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观坐在马背上, 调转马头转过身,望着追过来的黑衣刺客。他慢慢勾唇,眼底浮现几许兴奋的笑意来。
这些刺客的到来是不是证明?了他们并没有能够将沈聆妤带出雅苑?所以他们折腾这一通, 不过是为了支开凌鹰卫, 从而对他下手?
啊,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谢观低低地笑出声来。
身后是悬崖峭壁, 身前是无数想要取他性命的刺客。谢观一袭白衣坐在马背上,低沉又愉悦的笑声, 听上去却显出几分不正常的诡异。
他笑什么?难道要宁肯悲壮跳崖自我了断,也?不愿意死在他们这些人手中?
谢观慢慢收了笑, 他垂眼瞥了一眼身上的白衣。
这身衣裳是今天早上沈聆妤给他挑选的。沈聆妤说他不笑的时候冷着脸不够亲切, 今日既是与谢云出门小聚, 穿这样一身白, 人也?能变得稍微柔和亲切些。
谢观觉得有些可惜。可惜这一身白衣要被鲜血染透。这可是沈聆妤头一回给他挑衣服。
谢观慢慢掀起眼皮,望向前方黑压压的黑衣人。
看来他们并不明?白从尸身火海里爬出来是什么意思。
谢观在这群围过来的刺客的盯视下, 跳下马背, 他顺手拿起挂在马侧的长剑,一步步朝着这些刺客们走去,走得从容又优雅。
“放箭!”为首的黑衣人厉声下令。
谢观唇畔笑意又灿烂又冰冷。
这些人以为支走凌鹰卫就能成功刺杀他?
真是可笑至极。
凌鹰卫的存在,是父亲为了保护年幼为质的他。后来几个人的凌鹰卫慢慢被他调教成现在的一支秘军。
现在的谢观,可不是十四岁之前的他。
谢观手腕微转, 握紧手中的长剑。
今早出门时,他可答应了沈聆妤要早些回家。
他的呆呆想要他、渴望他,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归家与她合二为一。
他要速战速决。
与此同时, 四散开分头去找沈聆妤下落的凌鹰卫们得到信号, 一部分去找谢观,而另外一部分则快马加鞭赶回雅苑。
沈聆妤坐在马车里焦急等待着谢观的归来。
一个侍女抱着个包袱脚步匆匆赶过来。
“站住!”惊澜拦住她, “干什么?”
“给皇后娘娘送毯子?。”侍女说。
沈聆妤掀开车厢旁的帘子?往外望了一眼,警惕说:“我不需要毯子?。”
侍女突然从包袱里抽出一把刀,在面前挥舞着驱赶惊澜,想要登车。惊澜冷笑一声,抬起一脚朝她肚子?用力地踹了一脚。
前一刻气势汹汹的侍女,立刻身子?被踢飞出去,一口血吐出。
留在雅苑的几个凌鹰卫和侍卫迅速拔剑,警惕地围在马车周围护卫。
车厢里,沈聆妤和谢云对视一眼,立刻意识到这雅苑之已?经?不安全了。谢观和沈聆妤昨天才来这里,这里不仅有随行的侍者,还有原本清元庄的人。
陛下回京会选择暂歇的落脚地一共就那么几个,若背后之人提前做准备安插进人手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幕后之人有催眠的手段,就算不是安插人手,也?可以利用催眠的手段让原本的侍者为他们做事。
沈聆妤下令立刻离开雅苑。驾车沿着官路往回京的路走,那是回京必经?的路,再?留人等谢观回来告诉他马车的去向。
谢云想了想,事关紧急,并没有将所有人带走。只让会武的凌鹰卫和禁军侍卫护送马车离开。魏学海、小鞋子?等没有武力的宫人暂且留下,还有太医、没有苏醒的坛纱县主也?都暂时留下。
马车驶出雅苑,匆匆踏上官路。一个会武的侍卫替代了原本的车夫,坐在前面赶车。惊澜坐在车厢前板上,握着手中的弯刀,警惕观察周围。其他凌鹰卫和侍卫共十人出头骑马护在马车周围。
车厢里,谢云见沈聆妤眉头紧锁。他温声安慰:“七嫂别怕,赵睿的人没那么容易将你劫走。”
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安慰:“七嫂尽管放心,允澈还是能做到不让他们抓走你的。”
沈聆妤抬眸对他笑笑,说:“我是担心允霁。”
谢云没有立刻接话。虽然理智上很?谢观的能力很?信任,可在情?感?上,谢云也?对谢观的安危很?担心。
福州必败,若赵睿豁出一切报复,也?实?在不容小觑。
沈聆妤瞧着谢云的神情?,反倒微笑着柔声:“你也?要当心。那些人若想抓我要挟允霁,说不定也?会对你下手。”
毕竟谢云对于谢观来说也?很?重?要。
沈聆妤话音刚落,马车突然猛地被勒停。
“谢云,把皇后交出来,换你妻儿性命!”车厢外传来一道沙哑的嗓音。
谢云一瞬间变了脸色。他迅速推开车门,往外看去,看见一个浑身裹在黑袍子?里的男人钳制着丹娘。
黑袍子?男人一手掐住丹娘的手腕,一手握着匕首抵在丹娘的肚子?上。一阵风逆着吹来,吹拂着丹娘的衣裙紧贴着她的身体?,让孕肚更加明?显。
黑色的宽大兜帽罩着男人的半张脸,只露出口鼻。黑色的阴影下,黑袍子?男人慢慢勾起唇角来扯出一丝玩味的笑。他手中握着的匕首在丹娘的肚子?上轻轻拍了两下,又慢慢往上移,抵在丹娘的脖子?上。
他声音沙哑带笑地问:“谢云,你要护你堂嫂的性命,还是要你妻儿的性命?一个女人或许不算什么,但是你的骨肉要还是不要?啧啧,这都六个多月了?还是七个月了?成型了吧?”
“我去换她!”沈聆妤说。
“不。”谢云抬手挡在沈聆妤身前。
沈聆妤蹙眉,急声劝:“他们抓我既然是为了要挟允霁,就暂时不会要我性命。我等着你和允霁来救我!”
谢云遥遥盯着丹娘,抬起挡在沈聆妤身前的手并没有放下来。
沈聆妤心里更焦急,她不想让谢云陷入两难,再?劝:“允澈,别说丹娘怀着你的骨肉,就算此刻被擒的人是个陌生的孕妇,我也?会这样做的!”
谢云抬起的手臂还是没有放下。
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死死盯着丹娘,眼底慢慢猩红,又染上湿雾。他盯着丹娘,沉声道:“拿我来换。”
他说:“一个女人而已?,你们抓了皇后未必能从陛下手中换到多少?好处。他大可再?纳无数美人充实?后宫。而我是陛下唯一的亲人,你们抓了我,才更可能换到想要的东西?。”
沈聆妤惊讶地看向谢云,略一思忖,没有反对他的这个主意。她知道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被擒住的丹娘一直没什么表情?,只在最初轻飘飘地望了谢云一眼,便移回目光。此刻听见谢云的话,惊讶地抬眸望向谢云。
作为从小一直被放弃的人,丹娘从未想过在这危险时刻,谢云会救她。
从未想过。
她目光复杂地遥遥望着谢云,心口一瞬间涌上煎熬的热流。她自小被父母因为要养弟弟而放弃,辗转被信任的“姐姐”因为要哄情?郎放弃……一次又一次,她在年幼时经?历过太多。从未有人救过她。她慢慢懂得想要的东西?只能自己去赚去争。
她自私又心狠,因为她从不信任不依靠任何人,在她眼中这世间可以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丹娘从不觉得自己可怜,此刻生死关头,却因为谢云的搭救,突然觉得这短暂的二十七年人生也?是有些可怜。
当丹娘心里翻滚的热流涌上来,变成眼泪的时候,她远远望着谢云,嫣然一笑。
黑袍子?男人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一道银光,他并不知道丹娘一个孕妇身上会有暗器,他下意识地向一侧避开。
然而从丹娘袖中弹出的小刀并非朝着黑袍子?男人刺去,而是刺进她自己的心口。
“丹娘!”谢云睁大了眼睛,心口一阵剧痛,呼吸仿佛在一瞬间停止。
丹娘微笑着,平静地说:“我丹娘平生最恨要挟。”
她握紧刀柄,将刀刃一寸一寸刺进心脏。她知道自己没有本事刺伤这个巫族人,唯有自尽,唯有让自己不再?成为诱饵。
黑袍子?显然没料到丹娘会如此,他瞥一眼刀刃正刺进她的心口,活命的可能性极小。没有人质在手,此刻的他突然就变得危险。他松开丹娘,转身逃窜。
“追!”惊澜下令两个凌鹰卫去追捕,又给他们使眼色,让他们不要深追,若追不到及时赶回来。
丹娘跌躺在地上,上半身疼得抽搐,鲜血从伤口周围涌出来,不过是片刻之间染红了她杏色的衣衫。
谢云跳下马车,奔过来的途中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他什么都顾不上,急急奔到丹娘身边。他单膝跪在丹娘身边,将她扶起来靠着他的腿,抖着手去捂丹娘伤口周围往外涌的鲜血。
“为什么要这样做?丹娘,你是不是在惩罚我?”谢云的眼泪掉下来,一颗接着一颗,沉甸甸地落在丹娘的身上,和她的鲜血融成一体?。
丹娘释然地微笑着,轻声说:“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固执又自傲,讨厌被当诱饵、当人质。”
她语气轻松,可是说得很?慢。唯有这般慢的语速,才能尽量她让声音平稳。
她看着谢云痛苦落泪的样子?,柔笑着安慰:“别哭了,我不值得。以后你会遇到更好的女郎,也?会有更端正的女郎给你孕育子?嗣。”
谢云摇头,痛得胸腹间一阵翻滚的腥甜。
丹娘用力咽下涌进口中的鲜血,继续勉力平静地说:“一场不合时宜的风月很?快就会忘记了。允澈,你只是被我下药哄骗了,被我哄得神志不清了。我哄男人最有本事了……你、你……会忘记那一段岔路,你会重?新开始的……”
谢云摇头的动作又带下泪来。
“我知道你下了催情?散……”谢云哽声,“我自小吃过太多药,催情?散对我没有用。是我卑劣是我虚伪,用催情?散掩盖情?不自禁。是我自私是我胆小,不敢承认,看着你自责……”
“这样啊……”丹娘的声音越来越轻。心口最后一口气就这么释然了。她想抬手摸摸谢云的脸、去给他擦眼泪,可是她的手上全是血,怕弄脏了他的脸,又没有力气。
她没有抬手去摸谢云的脸,而是颤着手,将手搭在自己的孕肚上。
她以前很?不喜欢小孩子?,认为小孩子?只会影响她的生意,一点利处也?没有。之后她选择生下这个孩子?是为了谢云。
后来她感?受着肚子?里的小生命一天天有了变化,慢慢开始期待。
还不到七个月,剖出能活吗?
