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韫林破天荒地失眠了。
往常这个时候, 他早已在脑海中的数学世界里酣畅地遨游过一回,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了。
可今晚,他不仅没办法沉下心来思考, 甚至连觉都睡不着了!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眼睛一闭上,眼前就浮现出忻棠笑着说“他比你更合适”的画面。
当时不觉得, 此时回想起来, 总感觉她的语气里隐隐透着炫耀。
郁韫林烦闷地翻了个身,扯到空荡荡的胃, 又是一阵抽痛。
第二天一早,他顶着一张黑沉沉的脸出门, 正巧对面的门打开, 穿着湖蓝色圆领衬衫的女人从里头走出来。
她正在打电话, 脸上带着笑, 对上他视线的瞬间,唇角的笑意微微一凝, 随即移开目光, 放轻了声音背过身锁门。
郁韫林转开视线,几步走到电梯前,抬手按下下行键。
这栋楼只有一台电梯,此时正从底楼往上升。
楼道的窗户半开着,清晨微凉的风从窗口吹进来,郁韫林顶着困顿的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红色的数字慢慢跳动。
眼角余光里, 纤瘦的女人朝这边走来, 然后停在他身侧三步远的地方, 低着头小声地讲着电话。
她的声音虽然放得很轻, 但在这安静的楼道里依然十分清晰,
“……要不然去玩密逃吧,上次伊伊不是很想玩吗?”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她轻笑一声,“反正我下午没事,多久都没关系的。”
那嗓音轻轻柔柔,听着如同恋人间的呢喃低语。
明明只是个挂名男友……
郁韫林抿了抿嘴,忽然想起郁承晏说原本今天下午要带她去跟周坤谈合作,但是有事去不了……
就在这时,电梯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眼前的电梯门紧接着打开。
他率先迈进去,径直走到最里头的角落,忻棠随后跟进来,低着头靠着门边的按键面板站着。
电梯门缓缓合上,空间骤然狭窄,从手机话筒里传出来的男声一字不落地飘进郁韫林的耳朵,
“要不我们去露营吧?我听说东杉湖有一大块草地,傍山临水,特别美。我们过去搭个帐篷,白天烧烤,晚上看星星……对了,听说今晚有天琴座流星雨,我把天文望远镜扛过去……”
对方的话刚刚说完,电梯就到了。
身前的女人跨出门,清甜的嗓音里透出明显的期待,“听起来很不错哎,那你准备帐篷和烤架,我负责吃的……”
她步调轻快,扎在脑后的马尾一甩一甩的,如同她的好心情。
郁韫林出了电梯,停在单元楼门口,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拿出手机拨通了郁承晏的电话。
*——*
忻棠刚到月光甜铺,郁承晏的电话就打来了,“忻棠,我找到人带你去见周董了!”
“诶?”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忻棠却愣住了。
她原本和郁承晏约好今天下午一起去见砾星教育集团的周董,谈谈与集团旗下其他学校开展“烘焙教室”的合作事项,结果他临时有急事走不开,昨晚打电话过来延期了。
下午的时间就这样空了出来,正好佟琛也闲着,两人便打算来一场“初次约会”,到时再拍几张合影发到朋友圈,宣布两人正式交往。
忻棠对佟琛提出的“露营计划”很心动,这会儿已经在考虑采购多少肉品、水果,带哪些甜品的事了,乍然听到郁承晏的话,有点措手不及。
郁承晏听出忻棠的惊讶,问道:“你已经有安排了?”
忻棠忙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怕麻烦你朋友,要不还是等你有空的时候再去吧?”
“不麻烦的,他乐意的很呢!”郁韫林朗润的嗓音里透出浓浓的笑意,“而且他和周董的交情比我深多了,有他带你去,说不定还有意外的收获!”
“可是……”忻棠还有些犹豫。
站在他朋友的角度想想,牺牲周末时间陪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谈合作,怎么可能乐意?
肯定是郁承晏卖了他人情……
郁承晏似乎猜到她心里所想,宽慰道:“你不要有压力,他人很好的,要是实在过意不去,谈完请他吃顿饭就行!对了,昨天的布丁烧味道不错,你也可以带两个给他尝尝。”
盛情难却,忻棠不好意思拒绝,应下之后,又向郁承晏道谢,“晏哥,让你费心了。”
“小事而已,不值一提!”郁承晏语调轻快,听起来似乎心情很好,
“下午两点他会去甜品店接你,他开一辆黑色奔驰,车牌号……嗯,我记得有76两个数字。”
“好的。”忻棠站在饮品区的吧台前,撕了张便签,一一记下对方的信息。
“那先这样,我有个视频会议马上开始了,有事再联系。”郁承晏说着便挂断了电话。
忻棠:“……”
她还等着记那人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呢……
姓名倒也罢了,联系方式还是得要一个。
万一对方找不到地方,郁承晏又忙于工作一时联系不上,耽误了时间可就不好了。
忻棠想着便给郁承晏发过去一条微信,可直到下午那辆黑色奔驰停在店门口也没有收到他的回音。
那是一辆纯电SUV,绿色的牌照上的确有76两个数字。
忻棠早就等在店门口了,等那辆车一停稳,便绕到驾驶座旁,敲了敲车窗。
窗玻璃缓缓降下,她漾起笑脸,正打算问问对方是不是郁承晏的朋友,就见驾驶座上的男人转过脸来。
四目相对,忻棠蓦地一愣,这不是……郁韫林吗?
郁韫林望着窗外那张骤然僵住的笑脸,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上车。”
可忻棠一点儿也不想上他的车。
她做梦也没想到郁承晏口中那个“很好的人”会是郁韫林。
她早就和他划清界限,决定以后只与他做一对“不敲门”的“好”邻居,这会儿又让他带她去谈合作,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佟伊伊拎着包包走过来,见忻棠愣在车旁,奇怪地问道:“棠棠,怎么了?”
佟伊伊是陪忻棠一起去谈合作的。
虽然郁承晏说他朋友人很好,忻棠也十分感激对方抽出休息时间陪她过去,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坐着陌生人的车去和另一个陌生人谈合作,她心里总觉得没底,便拉着佟伊伊一起去。
佟伊伊凑到车窗旁,见到驾驶座里坐着的男人,也呆住了。
她以为忻棠找了自己哥哥当“挡箭牌”,便和郁韫林一刀两断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在佟伊伊心里,郁韫林和她男朋友应昊一样,都是学术狂,除非地球爆炸否则别想让他们主动放下研究。
可他为什么会来带忻棠去谈合作,还是在拒绝做忻棠的“挡箭牌”之后?
看忻棠的反应,应该也是不知情的。
就在佟伊伊惊讶又不解的时候,郁韫林出声了:“她也去?”
这话是问忻棠的。
忻棠正斟酌着如何拒绝这趟行程,乍然听到这个问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倒是佟伊伊先反应过来。
作为一个学渣,她对教授本就怀有天生的敬畏,再加上车里的男人面沉如水,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越发让她望而却步。
“那个,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棠棠,你自己去吧……”她匆匆丢下一句,便抱着包包头也不回地逃进店里去了。
忻棠望着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忽然想起家里那只怂兮兮的小布偶。
余光里,车内的男人抬起手看了眼腕表。
忻棠转了念头。
罢了罢了,周董已经把时间空出来了,临时说不去,那合作还要不要谈?
辜负了郁承晏的一番好意,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实在没有必要。
忻棠很快说服了自己,绕过车头走到副驾旁,开门上了车。
郁韫林没说话,等她系好安全带便兀自发动了车子。
周日的午后,春光明媚,道路两旁的樟树繁茂葱绿,枝叶映着和煦的阳光,绿得发亮。
路上车流涌动,路旁高楼耸立,人来人往,到处洋溢着周末的欢乐气息。
车里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狭窄的车厢内,安静得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忻棠僵着脊背坐在副驾上,眼角偷偷瞄向身侧的男人。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侧脸的线条深刻清冷,如果没有那副眼镜,便同美术馆里的石膏雕像般,淡漠得仿佛没有感情。
忻棠想说点什么缓和这凝重的气氛,可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合适的话题来。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
是佟琛打来的。
忻棠把手机贴在耳边,小声说道:“喂,琛哥?”
佟琛听到她刻意压低的声音,便知道她出发了,于是问道:“大概什么时候结束?”
接到郁承晏的电话之后,忻棠便和佟琛取消了“露营计划”。
当时只和他说要去市郊谈个合作,并没有提到陪她去的是个“陌生人”,而他现在打电话过来,一定是从佟伊伊那里听说了什么。
忻棠想着便说:“现在还不知道。”
“地址发我一个,到时候我去接你。”
忻棠回道:“不用了,我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
佟琛一听便笑了,“大朋友也有被接的权利啊,再说你现在是我女朋友,接你不是天经地义嘛。”
“琛哥,你入戏很快呀。”忻棠弯起唇角,轻笑道,“你怕不是被法学耽误的影帝吧?”
佟琛朗声笑起来,“那也得看跟谁演呀!”
车厢狭小,里头又过于安静,佟琛的声音一句不漏地传进郁韫林的耳朵里。
他眸光渐沉,等忻棠一挂掉电话,便冷声质问道:“既然他比我合适,当初为什么还来招惹我?”
第32章
忻棠还沉浸在和佟琛聊天的轻松余韵里, 唇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起,冷不丁听到郁韫林的声音,脸上的表情蓦地一僵。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去, 只见身侧的男人依然保持着目视前方的标准姿势, 只是脸色紧绷,周身的气势冷得慑人。
忻棠心头一紧, 收回视线, 垂下眼帘低声说道:“他之前一直在北方工作,上周才回来……”
“所以就用不着我了?”正好前头红灯亮起, 郁韫林停了车,转头盯住忻棠, 一字一句地说道, “用得着的时候笑脸相迎, 用不着了就一脚踢开……”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低哼, “这就是忻小姐的处世哲学?”
他的嗓音冷沉而严厉,像锋利的金属碎片, 扎进忻棠的心里。
忻棠没想到郁韫林会这样生气。
他不想做她的“挡箭牌”, 她便如他所愿,回到最初“不打扰”的陌生人,让他能够全身心地沉浸在自己的数学世界里。
她以为这是他最想要的关系。
可瞧他怨气十足的样子,明显对她心存不满。
她不明白他不满的点在哪里。
忻棠蹙着眉,迅速回忆了一遍他拒绝自己之后发生的事,恍然大悟
——一定是没背《成语大词典》惹他不高兴了!
他这好为人师的职业病,大概已经深入骨髓了……
74秒的红灯倒计时已经结束, 郁韫林还没等到忻棠的回应。
车后响起催促的喇叭声, 他扭回头去, 启动了车子。
大概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情绪有了发泄的出口, 郁韫林觉得心情畅快了不少。
他直视着前方,眼前却浮现出忻棠那张默然低垂的脸。
对比她之前跟人打电话时的愉悦模样,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话说得太重了。
正打算说点什么弥补,却听她低哑的嗓音从身侧传来:“我知道您是为我好……”
敬称又出现了……
之前不觉得什么,可在听过她和别人打电话之后,郁韫林才陡然发觉,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疏离……
刚刚轻松起来的心情又罩上了一层阴霾。
忻棠不知道郁韫林心里所想,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可成语对我来说,真的没什么用处……”
郁韫林:“……”
他什么时候跟她说成语的事了?
“而且,我以后会越来越忙……”
“忙着跟人演假情侣?”
那话里的讽刺意味很浓,忻棠被噎了一下,随即提高音量回道:
“您大概没有体会过被长辈们强行安排相亲的痛苦,演假情侣虽然要花些精力和心思,但能一劳永逸,我觉得挺好。”
“那能演一辈子?要是长辈们催婚,还要假结婚不成?”
忻棠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假结婚也无所谓啊,反正我和琛哥都是独……”
“胡闹!”不等忻棠把话说完,郁韫林就沉声打断。
忻棠心头一惊,瞧着身旁那张冷厉的侧脸,默默地闭上了嘴。
心里却暗暗庆幸,还好他拒绝了自己,要不然以他这过分正直的性格,什么戏也演不成……
那之后,郁韫林再也没有开过口。
忻棠自然也不敢吭声,在忍受了一个多小时的沉默煎熬之后,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市郊的一片高尔夫球场。
郁韫林戴上帽子和口罩,和忻棠一起坐上高尔夫球车。
两人绕着球场兜了大半圈,终于找到了正在挥杆的砾星教育集团董事长周坤。
他看着和郁韫林差不多的年纪,身材中等、长相也挺普通,大概居于高位的关系,身上散发着一股成功男士特有的从容和自信。
对方一见到郁韫林,就将球杆交给助理,大步迎上来,笑容满面地说道:“韫林,我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说着便招呼其他两位球友过来,颇有些自豪地介绍道:“这位是我高中时期最好的朋友,普林斯顿毕业的数学博士,现在在江州大学担任数学教授,未来的数学家郁韫林。”
随后又向郁韫林介绍那两位球友,一位是投资人,一位是企业总裁,都是与他们年纪相仿的精英人士。
一番寒暄过后,周坤邀请郁韫林一起打球。
郁韫林转头看向身旁的忻棠,直截了当地说道:“打球就不必了,先把我朋友的合作谈了吧。”
周坤这才注意到忻棠,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双眼蓦地一亮,“啊~开甜品店的忻小姐对吧?幸会幸会!”
