂都泛起了粉色的红晕,一时?便绷不住笑了,只说:“我说的不是刚才我亲你这回事。”
烟儿一愣,回身?望向郑衣息,见他正好?整以暇地注视着自己,方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
他是在说刘氏给他安排正妻一事?
“让我来猜猜烟儿心里在想些什么?”郑衣息将烟儿的神色尽收眼底,嘴角边显出一抹染着讥诮的笑意,一边好?整以暇地望着烟儿。
他的手也?随着话语覆上了心口之地,霎时?让烟儿的双靥烧红了起来。
“报完仇,我再娶了世子夫人。再多?一年的功夫我就会厌了你,还?了你卖身?契,放你自由对不对?”
话音甫落。
烟儿倏地垂下?了头,被窥破了心中?隐秘的她浑身?不自在,连在她心口处作乱的手掌也?顾不上阻拦了。
“爷的好?烟儿,那位刘小姐进?不了门,我也?不会娶除你以外的人。”郑衣息边说着边覆上了烟儿的粉唇,轻啄了一下?才放开了她。
*
三日后,郑国公府果然办起了花宴。
刘氏花重金从城东的花卉铺子里买了不少名贵的花种,一是预备着给上门赴宴的客人们赏玩,二也?是为?了显出她内侄女的好?处来。
刘晚晚其人,最为?钟爱兰花,整日里钻研古书典籍,倒也?被她钻研出了个侍弄兰花的法子来。
此次花宴,刘氏便想让内侄女在花宴上大展风采。
所以一大早刘氏便派出了身?边的陪嫁婆子们,让她们先去刘府将刘晚晚接到郑国公府里来,算着时?辰,刘晚晚也?该到了才是。
刘氏在花厅里一边待客,一边不停地喝茶。往门口的方向张望了好?几回却还?是没有瞧见刘晚晚的身?影,她心里升起了疑惑,便以内急为?理由悄悄走出了花厅。
这时?那几个被她派出去的婆子们才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只见那几个婆子们个个汗流浃背,脸色惨白无?比,遥遥地瞧见刘氏之后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喊道:“夫人,方才锦衣卫去了刘家,已是把刘家所有的男丁都擒拿了,女眷们也?下?了狱。”
第68章 求
郑国公府的这场花宴不欢而散。
刘氏的父兄以及内侄统统下了狱, 女眷们还?好些?,交了钱财出去总能保住自己的清白。
刘晚晚因姿色出众,没少受到狱卒的调笑,只是却无人敢上前去进犯她。
刘氏花了不少银钱疏通, 只是刘家此次犯的事儿?与五皇子有关, 朝中的门生和旧日的同僚们都只能装聋作哑, 不敢在?立嫡大事之前站队惹圣上不快。
刘家一倒,五皇子以民充敌、滥杀无辜、以此顶功的行径便兜不住了。东宫等的便是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纷纷出动人手百般弹劾五皇子。
即便有生母刘贵妃作保,五皇子的地位还?是岌岌可危。
郑国公府也受了刘家的牵连, 不仅郑衣息的婚事被搁置了,连带着郑容雅与朱家的亲事也告吹了。
郑容雅日日在?家中以泪洗面,郑老太太心?疼孙女,便把她唤到了荣禧堂, 好声好气地劝解了一番。
谁知这郑容雅满心?满眼地只装着朱家三郎, 一门心?思想要嫁去朱家做朱家妇, 如今郑家受了刘家的牵连,朱家弃了木石之约改聘其余人家的小姐。
郑容雅受不住这等打击,便趁着丫鬟们打盹的时候, 偷偷拿了根绳子意欲上吊,幸而被廊道上的婆子瞧见了, 赶忙把她救了下来。
这也把郑老太太和苏氏疼坏了, 嘴里咒骂朱家人无情无义的同时, 还?数落着郑容雅的蠢笨。
最?后还?是郑衣息出面连恐带吓地骂了一通,郑容雅才收起了寻思的念头, 整日只枯坐在?自己的闺房里,半步都不肯出。
郑老太太自诩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虽则如今郑国公府受了刘家的牵连,可到底没有损伤根骨,至多?半年的功夫便能安然度过?此劫。
只是对于刘氏来说,娘家的倒台无异于灭顶之灾,她虽写信给了去往西北的郑尧,可心?里却明白郑尧不会在?此时归京,更不会为了她的娘家与圣上、东宫作对。
即便他回?来了,又能如何呢?