第102章
沈聆妤急声催惊澜:“快, 快将人扶上车!这?里危险,不能久留。再派一个人回去带个太医快马加鞭追过来?!”
惊澜有些犹豫,从雅苑出来?时, 只十几个人护送, 刚派了两个人去追巫族的?黑袍人,这?又要派一个人回去接太医?不过惊澜的?迟疑只是一瞬, 毕竟人命关天。
谢云抱着丹娘登上马车时,沈聆妤已经从药匣里翻出了止血药。
——收拾行囊打算离开雅苑的?时候, 沈聆妤特意吩咐带着药匣。
沈聆妤望一眼丹娘的?神色,见其气息微弱, 眸色也有些涣散。她?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口上却急急说:“小心别碰到刀, 把?她?的?衣襟扯开!”
谢云点头, 去撕解丹娘的?衣襟。他这?才看?见自己的?手一直在发抖。眼下危急关头方寸大乱是大忌,谢云深吸一口气, 让自己冷静下来?。
沈聆妤将止血散洒在丹娘伤口周围, 撒了厚厚一层。白色的?药粉落在她?的?伤口周围,立刻被汩汩鲜血浸透,看?得?沈聆妤心里犯怵。再望一眼丹娘明显的?孕肚,沈聆妤的?手也变得?有些抖颤。
谢云看?出来?了。
“我来?。”他从沈聆妤手里拿走止血散,将里面的?药粉尽数全倒在丹娘的?伤口周围。
沈聆妤侧转过身去, 拿着吸水性极好的?纱布小心翼翼去吸丹娘伤口周围的?鲜血,鲜血很?快将纱布染透。沈聆妤只好不停地换纱布。
丹娘睁着眼睛,却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眼神也空洞。
马车不能长时间停留在这?里,继续前行。侍卫回去接太医, 纵快马加鞭也不可能很?快赶过来?。
给丹娘用过止血散,可太医没赶过来?,沈聆妤和谢云并不敢轻易将丹娘心口的?刀拔出来?。若一个操作不当,再有用的?止血散也止不住鲜血。
谢云低着头,双手捧着丹娘的?手,将她?的?手抵在他的?眉心。
沈聆妤望了一眼谢云,再望向丹娘,心中?很?是不安。丹娘的?情况实?在是不妙。
就在沈聆妤以为丹娘已经陷入昏迷时,丹娘忽然大口喘了两口气。连涣散的?瞳仁也微微有了光泽。
“怎么了?是疼是不是?还是喘不过气?”谢云握紧她?的?手。
丹娘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用力反握住谢云的?手,又拉着他的?手放在她?的?孕肚上。她?张着嘴用力地呼吸,好像想说什?么。
“你别急,太医很?快就会赶过来?了!”沈聆妤说。她?有些担心丹娘力气耗尽。
“你想说什?么?”谢云俯下身去。
“刀……刀……”丹娘蚊声。
“什?么刀?是不是伤口很?疼?”谢云哽声问。
丹娘用尽力气去握谢云的?手贴在她?的?肚子上,继续艰难吐字:“切、切开……”
沈聆妤一下子明白了丹娘的?意思,脸色微变。
谢云反应了一下才弄明白丹娘的?意思,他握着丹娘的?手举例地抖了一下。
她?要他拿刀剖开她?的?肚子,取出腹中?的?孩子。
“不可能!丹娘,不可能!”
“试、试试……”眼泪从丹娘的?眼角滚落,散于散乱的?鬓发里。
沈聆妤不忍看?,将脸转到一边去。
痛彻心扉引了谢云的?旧疾,他弓身剧烈地咳,猩红血迹染上了他的?唇。
沈聆妤红着眼睛劝丹娘:“孩子还太小了。就算你想……也很?难活下来?。我们?再等?等?太医过来?好不好?”
谢云艰难压下胸腹间的?搅痛,他深吸一口气,俯下身来?,近距离地凝望着丹娘的?眼睛。
“丹娘,如果你死了,我们?的?孩子活不下来?。”
“我这?条性命是你一次次救下。如果你死了,我便把?命赔给你。”
谢云望见丹娘眼底的?情绪波动,他继续凝望着她?说:“不要威胁我。没有用。我谢云这?一生循规蹈矩,遵孝守仪以君子之风自恪。今日便不管不顾一回,若你胆敢就这?么撒手而去,我会带你回云梦巷,回我们?的?家。起一把?火,抱着你一同烧成灰烬。”
谢云唇上沾着血,血珠儿沉甸甸坠落,落在丹娘的?脸上。
丹娘突然觉得?被他的?血,灼疼了。
马车突然一阵颠簸,隐约可以听见杂乱的?马蹄声。是太医赶过来?了吗?可沈聆妤很?快反应过来?太医不可能这?么快赶来?。
“皇后娘娘和八殿下当心,追兵追过来?了!”惊澜在外面说。
眼看?着前面的?官路越来?越宽敞,马车驶过去,恐怕要成活耙子,惊澜令车夫转方向,从另外一条山路往前走。
于山路赶路,马车顿时要颠簸起来?。
这?对丹娘的?伤势可不是好事,若她?心口的?刀颠晃刺到更深处是极不妙的?情况。谢云紧紧抱着丹娘,还是不能避免颠簸。
沈聆妤咬了咬牙,说:“这?么颠簸,不能等?太医了,现在就把?刀拔出来?!”
谢云也知道沈聆妤说得?有道理,可这?实?在是凶险之事,丹娘如今还吊着一口气,若拔刀时一个操作不当,极可能立刻毙命。
又是一阵颠簸,沈聆妤扶了一下车壁才坐稳。她?催:“不能耽搁了!”
谢云点头:“七嫂,你将纱布浸够止血散,我拔刀之后立刻来?堵伤口。”
沈聆妤说好。
谢云深吸了一口气,深看?了丹娘一眼,伸手要去拔刀。
可是他的?手在抖。越是面对在意的?人,越是难以冷静。
沈聆妤瞧见了,将手里的?纱布递给谢云。
“我来?!你比我有力气,能更好抱住她?!”