说着便朝忻棠伸出手。
忻棠向来不喜欢与人发生肢体接触,但出于社交礼仪,还是硬着头皮伸出了手。
就在两人的手即将碰上之时,郁韫林拂开周坤的手,“客套就免了,直接聊正事吧。”
周坤微微一愣,看了看郁韫林,又看看忻棠,很快察觉到一丝不对味来。
他握起双手,冲郁韫林眯眼笑道:“急什么,难得来一趟,先陪我打几局再说!”随后把目光转向忻棠,“忻小姐也一起!”
忻棠摆摆手,说:“我不会……”
“不会就学嘛!”周坤指了指身后的两个球友,“哥几个技术都不赖,手把手教你,就不信你学不会!”
两个球友早就注意到忻棠了,此时听周坤cue自己,立刻热情地附和起来,其中一个还叫助理赶紧去拿套女式球杆过来。
忻棠很想拒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合适,毕竟合作还没谈,要是先把人得罪了可就白跑一趟了。
就在她左右为难之时,郁韫林出声了,“不用麻烦了,她不爱学这些。”
说着便对忻棠说道,“我跟他们打一会儿,你去场外的咖啡厅等我。”
这安排正中忻棠下怀,她与周坤说了一声,便朝场边的高尔夫球车走去。
身后传来球友们的说笑声:
“诶诶诶,这就走了啊?我还想把独门绝技传授给她呢!”
“你没听郁教授说吗,人家不爱学这个!”
“是真不爱学,还是郁教授故意把人藏起来,不让跟我们学啊?”
“废话,这不明摆着嘛!那么漂亮的小姑娘,能给你们这些油腻大叔乱教啊,是吧,韫林?”
忻棠登上高尔夫球车,听周坤沙哑的大嗓门从身后传来。
郁韫林低声回了句什么,她没听清。
车子缓缓前行,忻棠扭头看去,一行人已经并排往场地里走了。
虽然看不见脸,但那道颀长挺拔的背影在一众男人里依然是最出挑的存在。
忻棠的目光定在郁韫林身上,心想,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一定十分烦闷吧。
难得的周末下午,他原本可以坐在办公室里潜心研究,却因为她大老远跑来这里,冒着花粉过敏的危险,和一群不相干的男人打这无聊的高尔夫球。
明明说好“绝不打扰”的,结果又给他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一阵愧疚感从心底升起,忻棠收回视线,默默地叹了口气。
*——*
忻棠坐在咖啡馆外的遮阳伞下,单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望着渐渐西斜的太阳,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咖啡。
直到第三杯咖啡见了底,才终于在漫天晚霞中盼来了周坤的身影。
“抱歉忻小姐,让你久等了。”他笑眯眯地走过来,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一点歉意都没有。
忻棠当然不会与他计较,站起身笑着叫人。
周坤点点头,对着身后的郁韫林和两个球友说道:“走,我们先去吃饭!”
忻棠脸上的笑意一僵。
她以为等他打完球回来就可以谈正事了,没想到还要吃饭……
她知道生意场上应酬多,可她这点鸡毛蒜皮的小项目,哪里需要这么大的排场?
来之前,她本以为见了人就能直奔主题,双方列出各自的需求,合则谈,不合则散。
哪知等完一场球,还要吃饭……
早知道这么麻烦,当初就不劳烦郁承晏牵这条线了。
可现在郁承晏线也牵了,郁韫林球也陪打了,她要是因为一顿饭而放弃,那他们先前为她投入的“成本”可就全泡汤了……
就在忻棠进退两难之时,郁韫林摘下帽子和口罩,淡声说道:“吃饭就算了,我们接下来还有事,谈完就走。”
站在他身后的两个球友一听,立马调侃道:
“什么事这么急,不能等吃过饭再做啊?”
“你没听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按照这算法,郁教授和忻小姐这起码‘隔’了一个半月没见了,当然急着回去过二人世界了!”
忻棠:“.”
打了场球而已,怎么她和郁韫林都有“二人世界”了?
她疑惑地看向郁韫林。
郁韫林却低着头用镜布擦拭眼镜,那神情自若的模样仿佛他们说的话与他毫无关系。
“既然这样,那就下次再约吧。”
周坤和郁韫林是大学同学,对他的脾性再了解不过,知道他陪自己打了一场球已是给了极大的面子,当下也不再坚持,让两个球友先去餐厅,自己则带着郁韫林和忻棠上了咖啡馆二楼。
比起楼下,这里环境越发优雅,三面都是玻璃幕墙,视野开阔。
近处是绿草如茵的球场,隔着一片澄澈的湖水,远处的青山连绵起伏,一眼望去,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忻棠却无心欣赏,只想尽快谈完合作,赶紧回家。
周坤倒是一点都不着急,先叫来服务员点单,随后又与郁韫林闲聊起来。
尽管郁韫林兴致缺缺,偶尔才搭上一两句,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周坤的热情,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从周边景点到国际时政,又从股票行情到高中往事……
简直就是话痨本痨。
能与郁韫林这种闷葫芦成为好友的,果然不是一般人。
忻棠坐在周坤对面,听的无聊透顶,可面上却不得不浮着笑,时不时应和几声。
直到茶点和水果端上来,周坤才暂时停下话头,喝起茶来。
忻棠正打算趁着这个空隙提出合作的事,可刚张开嘴就见他放下杯子,冲着郁韫林问道:“对了,上次我跟你提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忻棠只好闭上嘴,安安静静地等待下一个时机。
郁韫林正望着窗外出神,闻言缓缓收回视线,淡声问道:“你是说,让我当名誉顾问的事?”
“是啊。”周坤点着头,细长的双眼里透出浓浓的期盼。
郁韫林喝了口茶,缓声说道:“这件事,我记得早就答复过你了。”
周坤一听脸就垮了,“韫林啊,看在我们同学一场的份上,卖个面子给我行不行?我知道你很忙,我也不需要你经常过来,就每个月来露个脸……”
郁韫林皱起眉头,抬高音量打断他的话,“周坤,我今天是带忻棠过来谈合作的。”
周坤话音一顿,愣了两秒才转头看向坐在郁韫林身侧的忻棠。
他仿佛现在才想起这个被自己冷落已久的女人,“哦,我知道,就那什么……呃……”
忻棠见他用食指戳着自己的脑门,皱着眉头半晌也没能说出下文来,便替他说道:“烘焙教室。”
周坤恍然道:“啊对,烘焙教室!”
终于等到这个机会,忻棠连忙将一直放在腿上的资料送到他面前,礼貌地说道:“周董,这是我为‘烘焙教室’设计的教学方案,请您过目。”
周坤的目光在资料上短暂地停留了两秒,随即抬眼看向郁韫林,“韫林啊,这些都是小事,只要我们谈妥了,什么都好说!”
忻棠脸上的笑意倏地僵住
——搞了半天,原来他要谈的合作……与她无关?
亏她还为这次合作做了精心的准备,不仅为不同学龄段的学生规划了不同的教学方案,还打了无数遍腹稿,只想把自己对烘焙和孩子的热爱悉数传达给他。
却没想到,他一眼都懒得看,甚至连“谈”的机会都不给她。
忻棠垂下视线,余光瞥到桌上那叠和自己一样被□□裸无视的资料,心底漫起一片苦涩。
郁韫林侧眼看去,只见身旁的女人低着头,乌黑的及肩长发披散着,挡住大半张脸,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点挺翘的鼻尖。
周坤见郁韫林默不作声地瞧着忻棠,眼皮半垂着,眼底神色不明。
他等了片刻,见郁韫林一点要回应的意思都没有,只好退一步,
“韫林,你要是实在没时间,两个月、不,一季度来一趟也行,给学生们开开讲座,再给我们数学组的老师,特别是数竞的教练……”
说到这里,他的电话突然响了,周坤看了眼手机屏幕,犹豫一瞬,对郁韫林说了句“等我两分钟”,便匆匆走到远处的角落里接电话。
忻棠取回那叠资料,对郁韫林小声说道:“郁教授,等他打完电话我们就回去吧。”
郁韫林挑起一侧眉梢,略有些意外地问道:“不谈了?”
“嗯,他无意与我合作,再谈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她神色淡淡的,脸上瞧不什么特别的情绪。
但郁韫林知道,她心里一定非常失落。
他的眸光凝在她脸上,问道:“不再争取一下?”
忻棠笑着摇摇头,“算了。”
周坤三言两语结束了那边的电话,一回头就见郁韫林和忻棠低声说着话。
两人并排坐在棕色的真皮沙发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彼此,浓艳的余晖从玻璃幕墙外斜照进来,为他们周身镀上一层金色的柔光。
乍眼看去,俨然一对旁若无人的情侣。
认识郁韫林这么久,周坤还从没见他和哪个女人如此亲近。
他看着看着,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当即收起手机兴冲冲地走回去,对着忻棠笑眯眯地说道:“忻小姐,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这人之前对她爱理不理,这会儿又来找她帮忙,忻棠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因此没有应声,只是疑惑地看着他。
只见周坤指了指郁韫林,眯缝起一双细长的笑眼,用一种诱哄小孩的语气缓慢地说道:
“只要你说服韫林来砾星当顾问,‘烘焙教室’的项目我立马跟你签掉,而且每次课的费用,按你意向的两倍支付,怎么样?”
忻棠承认,周坤给出的条件非常诱人。
砾星在江州建有十多所学校,除去她已经在合作的春蕾幼儿园,只要再争取四所学校,按每个工作日上一次课的频率,便能排满所有的工作日。
这样一来,光靠“烘焙课堂”,每个月就能获得一笔不菲的收入。
可前提是,说服郁韫林去砾星当顾问……
忻棠转头看向郁韫林,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他神情淡然地靠在沙发背上,浓烈的夕阳将他清亮的瞳仁照成了漂亮的琥珀色。
他抿着嘴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地、不带一丝情绪地望着她。
那模样看起来,与电脑上没有感情的虚拟人无异。
说服这样的男人改变主意?
她可没有超能力。
周坤又何尝不知道?
不过就是拒绝与她合作的借口罢了。
浪费她一个下午的时间就算了,还给她出难题。
没诚意!
忻棠压住心底的郁气,扭回头,直直地盯着周坤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周董,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无意与我合作,那就告辞了。”
说着便站起身来。
可郁韫林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郁教授,走了。”忻棠说着便拉起郁韫林的手,带着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往门口走。
周坤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惊得半晌都没合拢嘴。
——他惊的不是忻棠对他开出的诱人条件不为所动,而是郁韫林,那个骄矜清冷、满脑子只有数学的“女人绝缘体”,竟然……
就这样、
被一个女人、
乖乖地拉走了?
真是……活久见啊!
忻棠一直将郁韫林拉到楼下才放开他的手。
微醺的暖风轻柔拂过,带来阵阵草木的清香。
大概之前走得太快,忻棠感觉脸上有点热。
她用手背蹭了蹭脸颊,正打算往停车场去,却听身后传来郁韫林微沉的嗓音,“你不后悔?”
她顿住脚步,回头看去,就见男人双手插着裤兜,停在她面前两步远的地方。
他的身后是一片绵延的群山,橙红色的夕阳只剩半个,遥遥地坠在山顶,晚霞如瑰丽而浓艳的油画,肆意铺满天际。
男人的神色似被这将晚的天色熏染,也变得柔和起来。
忻棠抿唇浅笑,“有什么好后悔的?合作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他不情愿,我又何必强求?”
晚风阵阵,吹起她的长发,她抬手将腮边的发丝绕到耳后,嫣红的脸颊沐浴在霞光里,衬着笑意轻漾的眼波,如同她身后不远处那树盛放的海棠,娇媚而生动。
自从上次在办公室里为了“挂名男友”的事与他不欢而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的笑容。
郁韫林眸光微动,随即移开视线。
余光瞥到她垂在腿侧的手。
手指纤长,细白如玉,小小的一只,柔若无骨。
此时此刻,他手背的皮肤上,依然还残留着被她握住时那柔软的触感。
郁韫林放在裤兜里的手指不自觉地轻轻蜷起,却听她说道:“就像你不愿意当他的顾问,他再怎么强求也不会有结果啊……”
她总是这样,之前找他当“挂名男友”,他不过多问了几个问题,她就自认为他不情愿,二话不说便带上他还没来的及吃的甜品扭头就走。
想到这里,郁韫林忽然抬起眼帘,对上女人明澈的黑眸,敛眉问道:“如果我愿意呢?”
忻棠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疑惑地追问道:“您说,您愿意当砾星的顾问?”
郁韫林点点头。
忻棠有点懵,歪了歪脑袋,说到:“可您那么忙.”