短短几日功夫,刘氏便苍老了十?岁,身?边伺候的丫鬟们个个担心?不已,身?份比寻常丫鬟高上两分的白芍便对刘氏说:“若不然夫人去求一求世子爷,咱们府里也只有世子爷能与东宫说上话了。”
话音甫落。
本就郁愤难当的刘氏霎时抬起了淬着毒意的眸子,朝着白芍的滑嫩姣美的脸蛋便扇去了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明辉堂正屋之内,让屋内伺候的丫鬟们俱都身?子一凛。
这可是刘氏第一次对白芍动手。
被打的脑瓜子嗡嗡作响的白芍立时跪在?了地上,美眸里泫着泪,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
“夫人息怒。”
刘氏恼火的胸膛不断地上下起伏,只是除了巴掌以外,她却是说不出半句反驳白芍的话语来。
没错,整个郑国公府能与东宫说上话的人只有郑衣息。
要想救她的娘家,似乎只能去求郑衣息。
可她怎么愿意?那可是杀了她孩子的仇人,多?少个午夜梦回?,她恨不得吃他的肉、剥他的皮、喝他的血。
白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这时刘嬷嬷则悄然走进了正屋,把盛怒的刘氏扶到了紫檀木扶手椅里,又板着脸数落了白芍几句,白芍这才哭哭啼啼地退了下去。
而后刘嬷嬷才温声规劝刘氏道:“夫人何必与这小蹄子置气?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国公爷虽想把她带去边关解解闷,可夫人您不愿意,国公爷不也没把她带走吗?”
刘氏听罢只是摆了摆手道:“我都这把年纪了,难道还?在?意这个?”
郑尧的宠爱于她而言半分不值,所以她才会把白芍推出去伺候郑尧。
刘嬷嬷笑得愈发柔和,只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夫人您是奴婢此生见过?最?聪明的人,自然能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事涉立嫡一事,且有刘贵妃为五皇子作保,五皇子必然性命无忧。圣上只会迁怒我父兄,这一遭怕是难过?了。”刘氏边说着边落下了两行泪,她细长的指甲掐进了自己的手掌肉里,可却是察觉不到本分痛意。
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听得刘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而后与刘嬷嬷说:“随我去澄苑。”
*
郑衣息已在?澄苑内候了刘氏好几日。
这一日又是等到了日暮昏黄的时候才从书房内走了出来,才刚踏足廊道,却迎面撞上了刘氏与刘嬷嬷。
他倏地敛起了笑意,眸光紧紧落在?与他遥遥相对的刘氏身?上,眸子里的得意已悄然爬上了眼梢。
“母亲。”一声染着讥讽之意的称呼,混杂着能冻死人的冷厉,青天白日的让刘氏出了一身?冷汗。
她硬着头皮走到了郑衣息身?前,朝着他笑了笑,“母亲有话要和你说。”
郑衣息回?身?朝着书房的位置挥了挥袖子,等刘氏迈步走进书房之后,便给双喜使了个眼色。
双喜上前拉住了刘嬷嬷,笑着说:“嬷嬷随我去耳房吃些?果?子吧。”
刘嬷嬷自然不能跟着刘氏一起进书房,只是她担心?自己的主子,一边被双喜拉着往耳房走去,一边时不时地回?头张望。
书房内。
郑衣息坐在?了扶手椅里,正含笑打量着刘氏。母子十?几载,这是刘氏第一次走进他的外书房。
冷汗涔涔之余,刘氏不忘左右环顾书房,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讥诮之意。
郑尧嘴上说着厌恶这个儿?子,可却把私库里的大多?器具都送来了澄苑。
只是此刻刘氏不能把心?思用在?此处,她勉力收起了心?内的嫌恶,抬眸望向了郑衣息,“母亲今日过?来是有件事要求你。”
郑衣息好似十?分讶异,愣了一会儿?之后才哂笑道:“母亲竟还?能有事来求我?儿?子可要洗耳恭听了。”
话里明晃晃的讥讽意味。
“我母家遭了劫,太子那儿?可否请你转圜一回??总要保你舅舅表哥表妹他们的性命才是。”刘氏没了法子,只能厚着脸皮如此对郑衣息说。
她已预想过?郑衣息会如何回?答,左不过?是嘲讽她一回?,亦或是将她辱骂一回?。
总之不可能会痛快地答应此事。
可出乎刘氏意料的是,郑衣息笑着盯了一会儿?刘氏,对她脸上浮现的祈求与哀切神色十?分满意。
“好。”
一声答话让刘氏猛地抬起了头,旋即撞进了郑衣息不怀好意的眸子里,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翘头案之后,毫不遮掩自己笼在?自己外.围的森然恶意。
“母亲不高兴吗?”郑衣息说话时笑意不达眼底,眸中露出的寒芒仿佛要把刘氏凿穿一般。
刘氏局促地攥着手里的帕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不是不高兴。”
是不敢相信。
郑衣息怎么可能会这么好心??