沈聆妤用力地咬了下唇,给自己些勇气。她?也很?害怕,怕自己拔刀的?刹那,丹娘就这?么死在她?眼前……
丹娘张了张嘴,有话要说。
沈聆妤附耳凑过去,听丹娘虚弱地说:“生死在天……”
沈聆妤知道丹娘是希望她?不要有压力。命悬一线之间,丹娘还顾虑着别人的?心情,沈聆妤也莫名心口微松。她?很?快平复好快速的?心跳,伸手握住刀柄。
要快,手不能抖。
沈聆妤咬着下唇,用力一拔。谢云配合地立刻将沾药的?纱布紧紧压在丹娘的?伤口。
沈聆妤的?手这?才开始抖,手中?的?小刀握不住掉到地上。心口一阵疯狂地跳动,她?看?向丹娘伤口处被鲜血染红的?纱布,呆了一息,立刻回神,继续去拿新的?纱布、撒止血散……
谢云和沈聆妤谁也没有说话,沉默地给丹娘止血、换纱布。过去了很?久,鲜血染红纱布的?速度逐渐慢下去。
可是丹娘闭着眼睛,彻底昏迷了过去。
沈聆妤惧然地咽了口唾沫,她?屏息,小心翼翼地抬手,将食指放在丹娘的?鼻子下面去探鼻息。
知道丹娘还活着的?那一刻,沈聆妤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她?哽咽着,对谢云说也是自言自语:“她?一定?能活下来?……”
谢云没说话,他抱着丹娘,脸色苍白目光沉静地凝望着她?,一瞬也不肯将目光移开。
马车继续朝着回京的?方向走,又过去一阵子,沈聆妤听见了水声。她?掀开车窗旁的?垂帘一角往外望去,远远看?见前方的?吊桥。
“到了哪里?”沈聆妤询问。
惊澜在前面回答:“九曲谷。”
她?又补充:“前面的?九曲谷位于两处断崖中?间,靠一条长长的?索道吊桥相?同,下面河水湍急暗礁嶙峋是凶险之地。我们?要尽快通过。”
沈聆妤听着嘈杂的?水声,仿佛鬼哭狼嚎一般,心中?渐渐不安。
不多时,马车踏上吊桥。吊桥很?长,悬在两座断崖之间,随着山谷间的?风,晃来?晃去。马车前面的?骏马不安地嘶鸣了两声。
谢云抱紧昏迷的?丹娘。沈聆妤用力一手扶着车壁一手压着所坐的?长凳,让自己坐得?更稳一些。
马车通过吊桥一半的?时候,刺客迎面而来?,再回头一看?后面也是追上来?的?刺客。
惊澜本能地用洞湘家乡话骂了句脏话,她?在马车前板上站起身来?,握紧手中?的?弯刀。
沈聆妤坐在马车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感?觉马车的?摇晃越来?越严重,刀剑相?交之声亦是刺耳得?令人畏惧。
她?望着谢云和丹娘,开始犹豫要不要主动去当人质。
一支长剑突然刺透车壁刺进来?,谢云用力一推,将沈聆妤推开,长剑横在两个人中?间。
不过这?支剑还没有刺得?太深,刺客已经被惊澜一角踢开。
沈聆妤跌坐在地,看?着那柄森寒的?剑刃,心口怦怦跳着。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腿,说:“要不然……”
“不行。”谢云直接拒绝。
谢云再看?了一眼丹娘,将她?放平在车厢地面上,又弯腰将沈聆妤扶坐起来?,他郑重说:“七嫂,若我不能活着回来?,若……若她?醒过来?了,还请帮忙开导照拂一二。”
谢云走出车厢。
上京人都说谢家九郎文武全能除了病秧子谢八郎,可生在世代?武将的?家族,纵谢云病弱,也绝非手无缚鸡之力。
谢云捡起地上的?剑,握紧剑柄。
丹娘救了他无数次,他总要拼死相?护,就算死也要死在她?前头。
刺客越来?越多,于吊桥前后冲过来?。可凌鹰卫纵使?人少也个个武艺精湛,一时之间并不能让刺客得?逞。
沈聆妤趴起来?,坐到窗边,往外看?去。她?知道信号已经发了出去,前方会有大批禁军赶来?搭救、后方也有凌鹰卫正在赶过来?。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就可得?救!
车夫突然中?箭,急呼了一声,从前板上跌下去。受了惊的?马更是没了章法,前蹄高高抬起,原地打转,让马车在吊桥上晃得?更严重。
几个人都在拼尽全力与刺客厮杀,都没注意到车夫跌了下去,唯沈聆妤看?见,她?高声提醒:“车夫!”
惊澜回头望了一眼,手中?弯刀架在刺客颈前,用力割破他的?咽喉,再将人一脚踢开,她?纵身一跃,跳到马背上,去控制受惊的?马。
沈聆妤惊慌地看?着侍卫越来?越少,马车前后堆着越来?越多尸体,一阵山风狂吹,吹起半悬在吊桥旁的?一具尸体跌进下方湍急的?水流中?,尸骨无存。
最后除了惊澜和谢云,只剩下两个浑身是血的?凌鹰卫。
危机之刻,沈聆妤努力抬起身子来?,用力去拔插在车厢上的?那把?剑,以来?自保之用。她?半个身子探到车外,摇摇欲坠,终于将剑拔下来?,想要回车厢时,心里不知怎么生出一丝默契,迫使?她?回头望去。
这?一望,沈聆妤的?眼眸忽然一红。
她?看?见了谢观。
谢观一身雪衣早已被鲜血染红,率领凌鹰卫正朝着这?边赶来?。山风烈烈,吹动着他被鲜血染透的?衣衫。
谢观远远看?见沈聆妤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外,魂儿都要吓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暴君:U*^&Y%$(!#@¥%……76
第103章
谢观率领凌鹰卫的突然出?现, 让厮杀中的刺客们?立刻改变了?目标。他们?今日行动,首要?任务是要?刺杀谢观,若刺杀失败, 次之为活捉皇后娘娘为饵。
如今谢观现身, 他们?自然要?以刺杀谢观为重。
赵睿出?现在吊桥的尽头,手中握着一?张长?弓。去年谢观率领大军杀回?京城虐杀赵氏皇族时, 赵睿曾满腔愤怒立誓夺回?属于赵氏的皇位。可他自幼就是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没有上过战场, 也没有经历过严酷的谋权争斗,灭国来?得措手不及。复国更是不容易。
这几?个月, 他慢慢从复国的满腔仇恨里清醒过来?, 已?然清楚想要?光复几?乎不可能。
赵氏的颓塌摧古拉朽, 那?些埋在骨子里的隐患早已?毁了?根基, 才能让谢观用那?么短的时间改朝换代。
而如今,赵睿带着一?群心腹, 不过困在汪洋之上, 做着复国的痴梦。人人都清楚这是梦,人人都不愿意醒过来?。
可是骗自己太久也是一?件可怜事,赵睿决定让自己从痴梦中清醒过来?。
而令赵睿从痴梦中醒过来?的引子,是一?场暗杀。
——心腹手下的叛主刺杀。
明明是十分信任的部下,不知何时投靠了?谢观。赵睿那?个时候才知道谢观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昏庸。谢观早就在暗处埋了?许多暗线。
有心腹提议赵睿率兵领民留在福州正面迎战, 也有人提议他带着兵马逃离福州从长?计议。
可是赵睿选择了?弃城的同时,也放弃了?那?些忠心耿耿的部下。因为他恍惚间已?经分不清谁可信任谁早已?投奔了?谢观。另一?方面,他知道复国无望, 带着那?些没用的文臣不如带着一?身武艺的暗卫殊死一?搏。
而那?些文臣就留在福州, 这样谢观才不会起疑他早就离开了?福州。那?些文臣死在谢观派去的兵马之下,也算为赵氏鞠躬尽瘁。
赵睿握紧手中的长?弓, 眯起眼睛遥望着吊桥之上的谢观。
灭族之恨不共戴天,纵他不能复国,也要?取谢观性?命!
吊桥之上,谢观手握染血的长?剑,如杀神般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黑衣素装的刺客们?朝他冲过来?,他不仅不避,反而迎面直上,骏马疾驰,他手中的长?剑剑光凌厉,所过之处,剑刃割喉招招毙命,黑衣人不断从摇晃的吊桥跌下去,掉进湍急的水中。
打斗间,有什么东西从谢观腰间掉落,跌下吊桥。谢观并没有注意,他虽然在杀人,可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马车。
谁也不能阻止他立刻赶到沈聆妤身边。
她一?定很害怕。
谢观率领凌鹰卫的出?现,无疑让谢云和惊澜等残存的两个凌鹰卫松了?口气。
谢云奔到马车前往里望去。
沈聆妤知道他担心丹娘,急忙告诉他:“她还好,伤口没有再流血。”
谢云松了?口气,望向车厢里面。丹娘安静地躺在那?里,对外面的凶险一?无所知。
沈聆妤握着车厢门边,往前挪,一?点一?点挪到车厢门口,回?头朝谢观望去。
吊桥之上只剩最后一?个黑衣刺客,他还没有冲到谢观面前,谢观将手中的长?剑朝他用力一?掷!
黑衣人只觉得银光一?闪直冲他而来?,紧接着就是感觉到脖前一?寒。他人还站在吊桥上、手中还举着尖刀,可是他的头颅却高高抛起,在半空中飞出?一?道弧度,才掉下吊桥。
谢观看也不看他一?眼,纵马经过他身边。他僵立在吊桥上的无头尸才朝着桥下掉落。
谢观的马骑得很快,马蹄将吊桥踏得不停地晃。当他骑马快要?赶到马车旁时,也来?不及勒马减速,直接从马背上跳下来?,仍旧在疾奔的骏马惯性?地继续朝前跑去。
谢观立在马车前,握住沈聆妤的纤细手臂,用力一?拽,直接将半个身子还在车厢里的沈聆妤拽出?来?,死死摁进怀里抱住。
沈聆妤下巴立刻磕在谢观的胸膛。
谢观手掌撑在沈聆妤的后背轻轻地拍着,安抚:“不用怕了?。”
沈聆妤隐约感觉到谢观轻拍在她后脊的掌心有一?点僵颤。她很想说自己并没有太害怕,好像是谢观在害怕。
不过沈聆妤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她鼻息间是浓浓的血腥味儿,她急急攥住谢观的小臂,在他的怀里仰起脸来?,看清他身上的衣衫被鲜血染透,焦声问:“你?受伤了?吗?怎么这么多血……”
“没有。”谢观说,“都是别?人的血!”
沈聆妤在他怀里仰着脸望着他,莫名觉得谢观的神情有几?分自傲。两个人一?个抬眸一?个垂眼,四目相对,患难后地相视一?笑?。
谢观这才松开沈聆妤,先瞥了?一?眼车厢内,再转过头上下打量谢云,问:“还好?”
谢云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对着谢观轻点头。
“上车。”谢观拍了?拍谢云的肩膀。
谢云确实急着上车,急着守在丹娘身边。
惊夜跟在谢观后面赶过来?,他走到惊澜身边,望着她的眼睛,抬手在她的后腰上搭了?一?下。
惊澜对他笑?了?一?下,同时摇头。
惊夜便收回?目光,同时也放下了?手,他又变成那?个冷脸的凌鹰卫首领,目光冰寒警惕地环顾左右,再陆续下令凌鹰卫去追捕逃走的人。
赵睿躲藏在灌木之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刺客一?个个倒下,最后恶人们?相拥团聚,他盯着吊桥上的人,眼底是浓浓的不甘。
“陛下!”一?个侍卫匆匆跑过来?禀话,“陛下不好了?!前面有大批贼子的禁军赶过来?,马上就要?查到这里了?!”