“我也不是365天都在忙的,再说脑子用久了,也需要放松和调剂。”
忻棠听得越发糊涂了,既然这样,“那您刚刚为什么不答应他?”
“那么简单就答应他,你的项目还怎么谈?”
忻棠:“……”
也就是说,他是为了帮她“抬高身价”才故意吊着周坤的?
怪不得来之前郁承晏在电话里说,“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
所以,郁承晏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可她何德何能,值得郁韫林为她“坑”自己的好友?
忻棠百思不得其解,想问个明白,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暮色四合,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夕阳便完全隐没在山间,风势渐起,带着些许凉意,鼓起她薄薄的雪纺衬衣,长发也被吹乱,贴在脸上遮住她的视线。
忻棠低下头,将长发拢到脑后,男人温和的嗓音顺着风飘进耳朵,“很晚了,赶紧回去把合同签掉吧。”
真的要签?
她动作一顿,抬起头,犹犹豫豫地说道:“要不……您再考虑考虑?”
郁韫林抬了抬眉,反问道:“考虑什么?”
当然是考虑要不要和她一起捆绑销售了!
他是周坤梦寐以求的稀世珍宝,她却是装珍宝的木匣子,平平无奇,却偏要与珍宝一同高价售出……
郁韫林见忻棠没说话,又问:“是两倍还不够?”
当然不是!忻棠连忙摇头。
“那还考虑什么?”
郁韫林见忻棠杵在那里不动,索性走上去,像之前她拉着他下楼一样,把她拉上了楼。
就这样,忻棠稀里糊涂地跟郁韫林一起签了合同。
就连合同的期限也和他的一样——足足签了三年。
回去的路上,忻棠越想越心虚。
明明说好了绝不再打扰,结果却沾了他这么大的光……
她坐在副驾驶座上,偏头看着身侧的男人,虽然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但那周身的低气压却不见了踪影。
郁韫林察觉到她的视线,并没有看她,只是目视前方淡淡地问了一声:“怎么?”
忻棠咬了咬唇,小声说道:“就觉得这合作谈的,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郁韫林好奇地瞥她一眼,“哪里不一样?”
“嗯,本来以为能凭实力拿下的……”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忻棠靠在椅背,望着夜幕笼罩下的繁华街景,絮絮叨叨地说着,“结果却成了买一送一的赠品……还是高价收购的那种……就有种捡了笔不义之财的感觉……”
她的语调轻轻软软,透着一点委屈和几分不安,像山涧的细流,潺潺地响起耳畔。
郁韫林听着听着,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那笑声低低的,像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
忻棠以为自己听错了,转眼朝他看去。
车子稳稳前行,窗外的路灯和霓虹汇成黯淡的斑驳光影,一片接着一片从他脸上掠过。
注意到他明显扬起的唇角,忻棠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问道:“您笑什么?”
郁韫林清清嗓子,开口时,声音一如既往的寡淡,“我饿了。”
忻棠:“……?”
“想吃红烧牛腩面。”
忻棠:“……”
“明天想吃咖喱猪排饭。”
忻棠:“……”
她半张着嘴,愣愣地瞧着驾驶座上的男人,他依然顶着一张冷淡的脸,说话的语气也如同上数学课般,平静得听不出一丝起伏,偏偏说出的话又像个馋嘴的小孩……
她原本以为,在他那个堪比电脑的大脑里,存储的只有高深的数学公式与繁复的推导,却没想到,也会在意吃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忻棠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前头红灯亮起,郁韫林停了车,偏头望向身侧呆愣的女人,挑眉问道:“不想做?”
这嗓音与之前完全不同,低沉轻缓,尾音稍稍上扬,带着磁性的质感,在狭窄的车厢里慢悠悠地响起。
忻棠眨了眨眼睛,昏暗的光线中,她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忽然间豁然开朗。
——他那么积极地帮自己“谈”项目,不会是为了每天晚上那一顿饭吧?
也是,虽然校园里食堂不少,但对他这种一工作起来就“忘食”的人来说,每顿晚饭都送到嘴边,不要太安逸。
想通其中关节,忻棠心头一松,随即又是一沉。
说好了“不打扰”的,可眼下看来,岂不是要给他送三年的晚饭?
久久没有等到忻棠的回应,郁韫林的眸光黯淡下来。
绿灯亮起,他转回了头。
沉默在周围悄悄蔓延。
车子拐上高架,他提起速度,沿着宽阔的道路一路往前飞驰。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她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今天能不能改吃猪排饭?”
他耳尖一动,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现在去买牛腩的话,卤好就只能当夜宵了……不过冰箱有昨天买的猪排……”
郁韫林听到这里,唇角又不自觉地扬起,他抿了抿唇,不等她说完,便低低应了一声:“好。”
*——*
一个小时后。
郁韫林坐在自家书房里,处理完邮件里的所有工作,还没等到忻棠的电话。
之前在电梯口分别时,她说等饭做好了会给他打电话,可半个多小时过去,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点亮手机,确认自己没有错过任何未接来电。
肚子饿得难受,想起忻棠家里那些可口的小零食和香醇的红茶,他再也坐不住,合上电脑便出了门。
门铃响了两声,忻棠家的门便从里头打开了,可出现门后的却是一个年轻男人。
要不是认识他抱在怀里的那只猫,郁韫林差点以为自己敲错了门。
他很快意识到这人是忻棠新找的挂名男友,对方也认出了他,
“你是住在对门的郁教授吧?饭还没好,要不你先回家,等做好了我给你送过去?”
他面带微笑,声音客客气气的,可说出的话却让人心生不快。
郁韫林正要开口,厨房里传来的油烟机声却在这时停了,忻棠的嗓音从屋里传出来,“琛哥,谁呀?”
佟琛回头告诉她,“是郁教授。”
“哦!”话音落下的时候,忻棠也到了门边。
见到门外的郁韫林,她一边摘下围裙一边笑道:“您来的正好,饭刚刚做好,您稍微等一下,我马上给您装起来。”
郁韫林神情一顿,见忻棠转身又要往厨房去,连忙说道:“不用了。”
“诶?”忻棠顿住脚步,不明所以地朝郁韫林看去,却见他抬起下巴指了指屋内,淡声说道,“我进去吃就行。”
作者有话说:
勇往直前的郁教授^_^
第33章
忻棠呆住。
她以为以郁韫林的性格, 肯定不喜欢和陌生人一起吃饭,便想着让他打包回去吃。
却没想到他竟然主动要求进门。
郁韫林见忻棠懵在那里半晌没出声,又问:“不方便?”
的确不太方便。
之前答应郁韫林给他做晚饭的时候, 忻棠没想到佟琛会来。
她是到家之后才接到佟琛电话的。
听说她已经谈完合作回家了, 他便约她一起出去吃晚饭。
那时候她正在厨房里淘米。
想着反正冰箱里囤了好几块猪排,便叫佟琛来家里吃, 顺便把“官宣恋情”的事儿给办了。
可要是郁韫林在, 这事儿就不好办了。
忻棠很想回他一句“是的”,可对上那双深邃清亮的黑眸, 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顿住。
毕竟他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而这顿饭又是为了感谢他做的, 就这样把人拒之门外, 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踌躇片刻, 她还是把郁韫林让进了门。
原木色的餐桌前, 三人各占一边,面前都放着一盘猪排咖喱蛋包饭和一杯百香果茶。
猪排炸的两面金黄, 分切成长条状, 一口咬下去,外酥里嫩。
薄薄的蛋皮裹着米饭,像一座小山浅浅地浸在咖喱汤汁中,四周点缀着西蓝花、胡萝卜和土豆,舀下一勺送进嘴里,鲜嫩的鸡蛋、喷香的米饭混着浓郁的咖喱,真是一口满足。
“嗯!”佟琛鼓着腮帮子, 冲忻棠竖起大拇指, 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赞道, “这味道, 绝了!”
虽然知道这话里的水分很大,忻棠还是开心地笑道:“你喜欢就好。”
“我可太喜欢了!”佟琛咽下嘴里的饭,接着说道,“说真的,比我事务所楼下那家日式餐厅做的好吃多了!”
听他越说越夸张,忻棠忍不住轻笑出声。
虽然佟伊伊一直吐槽佟琛挑剔又毒舌,但他其实是个很温暖的人。
想当初她刚学做甜品那会儿,人菜瘾大,经常在周末跑去佟伊伊家里练手,捣鼓出不少口味奇怪的残次品。
别说佟伊伊,就连忻棠自己都嫌弃,只有佟琛照单全收,吃完之后还不忘鼓励她:
“比上次好多了!”
“再努努力,下次一定能做得更好吃!”
想到这里,忻棠的心尖淌过一股暖流,她喝了一口果茶,笑眯眯地问他:“这么说来,我也可以去开餐厅啦?”
“当然了!”佟琛一本正经地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开餐厅太累,做给我一个人吃就行了。”
这是怕她太膨胀,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来吗?
忻棠玩笑心起,佯装郁闷地说道:“ 你是担心我出去丢丑……”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可她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一道凉飕飕的声音打断了,“咖喱太淡了。”
忻棠神情一顿,转头看去,就见郁韫林舀着一勺咖喱汁,一板一眼地补充道:“比上次的淡了1/6。”
忻棠:“……”
他说的没错,家里的咖喱原本只够两人份,但临时多了一个佟琛,她便分成了三份,这不正好少了六分之一嘛……
忻棠解释道:“咖喱不够了,所以就少放了点……”
佟琛说道:“可我觉得正好啊,不浓不淡,非常符合我的口味。”
郁韫林面无表情地瞧了他一眼,随即对上忻棠的视线,一字一句地说道:“下次别再偷工减料。”
忻棠:“……”
原本愉快的氛围因为郁韫林的两句话忽然变得微妙起来。
忻棠无心再跟佟琛开玩笑,低下头默默地吃饭。
但没过一会儿,佟琛就打破了沉默,“对了,我今天下午去看了几个楼盘,你说是买别墅好还是大平层好?”
“你不是有房吗?怎么还要买?”
忻棠说着端起玻璃杯喝茶,却听他回道,“买来当我们的婚房啊。”
忻棠一口茶呛在喉咙里,猛地咳嗽起来。
“诶,你激动什么?”佟琛边说边抽了两张纸巾给她,又替她拍背。
郁韫林侧眼瞧着他们,一张脸沉得都能滴出水来。
忻棠好容易止住咳嗽,断断续续地说道:“你想的、也太、太远了吧?”
这假恋情还没“宣”出去呢,就开始考虑婚房的事了?
“还好啦,你想想,买房、过户、装修,再晾上一阵子,加在一起,最起码一年半。”
佟琛分析得头头是道,“再说我年纪也不小了,家里知道我找了女朋友,肯定要催婚的。”
忻棠想想也是。
假男友虽然能应付一阵子,但要想一劳永逸,还得靠“假结婚”。
佟琛见忻棠没有反对的意思,又接着往下说:“所以你觉得是买大平层买好还是买别墅好?
大平层可以买在市中心,靠着江边景观一绝,但离甜品铺有点远;别墅呢,这附近就有,而且有天有地,还有小花园,种上你喜欢的花花草草,还可以多养几只猫猫狗狗,给啾咪作伴。”
正趴在猫爬架最顶层打盹的啾咪听到自己的名字,懵懵懂懂地仰起毛茸茸的小脑袋,又细又长地“喵——”了一声。
佟琛笑道:“看来啾咪喜欢别墅。”
忻棠也跟着笑。
她想了想,说:“我同意啾咪的意见。”
“好,那就买别墅。”佟琛就这么简单地决定了,“等哪天有空,我们一起去看房,早点定下来,就可以设计装修方案了。”
“嗯。”忻棠赞同地点点头,“看来我得努力工作了,要不然以后连房租都付不起了。”
佟琛笑道:“傻瓜,谁会让你付房租啊!”
忻棠坚持道:“那不行,不付房租我就不住了。”
“那你每天给我做好吃的,用来抵房租怎么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不亦乐乎,彻底被无视的郁韫林听得连饭都吃不下。
他把勺子往餐盘里一搁,靠上椅背,冷声质疑道:“你们这样弄虚作假,就不怕哪天事情败露,伤了家人的心?”
高洁正直的教授总是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别人的行径。
他无法理解一次次被逼相亲的无奈,更无法理解面对一个个普信男以及他们父母时的反感。
忻棠不想多做解释,默默地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
倒是佟琛不以为意地笑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我们的情侣关系对一部分人来说是假的,但对另一部分人来说却是真的。不过不论真假,我和棠棠的感情都是实打实的。”
他盯着郁韫林的眼睛,眼底露出笃定的浅笑,“我和棠棠认识五年多,比起那些图一时新鲜在一起的真情侣,感情不知道要深厚多少,所以郁教授不用替我们担心。”
郁韫林沉着脸,义正词严地反驳道:“你自己也说了,假作真时真亦假,你以为的‘真’可不一定就是‘真’。所以,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入戏太深,免得曲终人散,独自心伤。”
佟琛听笑了,他放下手里的勺子,正打算好好跟他辩一场,却被忻棠抢先道:“琛哥,饭要凉了,快吃吧!”