仿佛是在?作证着刘氏的疑惑,伪装的笑意淡去之后,郑衣息终于露出了他的爪牙。
只见他一眼不眨地盯着刘氏,说道:“只要母亲服下这药,我就会去东宫求太子对刘家网开一面。”
第69章 复仇(上)
对于刘氏来说?, 这笔买卖几?乎可以算是稳赚不赔。
仅仅只是让她服下?面前的药,兴许就能让刘家人得以保全性命,即便刘氏心中再多疑惑,此刻也只能呆呆地望向?郑衣息, 眸中写满了无措。
郑衣息将刘氏的犹豫与害怕尽收眼底, 而后便残忍地一笑道:“母亲若是不愿意, 就罢了。”
他游刃有?余地收回了那一瓶装着药丸的瓷瓶,而后便似要离开书房一般从?扶手椅里起身,俨然不给刘氏有?任何犹豫的时间。
而刘氏也被?郑衣息的决绝所逼,立时便把那瓷瓶攥在了手心, 说?出口的话语带着浓浓的颤栗,“你可会食言?”
她心里已然做了决断。纵使知晓郑衣息不安好心,可刘氏又能如何?她能在这内宅里搅动风云,却是不能在朝政上使出什么力来。
她不能眼睁睁地瞧着刘家败落, 也不能瞧着自己父母双亲、兄弟姐妹们丢了性命, 昔日的门生姻亲们因为东宫的缘故不肯施以援手, 如今也只有?郑衣息这一条路了。
刘氏视死如归般地握住了那一只瓷瓶。
而郑衣息则只是轻轻一笑道:“母亲该明白,如今不是我求母亲服下?这药,而是母亲服下?药后求我救刘家。”
他立在了不败之地, 只要刘氏有?求于他,他就能拿捏住刘氏的命脉。
漫长的沉默之后, 刘氏也终于听出了郑衣息话里的冷然, 在那一刹那间, 她只觉得自己立在了万丈悬崖的末端,前方就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而郑衣息就是将她逼上悬崖的人。
刘氏的脑袋里的怔愣只持续了一会儿, 很快她便忆起了出嫁前夕慈祥和蔼的父母双亲为她添妆的景象,那时的母亲鬓边微白, 攥着她的皓腕说?道:“囡囡要一生平安喜乐。”
那是生她养她的爹爹和娘亲,为人子女者怎么能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爹娘死去?
“我会把这药服下?。”刘氏讷然抬头,望向?郑衣息时正巧撞进他满是得意的眸子里。
而后,她便顶着郑衣息灼灼的目光,放那瓷瓶里的药丸服下?。
艰难地吞咽之后,她的身子微微发颤,身形已是难以维持下?去,只听她说?:“还请你一定要遵守诺言。”
郑衣息不过是冷哼了一声,而后便越过了刘氏,往书房外走去。
等?郑衣息离去后,刘氏才?好似被?抽走了全身上下?所有?的气力一般颓然地倒在了地上,她面色胀红不已,双手不断地去攀附自己的喉咙,想让那药丸倾吐出来。
只是如今已于事无补。
*
自从?那一日之后,刘氏便病了。
这病来势汹汹,将往素一个康健的人变成了一具躺在床榻上的行尸走肉,郑老太太亲自下?帖子请了好些?太医来为刘氏诊治,纵使那些?太医们医术了得,却也诊治不出来刘氏的病症。
白日时,郑衣息在刘氏榻前侍疾,一到日落黄昏的时候便回澄苑,一刻也不肯多待。
郑老太太为此很是感叹,本以为是刘氏娘家的剧变让她遭受打击后一病不起,又如何知晓会是因为刘氏与郑衣息做了交易的缘故?