赵睿顺着侍卫所指望过去,隐约已?经能瞧见黑压压的人群。
赵睿心知肚明今日与谢观必是你?死我活的结局。禁军马上就要?搜查过来?,他想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
他回?头盯着吊桥上的一?行人马上就要?过了?吊桥,急忙发出?手中最后一?枚信号。
赵睿咬着后牙槽,沉声:“断桥!”
吊桥提前被赵睿做了?手脚,两个刺客乔装埋伏在桥头,只待赵睿发信号,立刻割断绳索。
信号发出?的第一?瞬间,惊夜敏锐地觉察到。凌鹰卫纵身而起的同时,甩出?手中的绳索。吊桥剧烈晃动的同时,凌鹰卫手中的绳索一?端钉入桥头断崖之上!
惊夜和惊澜更是同时纵身,分别?朝着那?两个割绳索的刺客冲去。
吊桥疯狂摇晃,早已?受了?惊的马更是惊慌得厉害,在狭窄的吊桥上乱窜,马车被扯动得半边车身掉到吊桥外。
谢观不在马车里,他及时去拉住马缰,生生拽住要?坠桥的马车。凌鹰卫冲过来?帮谢观将马车拉住。
马车里,谢云一?手扶住沈聆妤,一?手将丹娘抱在怀里。
沈聆妤急急去扶车壁、去扶长?凳。她在摇晃的剧烈颠簸里,低头去看她的右腿。明明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伤残,可是在这一?刻,她还是会忍不住想若这条腿不是没有知觉,自己是不是就不用处处拖累别?人了?。
割绳索的两个人还没有得逞,已?经被惊夜和惊澜同时拧断了?脖子,惊夜和惊澜急忙攥住将要?断裂的绳索。
马车终于被惊险地拖拽到桥头,能够踏上结实的土地。
谢观赶忙半身探进车厢,去看沈聆妤。沈聆妤即使?收起眼底的黯然,对他柔柔一?笑?:“我们?都没事。”
沈聆妤回?头望向仍在剧烈摇晃的吊桥,这才知道刚刚有多惊险。她往桥下望去,不由?一?凛,这样高,下方水流又是这般湍急,若跌下去绝无生还可能。
“陛下小心!”不知道是谁突然急呼了?一?声。
谢观敏锐地觉察到了?身后袭来?的杀意,他立刻侧转过身,随手抓起车厢里的香炉朝后掷去,“砰”的一?声锐响,朝谢观后心射来?的箭矢就这样被轻易击飞。
谢观转过身去,慢慢眯起眼睛盯着箭矢射过来?的方向。
他身上被鲜血染透的白衣,风一?吹,吹起浓郁粘稠的血腥杀意。谢观抬手,长?指微蜷伸入衣襟轻扯,将衣领松了?松。
谢云望着远处黑压压的禁军,放心道:“禁军到了?,赵睿这次逃不掉。”
可是谢观已?经被激怒,他甚至是轻笑?了?一?声,才道:“要?活的。”
一?次又一?次,这个赵睿已?经找了?太多次麻烦。今日要?生擒,谢观绝对不会让他这么轻易死去。
果不其然,禁军很快搜到赵睿藏身之所。在赵睿想要?自尽前一?刻,被迅速挑断了?手劲、堵了?嘴,断了?他寻死的可能性?。
禁军首领率众赶来?,在谢观面前跪下:“臣救驾来?迟!”
谢观将沈聆妤从车厢里抱出?来?,换到禁军带过来?的马车里,也让谢云抱着丹娘上车。
谢观看着谢云极差的气色,眼底生寒。
禁军首领胆战心惊地说:“此处不知道还有没有赵贼余党,请陛下登车,先离开这里!”
他话音刚落,一?个凌鹰卫带着太医纵马赶过来?。
瞧见了?太医,沈聆妤和谢云都好像看见了?希望一?样,稍微松了?口气。
谢观刚要?登车,习惯性?地摸了?下腰侧,他的动作生生顿住,又摸了?摸,确定东西不在了?。
他回?头,望向吊桥。
原来?刚刚打斗的时候掉下桥的东西是那?个玉盒。
沈聆妤瞧着太医给丹娘诊治,不经意间抬头,发现谢观的脸色不太对劲,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允霁,怎么了??”沈聆妤问。
谢观眉头紧皱,犹豫了?一?下,看向沈聆妤,说:“我回?去找东西。”
回?去?回?哪儿?
沈聆妤还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谢观跳下了?吊桥。沈聆妤整个人懵住。
“陛下!”有人在惊呼。
惊夜回?头,脸色顿变。与上次寻找月牙不同,惊夜清楚上次沿着悬崖下去寻找并没有太大危险。
但是这里是高不可测的九曲谷,下方水流湍急暗礁嶙峋,凶险至极!跌下去就是尸骨无存的下场,还没有人掉下桥能活命!
桥边所有人都因这一?幕惊在原地,明明那?么多人,却一?片死寂。
好半晌,沈聆妤才吸了?口气,她问:“他能回?来?是不是?”
惊澜没有像上次那?样笃定地告诉她谢观可以回?来?。
人群慢慢反应过来?,奔到断崖边,望向下方。就连谢云也暂时将丹娘交给太医,匆匆下车往下望去。
沈聆妤无措地困在车厢里。她也想去找谢观的身影。她想唤人扶她过去,可是张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
所有人都围在断崖旁向下望,没有人注意沈聆妤从马车上跌下去。她向前爬挪了?两下,再站起身。
她朝断崖奔去,一?步又一?步,颤颤巍巍。
作者有话要说:
呆呆:U*^&Y%$(!#@¥%……76
第104章
惊夜最先发现沈聆妤走过来, 微怔之后?,他立刻让惊澜过去搀扶沈聆妤。
谢云回头?,惊讶地开口:“七嫂, 你的腿?”
沈聆妤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右腿。微凉的风吹来, 吹动裙子拂在她?的身上,向来没有知觉的右腿竟然能够感觉到凉意, 和布料擦碰的微妙的触觉。
沈聆妤曾经以?为自己这条右腿要一辈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没有知觉下去,然而现在它支撑着她?往前走, 支撑着她?更靠近谢观。
她?根本来不及高兴,也没有心思回应谢云的话, 她?催惊澜扶着她?, 勉力往前迈步, 走到悬崖边, 逆着凉风低头?向下望去。
下方湍急的水流就像一个吞噬了谢观的深渊,甚至在勾引着沈聆妤往下跳。水流拥挤着不断往前冲去, 时不时激烈拍打着岸边。刚刚在吊桥上的打斗, 有那么多人掉下去,然而此刻往下望去,看不见任何一具尸骸,不知是沉到了水底,还是早已被冲到下游汇入江中。
惊夜再?次深看了惊澜一眼, 将手?里的凌鹰剑扔给她?。
“惊夜!”惊澜心里咯噔一声。
惊夜没说话,转身率领凌鹰卫沿着陡峭的悬崖飞快向下掠去。
惊夜自小便?是谢观的影子。就像小时候被谢观的父亲选中时,立下的誓言——永远将谢观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同生同死。
谷间山风呼啸, 下方水声越来越嘈杂,在耳畔轰隆隆作?响。纵再?如何身手?了得, 所有跟在惊夜身后?的凌鹰卫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一个十足命丧于此。
那边禁军首领伸长了脖子往下望去,高度让他打了个哆嗦。可?是凌鹰卫已经下去救驾了,他纵使?觉得凶险,也得派人下去搭救。
近两个时辰过去了,天边的日头?逐渐西移,半藏于绵连不绝的群峦之后?。今日本来就有些?冷,没了日光的照耀,从山谷间打着旋儿吹来的风,更是寒气逼人。
沈聆妤坐在悬崖边,凝望着前方。
惊澜将披风裹在沈聆妤的身上,说:“娘娘回马车等?着吧?也让太?医看看您的腿?”
两个时辰的枯等?,一次次看着搜寻的禁军空手?而归,一次次又一次次地失望,沈聆妤心里除了最初的惊恐,此刻一半担忧一半气恨。
可?气恨抵不过担忧。
沈聆妤轻轻摇头?,她?问:“你担心惊夜吗?”
惊澜望着被风吹得不停摇晃的吊桥,声音有些?沉闷:“习惯了,当暗卫嘛,他的日子一直都不安稳。”
沈聆妤转过脸望向惊澜云淡风轻的面容。
惊澜对沈聆妤笑笑,说:“跟他好的时候就知道他能活多久全看运气。嗐,活在当下嘛。”
惊澜说得轻松,可?是沈聆妤看见她?笑着说话时,眉头?是皱着的。
那么她?呢?