佟琛知道这是忻棠在暗示自己不要和郁韫林打嘴仗,可他一肚子话已经冲到了喉咙口,不吐不快,因此没理会忻棠的劝阻,自顾自地说道:“郁教授你这么说就有失……”
可话刚起了个头,一条炸猪排就塞到了嘴里。
佟琛蓦地一愣,随即含着猪排,诧异地朝忻棠看去。
忻棠眯起眼睛冲他笑,“太多了,我吃不完,你帮我吃点。”
作为业界鼎鼎有名的知识产权律师,佟琛不仅口才好,还拥有强大的理工科背景,在逻辑方面完全不输郁韫林。
郁韫林又是个认死理的主儿,不仅严于律己,还苛以待人,在“真理”面前绝不会退让半步,要是任由他们辩论下去,可能三天三夜都分不出个输赢来。
因此,忻棠只能拿猪排去堵佟琛的嘴。
佟琛见那双弯弯的笑眼里透着明显的恳求,踌躇片刻,终究还是吞下了嘴边的那番话。
他用手拿着忻棠塞给自己的那块猪排,一边吃一边故作疑惑地说道:“嗯,怎么觉得你的比我的更好吃?”
听他这语气便是偃旗息鼓的意思了,忻棠心下一松,为了感激他的配合,又夹了一块猪排放到他餐盘里,笑道:“好吃你就多吃点。”
郁韫林冷眼看着他们互动,只觉得压在心底的那股郁气变成了一团无名火,他再也忍不了,“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又冷又快地扔下一句“我吃饱了”,就大步流星地往门口走。
忻棠整个愣住。
不过眨眼的功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外。
听到关门声“砰”地响起,忻棠才终于回过神来。
这时候佟琛手里的猪排也嚼完了,他抽了张湿巾一边擦手,一边皱着眉说道:“这个教授看着脾气不太好,你以后少跟他往来。”
忻棠把视线从门口收回来,轻叹了口气,“是他太正派了,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佟琛挑眉,有点不服气地问道:“比我还正派?”
忻棠点点头,摆出证据,“你同意做我的假男友,他不同意。”
真的是因为正派才不同意吗?
佟琛望着郁韫林剩下的小半盘咖喱饭,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那教授该不会是想做忻棠的真男友,才拒绝做假的吧?
*——*
周日下午郁韫林临时决定陪忻棠去谈合作,原定在那个时段开的组会便挪到了周一下午四点。
离会议开始还有五分钟。
一个男生气喘吁吁地跑进会议室,见老板还没到,顿时松了口气,随即环顾一圈,发现里面的座位都被占了,只剩下一个离主位最近的位置还空着。
他无奈地走过去,刚坐下,跟他隔了一个位置的彭佳宁就探头问道:“大锋,你这一下午都跑哪去了?怎么都没见你人影?”
那叫大锋的男生一边从书包里取出资料,一边笑眯眯地回道:“陪我女朋友吃甜品去了。”
“艹,我TMD就不该问!”单身狗彭佳宁最看不惯的就是到处秀恩爱的情侣,当即不屑地扭回头。
大锋嘿嘿一笑,从书包侧袋里抽出一张卷成筒状的广告纸丢到彭佳宁面前,“听说那家甜品店的老板找到男朋友了,从明天开始会搞一波优惠活动,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等彭佳宁开口,坐在他们中间的潘奕突然从一本厚厚的专业书里抬起头来,看向大锋紧张地问道:“哪个老板找到男朋友了?”
“呃……”大锋对那家甜品店不熟,闻言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地反问道,“那家甜品店不止一个老板?”
“是忻棠。”彭佳宁抖着腿,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广告纸,一边替大锋回道。
潘奕当即反驳道:“你怎么知道是她?那家甜品店不是有两个老板吗?”
“另外那个早就有男朋友了,听说是材料学院的。”彭佳宁说着用手指弹了弹广告纸,“这朋友圈转发集赞的活动还不错……”
说着就转过头冲会议室那边的同学们说道,“我发个朋友圈,你们都来给我点赞啊。”
有人好奇地问:“点什么赞?”
彭佳宁把广告纸传给他们看,自己则拿出手机转发了“月光甜铺”的优惠活动。
“这集赞活动很简单啊,我也来集一个.”
“充值活动也不错,充两百送两百不就等于半价吗?”
“那两百送的是现金吗?不会是抵扣券之类的吧?”
“我看看……嗯,是现金,不过要分四个月返还到会员卡里面……”
“靠,搞得跟充话费似的……”
“那还是这个‘下午茶买一送一’好,不过明天下午我有课,去不了。”
“……”
同学们围着一张广告纸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只有潘奕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盯着面前的书出神。
彭佳宁撞了撞他的胳膊,“奕哥,快给我朋友圈点个赞!”
潘奕这才回过神来,却没有打开手机,而是神情黯然地问道:“忻棠的男朋友,是郁教授吗?”
彭佳宁微微一愣,随即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看不像。”
潘奕追问道:“为什么?我看他们关系挺好的。”
“之前的确挺好……不过最近好像不太对劲……”
彭佳宁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在校园里见到忻棠,还是她被郁教授拎去上课那回。
到现在他脑子里还清晰地留着他俩在教室里对视的画面,两人之间那极度暧昧的感觉好像下一秒就会在一起似的。
那之后彭佳宁就再也没有见过忻棠,而郁教授的脸则一天比一天难看。
彭佳宁正想到这里,就见郁韫林从会议室门口大步走进来,他低下脑袋凑到潘奕跟前,小声说道:“你看他这副欲求不满的样子,像刚交了女朋友的人吗?”
潘奕抬眼看去,见那一身黑衣黑裤的男人面色紧绷、眸光深沉,行走间周身好似缠绕着一团黑雾,仿佛每一根头发丝都写着“我很不高兴”。
的确不像刚交了女朋友的人……
不是郁教授,那忻棠交的男朋友会是谁?
潘奕怅然若失地收回视线。
而坐在会议桌另一头的几个同学并没有注意到郁韫林进来,他们还凑在一起发朋友圈集赞。
郁韫林站在主位旁抬眼朝他们看去,却瞥见会议桌中间横着一张纸,那纸花花绿绿的,在一众黑白资料间显得尤为突兀。
他无意识地多看了一眼,正好瞧见上面印着“月光甜铺”几个熟悉的花体字,眉峰蓦地一蹙,当即走过去,长臂一伸,便将广告纸拿了起来。
这时候那几个同学才察觉到“危险”,顿时收起手机个个像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低头坐好。
郁韫林却没理会他们,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视线扫过手上的广告纸,眉心便拧出了两个明显的疙瘩。
【抓住春天的尾巴,让我们一起快乐脱单!】
在这行加粗的大标题下,一对卡通情侣在一树灼灼桃花旁浪漫相拥,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为庆祝店主脱单,特奉上一波超值优惠——】
明明是假情侣,还要弄得人尽皆知!
“以后这种跟学习无关的东西不要出现在教室和会议室!”
他声音冷沉,透着明显的不悦情绪。
随即快步走到门边,将广告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在学生们眼里,郁韫林虽然严厉,但也仅仅在做学问上,平时待人还是挺温和的,有不懂的问题或生活上的困难找他,都能及时给予帮助,像现在这般为了一点无足轻重的小事当众黑脸还是头一回。
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
一桌十来号人都深深地弯着脖子忐忑不安地看着眼前的资料,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有彭佳宁大着胆子偷偷瞄了郁韫林一眼,见他一脸沉郁地坐到主位上,不由地暗自唏嘘:“不过看了张‘脱单’的广告纸就气成这样,十有八九是被忻棠甩了……”
被甩的某人用指节敲了敲桌面,沉声问道:“谁先来?”
早就坐在汇报席上的男生战战兢兢地举起手。
“开始。”郁韫林扔下两个硬邦邦的字,却听手边的手机轻轻震了两下。
他侧眼看去,见屏幕上横着一条短信提示,发件人是——忻棠。
在那位男生磕磕巴巴的汇报声中,他打开手机短信,只见上面写着:“郁教授,今天我有点事,不能给您做晚饭了,不好意思。”
有点事?
怕不是跟她的挂名男友看婚房去了吧!
汇报的学生见他不过看了眼手机,脸又黑了几个度,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郁韫林皱着眉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不满地瞥他一眼,说:“下一个。”
一场组会开下来,人人精神紧绷。
好不容易捱到结束,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学生们一出会议室便奔向食堂,郁韫林却一点胃口都没有,顶着空荡荡的胃回了家。
出电梯的时候,习惯性地朝对门看去,却发现她家门前的地毯上放着一双黑色的男式皮鞋。
他定定地盯着那双鞋,片刻之后,走过去按响门铃。
迟迟没有人来开门。
门口放着鞋,家里肯定有人。
足足过了五分钟,眼前的那道门才终于被一声急过一声的门铃催开。
屋里光线昏暗,只亮了一盏玄关的小灯,穿着单薄睡衣的女人微驼着背站在半开的门后,长发散乱地披在肩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今晚有点事,没做饭,之前已经给您发过短信了,没收到吗?”
郁韫林正打算问问她到底是什么事让她一再食言,注意到她身上的睡衣,到了嘴边的话倏然顿住。
现在才几点,她就睡了?
更何况那假男友还在她家里!
难不成他们……?
见郁韫林一脸震惊地盯着自己,忻棠蹙起眉头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他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了!
活了二十八年,他的心情从未像现在这样,克制不住地躁郁……
郁韫林只觉得胸口有团火在烧,他盯着忻棠的眼睛,疾言厉色地说道:“忻棠,你、你……简直、简直……”
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他顿了几秒,才又接着说道,“太过分了!”
第34章
忻棠承认没给他做晚饭是自己不对, 但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吧?
又是门铃轰炸,又是声色俱厉的,活像个上门讨债的□□, 她有点冤, 还有点怕。
为了尽快息事宁人,她诚恳地道歉:“郁教授, 实在对不起, 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
今天是周一,也是忻棠的休息日, 她一大早便跑去菜市场买了红烧牛腩面需要的材料,打算下午上完烘焙课就回来卤。
可给小朋友们上课的时候就感觉肚子隐隐作痛。
她知道, 是大姨妈要来了。
等她上完课回到家, 肚子痛得越发厉害, 实在没精力下厨, 只好给郁韫林发了条短信,随后蒸上一锅米饭, 便抱着热水袋窝到床上去了。
却没想到, 那男人竟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
她强忍着小腹的阵阵抽痛,好声好气地说道,“要不您去外面吃点?牛腩面明天给您做,好不好?”
一听忻棠说身体不舒服,郁韫林浑身的怒气就散了大半。
他定睛朝门内的女人看去,透过黯淡的灯光,见她脸色苍白, 嘴唇也不见血色, 单薄的肩膀倚着门, 瞧那虚弱的样子, 好像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自己刚刚只顾着生气,竟连她身体不舒服都没有察觉,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指责一通。
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被情绪牵着鼻子走。
郁韫林暗自后悔,愧疚与不安接连涌上心头。
他急急地问道:“哪里不舒服,怎么不去医院?”
“就肚子有点疼,睡一觉就好了。”
忻棠说着便要关门,却被郁韫林伸手挡住,“你当自己是超人,睡一觉病就好了?快去换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他的话说得又快又急,给人一种不把她带去医院绝不罢休的气势,忻棠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声道出实情:“生理痛而已,不用去医院的。”
她的声音太过低弱,郁韫林没听清,追问道:“你说什么?”
瞧他不依不饶的模样,忻棠只好抬高音量重复道:“只是生理痛,不用去医院。”
郁韫林愣了一瞬,等反应过来,见忻棠要关门,又伸手去挡门。
忻棠本就被疼痛折磨得心烦气躁,只想赶紧钻进被窝抱着热水袋静静地熬过这一遭,见他没完没了,最后一丝耐心也耗尽了,没好气地说道:“我说你能不能……”
“我好饿。”男人截断她的话,问道,“能不能借你家厨房用用?”
男人清亮深邃的黑眸中透出几分恳求的意味,与之前气势汹汹的模样判若两人。
忻棠一噎,没说完的那些气话就这样消失在嘴边。
她总算体会到饿着肚子的男人有多烦了……
罢了罢了,别再来烦她就行。
小腹处又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感,忻棠收紧握着门把的手指,咬着牙等着那阵痛过去,这才侧身让他进门,“你自便。”
“谢谢。”像是生怕她临时改主意,郁韫林进门的速度非常快。
“我去睡了,你弄完了把门关好。”忻棠也没帮他拿拖鞋,丢下这句话便径直往卧室去。
可刚走到卧室门口,又听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呢?”
忻棠捂着肚子停住脚步,转回头不明所以地问道,“谁?”
“你的假男友。”郁韫林站在玄关门口,拖鞋已经换好了。
忻棠越发疑惑,“我不知道呀,你找他干什么?”
郁韫林也有点懵,指了指门口,说:“那他的鞋怎么在外面?”