刘氏这一病,苏氏便当真成了郑国公府内的掌权人,她本就是副贪财爱权的性子,如今更是肆无忌惮、无法无天。昧下?了不少公中的银财去补贴自己的娘家。
郑老太太年纪大了,对于管家理事一事也是有?心无力。她只希望苏氏不要做太出格的事儿,否则也不想插手多管。
那一日刘氏的病才?好些?,整个人不似前段时日那般昏昏沉沉,意识清明些?以后,她便记挂起了生死未卜的父母亲人。
恰逢这一日刘嬷嬷为她换洗衣衫,她便趴伏在刘嬷嬷耳畔,以无比微弱的嗓音问起了陛下?对刘家的处置。
谁知刘嬷嬷一听得此话后霎时红了眼眶,可见刘氏这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孱弱模样,便又止住了话头,只能泫着泪说?道:“夫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刘氏与刘嬷嬷自闺中相伴至今,彼此间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其中的含义?,如今刘嬷嬷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后,刘氏的眼泪便如决堤般落了下?来。
她已然觉察到了不好的预感。
只是此刻的她全身上下?已没?有?多少气力,只能不断地伸出手去抓刘嬷嬷的衣袖,可因气息孱弱的缘由,那双瘦如枝干的手腕又颓然地跌在了床榻之上。
刘嬷嬷再也忍不住泪意,当即便嚎啕大哭道:“陛下?连伸冤的机会都不给老爷太太,已是判下?了男丁斩立决、女眷们流放宁古塔的责令。”
话落,再也受不住这股灭顶而来的打击,当即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刘嬷嬷当时正紧紧攥着刘氏的手,察觉到手心一片冰凉之后,她也慌了神,一叠声地让白芍去荣禧堂求助郑老太太。
*
烟儿正坐在紫藤花架上赏景,郁郁葱葱的绿枝点?缀着娇艳无比的红花,交相掩映着露出迷人的春景来。
不多时,从?角门口疾步而来的郑衣息便上前朝着她笑道:“跟我走。”
劈头盖脸的一句话让烟儿心里无比惊讶,只是忆起这段时日郑衣息的谋划,她的双腿还是不自觉地跟在郑衣息身后,往明辉堂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郑衣息虽刻意放缓了步调,可步步生风的快意模样还是显露出此刻他的欢喜。
烟儿心里隐隐浮起了一个猜测,只是如今还不敢作准。
临到了明辉堂门前,郑衣息才?回身望着烟儿,修长的玉指触碰到了她的皓腕,带着滚烫的气息,说?出口的话语里也有?难以掩饰的激动,“你的仇如今能报了。”
话音甫落,里屋中便传出了一阵凄厉的哭声,那尖利的哭声仿佛要钻入烟儿的耳中,将她的心房刺的乱颤一般。
第70章 复仇(下)
哭声响起之后, 烟儿仍在?愣神之时便?被郑衣息攥住了皓腕,被他的大力牵引着走进了明?辉堂中。
郑老太太、白芍以及刘嬷嬷都趴伏在?刘氏的床榻旁,俱都是一副红着眼无比伤怀的模样,苏氏也姗姗来迟, 一进屋便?悲怆出声道:“嫂嫂这是怎么了?”
此时的刘氏已面若金纸, 了无生息般躺在?床榻上, 眸光涣散、整个人出气多进气少,瞧着便?知?性命岌岌可危。
苏氏哭声凄厉,她与郑老太太立在?一处,都泪眼婆娑地?望着刘氏。
郑衣息进屋时众人的目光只落在?他身上一瞬, 而后又望向?了床榻上的刘氏,所以烟儿也只是静静地?立在?郑衣息身后,注视着刘氏慢慢死去的模样。
太医赶来的时候,刘氏的精气神已被方才?好?多了, 只是太医却摇了摇头?, 对郑老太太说道:“国公夫人已是药石无医……如今这般有精神也是因为回光返照的缘故。”
说着, 太医就退了下去。
郑老太太不由地?想?起她与刘氏做婆媳的数十?年,两人之间虽有过?许多小?龃龉,可大抵还是一对和谐的婆媳, 刘氏这人本性不坏,只是自从嫡子死后便?钻进了牛角尖里。
如今这般悲惨地?死去, 难免会让人唏嘘感叹一番。
而苏氏眸中虽垂着泪, 可心里却是惬意高兴的很, 一旦刘氏死去,她这个二房的主母就能名?正言顺地?执掌着国公府的中馈。
刘氏当真是死的好?, 死的妙,最好?连今日都熬不过?去最好?。
郑衣息缓缓走到刘氏病榻前, 回光返照的刘氏也第一眼瞧见了他,霎那间,那些深入骨髓、埋在?心底的恨意一下子都冒了上来,钻过?皮肉、钻过?血脉,钻过?这数十?年蹉跎的人生。
她勉力抬起头?,额间青筋凸起,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对郑衣息说道:“毒……毒……”
后头?的话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而郑衣息不过?是扯了扯嘴角,连一分悲伤的情绪都不愿演出来,他淡淡道:“母亲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话音甫落。
刘氏便?瞪大着眼睛咽了气,走马观花的一生,从大家?闺秀到手握权势的世家?冢妇,被囿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临到头?竟是落得个死不瞑目的结局。
烟儿就立在?郑衣息身后目睹着刘氏死去的景象,心里没有预想?之中的喜悦,反而还生出了一阵悲凉之感。
她的确是恨刘氏,可她渐渐地?也不明?白自己究竟该不该恨刘氏?陆植的悲剧似乎不该只怪刘氏一人,也该怪她自己,怪郑衣息。
刘氏枯萎死去,郑衣息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微微发颤,夙愿得偿,已是让他无力去抵抗向?他袭来的喜悦。
漫长的沉默之后,他才?压下上扬的嘴角,回身去瞧烟儿的面色。
他本以为此刻的烟儿也定?是痛快极了,可回身时只瞧见了烟儿一脸淡然的模样,杏眸里莹润着迷茫、慨叹、哀切,却独独没有喜悦。
郑衣息寻了个由头?带着烟儿走到了明?辉堂庭院中央,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烟儿:“你不高兴吗?”