沈聆妤望着吊桥之下的水流,她?忍不住去想若这一次谢观不能回来了呢……
寒风呼啸着,下方仿佛有一道声音,在勾引着沈聆妤跳下去。深渊慢慢扭曲成一张人脸,诡异笑着对她?说:跳下来就能立刻与谢观团聚了……
最后?一抹落日余晖将要散尽时,谢观回来了。
谢观在水中找那只玉盒找了很久,一直追找到下游,又从下游上了岸,再?往回走。他被鲜血浸透的衣袍如今湿淋淋挂在身上,手?臂上的衣袖也被冲烂划破。他右手?扶着左小臂,左小臂在暗礁的撞击下骨折断裂,呈现诡异的形态。
“陛下!”第一个看见谢观的禁军立刻提声高呼。
沈聆妤遥遥望着暮色里归来的谢观,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急急朝着他奔去。
可?是她?只是朝着谢观小跑了几步,又生生顿住脚步,皱着眉立在原地盯着谢观。
等?在这里的众人,看见谢观回来皆是不敢置信,又是一阵狂喜。
谢云也得到消息,从马车里跳下来。
禁军首领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恭贺:“谢天谢地陛下平安回来了!陛下实乃真龙天子啊……”
——这样还能活着回来。
身边的人接话,一阵喜气洋洋。
可?是谢观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更是一句马屁也没听进?去。他远远望着沈聆妤,还陷在沈聆妤的右腿能走路的震惊里。他没看错吧?他刚刚是不是看见沈聆妤朝着他奔跑了几步?
谢观迫不及待地直接将挡在身前的禁军首领推开,朝沈聆妤大步走去。他立在沈聆妤面前,笑及眼底,高兴得手?舞足蹈:“你的腿有知觉了?”
沈聆妤咬唇沉默,盯着谢观脸上的灿烂笑容,死死憋着眼睛里的湿意。
谢观没有注意沈聆妤的表情,他低着头?望着沈聆妤的右腿,兴奋地说:“你再?走一走,走给我看看!”
惊澜伸长了脖子张望了一阵,快步奔向跟在谢观身后?的凌鹰卫,低声寻:“惊夜呢?”
被问的凌鹰卫擦去脸上的水,摇头?说不知道。
谢云也迎上来,虽看见了谢观左臂上明显的伤,可?还是长舒了一口气,道:“七哥没事?就好,七嫂也……”
清脆的一道巴掌声,令谢云没说完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周围人的喜笑也都瞬间消了声,周围一片死寂,唯寒风在呼啸。
谢观保持着被打偏脸的姿势,没动。
沈聆妤盈在眼眶里的泪滚落下来,她?放下发抖的手?,哭着说:“谢观,一次又一次!你是不是从来不会在意身边人?你就这么一跳,多少人因为你发疯而涉险!”
“你怎么可?以?当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笑嘻嘻的样子?你在消耗谁的担心?”
“谢观,你脑子就是有病!无药可?救了!喜欢上你这样的人,我更是脑子有病!病得不轻!”
“你回来做什么呢?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才好!我一并跟着跳下去!都死了就一了百了再?不用受你这样三番五次的折磨!”
向来威风凛凛杀人不眨眼的帝王,保持着被打偏了脸的姿势,默立着听皇后?的责骂训斥。
周围的人群面部?表情逐渐变得惊悚,生怕谢观发怒,所有人都要葬在此地……
好半晌,谢观才有动作?。他抬手?,用指腹在沈聆妤打过的脸颊上轻轻碰了碰。
所有人胆战心惊地盯着谢观的动作?,似乎都在担心他下一刻就要大开杀戒……
唯沈聆妤不惧,气恨让她?恨不得再?打他两巴掌!
谢观朝沈聆妤迈出一步,抬起右手?揽住沈聆妤的腰身,将她?往怀里带。
“皇后?说得是。”谢观安抚般轻轻在沈聆妤的后?脊拍了拍。
周围的人群皆竖起耳朵来。
沈聆妤的气恨没有消,生气地侧转过身,去避他的手?。谢观没有松手?,撑着沈聆妤的后?腰。他俯下身来,凑近沈聆妤的耳畔,压低声音:“回去再?打行不行?”
沈聆妤冷着脸不吭声。
谢观再?压低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哄:“这么多人,给我留点面子啊,祖宗。”
沈聆妤眼睫颤了颤,眸色微变。她?好像才反应过来天地之间并非只她?和谢观两个人。
好,给他留点面子。
沈聆妤抬眸瞪了谢观一眼,不骂了,也不打了,转身朝着马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谢观盯着沈聆妤的背影,视线下移望着她?的右腿。她?的右腿明显还有些?笨拙,走路的时候尚有些?跛,可?是只要有了知觉,她?的右腿很快就会恢复如初。
谢观望着沈聆妤气恼的背影,扯起一侧唇角,笑了。
幸好周围的人吓破了胆,这个时候都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谁也不敢抬头?乱看。若是他们看见谢观的笑容,恐怕只会觉得更加诡异。
谢观跟上去,在沈聆妤登上马车之后?,随后?登车。他望向沈聆妤,见她?坐在长凳角落,将脸转到一边去正在擦眼泪。
谢观刚坐下,谢云便?让太?医从丹娘的马车下来,赶过来给谢观处理伤处。
谢观身上有大大小小的擦伤,都不算严重?,最严重?的是骨折的左臂。太?医目睹了刚刚帝王被打巴掌责骂的场景,如今给谢观处理伤处,那叫一个战战兢兢。
谢观掀起眼皮,瞥向太?医,问:“处理完了?”
“是。”太?医小心翼翼回话。
“那还不快滚下去?”谢观冷声。
“是是是……”太?医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车,下去的时候因为腿软,一脚踩空,跌了个跟头?。他赶紧爬起来,快步走远。谢观阴寒的声线还在他耳畔,太?医忍不住想马车里只有帝后?了,陛下该不会要开始杀皇后?了吧?
说起来,他入太?医院不久,他入太?医院之前曾听说陛下有着砍下脑袋用骷髅头?雕灯座的癖好。可?他自入了太?医院还没见过。此刻陛下在马车里该不会已经开始雕了吧?
马车里,谢观起身,挪坐到沈聆妤所在的长凳,紧挨着她?。
他歪着头?,将头?枕在沈聆妤的肩上,说:“胳膊好疼。”
沈聆妤真想继续狠心不理他。可?她?还是转过脸望过来,瞥了一眼他的小臂,将搭放在一旁的薄毯,气恼地往谢观身上扔去。
——他身上湿透了,今日这般冷,再?吹凉风染了风寒可?要雪上加霜了。
谢观左臂动不了,右手?扯着薄毯动作?缓慢地将其展开让身上裹。沈聆妤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慢吞吞的动作?,嗔哼了一声,气恼地夺了他折弄半天的薄毯,裹在他身上。
忽然对上谢观的目光,发现他在笑,沈聆妤气得将毯子往上扯,将谢观的头?脸也包进?去。
谢观头?脸被蒙住,视线一片黑暗。他在薄毯里开心地笑。
打是亲骂是爱,他的呆呆好喜欢他,他好高兴。
沈聆妤掀开窗口的垂帘,下令启程回京。
太?医眨巴着眼睛望着她?,惊奇她?居然还活着!
车队动身启程回京,惊澜却逆着方向,沿着悬崖边,朝着下游走去。一路上,她?陆续看见回来的凌鹰卫。天色已黑,她?睁大了眼睛,去分辨这些?人影,可?每一次都是失望。
“这里。”
忽然听见惊夜的声音,惊澜眼睛一红,急忙侧转过身去。望见惊夜,她?快步奔过去,直接扑进?他的怀里。
有些?事?早就有心理准备,都是活在刀尖上的人,可?每一次都还是会为他而担心。
惊夜轻轻拍了拍惊澜的手?臂,又低下头?来,将一个极轻的吻落在惊澜轻颤的肩头?。
这里距离京城还有一段路程,最快也要近天亮才能回宫。漫漫长夜,谢观几次和沈聆妤说话,沈聆妤都没有理他,后?来谢观身上有些?乏,躺在长凳上睡着了。
裹在他头?脸上的薄毯随着马车的颠簸散开,露出他的脸。
沈聆妤垂眼望着谢观好一会儿,伸手?将薄毯拉开一些?,再?拿了巾帕,去擦谢观的湿发。
他身上湿透了,衣裳还可?以?回宫再?换,可?湿着头?发睡觉是会头?疼的。她?擦得小心翼翼又十分仔细。本是不想吵醒他,可?是谢观还是醒了,他睁着眼睛,安静地望着沈聆妤。
车厢内的壁灯散发的柔光将沈聆妤的眉眼照得温柔无边。
沈聆妤发现他醒了,望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继续沉默地给他擦头?发。
谢观开口:“我身上乏,没力气坐起身。能不能帮我做一件事?止痛?”
沈聆妤垂着眼睛不去看他,闷声问:“什么事??”
“弯下腰。”谢观微顿,“然后?凑过来亲我。”
沈聆妤给谢观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她?将那方潮湿的巾帕展开,直接扔盖在谢观的脸上,然后?她?转过身去,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看也不看他一眼。
谢观拿开盖在脸上的巾帕,放在鼻前闻了闻。打湿的巾帕上,并没有太?多沈聆妤身上的味道,有点可?惜。
黎明时分,车队赶回京城,抵达宫门前。
谢观直接让谢云跟着进?宫、住进?宫中。丹娘自然在谢云身边。丹娘一直昏迷着,始终没有醒过来。更多的太?医从太?医院赶进?宫中,一部?分去给谢观重?新仔细处理伤处,一部?分去给丹娘续命。
因为丹娘有孕,很多药用不了,只能采取最保守的治疗方法尽量长时间地续命,待胎儿再?大一些?,先催生,将孩子生下来,再?对丹娘用别的药。
当然,续命保胎只是暂时的,是在丹娘的身体能够承受的情况之下。谢云叮嘱,若丹娘情况恶化,不必保胎,先保她?的性命。
自回了宫,沈聆妤没有跟谢观回乾霄殿,而是赌气地回了坤云宫。
谢观知道沈聆妤生气,这个时候去找她?,只能让她?更生气。更何况他现在全身湿透一身狼狈,样子实在是太?丑了。若这个样子去找沈聆妤,实在难看。
而且她?的右腿有了知觉,他也不必担心她?行动不便?了。
谢观指了两个太?医去坤云宫,给沈聆妤看看右腿。
而他则是先洗了个澡,洗去一身的脏污,再?让太?医重?新包扎了左臂。做完这些?,时辰已不早。谢观没什么时间休息,匆匆去上早朝。
他离京太?久,有太?多朝政等?着他处理。更何况眼下还要抓捕赵睿的残部?、解决巫族。
等?谢观下了朝,已经快晌午。
他没有回乾霄宫,而是直接去坤云宫,重?要的朝政处理完,他可?以?有大把的时间来找沈聆妤说话。
可?是他刚走到坤云宫,小鞋子向他禀告沈聆妤出宫了。
谢观的脸色一瞬间冷下去,问:“谁准她?出宫的?”