“哦……那是他特意放的,说是制造家里有男人的假象,不会被坏人盯上……”
郁韫林:“……”
原来只是假象……
笼在心头的乌云骤然间散开,郁韫林眉头一松,眼底便渗出笑意来。
忻棠见他神情突变,忍不住暗暗吐槽:
这男人是不是数学题做多了,一会儿雷电交加一会儿又晴空万里,奇奇怪怪的……
小肚子坠坠的,里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来回拉扯,疼得不行,忻棠懒得理会他,捂着肚子进了卧室,关上门之后,犹豫一瞬,“咖嚓”一下又将门反锁上。
房间里没有开灯,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忻棠像只煮熟的虾,弓着身子缩在被窝里,抱着热水袋默默地承受着每月一次的痛苦煎熬。
门外听不见什么响动,也不知道那男人在捣鼓什么,只要别把她的厨房烧了就行……
忻棠想着想着,脑袋渐渐昏沉,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半梦半醒间,依稀听见关门声响起。
不知道他给自己做了什么,有没有吃饱……
这是她被浓黑的困意淹没之前,脑子里最后飘过的念头。
一觉醒来,已是晚上九点多了。
热水袋几乎没了温度,小腹也没那么痛了,最黑暗的时候终于熬过去,忻棠感觉到了饿。
还好之前忍着痛蒸了一锅米饭,现在只要出去打两个鸡蛋,炒上一盘蛋炒饭便能填饱肚子。
她边想边打开卧室的门,客厅黑乎乎一片,厨房倒是亮着,大概郁韫林走的时候忘了关灯。
她抬手摁亮墙上的开关,骤然明亮的光线刺得她不自觉地闭上眼。
却听男人的嗓音传来:“你睡醒了?好点了吗?”
忻棠吓了一跳,睁开眼,就见郁韫林站在厨房门口。
一身黑衣衬出颀长挺拔的身形,衬衣的领扣与往常一样扣得严严实实,只是袖口卷上去一截,露出白皙精瘦的小臂。
忻棠讶然,走过去问道:“你怎么还在?”
郁韫林摸了摸鼻子,“我……想给你做点吃的。”
“给我?”
平时连食堂都懒得去的男人,竟然亲自下厨给她做吃的?
忻棠很吃惊。
被她这样直勾勾地看着,郁韫林有点不自在,移开视线,用手指搓了搓鼻尖,小声说道:“嗯……不过没成功……”
忻棠好奇地走进厨房,一眼就见锅里装着一团黏糊糊的东西,仔细一看,发现竟是炒焦的面条……
面条虽然没炒成功,但心意还是很足的,忻棠安慰他,“你第一次下厨,能炒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却见郁韫林指了指冰箱旁的厨余垃圾桶,“第一次炒的在这里。”
忻棠:“……”
这下想夸他也找不到词了。
“不过你可以先吃点别的。”郁韫林打开角落里的炖锅,一阵暖融融的香味扑鼻而来,忻棠走过去一看,里头竟温着一盅桂圆红枣煮鸡蛋……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一根筋的数学教授竟然会给她炖经期补品……
而且她记得家里没有桂圆,那么之前睡觉时听到的那声关门声——是他特意出去买的?
一时间,忻棠只觉得心底涌起一股暖流,眼框有点热,她眨了眨眼,笑道:“谢谢您。”
“举手之劳而已。”郁韫林将炖品从锅里取出来,“你先吃点垫垫肚子,我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炒面吗?
忻棠有点无语,“为什么非要炒面?”
郁韫林将汤端到外头的餐桌上,又帮她放好勺子,这才解释道:“你身体不舒服,吃面食比较合适,鉴于这里已经有汤了,所以就只能炒面了。”
忻棠:“……”
做点吃的而已,竟然还要经过层层分析……
忻棠坐在餐桌前,喝了一口汤,桂圆、红枣的味道融在红糖水里,甜甜的、香香的,一路暖到心里。
“很好喝,谢谢您。”忻棠仰起头冲他笑了笑。
对上那双恢复了神采的晶亮黑眸,郁韫林忽然觉得这一晚上因为那两锅炒面而承受的挫败和沮丧都不见了踪影。
他也跟着弯起唇角,转身进了厨房。
忻棠低头吃着香喷喷的煮鸡蛋,听着里头传来的水声,忽然想起什么,顿时放下勺子,侧身冲着厨房里的男人问道:“郁教授,您吃晚饭了吗?”
水声骤然一停,两秒之后,男人清淡的嗓音轻轻响起:“没有。”
忻棠:“……”
十五分钟后,一盘照烧肥牛饭放在了郁韫林面前的餐桌上。
淋了酱汁的肥牛在灯下闪着诱人的光,中间卧着一只圆溜溜的温泉蛋,几粒黑芝麻点缀在柔嫩嫩的蛋黄上,边上码着绿油油的西蓝花和切成花朵状的胡萝卜片,荤素搭配、色调鲜明,光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洋葱肥牛入口软嫩,裹着浓郁酱汁的米饭更是粒粒鲜香。
郁韫林吃了一口便再也停不下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厨房里努力了两个小时,得到的只有两锅失败品,而她只需一刻钟,便能做出如此美味的食物。
郁韫林想着便朝对面的女人看去。
她在睡衣外头套了一件宽大的米白色连帽衫,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脑袋半垂,手里握着白瓷勺,正小口小口地喝着汤。
暖黄色的灯光从头顶倾落下来,为她周身晕上一层浅浅的柔光。
落地窗前,白色的纱帘透出外头漆黑的夜色,安静的室内,只听得见碗勺相碰的清脆低响。
她喝着他给她煮的汤,他吃着她给他做的饭,空气里还漂浮着淡淡的饭菜香,这温馨安宁的人间烟火气,恰到好处地填满了他内心的空寂。
可这烟火气却不独属于他。
想起昨晚她和佟琛坐在这里谈笑风生,她还喂他吃炸猪排的画面,郁韫林刚刚被美食抚慰的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
以后,她只会给她的假男友做好吃的饭菜、做香甜的小蛋糕,而他,只能和她做互不打扰的邻居。
不,等她和她的猫搬进带花园的别墅,他和她连邻居都做不了了。
想到这里,郁韫林的心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
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自己连日来的躁郁心情不是因为她对自己“用得着就笑脸相迎、用不着就一脚踢开”的强烈反差,也不是因为她弄虚作假、把恋爱婚姻当儿戏的随意态度,而是——
他不想失去她,更不想把她让给别的男人!
忻棠吃完一颗桂圆,忽然察觉对面的目光,蓦然抬头,恰好对上一双狭长的黑眸,那眸底如夜色的潭水,深不见底、神色难辨,她微愣一瞬,问道:“怎么了?”
郁韫林敛起心底的情绪,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你做的饭很好吃。”
忻棠奇怪地眨了眨眼。
他平常吃东西的时候很少说话,不管是晚饭还是甜品,总是垂着眼帘默不作声地吃着。
她知道,他不是在享受食物,而是利用吃东西的时间专注地思考问题,所以从不问他好不好吃。
今晚,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说好吃。
忻棠意外的同时又深感内疚。
想他一个除了睡觉其余时间都在做研究的学术狂,为了给她做一碗炒面,自己饿着肚子,把整个晚上的黄金时间都耗在了她家厨房里。
更何况,他的胃不好……
饿了那么久,一定很不舒服,所以才会觉得如此简单的快手饭好吃。
想到这里,忻棠坐直了身子,学着他的语气,认真而严肃地说道:“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才让您吃到晚饭,明天我一定按时把饭,不,红烧牛腩面送到您办公室里。”
郁韫林:“……”
假男友夸她做的饭好吃,她不是开心地说“你喜欢就好”,就是笑着说“喜欢你就多吃点”。
可到了他这里,不仅不见一点笑意,连语气都那么公事化,就好像给他做饭只是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郁韫林心底漫开一股从未体会过的酸涩,连嘴里的食物也不复之前的美味。
忻棠见郁韫林低着头不再说话,以为闲聊到此为止,便又低下头去喝汤。
可刚把勺子送到嘴边,就听对面的男人低声问道:“你真的打算和他结婚?”
忻棠的第一反应是,他今晚话怎么这么多……
随后才应了一声“嗯”。
男人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露出一脸不赞同的表情。
忻棠知道,在他眼里,自己这种“假恋假婚”行为非常不道德,他肯定要大肆批判一番。
可他明明只比自己大了四五岁,怎么就跟个老古董似的一点都不懂得变通?
再说了,自己又不找他当“挡箭牌”,假男友也好,假结婚也罢,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就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吗?
忻棠正暗自吐槽,忽然听他说道:“那以后要是遇到真正喜欢的人怎么办?”
她蓦地一怔。
真正喜欢的人?
一个古板迂腐的数学教授竟然跟她说“喜欢”?
他懂什么是喜欢吗?
忻棠笑道:“‘智者不入爱河’,我才不会去趟那种浑水呢!”
郁韫林盯着她的眼睛,默了一瞬又问:“那他呢?”
忻棠不假思索地回道:“他也不会的。”
自从她认识佟琛之后,佟琛就一直单身,至于之前,听佟伊伊说,他上大学时曾经交过一个女朋友,不过被伤得很深,从那以后便不再相信爱情……
忻棠顿了一下,又接着往下说,“不过,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祝福他,然后第一时间放他走。”
“那如果他喜欢的那个人是你呢?”
忻棠愣了愣,随即像听了个笑话般笑起来:“怎么可能……”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郁韫林打断了,“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即便可能性很低,也有一定的概率,那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忻棠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并不是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而是……
她压根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她和佟琛相差八岁,在他眼里,她顶多是个妹妹。
如果真的“日久生情”,那“生”的也一定是亲情。
让忻棠说不出话来的,是郁韫林今晚的反常。
不仅在吃饭的时候问个不停,还一直揪着“喜欢”这个话题不放。
以她对郁韫林的了解,他绝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那么他问这些问题的目的,是想从另一个角度说服她放弃“假婚”?
怪不得江大的学生们都称他是“高山雪原上的雪莲花”,自己纯洁无瑕就算了,还要求周围的人也跟自己一样……
幸好他是独身主义者,要不然谁受得了和这种有精神洁癖的人一起生活?
忻棠垂着眼睫,咬着勺子暗暗吐槽。
郁韫林并不知道她心里所想,见她久久不出声,眼底的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
*——*
第二天是周二,同样也是忻棠的休息日。
小肚子已经完全不痛了,只是偶尔有点胀。
她在家里呆不住,一早便去甜品店帮忙。
惦记着晚上要给郁韫林做红烧牛腩面,吃过午饭又回了家,早早地把牛腩卤上。
切成均匀小方块的牛腩先用冰糖油翻炒上色,然后放在砂锅里小火慢炖。
汤汁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厨房里弥漫着香料和肉的浓香。
忻棠打开手机,拍下那锅喷香诱人的牛腩,用短信发给郁韫林,随后又发了条文字过去:【郁教授,还是老时间送去您办公室吗?】
以为一时半会儿收不到回信,忻棠便熄了屏,将手机放到外头的餐桌上,可刚转了个身,就听到短信提示声响起。
回头看去,见屏幕上横着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不用。】
不用是什么意思?
忻棠脑子刚刚里冒出一个问号,又听“叮”地一声响,屏幕上便多了一条短信:【我回去吃。】
以前都是送到办公室的,怎么今天突然回来吃?
郁韫林像是猜到她心里所想,很快就发来一条解释:【原定今晚的会议取消,六点左右能到家。】
既然这样,那就不着急了。
忻棠让牛腩继续在锅里炖着,自己坐到厨房外的餐桌上,打开笔记本写下周烘焙课堂的教学方案。
忙起来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一转眼便到了五点三刻。
离郁韫林的饭点只剩一刻钟了。
忻棠合上电脑,去厨房准备配菜,没过一会儿就听门铃响起。
她以为郁韫林到了,开门之后,看到的却是大姨。
“大姨,你怎么来了?”忻棠惊讶地瞪了大眼睛。
“当然是来看看你给自己找的男朋友有多优秀了!”
大姨板着脸,一边进门一边叨叨,“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大姨商量,人也没带回来看过,就自作主张在朋友圈里宣布脱单了,你说,大姨能放心吗?”
脱单的朋友圈是周日晚上,也就是佟琛过来吃猪排饭的那一晚发的。
当时忻棠跟他拍了一张牵手照——照片里除了两只紧扣的手,还加上了啾咪的小粉爪,同时附了一段酸溜溜的文字——以后的路,我们手牵手一起走。
发出去之后,佟琛的微信直接炸了,电话也被打爆,朋友、同学都惊讶他怎么不声不响就找了女朋友,纷纷来问真假。
忻棠也好不到哪里去,外婆跟大姨轮番给她打电话。
外婆倒还好,因为一直在跟踪她“追大熊猫教授”的进度,听说她终于追上,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叮嘱她不要在爱情里失去自我,也不要急于加深关系。
当然,在外婆眼里,对方还不算她的正式男友,一切还要等她把人带到京市,让她老人家亲自考察过后再做决定。
相比外婆的淡定,大姨就激动很多。
她担心忻棠一个独居的年轻女孩子,要是碰上那种骗心骗色骗财的渣男,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更何况,最近网上老是爆出一些大学教授的丑闻,让她对这个职业失去了好感。
因此,一听说忻棠“脱单”,就立刻给她打电话,让她不要急着和那教授在一起,等长辈们考察过后再做决定。
忻棠却不以为意,一再强调那教授人品绝佳。
大姨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上门给她敲敲警钟。
她拿出手机,将网上搜来的各种垃圾教授的恶劣行径一条条念给她听,什么诱骗女大学生、什么出轨多人还拍下海量床照、什么把学生当廉价劳动力不让毕业……
可这些和她的假男友有什么关系?