为何?不高兴?
明?明?她对刘氏恨之入骨,甚至于无数次地?求他手刃了刘氏。
烟儿缓缓地?抬起眸子,撞进郑衣息满是不解的眼神中后,竟是从心口生出了一股泪意。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刘氏死去她一点也不高兴?反而生出了一阵荒凉之感?
比起用一条人命换出来的复仇喜悦,她宁可从未认识过?陆植,宁可陆植仍做回那个在?溪花村自由自在?生活的庄稼汉。
若是可以,她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烟儿的沉默已是给了郑衣息答案,他虽不明?白烟儿是为何?不高兴,可大约是猜到了些端倪。
她本就是个心善之人,先头?对刘氏恨之入骨也不过?是因为被刘氏逼上了绝路,要她眼睁睁地?瞧着刘氏死去,于她而言也是个残忍。
刘氏的丧事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郑衣息这个名?义上的儿子自然也有许多事要忙,所以烟儿便?独自一人回了澄苑。
郑国公府内各处都挂上了丧幡和白布,时不时还会响起一阵哀切的丧乐,没来由地?让人心头?一紧。
夜幕之时,烟儿对窗而坐,望着头?顶上泛着清辉的月色,心里有片刻恍惚。
她明?白与郑衣息做交易的代价是什么,一生一世地?在?这内宅里做被他精心豢养的金丝雀,不仅是个哑巴,还要被折断羽翼。
想?明?白了自己结局的烟儿心中冒出了极为荒唐的念头?,以后她会不会成为像刘氏一样的人?
这样的念头?让烟儿浑身发冷。
等黎明?前夕,郑衣息总算是忙完了琐事,走回澄苑时却遥遥地?瞧见廊道上立着一抹熟悉的倩影。
他的心蓦地?一紧,连忙快步走到烟儿身前,用披在?自己外头?的大氅罩住了她单薄的身子,并道:“照顾你的丫鬟们呢?怎么能让你一人立在?廊道上?”
烟儿的身子本就不好?,太医已多番叮嘱她不能受冷风吹。
郑衣息已是发了怒,当即就要责罚圆儿等人,幸而烟儿伸出手攀住了他的胳膊,半副身子都倚靠在?了郑衣息怀中。
怀中突如其来的温热触感让郑衣息一愣,临到喉咙口的怒意也消弭的干干净净。
“烟儿。”他轻唤一声,嗓音温柔似水。
烟儿也鼓起勇气踮起了脚,学着平日郑衣息吻她的模样映上了他的唇。
郑衣息霎时欢喜得连手脚也不知?道放去何?处,只能愣在?原地?徒然地?任由烟儿吻着她。
等烟儿移开自己的唇后,郑衣息才?反应过?来,他伸出手掐住了烟儿不盈一握的细腰,因过?分激动的缘故,额头?还不慎撞到了烟儿鬓边簪着的那一支梅花流苏玉钗。
流苏与骨额相撞发出了一声闷响,此等细小?的疼痛都却是阻挡不了郑衣息此刻的热切。
月色翩舞,郑衣息揽住了他的心上人,一寸一里般地?深吻着她,清辉般的月光洒落在?两人如玉如珠般的脸颊上,映出人世间最美的光景。
一吻作罢,郑衣息抵住了烟儿的额头?,心中的喜悦无法?言表,好?半晌他才?说:“烟儿,我好?高兴。”
这一刻,他只以为烟儿是接受了他的爱意,浑身上下的血肉都仿佛僵硬了一般,只能听见脑海里炸开绚烂烟火的声响。
可烟儿却只是抬起了清明?无比的眸子,那双眼里哪儿有半分沉沦于情爱的模样,她望向?郑衣息,而后便?对着他做了一个手势。
手势的含义清晰无比——“能不能放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