小鞋子吓了一跳,双肩一哆嗦,立刻跪下了。谢观的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上来啊!陛下待皇后?这样好,有时候皇后?娘娘也能代替陛下下令,皇后?娘娘想要做任何事?,陛下都允。甚至……皇后?娘娘打陛下巴掌都没事?……
所以?沈聆妤想出宫这样的小事?,谁也不会拦啊!
谢观找到沈聆妤的时候,她?正沿着护城河慢慢地渡着步子。河面上零星浮着几朵莲,已经快到了莲花盛开的时节,一朵朵莲已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更有那急性子的已经抖展开花瓣,迎风招摇。
初夏的风带着河水的潮湿扑面而来,沈聆妤转眸望向河边垂进?水里的柳条。她?望着京中熟悉的风景,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前走,去感受走路。右腿一次次抬起又落下,两条腿在裙下交叠着迈步,支撑着她?的身体往前走。
走路这样简单的动作?,却在过去近三年的时间里成了一种奢望。失去过再?重?新拥有,就变得格外珍贵。
突然间响起的马蹄声,让沈聆妤从这一刻的静好享受里回过神,她?抬头?,望着出现在眼前的谢观。
他纵马而来,穿过人群,踏上护城河边的方砖路,拦在沈聆妤面前。
谢观脸色发白,一身煞气,甚至胸膛微微起伏带着丝喘。他看见沈聆妤手?里提着的包裹时,眸色一瞬间更加冰寒。
这一刻,谢观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果然好了腿就要离开他!
谢观弯腰,单手?握住沈聆妤的腰身,直接将她?拎上马。调转马头?,纵马疾驰。
马速那么快,偏他左臂受伤,只能单手?握着马缰。沈聆妤被颠得紧紧握住马鞍前面,回头?望向他:“你慢一些?!慢点!”
谢观阴着脸,一声不吭。
沈聆妤腾出一只手?来,握住他的手?腕,急说:“允霁,你慢一些?!”
谢观仍旧充耳不闻,纵马飞奔。
沈聆妤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却也知道恐怕说服不了他,她?也不再?劝,只好握紧了马鞍,身子一次次惊险地弹高,又坐回去。
再?后?来,沈聆妤发现周围的街景有些?眼熟。片刻之后?,她?反应过来了,谢观是要带她?去谢府。
当远远看见谢府时,沈聆妤不由愣住。
曾被抄家、打砸毁坏的谢家府邸,已经被重?新修葺,修建成谢府以?前的样子。
就连檐下的半旧灯笼,也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沈聆妤望着越来越近的谢家旧宅,想起谢家旧事?,眼底不禁攀上一丝酸涩湿润。
谢观纵马横冲直撞,冲进?府门。
沈聆妤看见府内亦是恢复成谢府原先的样子,那些?一回家就能看见的鲜艳名卉迎风怒放着。
沈聆妤还来不及感怀,直接被谢观拎下马,他不像以?前那样抱着她?,而是将她?扛在肩上,大步穿过庭院。
谢观扛着沈聆妤回到曾经的住处,一脚踹开房门。
入眼,一片大红。
他下令将狼藉的谢府恢复成以?前的样子,而他的院子也恢复到和沈聆妤刚成亲时的样子,囍字随处可?见。
谢观将沈聆妤放到铺着大红鸳鸯喜被的婚床上,沈聆妤撑着床榻,一边推谢观,一边坐起身。谢观扯下系着红色床幔的带子,将沈聆妤的双手?绑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沈聆妤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谢观推着沈聆妤的肩膀,将她?推倒。他膝盖抵在沈聆妤身侧的床榻上,三下两下将沈聆妤下面的裙裤扯下来。
他的视线落在沈聆妤的右腿上,目光逐渐变得复杂。
沈聆妤又震惊又茫然地望着他。
谢观靠过来,亲了亲沈聆妤睁大的眼睛,抚慰般动作?极其缓慢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
他又将沈聆妤刚刚被他绑起来的手?,一点一点慢条斯理地解开。
“以?前觉得,”谢观俯下身来去咬沈聆妤的右腿,“我心瘸你腿瘸我们是天生一对。”
沈聆妤轻嘶痛了一声。
谢观便?不敢再?用力地去咬,她?的右腿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没有知觉,现在她?会痛了。他不再?咬沈聆妤的右腿,转而轻轻地吻。
“你的腿能走路了,我困不住你了,你甚至一天也不愿意多留,转身就要走。”他痴缠般去亲吻沈聆妤的右腿,眼底慢慢凝成阴暗的深渊。
沈聆妤怔住,这才知道谢观在发什么疯。
她?抬起腿,用力将谢观踢开,气恼地说:“你自己看我的包袱里是什么!”
谢观被她?踢开,他眯着眼盯着沈聆妤,一动不动。
沈聆妤自己去解那个包袱,小孩子的玩具掉落出来。谢观望着那些?玩具皱眉。他明显认出了这些?东西,这里面有几件东西还是他陪着沈聆妤挑选的。
——都是给楚星疏女儿的礼物?。
谢观眼底的深潭一下子清澈,他“哦”了一声,说:“不是要走啊……”
沈聆妤气得拿起包袱里的一只布老虎往谢观脑袋上砸,恼声:“衣食无忧作?威作?福的皇后?不当,出走?我是傻了吗?”
微顿,沈聆妤气得一字一顿补充:“谢观,你真的有病!”
这两日,她?不知道骂了谢观有病多少次。
谢观一下子身心愉悦,他俯身压下来,压在沈聆妤身上抱紧她?。
沈聆妤一边使?劲儿去推他一边还要顾及不碰他的左臂,没能把谢观推开,却摸到了他腰间一个硬硬的东西。在她?的推搡间,谢观腰间的玉盒掉落。
沈聆妤转眼望过去,捡起那个玉盒。
她?问:“你就是去找这个东西?”
谢观顺着沈聆妤的视线望过去,点头?,下巴在她?的肩窝轻磕。
沈聆妤知道谢观一直随身带着这个玉盒,也曾好奇过这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可?是她?虽有好奇心却不多。
此刻,她?忽然很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可?是略迟疑,她?还是松了手?,将它还给谢观。
谢观犹豫了一下,没接,他从沈聆妤身上起来,坐起身,说:“想看就打开看。”
沈聆妤也犹豫了一下,才坐起身将玉盒打开,里面装着一个很普通的平安符,连“平安”二字也很歪扭。这样的平安符寺庙、集市随处可?见,普通得甚至有些?粗糙。
谢观坐在她?身边,目光宁静地凝望着她?。
“不记得了吗?”谢观问,“沈聆妤,这是你送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
第105章
“记得。”沈聆妤说。
这是?她送给谢观的平安符, 三年前,就在这里,就在这张婚床上。
她指腹轻轻反复摩挲着平安符上粗糙的“平安”二字。旧地重?游, 偌大的谢府重?新修葺, 却空无一人,周围一片静谧, 沈聆妤的耳畔却隐隐又响起旧时染着香气?的爆竹声,一时间旖蜜的记忆涌上脑海, 回到她与谢观成亲的那一日。
沈聆妤穿着一身嫁衣安静坐在婚床上。那时她及笄,尚有孩子心性?, 成亲前一日, 嬷嬷反复教她大婚的章仪, 一次次叮嘱她过了?这一日就是?大人了?。
于是?, 她坐在婚床上的时候,努力?微笑着, 学着大人的端庄淑贤样子。
婚宴收尾, 在婚房里陪着她的友人和?侍女们都已退下,只剩下沈聆妤自己一个人安静坐在这儿,等她的夫郎回来。
“吱呀”一声推门声,沈聆妤的心跳也跟着这一道推门声而慌乱地跳快起来。她很快平复了?紧张的心情,至少面上是?从?容的。
谢观的身影映在绣着比翼鸟和?连理枝的丝绸坐地屏上, 在他将要绕过屏风走过来的前一刻,沈聆妤悄悄舒出一口气?,用最端庄贤雅的柔笑面对他。
谢观穿着大红喜服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他望过来眉眼间带着笑, 沈聆妤心口怦怦跳着,拼命告诉自己要从?容冷静, 才不可以胆怯地移开目光。
当谢观将要走近,沈聆妤主动站起身,往前迈出两步相迎。
“晚上可吃东西了??”谢观问。
沈聆妤点点头。
短暂的沉默之后,沈聆妤在想她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她佯装从?容地问:“客人都走了?吗?”