佟琛本就不是正式的教授,再说以佟琛的人品,怎么可能做出那些事?
忻棠听得反胃,忍不住打断道:“大姨,你就放心吧,他绝对是万里、不,亿里挑一的好人!”
“你一个小姑娘哪里能看得出来好人坏人?像你妈之前不也……”
大姨坐在沙发上振振有词地说着,却见忻棠脸色骤然发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即停了嘴。
短暂的沉默之后,注意到黏黏糊糊蹭着自己裤腿的啾咪,弯腰抱起它,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家这小肥猫是不是又胖了?”
忻棠现在哪有心情和她讨论猫的胖瘦?
她瞄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已经五点五十五分了,那个向来守时的男人一定在回家的路上了。
她得赶紧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先不要过来。
只是这样一来,又得让他饿肚子了。
一碗红烧牛腩面,让他等了整整三天,还是不能准时吃到嘴里……
他会不会生气?
忻棠愧疚却也无可奈何,找了个买酱油的借口,便匆匆跑出了门。
可郁韫林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发了几条短信也石沉大海。
是忘了带手机,还是研究问题过于专注没注意到调成静音的电话?
忻棠在小区旁边的便利店买好酱油,便站在路口伸长脖子看着一辆辆往这边来的车。
小区有三个大门,而这个门,是从江大回来最方便的路。
正是下班高峰期,车子一辆接着一辆进来,可她始终没有见到郁韫林的车。
而这个时候,郁韫林已经从另一个门进了小区。
他不是从学校回来的。
他五点就下课了。
因为昨天给忻棠炖汤用的桂圆是临时在便利店买的,品质一般,所以特意开车去了附近一家大型进口超市,买了桂圆、黑枣,又拎了一个大榴莲回来。
至于手机,他一直放在裤兜里,但调成了静音,并没有注意到。
上楼后,他先回了一趟家,洗干净手和脸,这才拎着东西去敲忻棠家的门。
来开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怀里抱着懒洋洋的啾咪,一脸警惕地问道:“你找谁?”
郁韫林猜她是忻棠的长辈,礼貌地回道:“我是忻棠对门的邻居,我叫郁韫林。”
说完又补了一句,“我是来吃晚饭的。”
大姨打量他一眼,试探性地问道:“你是江大的教授?”
郁韫林点头。
原来这人就是棠棠找的男朋友……
大姨往后仰了仰,微微眯起眼睛一言不发地将门外的年轻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遍,见他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对他的印象分顿时从及格线以下蹭蹭蹭地爬上了七十分。
但她也没让人进门,一手抱着啾咪,一手握着门把手,继续盘问道:“你每天都来棠棠家里吃饭?”
郁韫林一五一十地回道:“最近几次是这样,之前是她送到我办公室。”
这就和忻棠说的对上了。
还记得清明节小长假那会儿,自己带忻棠去爬山相亲,结果她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还说“她跟那教授关系可好了,天天在一起吃晚饭,他还配了把办公室的钥匙给她……”
当时她以为忻棠一头热,还泼了她好大一盆冷水。
此时见这教授提着大袋小袋上门,看起来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
只是她十分讨厌榴莲的味道,捂着鼻子嫌弃地说道:“你带这东西来干什么,臭烘烘的!”
“榴莲温经暖宫,能缓解痛经。”郁韫林不急不缓地解释道,“如果您不喜欢它的味道,我在外面剥好了再拿进去。”
大姨知道忻棠有痛经的毛病,但大多数女人都这样,并没当回事。
此时听他一个年轻男人头头是道地说起这些,惊讶的同时又忍不住暗暗赞许他的细致周到,对他的印象分霎时间飙到了九十分。
不过无论印象分有多高,她对榴莲的味道依然排斥。
于是用下巴指了指楼道,说:“那你就在外头剥好了再进来。”
忻棠在小区门口等了好一会儿,始终没见到郁韫林的车,电话也没人接,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只能先回家。
电梯门打开,就听大姨的声音从楼道那头传来
——该不会郁韫林已经到了吧?
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朝家里跑去。
正好见郁韫林拎着颗大榴莲从里头走出来,而他身后,自家的大门敞开着,抱着啾咪的大姨站在门口。
忻棠蓦地一愣,脚步也跟着停住。
随即听大姨带着笑意的大嗓门从里头传来,“棠棠,你男朋友给你买了个榴莲,那味道实在太臭,我让他剥好了再进来!”
作者有话说:
郁教授:用魔法打败魔法
第35章
忻棠呆住。
她不想让郁韫林和大姨碰上, 是怕他在大姨面前揭露她交假男友的事,现在倒好,大姨直接把他当成了她男朋友……
她瞧了郁韫林一眼, 迅速否认道:“大姨, 你误会了,他不是……”
“忻棠。”郁韫林突然出声, “我回去开榴莲, 你先把这些东西拿回家。”说着就把手里的购物袋递给她。
忻棠半张着嘴奇怪地接过袋子,她不明白, 开榴莲很重要吗,不能等她解释完再说?
还是……在用这种方式暗示她什么?
忻棠疑惑地看向郁韫林, 却听大姨追问道:“他不是什么?”
被郁韫林这么一打断, 忻棠心里没底, 一时间不敢往下说, 只是仰着头,睁大眼睛看着身侧的男人, 想从他眼里找出点蛛丝马迹。
可他神情淡然, 清亮的黑眸里辨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大姨见忻棠没吭声,又忍不住问道:“难道他不是你男朋友?可他刚刚说你们每天晚上都一起吃饭的呀,还说之前你都把饭送到他办公室……”
忻棠:“……”
她记得自己跟大姨说过,她和那个教授关系可好了,每天都在一起吃饭,他还特意给她配了一把办公室的钥匙,让她随时都能去找他.……
没想到当时随口胡诌的一句谎言竟然在这种时候蹦出来打她的脸……
要是她说自己追的教授另有其人, 大姨会信吗?
况且她那些话是在清明小长假的时候说的, 当时佟琛还在外省, 哪来的办公室给她送饭?
可要是将错就错, 以郁韫林那正直高洁的性格,必定分分钟拆穿她……
啊啊啊啊……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说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忻棠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现在不是逃避的时候,得赶紧把眼前的困境应付过去才行。
她强自镇定下来,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在大姨的注视下,垂着眼一边想一边磕磕碰碰地说道:“呃……我是说,他不是……”
说话间瞄到郁韫林提在手里的榴莲,忽然灵光一闪,紧接着说道:“他不是会开榴莲的人。”
郁韫林:“……”
“不是——会开榴莲的人?”
正常人会这么说话吗?大姨怪异地看了一眼忻棠,又看向郁韫林,半信半疑地确认道,“你不会开榴莲?”
“我……”
郁韫林刚刚开口,忻棠就提高音量急急地盖住他的声音,“你不会没关系,我会就好啦。”
她不由分说地从他手里接过绑榴莲的绳子,随后又对他说道,“你不是说六点半要开会吗?现在已经六点一刻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她边说边侧身,用后脑勺挡住大姨的视线,拼命给他使眼色。
她相信郁韫林一定懂她的意思,再说以他的性格,肯定不愿意和她家里的长辈同桌吃饭。
忻棠成竹在胸,就等着郁韫林主动告辞,结果等来了一句:“会议已经取消了。”
忻棠:“……”
她瞠目结舌地愣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他正直他诚实他从不说谎,可就不能先看看眼下的情况再开口吗?!
她好不容易想出个支开他的理由,结果被他一句话打得粉碎,这是不给她活路啊!
忻棠只觉得心中有千万头神兽奔腾而过,想想不甘心,又继续找借口,“取消了正好赶论文啊!你之前不是说截止日期快到了吗?要不你先去学校写吧,等饭做好了,我给你送过去。“
“送什么呀,人都到家门口了当然先吃完再走了!”大姨早就想探探郁韫林的底,生怕忻棠把人赶跑了,连忙侧开身热情地叫他进门。
“大姨,他很忙的……”
忻棠还在挣扎,大姨却完全不理会,高高兴兴地把人带去客厅。
忻棠站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有种天塌下来的无力感。
偏偏大姨还回过头来,扯着大嗓门催她:“你怎么还不进来?男朋友要不要招待了?”
就这样,忻棠怀着一颗无比沉重的心进门招待“男朋友”。
她先给他倒了杯水,又摆上水果和零食,这才提着一颗颤巍巍的心进了厨房。
大姨和郁韫林的对话不时从外头传来:
“……小郁啊,你爸爸妈妈都还没退休吧?他们做什么工作的?”
“我爸爸是美国康奈尔大学的终身教授,妈妈……在我六岁的时候就走了,现在——几乎不联系了。”
“哎哟,你这么小她就丢下你不管了?这也太狠心了吧……”
回应大姨的是一片沉默。
过了一会儿,大姨又问道:“那你爸爸以后都呆在美国,不回来了?”
“大概率不回来。”
“那你现在一个人在江州?”
“爷爷、伯伯一家都在这里。”
“爷爷年纪很大了吧?身体还好吗?伯伯是做什么工作的?”
大姨这是在查户口吗?
忻棠听不下去,放下切了一半的番茄,走到厨房门口,朝着客厅喊道:“郁教授,能不能过来帮我开下瓶盖?”
“好。”郁韫林跟大姨说了一声,便起身走向厨房。
等他一到门口,忻棠就把他拉进了最里头,压低声音急匆匆地问道:“您带手机了吗?”
“带了,怎么了?”郁韫林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下意识地按亮屏幕,这才发现忻棠给他打了十来个电话,忙道,“抱歉,之前上课调成静音忘记调回来了。”
“没事没事。”忻棠瞥了一眼厨房门口,继续说道,“你现在把铃声调回来,等会儿我给你打个电话,你就说有急事要去一趟学校。”
厨房狭窄,两个人并肩站在水槽旁,手臂几乎挨在一块儿。
郁韫林垂着眼,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女人。
她的脸近在眼前,他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她的皮肤很好,白皙柔嫩,在灯光下如羊脂白玉般泛着温润的光泽。
忻棠见郁韫林盯着自己半晌没回应,知道自己这主意肯定犯了他的“铁律”,于是轻声细语地央求道:“我知道您不说谎,但现在情况紧急,您就帮帮我好不好?”
她握紧双手放在下巴前,眼巴巴地瞧着郁韫林,乌黑的杏眸里除了期待,还有几分讨好。
她的嗓音比气声高不了多少,就这样轻轻软软地响在耳畔,像极了情人之间的低语呢喃。
郁韫林喉头轻轻一滚,垂下眼,低声说道:“可是我很饿了。”
那神情看起来有点小可怜,还带着几分委屈,忻棠心尖蓦地一软,抵在下巴上的双手便放了下来。
却见他转头看向燃气灶上的砂锅,吸了下鼻子,缓声说道:“我等这碗红烧牛腩面,已经等了整整三天了。”
忻棠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刚刚二话不说就跟大姨进门,原来是想吃面!
被错当成她男友也不解释,被“查户口”也耐心配合
——为了一口吃的,这正直高洁的教授竟然连节操都不要了。
忻棠哭笑不得。
可要是让他留下来,隐患实在太大,忻棠正想着如何把人哄走,就听大姨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瓶盖还没开好呀?”
忻棠:“……”
郁韫林就这样留了下来。
这大概是忻棠人生中吃的最为忐忑的一餐饭。
大姨坐在她对面,眼睛却一直盯着她身旁的郁韫林,像查户口似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给他。
郁韫林很少在吃东西的时候说话,为了回答大姨的问题,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放下筷子。
可他脸上不见丝毫不耐,即便很多问题都涉及隐私,还是回答得认真细致。
然而大姨的问题仿佛没有尽头,问完一波又来了一波。
“对了,小郁,你今年几岁了?”
“二十八。”
“噢,那比棠棠大了五岁呀……”大姨若有所思地看了忻棠一眼,又转向郁韫林,接着问道,“二十八也不小了,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忻棠原本垂着头,一直默默地吃着自己的面,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赶在郁韫林回答之前抢先说道:“大姨,你再问下去,他的面就该胀了……”
大姨瞧了一眼郁韫林的碗,这才发现他一碗面几乎没动,而忻棠的已经快见底了,顿时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不是第一次见面,想多了解了解嘛!”
随即又冲郁韫林说道,“你快吃,多吃点,不够让棠棠再给你加!”