“差不多都走了?,还有些客人也用不着我?陪。”谢观微笑着回话。
沈聆妤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即将携手一生最亲近之人,这一刻却是?生疏到气?氛有一些尴尬。
“时辰不早了?,我?们该歇下了?。”谢观说。
沈聆妤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这一句仿佛噙着暗示,暗示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沈聆妤已经事先被?嬷嬷教过,可真到了?这一刻,她还是?有些犯怵。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谢观,偏又努力?做出平静的样子来,伸手去给谢观宽衣。
也不知是?婚房里的光线太红,还是?她心不在焉,竟是?一时之间没能将谢观的衣带解开。
谢观垂眼,视线落在她鬓边轻晃的红色步摇珠串。他视线再下移,落在沈聆妤的柔荑。他伸手,手掌覆在她正手忙脚乱给他解衣带的手背上。
掌下,谢观明显感觉到沈聆妤的手轻颤了?一下。
他说:“不用了?,我?先去冲个澡。”
沈聆妤说好,迅速收回手。她抬眸,撞上谢观对她微笑的眸色,她不禁也弯了?弯唇。
婚房里又只剩下沈聆妤一个人了?,她变得更加紧张。沈聆妤才知道原来度日如年是?这样的滋味。她盼着谢观迟些回来才好。可又觉得总要经历,明日还要早起,那他还不如早些回来,破罐子破摔地想着谢观快些回来快些结束才好……
沈聆妤正胡思?乱想着,谢观冲完澡回来。沈聆妤一瞧见他换上了?一身寝衣,顿时心里更慌。
这次,她也没心思?站起来迎他,僵僵坐在床边。
谢观在她身边坐下,望了?一眼她身上的大红嫁衣,问:“沐浴梳洗过了??”
沈聆妤点头,她眼眸转了?转,心道这谢七郎莫不是?傻子,难道看不出来她已经卸了?妆?
“那还穿着嫁衣。”谢观道。
沈聆妤硬着头皮解释:“嬷嬷说……需要你解……”
谢观恍然,道:“忘了?。”
沈聆妤轻咬了?下唇,没吭声。她低着头,看着谢观侧了?侧身探手过来解她的衣带。
沈聆妤上身的嫁衣被?谢观脱下来,谢观有些意外她里面没有穿平日的丝绸寝衣,而是?一件贴身的兜衣。
谢观移开了?目光。他去解沈聆妤的裙带,将她一层层裙子解下来,沈聆妤红着脸配合着。她多层婚裙里,也没有穿平日的长寝裤,而是?短短的一截小裤。
沈聆妤尴尬地拧着眉颤着睫。
谢观站起身,将给她褪下来的衣裙叠好,放到一旁的架子上。他再转过身时,见沈聆妤挪蹭着自己上了?婚床,正在扯喜被?遮。谢观望着沈聆妤绯红的脸颊,唇角漾出一丝柔笑来。他一一吹熄屋内的灯,只留着那一对喜烛。
他立在床边弯腰,帮着沈聆妤整理喜被?。
沈聆妤望着谢观探过来的手贴着她捏被?角的手,动作不自然地向一侧挪了?挪。
当谢观在沈聆妤身边躺下的时候,谢观明显感觉到了?她身子一僵。
谢观唇角的笑始终没散,他说:“小郡主,今晚我?们暂时不圆房,你不用害怕。”
沈聆妤惊讶地转过脸,睁大了?眼睛,问:“为什么?”
还没等谢观解释,沈聆妤再说:“嬷嬷说不可以……”
谢观知道她正在望着他,他享受着这一刻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滋味儿。一想到往后余生,她的目光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他心里涌上一汩汩幸福的暖浪。
他痴醉得享受了?片刻她凝望他的目光之后,才说:“后日我?就要随父亲出征,战场刀剑无情,有去未必有回。”
沈聆妤有一点懂他的意思?了?,可她不赞同,迟疑了?一下,才闷声道:“你能不能回来我?都已经嫁给你了?。”
谢观温声解释:“若我?出征时,你有了?身孕,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里。”
沈聆妤不懂:“我?不缺人伺候……”
谢观忽然轻笑了?一声,他这一声轻笑抚过沈聆妤耳畔,让沈聆妤心口莫名一痒。
他这才转头望过来,四目相对,他望着沈聆妤的眼睛,温声:“小郡主年纪还小,我?舍不得你一个人。我?应该陪着你。”
“而且,我?们还不熟悉不是?吗?最重?要的是?,允霁不想你害怕。”
喜烛暖红的光影透过床幔照进来,将谢观的眸光映衬得一片温柔。沈聆妤目光躲闪,心里的慌乱忽然之间得到了?抚慰。
她心跳乱了?。
可是?她隐约知道这一刻的心乱,并?非先前的慌乱忐忑和?害怕。
他再深看了?沈聆妤一眼,重?新转回头不再看着她。虽然他很想将目光粘在她身上,可他怕太唐突怕吓着她。
“睡吧。”谢观温声,“今日忙了?一日,明日还要早起。”
沈聆妤轻声说好。
一片安静里,锦被?挲挪声十分明显。
谢观不知道沈聆妤在做什么。
片刻之后,谢观感觉到沈聆妤在被?子的手朝他慢吞吞挪过来,主动握他的手。
她的主动,让谢观心口涌上欢喜。
下一刻,谢观的手里多了?件东西,而沈聆妤的手已经飞快推开了?。
沈聆妤小声说:“你不要说不吉利的话,你会?平安回来的。”
谢观抬手,将平安符悬在眼前,凝视着。
沈聆妤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红着脸嗡声解释:“婚期太匆忙了?,初一十五才能去寺里求,来不及了?……只好就近求了?个普通的……”
——你可不能嫌弃。你要是?嫌弃也不许说出来让我?知道。
“好。”谢观轻颔首,“我?会?平安回来。”
谢观长指收拢,将平安符握在掌中。
沈聆妤从?遥远的回忆里回过神来,将手中的平安符在指间轻轻翻转了?一下。一眨眼,居然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好像很遥远,又好像仍在眼前。
她抬眸,望着婚床与随处可见的囍字,再将目光落在谢观的面上。
她仍旧斥责,只是?这次斥责的语气?明显低柔了?些:“就为了?这个东西?真是?很想骂你脑子不清醒……”
谢观伸手,掌心覆在沈聆妤的手心,两个人的手心相贴,隔着那个平安符。他说:“沈聆妤,在战场的时候无数次生死一线,我?都会?去想送给我?这枚平安符的你。我?一次次忍不住去想,你是?不是?还在等我?回去?还是?只是?敷衍我?的话。”
“我?想给谢家几百口人讨个公道是?真心。可很多次我?本可以采取更稳妥的方式,却不择手段迫不及待,是?为了?生者。”
“而你就是?那唯一一个生者。”
“我?怕你因为谢家妇的身份被?刁难,我?怕你因为身残而受委屈。我?答应了?你要平安回去,然后继续我?们一生的婚契。”
谢观放开沈聆妤的手,掌心抚上沈聆妤的脸颊,指腹擦去沈聆妤脸上的泪。湿泪沾了?他满手,他靠过去,去吻沈聆妤的眼睛,去吃她的泪。
“沈聆妤,多爱我?一些吧。”谢观的吻逐渐下移,贴着沈聆妤的唇瓣,慢慢一边厮磨,一边说:“我?卑劣自私心胸狭窄,想要拥有的东西一定要得到。面对得不到的,永远做不到大度放手。”
“沈聆妤,你是?我?唯一求而不得。”他的手慢慢下移,轻轻握住沈聆妤的脖子,“我?总是?在想如何逼你爱着我?。又忍不住一次次想,若你真的不爱我?,那我?就掐死你,再去殉情。”
沈聆妤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哭的,此刻满脸挂着泪。她蜷长的眼睫早已被?泪水打湿,她颤着眼睫抬眸望向谢观,哽声说:“会?疼的。”
谢观的眸色明显一顿。
沈聆妤说:“掐死我?,我?会?疼的。谢观,你根本下不去手。”
谢观沉默。他深邃的眼底藏着一丝气?急败坏,是?被?看透的气?急败坏。
又有眼泪从?沈聆妤的眼中滚落,可她却是?笑着的。她说:“允霁,我?有时候会?觉得你很可怜。”
谢观皱了?眉,深藏在眼底的气?急败坏几乎快要藏不住。
沈聆妤手心抚上谢观的脸颊捧着他的脸,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谢观的不安,她说:“到了?现在,你还是?害怕吗?”
谢观恼声:“我?怕什么?我?有什么可怕的?”
可是?沈聆妤湿漉的眼睛里一片温柔,他醉在沈聆妤的柔眸里,心里的气?恼消散得无影无踪。
沈聆妤说:“我?能为你做的确实不多,我?也不知道我?要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你安心,你才会?相信你在我?心里。”
“你说我?就信。”谢观死死盯着沈聆妤的眼睛。
沈聆妤沉默了?一息,拉过谢观的手,将他的手掌压放在她的心口,她望着谢观的眼睛,温柔又坚定地说:“允霁,我?知道你有很多缺点,做过很多让世人觉得狠辣惊悚之事,实非世人眼中的佳婿。可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享受和?你在一起的时刻,会?觉得安心、惬意、轻松,我?想这就是?心悦。在心悦之人身边,才会?不管做什么事情,时时都如沐春风踩云赏月。”
“如果?我?说你就信。允霁,你在我?心里。如果?你不相信,”沈聆妤弯眸,“你既然履诺回来继续我?们一生的婚契,便有一生的时间来让你相信。”
谢观望着沈聆妤,心里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温暖。
正如十年牢狱生活后被?接回谢家那一日,他不再孤零零。他再一次被?温暖、被?拯救。
他眸光微转,再开口时声音里已噙了?一丝笑意,他问:“你知道我?有很多缺点,那我?有没有优点?”