“好。”郁韫林应了一声便低头吃起面来。
大姨却没动筷,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吃。
经过刚刚一番询问,她发现这年轻人不管是自身实力还是家庭背景都十分强大,长得又好看,就连吃东西都那么文雅,简直无可挑剔。
怪不得总把“我是独身主义者”、“我不找男朋友”挂在嘴边的忻棠会主动去追他——这么优秀的男人哪个女孩子见了不喜欢?
大姨越看越满意,唇角也越翘越高。
而之前在网上看到的那些关于教授的丑闻也被她扔到了九霄云外。
大姨不出声,餐厅里顿时安静下来,连碗勺相碰的清脆声响都十分明显。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忻棠加快了吃面的速度。
可大姨在沉默了短短几分钟之后,又忍不住开口:“小郁,你在大学里教什么?”
郁韫林刚把一块牛腩送到嘴边,闻言放下筷子,抬头对上大姨的眼睛,认真地回道:“数学。”
大姨的眼神蓦地一亮,“你教数学?哎呀,那太好了!我家小哲今年读高一,别的都还好,就是数学成绩怎么都提不上去,你能不能给他补补课?”
不等郁韫林出声,忻棠包着满嘴面条,不顾形象地喊了一声:“大姨!”
随即一股脑儿地咽下去,急急忙忙地解释道,“他教的是研究生数学,难得跟天书似的,和高中数学完全不一样!”
大姨拉下脸斜她一眼:“研究生都能教,那教高中生不是小菜一碟?”
说完又笑眯眯地看向郁韫林,“小郁你说是吧?”
“嗯。”郁韫林抬手扶了扶眼镜,“高中数学并不难,只要找对方法,提分很快的。”
大姨顿时眉开眼笑,“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他很忙的,平时上课写论文都来不及,还要指导研究生……”
大姨满眼期待地瞧着郁韫林,根本没把忻棠的话听进耳朵里。
忻棠只好把希望寄托到郁韫林身上。
只见他掏出手机,说:“我查查日程表。”
“好的,你查查!”大姨伸长脖子,满怀期望地等着。
忻棠以为这只是郁韫林的托辞,瞄一眼日程表然后遗憾地告诉大姨实在抽不出时间,便能把事情轻松搪塞过去。
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一周一周地查起来,那专注的表情像是要从那满满当当的日程里挤出整块的时间来。
忻棠连忙用膝盖碰了碰他的腿,见他朝自己看来,立刻冲他使眼色。
可那智商超群的男人却一脸茫然地望着她,像是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只好冲他小幅度地摇头——暗示加明示,这回总该懂了吧?
郁韫林见身旁的女人不停地朝自己挤眉弄眼,到最后连脑袋也跟着动起来,那着急又努力的模样看着十分有趣。
他抿起嘴角垂下眼帘,压住眼底的笑意之后,转头看向大姨,神情自若地说道:“我每周六下午三点到五点都有空。”
忻棠:“……”
这人是不是没带脑子?!
这么明显的暗示,他竟然看!不!懂!
忻棠郁闷得差点吐血,大姨却开心得笑起来,“太好了!那我们就从下周六开始?”
郁韫林爽快地应下:“没问题。”
既然看不懂她的暗示,忻棠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郁教授,补课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表弟才高一,离高考还有整整两年,你确定能一直帮他补下去?”
郁韫林笃定地点头,“只要表弟能坚持,我这边就没问题。”
忻棠:“……”
她竟然忘了,这个男人除了“正直诚实”,还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好为人师”!
“哎呀,小郁啊,真是太谢谢你了!”
表弟的数学成绩是大姨的心头大患,为了帮他提分,不知道找了多少所谓的名师家教,效果却一直不理想。
而现在竟然能获得名校数学教授的单独辅导,大姨仿佛看到了表弟光明的未来,心里乐开了花。
郁韫林淡淡一笑,礼貌地回道:“大姨您客气了,都是我应该做的。”
忻棠:“……”
又是表弟又是大姨……叫的还挺顺口……
而郁韫林谦逊的态度让大姨满意得直点头,她冲着忻棠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棠棠啊,你说的果然没错,小郁真的是亿里、不十亿里挑一的大好人!比之前大姨给你介绍的那些男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顿了下,又补充道,“你以后可要好好对人家,别追到手了就不珍惜!”
忻棠欲哭无泪。
大姨最是看重表弟的成绩,以后要是每个周六都过来找郁韫林补课,那她岂不是要一直跟他装下去?
如果他是正常人,装也就装了,问题是,他这种性格根本就是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真相爆出来……
更何况她已经跟佟琛“官宣”了,佟琛周围的人都知道他找了女朋友,别人就算了,要是他父母提出要见她怎么办?
她总不能“脚踏两只船”吧?
忻棠心里愁肠百结,面上却笑着点点头,作出乖巧的样子,低低应了一声:“我知道的。”
大姨笑了笑,转头又对郁韫林说道:“小郁啊,我们棠棠虽然才本科毕业,学历跟你没法比,家庭条件也一般般,但她温柔贤惠、心灵手巧,一定能把你照顾得妥妥帖帖……”
忻棠听得头皮发麻,只好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汤。
大姨还在絮叨,“你们先交往一段时间试试,如果觉得合适就早点结婚,趁着年轻多要几个孩子……”
听到这里,忻棠突然被一口汤呛到,忍不住咳起来。
大姨停下话头,故作嫌弃地说道:“哎哟,多大的人了……”刚还说她能照顾人,这会儿自己倒拉胯了……
郁韫林侧身拍了拍忻棠的背,瞥到她绯红的耳朵,唇角微扬,笑道:“她还小,不急的。”
忻棠:“……”
不急什么,结婚、生孩子吗?
如果最初在门口的时候,他能听懂她的暗示,赶紧去学校“开会”,那么她一定能很快跟大姨解释清楚她的男朋友其实另有其人;
如果在她做饭的时候,他能够听从她的建议,假装接到紧急电话离开,那么她还有机会“扭转乾坤”;
可现在,她真的感觉回天乏术了……
*——*
一顿饭吃的忻棠身心俱疲。
大姨一走,她立刻给佟琛发了微信语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了他。
十五分钟后,佟琛到了。
他应该是从事务所直接赶过来的,身上还穿着正装。
一开门,忻棠就苦哈哈地说道:“琛哥,麻烦大了……”
她抱着啾咪,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佟琛进了门,脱下西装挂在墙上的衣架上,语气轻松地说道:“小事情,别担心,哥帮你搞定。”
忻棠的双眼倏地一亮,心中立刻燃起了希望,“怎么搞定?”
佟琛却没有立刻回答,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边解袖扣边说:“去帮哥倒杯水,开了一下午会,到现在还没喝过一口水。”
“好好好,你等着!”忻棠立刻放下啾咪,屁颠屁颠地跑去倒水。
佟琛撸起袖子,径直往洗手间去,却瞥见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脚步一顿,脸上的笑意跟着凝了一瞬,随即冲那人笑道:“郁教授也在?”
郁韫林正低头看着放在腿上的笔记本电脑,闻言抬起头,冲他轻轻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佟琛洗完手,接过忻棠端过来的马克杯,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完,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走到郁韫林身旁坐下,不紧不慢地说道:
“郁教授,今晚的事棠棠都跟我说了,首先,非常感谢你帮她遮掩,不过遮掩之后产生的误会还要麻烦你配合消除。”
郁韫林侧眼瞧着佟琛,听到这里,眉心微微蹙起。
佟琛察觉到他的细微表情,很快补充道:“你别担心,不需要你配合太长时间,顶多就一个月,这个月里,你和棠棠尽量少往来……”
说到这里,他看向坐在另一侧单人沙发上的忻棠,接着说道,“月底你去京市见外婆,也不用把他带去,等期限一到,你就跟长辈们说,你和他性格不和,实在相处不下去,决定分手。”
相处一个月——发现性格不合——然后分手……
这样一来,不仅彻底消除了大姨的误会,连之前她追郁韫林、送饭去他办公室之类的“把柄”也能一笔勾销了!
佟琛真是个天才!
忻棠脸上的乌云瞬间散尽,“琛哥,你是吃什么长大的呀,怎么脑子这么灵光?”
佟琛忍俊不禁,“你这彩虹屁拍的,深得哥心。”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颗黑巧递过去,“奖你的。”
“谢谢琛哥!”忻棠撕开包装,咬了一口黑巧,忽然想到什么,表情一顿,问道,“那分手以后怎么办?”
难不成和长辈们说,她又看中了一个教授?
“分手之后就轮到我上位了。”佟琛拍了拍自己胸口,正要继续往下说,却被郁韫林打断,
“长辈们都知道,忻棠喜欢我,一直在追我,那么请问,她追了我那么久,不清楚我的性格吗?
在一起之后才发现性格不合,说分手就分手,那她对感情的态度未免也太草率了吧?让人不禁怀疑,她对我,到底是喜欢,还是始乱终弃?”
他的话虽然是对佟琛说的,看向的却是忻棠。
修长的黑眸清寒如水,仿佛实质般,看得人莫名心虚。
忻棠与他对视几秒,就将目光转向了佟琛。
佟琛笑着抠了抠眉尾,不疾不徐地说道:“郁教授,我猜,你的感情经历应该很少吧?你大概不知道,谈恋爱就是个试错的过程,没在一起的时候,看什么都好,真正相处过后才明白,对方到底适不适合自己。
合则聚,不合则分,这叫洒脱,叫及时止损,跟‘始乱终弃’完全挨不上边。当然了,这并不是我们现在要讨论的重点,我们的重点在于……”
佟琛话锋一转,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收起,“如何齐心协力地消除误会,让事情尽快回到正轨上来,你说是吗?”
“什么误会?”郁韫林长眉一挑,侧眼看着佟琛,有理有据地反问道,“忻棠一开始追的就是我,和长辈们提的也是我,哪来的误会?”
佟琛懒得跟他抠字眼,从善如流地说道:“不管是不是误会,总之一个之月后你跟棠棠分手就行。”
郁韫林眸光一转,微凉的视线落在忻棠的眉眼间,沉声说道:“我不同意。”
第36章
不同意?
佟琛愕然, 转头看了眼忻棠,见她也是一脸惊讶,于是回过头, 不解地问郁韫林:“为什么?棠棠当初找你帮忙的时候你不是拒绝了吗?”
现在怎么又霸着不放了?
郁韫林的视线依然锁在忻棠脸上, “我什么时候拒绝了?”
佟琛彻底被郁韫林问懵了。
之前在江大校园里偶遇忻棠的时候,她明明白白地和自己说过, 为了逃避相亲, 她找了个“挡箭牌”,结果被拒绝了。
可看郁韫林的神情, 也不像在说谎。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佟琛一头雾水地朝忻棠看去。
忻棠半张着嘴呆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当初她请郁韫林做自己“挡箭牌”的时候, 他的确没有明确地拒绝她, 可那疏离的态度和冰冷的语气却说明了一切。
更何况他当初甩给她的那几个问题, 一个比一个犀利。
如果那些都不算拒绝, 那他又想表达什么?
在两个男人无声的注视下,忻棠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对着郁韫林小声说道:“可您也没答应呀。”
郁韫林反问道:“我只是想先要一个最基本的方案。”
忻棠:“……”
听到这里, 佟琛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见忻棠被郁韫林堵得哑口无言,立刻帮腔道:“又不是谈项目,要什么方案?愿意就帮,不愿意就算,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
说着又转头问忻棠,“棠棠, 你说是吧?”
忻棠打心底赞同佟琛的看法, 可被郁韫林那双冷津津的黑眸盯着, 哪敢点头, 她只是搂紧了怀里的抱枕,低声说道:“可我没做过方案……”
其实在去找郁韫林之前,她做过好几版方案,可那些东西给佟琛看看或许还行,给郁韫林……一定会被批得一无是处,索性就说没有。
却听郁韫林说道:“我来做。”
忻棠:“?”
她没有听错吧?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抬头朝郁韫林看去,却见佟琛站起身,双手叉腰立在沙发转角前的地毯上,背对着她,正好挡住她看向郁韫林的视线。
“郁教授,既然你不愿意就不要勉强,‘假男友’什么,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特别是对你这种没什么感情经验的人来说,很可能会好心办坏事。”
佟琛收起脸上惯有的笑意,拿出律师特有的气势,居高临下地盯着郁韫林,毫不客气地说道,“到时候露了馅,让棠棠在长辈们面前难堪,你让她感谢你好,还是怨恨你好?”