沈聆妤也破涕为笑,她放下谢观的手,扒拉着手指头,认真道:“除了?男女关系简单、位高权重?、武力?高、长得天下第一俊、脑子还凑合以外,再没有优点啦!”
谢观已不仅仅是?声线里噙着笑,他直接低低地笑出来。两个人相望而笑,笑着笑着,谢观吻上沈聆妤,两个人躺在属于他们的婚床上。
情到浓时,沈聆妤轻推谢观,迟疑道:“算了?吧?你这……还断着一条胳膊呢。”
谢观瞥了?一眼自己的左臂,皱眉。断一条胳膊不算什么,可他确实没打算在今日和?沈聆妤做浪漫的事。
他说:“十九日之后,咱们把?欠了?三年的洞房补上。”
十九日之后?
沈聆妤望了?一眼谢观的手臂。难道十九日之后,他断了?的手骨就能养好?
谢观却瞬间冷了?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盯着她。
沈聆妤在心里算了?算日子,终于恍然大悟。她微笑着轻轻点头,柔声说好。
——十九日后是?八月初二,是?他们成亲的日子。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谢观都很忙,朝政堆积太久,太多事情要处理。谢观还是?会?拉着沈聆妤去上早朝。
他闲闲支着下巴,私下对沈聆妤说:“看着那些老头就心烦,你在我?身边我?才有耐心听他们那些废话。”
沈聆妤用手指头轻轻点他的鼻梁,嗔声:“凶些可以,但是?不能当昏君。要是?惹了?众怒,被?人赶下皇位可就不好了?!”
谢观嗤之以鼻。这帝位,除非是?他自己不想要了?,否则谁也休想觊觎。
朝臣对于皇后娘娘跟着上早朝这件事,始终不满。不过谢观故意黑脸了?几回,喊打喊杀,然后让沈聆妤开口求情,他再高抬贵手。那些不赞同皇后娘娘跟着上朝的大臣,都受过沈聆妤的“救命之恩”,如此,再也没人敢多嘴了?。
今日是?天气?热,沈聆妤自己不想起,才是?谢观一个人上朝。沈聆妤正在乾霄宫吃冰降暑,小靴子进来禀告:“娘娘,青葳宫那边决定今日催生了?。”
沈聆妤赶忙放下手里的小食,去往青葳宫。
谢云和?丹娘现在住在青葳宫。太医院的太医们日夜守在那里,给丹娘续命安胎。
乾霄宫里的灵堂已经撤走,谢家人的牌位陆续搬回谢府。安顿好之后,谢云才会?搬回谢府。
对于丹娘宁肯自尽也不愿意受制于人的行为,沈聆妤有些佩服。再者,丹娘肚子里怀着谢家的骨肉,是?谢家风雨之后降生的新生命,她更是?在意得很。
自回宫这半个月,丹娘一直靠药续命保胎,如今腹中胎儿七个月出头了?,勉强到了?可以催生的月份。太医们决定今日催生,将孩子生下来,再用重?药全力?医治丹娘。
生产这件事,本就是?九死一生。何况丹娘身体状况差成这个样子,今日催生,一个不慎,恐就是?一尸两命。
谢云很不愿意冒险,可丹娘清醒时,强烈要求如此。她握着谢云的手,虚弱又坚定地说,她受不了?这样半死不活卧床的日子,是?死是?活,她都想要个痛快。
谢云了?解她,知她必是?厌烦透顶了?,劝说无用,才勉强同意这么早开始催生。
沈聆妤到时,太医刚给丹娘服下药。谢云脸色苍白,整个人瘦了?一圈,他守在床边,目光一寸不移地盯着丹娘,连沈聆妤过来也不知道。
沈聆妤没有打扰,向太医详细询问了?情况,她看不得生产的可怖,便到外间等候。
几乎折腾了?一整日,日光西沉时,沈聆妤听见了?婴儿的哭声。她悬了?一日的心,放下一半。
宫婢过来禀告:“是?个小郎君,太医说情况尚好。”
“丹娘呢?”沈聆妤问。
宫婢说:“太医正围着止血,说是?还要再观察一阵子……”
沈聆妤点点头。帮不上什么忙,她起身回去,回凌霄宫的路上,沈聆妤遥望着笼罩着远山的暮霭。
落日西沉,夜晚降临之后,会?有新的朝阳,一片生机勃勃。
沈聆妤的唇角染上欣慰的笑。
她回到乾霄宫时,谢观已经回来了?,正懒散坐在软椅上看折子。他是?真不愿意看这些折子,可若他不看,沈聆妤就要看。
“如何?”谢观问。
沈聆妤走过去,主动偎在谢观的臂膀,柔声:“是?个小郎君,太医说还好。丹娘还需要再调养治疗。”
谢观将手中的折子合上,往身前的书案上一扔,道:“走吧。”
沈聆妤疑惑问:“去哪儿?”
谢观捏了?捏她稍微有了?些肉的脸蛋,咬牙道:“八月初二了?!”
沈聆妤恍然。
沈聆妤要去换出宫的衣裳,谢观支着下巴,看着她。沈聆妤很快换好,见谢观还坐在软椅上没动,她走过去,立在他身前,道:“走呀?”
谢观仍旧支着下巴,说:“你忘了?东西。”
沈聆妤眨了?眨眼。
“不带你的糖豆儿了??”谢观撩起眼皮瞥向她,“不管走到哪儿都带着,这回真要用到了?,反倒记不住要佚?拿?”
沈聆妤恍然。他果?真早就知道她将避子丹藏在糖盒里。
“不拿了?。”她说。
今时不同往日。要她生一个孩子和?让别的女人给谢观生下太子,若非要二选一……沈聆妤无声叹息,那还是?前者吧。
谢观目光沉静地盯着她,问:“你为什么叹气??”
沈聆妤的浅叹,便成了?重?重?一声叹息。她挨着谢观坐下,苦恼道:“一想到要生孩子,就很烦啊。孕期的苦处就不说了?,生的时候动辄就是?一日,多疼啊……”
谢观的眼里浮现了?诧异,他惊讶问:“沈聆妤,你不想给我?生孩子不是?因为讨厌我?、想随时跑路?”
沈聆妤的眼里也浮现了?诧异,她惊讶问:“怎么可能?”她犯愁地絮絮自语般:“我?若生下太子,那日后就是?太后。皇后可能被?废,太后却废不了?。要是?能生下太子,好日子等着我?……”
谢观还是?有些震惊,他再问:“你天天戴着避子丹不想生孩子就是?因为怕疼?”
沈聆妤迟疑了?一下,又小声说:“还怕死……”
她的母亲难产了?三日才生下她,自己却没活下来。
谢观一下子站起来,走到博古架前去找那瓶避子丹,他一边找一边问:“呆呆,你把?药藏哪儿了??我?们不生了?。”
只要你不是?因为讨厌我?想离开我?,我?们不要孩子便是?。
沈聆妤慢慢站起身,望着谢观翻找的背影。
谢观找到了?。他回头,见沈聆妤皱眉望着他。他朝沈聆妤走过去,抬起右臂将沈聆妤抱在怀里。
“别怕,我?们不生了?。到时候随便扒拉个孩子立太子就是?。小八不是?刚生了?个?可以把?那孩子抱过来。”
沈聆妤心头一暖,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低下头,将脸埋进谢观的肩窝,脸颊贴着他的颈侧。
谢观搭在沈聆妤后腰的手上移,抚慰般轻轻捏了?捏沈聆妤的后颈,说:“我?的错。居然没考虑你会?疼会?怕。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错。我的错……”
他这样好,让她如何不把他放在心上?
沈聆妤的眼泪沾在谢观的颈侧,她哽声:“也许没那么疼,我们还是……”
“不。”谢观坚定拒绝。
谢观不仅是这一刻坚定,在往后余生里,也从未为这一刻的决定会反悔过一瞬。
而眼下这一刻,比起孩子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谢观擦去沈聆妤眼角的泪,牵着她回到谢府,回到故事开始的地方。盛夏时节,草木肆意欢愉生长。微风拂过,吹起沈聆妤的裙角,拂在谢观的身侧。
两个人牵着手回家,回到两个人曾经憧憬着未来一生缱绻的家。
沈聆妤看着谢观去燃桌上的喜烛。她抿唇而笑,在旧地重拾三年前嫁过来时的心情。
谢观放下床幔上榻,凑到沈聆妤面前去亲吻她。吻长喘浓时,长吻短暂地分开,四目相对,两个人在这一刻眼里只有对方。沈聆妤垂眸望了一眼谢观的左臂,压着喘迟疑道:“要不……再等等?”
谢观当然不可能再等。难道还要再等来年今日的纪念日?到了这个时候,谢观才意识到自己跳进湍急水流确实是个馊主意。身残也不能阻止,可谢观左臂使不上力气,不得不思考什么姿形更省力。
沈聆妤轻咬了下唇,去推谢观的肩膀,将他推倒,骑坐在他的身上。
原来真正的合二为一是这般。谢观长长舒出一口气,他这时才知道喂血互食的虚假合二为一真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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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话是一丢丢的赠字~
还有一些事情应该写,在后续慢慢写吧,正文停在这里比较符合小暴君想要的浪漫hh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