这话说的有点重了。
忻棠拉了拉佟琛的袖子,低低叫了一声:“琛哥。”
佟琛侧身朝她看来,忻棠仰起头,愧疚地说道:“都怪我,为了逃避相亲,把你们都拖下水……对不起……”
她咬了咬唇,目光转到郁韫林身上,不敢与他对视,只垂着眼,看着他腿上的笔记本电脑,小声说道,“要不,我还是去跟大姨坦白吧……”
郁韫林破天荒地违背自己的原则,主动表示愿意做她的“假男友”。
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每天晚上的那顿饭。
习惯了她每晚把饭送到他办公室,突然遭遇断粮,一时间不适应,才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行为。
他或许会尽最大的努力配合她演戏,可他的“正直诚实”却是刻在DNA里的,与其以后露出破绽让长辈们生气、失望,不如早点跟她们坦白……
佟琛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比“分手”更好,“那你尽早‘自首’,等事情平息下来……”
说到这里,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看了眼屏幕,毫不犹豫地挂掉电话,又接着说道:“差不多半个月以后吧,我就开始追你,到时候我把阵仗搞得大一点,过个三五个月我们就可以……”
话还没说完,铃声又响了。
他皱了皱眉,看着手机屏幕犹豫一瞬,说,“我先接个电话。”
“嗯。”忻棠点点头。
佟琛便拿着手机快步走到阳台上,隔着一道移门,他刻意放低的声音依稀传进忻棠耳朵,“……二十分钟左右……我知道……我会尽快……”
应该是事务所的同事催他回去工作。
等他从阳台回来,忻棠便立刻说道:“琛哥,你先去忙吧。”
佟琛瞅了一眼郁韫林,见他靠在沙发背上老神在在地看着电脑,踌躇片刻,说:“行,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忻棠起身送他,他边走边说,“事情大致就按我刚刚说的走,不过具体怎么做,我们还要再抽空好好商量一下……”
说话间便到了门口,忻棠替他打开门,内疚地说道:“你那么忙,还要为了我这点破事费神……”
佟琛佯装不快地拍了拍她的脑袋,“瞎说,你的事怎么会是破事!”
余光察觉到客厅里射过来的视线,他下意识地偏头,正好对上郁韫林的目光。
那目光又冷又沉,表面看着平静,底下却似藏着无数暗涌。
佟琛与他对视几秒,忽然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扬声说道:“郁教授,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郁韫林抬了抬眉,合上电脑利落起身。
“那我先走了,有事给我发微信。”佟琛见郁韫林走过来,便取下衣架上的外套,率先跨出了门。
“嗯,路上小心。”
忻棠的话音刚刚落下,郁韫林就走到了她身边。
她转头看向他,正打算说声“再见”,就听他幽幽地丢下一句,“头发脏了,洗过再睡。”
诶?
她早上刚洗过,怎么就脏了?是沾上什么东西了吗?
忻棠纳闷地摸了摸脑袋,并没摸到什么脏东西。
奇怪……
等郁韫林一走,她便跑去镜子前,照了半天也没发现哪里脏了。
*——*
还钥匙的那天,忻棠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来郁韫林的办公室,却没想到,不过小半个月,就被自己“打脸”了。
办公室的门开着,忻棠提着两个保温饭盒走进去,冲着办公桌后头的男人笑眯眯地说道:“郁教授,吃饭啦。”
郁韫林正埋头演算,闻言停下手中的笔,抬眼看去,只见穿着浅绿色印花衬衣的女人站在对面的木沙发旁,弯着腰将保温饭盒里的菜一个一个拿出来摆在茶几上。
那衬衣是宽松型的,心形的领口随着她的动作垂落下来,一整片白皙的肌肤就这样撞进眼帘。
他的喉头不自觉地滚了一下,随即飞快地收回视线。
“我去洗手。”他放下笔,大步出门。
等回来的时候,碗筷已经摆好。
扎着丸子头的女人坐在茶几侧边的单人沙发上,正抬手盛汤,见他进来,立刻冲他笑,“我做了山药猪肚鸡汤,养胃的好物,您快尝尝。”
郁韫林坐到一旁的长沙发上,忻棠把汤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随后又递了个小瓷勺给他。
他接过勺子,垂眼看去,见那浓汤奶白,切成小块的山药和小条的猪肚看着十分清爽,上面点缀着枸杞和葱花,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色泽。
忻棠见郁韫林光看着却不动勺,以为他嫌弃猪肚有味,解释道:“这猪肚我洗了一早上,一点异味都没有,您放心吃吧。”
郁韫林闻言,撩起眼皮看向她,“你做这顿饭,费了不少时间吧?”
和这碗汤一起送来的,还有芦笋炒虾仁,秋葵炒牛肉粒和一小盘香菇油菜。
两荤一素一汤,样样精致又营养。
“还好了……”忻棠刚说了三个字,就被郁韫林的声音盖了下去,“所以,这是你给我做的最后一顿饭?”
忻棠没想到他会蹦出这么一句,微微一怔,随即摇头否认,“不不不,以后只要您需要,我就继续给您送。”
郁韫林侧眼,深邃的眸光落在她脸上,“不打算坦白了?”
忻棠缓缓地点了下头,“坦白的话把您也拉下水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她没胆量。
长辈们生气是小事,就怕她们对她失去信任,后续佟琛装的再真,恐怕也会被怀疑……
昨晚她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先和郁韫林“分手”,再和佟琛在一起最稳妥。
至于郁韫林不同意“分手”,那是因为担心她不给他送晚饭,那么只要她把这件事应承下来,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所以,还要麻烦您陪我演一个月的戏,时间一到我们就‘分手’,‘分手’以后,我还是会像之前那样给您送晚饭或者小甜品,直到您吃腻为止。”
她唇角噙着浅笑,水亮的杏眸闪着细碎的光,眼神看着十分诚挚。
要不是之前吃过她的亏,郁韫林说不定真的会信。
他勾了勾唇角,淡漠的眼底渗出一丝笑来,“忻棠,你以为,你在我这里,还有信誉可言吗?”
忻棠脸上的笑意一顿,大眼睛眨了两下,露出不解的神色。
“别的暂且不提,就说给我送晚饭这件事吧。”郁韫林倾身,修长的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敲了两下,“你曾经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会让我挨饿,请问你做到了吗?”
忻棠:“……”
这是秋后算账的意思吗?好记仇的男人呀……
她垂下脑袋,暗暗吐槽一句。
斜对面的男人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漆黑的长眸盯住她的眼睛,语气沉沉地质问道:
“如果我一时心软答应了你,那么等分完手,你再从门缝里给我塞一张‘绝再不打扰’的小纸条,我怎么办?”
忻棠被噎了一下,她承认自己之前做的有点不厚道,但当时她也没想到他会这样依赖自己做的晚饭呀……
她试图从另一个角度说服他,“就算我会中途变卦,可对您来说,‘分手’也是一件利大于弊的好事呀。”
“利在哪里?”郁韫林端起汤盅喝了口汤,味道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鲜香浓郁。
“至少可以不用给我表弟补课了呀。”
为了让他主动放弃,她故意说得夸张些,“您不知道,我大姨最是热心肠,要是您帮我表弟补得好,她很可能会带上其他同学一起来补,到时候您想推都推不掉了!”
郁韫林一口气喝了小半碗汤,这才慢条斯理地反问道:“这算什么问题?大姨难道不知道人多效果就不好吗?我想,她总不至于热心到拿自己儿子的成绩做好事吧?”
忻棠:“……”
抱着满满的期待过来,结果却铩羽而归。
接下去的几天,忻棠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让郁韫林同意“分手”的办法来。
转眼就到了周六,这是五一小长假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吃过午饭,忻棠坐在甜品铺二楼的吧台前,单手撑着脑袋,望着落地窗外的阴沉天色,长长地叹了口气。
佟伊伊拿着一根黄澄澄的大香蕉走过来,“棠棠,你最近怎么老是唉声叹气的,林黛玉上身了?”
忻棠愁容满面,“你说,让他分个手怎么比登天还难?”
佟伊伊无法理解,“他可是郁教授,比国宝还要稀缺的优质男,江大好几万女生的梦中情人,你竟然想跟他分手?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是比国宝还要稀缺的正直男才对!”忻棠沉沉地叹了口气,愁眉不展地说道,“我想要一个能以假乱真的‘挡箭牌’,而不是一颗随时会自爆的定时炸弹。”
“我看他未必会自曝……”佟伊伊坐到忻棠身旁的高凳上,拿着香蕉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的脸颊,“你难道不觉得,郁教授对你的态度很不一般吗?”
忻棠懒懒地瞥她一眼,纳闷道:“哪里不一般了?”
“呐,他先是拒绝做你的‘挡箭牌’,等你跟我哥官宣了,又跳出来横刀夺爱,接着又在你大姨面前默认是你男朋友,最后还赖着不肯分手……”
佟伊伊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捋了一遍,然后单手支着下巴,眯起眼睛盯住忻棠,“我猜,他一定对你动真心了!”
“怎么可能!”忻棠被佟伊伊的异想天开逗笑了,“他是对我做的饭动真心了!他怕我以后不给他送饭,才坚决不同意‘分手’的!”
“NONONO,那都是借口……”佟伊伊摇着手上的香蕉,片刻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用香蕉戳了戳忻棠的手臂,笑眯眯地提议道,“我们要不要来验证一下?”
虽然笃定郁韫林不可能对她动心,但对上佟伊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忻棠还是从善如流地问道:“怎么验证?”
佟伊伊当即清了清嗓子,随即把手上的香蕉竖到忻棠面前,先抛给她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觉得郁教授和这根香蕉很像?每天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浑身充满了禁欲感?”
忻棠:“……”
虽然这个比喻十分不恰当,但她懒得纠正,只是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当然要彻底撕掉他的伪装啦!”
佟伊伊捏着香蕉的顶端,轻轻撕开一个小口,“就像这样,先解开他的扣子……一个、接着一个,统统解掉之后……”
她的嗓音压得又低又缓,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瑟气,“然后巴开他的衣服……”
佟伊伊将香蕉皮一撕到底。
忻棠瞠目结舌地瞧着她,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佟伊伊却自顾自地剥着香蕉皮,转眼的功夫,一整根白嫩嫩的香蕉便袒露在眼前。
“最后,‘啊呜’一口,把他吃掉!”话音还未落,那香蕉就被塞进了忻棠微张的嘴里。
忻棠被佟伊伊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偏头避开,哭笑不得地说道:“佟伊伊,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嘿嘿,你不觉得很带感吗?”佟伊伊笑嘻嘻地将香蕉塞进忻棠手里,声音压得很低,眼底的兴奋明晃晃地透出来,
“把性冷感的男人点燃,让他彻底沉沦在你的热情里,那种感觉,想想都好刺激!”
忻棠咬了一口香蕉,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当初追应昊,不会就是为了追求这种刺激吧?”
“你怎么知道?”佟伊伊害羞地捧了捧脸颊,随即想到什么,收起笑意,撅起嘴说道,“可惜到现在还没成功……”
“诶?”忻棠有点惊讶。
“哎呀,先不说我的事啦……”佟伊伊摆摆手,紧接着问道,“刚刚我教你的‘剥香蕉’大法记住了没有?”
“你这算哪门子大法!”忻棠嚼着香蕉,含糊不清地嫌弃道,“跟‘分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啦!”佟伊伊侧过身子,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如果他任由你为所欲为,那不用说,他肯定喜欢你!”
忻棠摇摇头,十分确定地说道:“不可能,他的脑子里有且只有数学!”
“要是不可能,那就更要‘剥’他的‘皮’了,天天‘剥、时时‘剥’,‘剥’到他受不了,自然就跟你分手啦!”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绝妙办法……
忻棠乜了佟伊伊一眼,不以为意地说道:“人家是跆拳道黑带,身手好着呢,别说‘剥’他的皮,就是碰一下扣子,说不定就被撂倒了!”
*——*
因为小长假调班的关系,忻棠下午还有一节春蕾幼儿园的烘焙课。
今天她要教小朋友们做蛋挞。
搅拌蛋液、混合蛋挞夜、过筛、往蛋挞皮里倒入蛋挞液,最后放入烤箱……
小朋友们戴着厨师帽、穿着小围裙,跟着忻棠一步一步学得有模有样。
烤出来的成品虽然奇形怪状,但小家伙们都吃得特别开心,忻棠看得也十分开心,还帮他们拍了好些照片放到“月光甜铺”的公众号上。
从幼儿园回来,忻棠便提着早就做好的两份甜品赶去了郁韫林的办公室。
他今天要回老宅吃晚饭,按照以往的惯例,忻棠给他和惜惜各做了一份甜点。
因为事先打过招呼,她到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已经开了。
穿着白衬衣的男人端坐在办公桌后头,面前摊着一本比两块砖头还要厚的大部头。
忻棠把装着甜品的保温袋放在茶水柜上,随后走到办公桌前,礼貌地问道:“郁教授,打扰您五分钟可以吗?”
郁韫林闻言从那本密密麻麻的英文书上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声音带着些许无奈,“又来劝我‘分手’?”
忻棠挤出一个干笑,随即从背包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郑重其事地递到他面前。
郁韫林接过来扫了一眼,低低地嗤笑一声,“这种承诺书没有任何法律效力,跟废纸没什么两样。”
“可我有满满的诚意呀!”忻棠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想出这么个办法,结果他看了一秒就直接否掉,挫败感涌上心头。
她拉过椅子坐下,指着《承诺书》言辞恳切地说道,
“如果我不遵守承诺,您就把它贴到‘月光甜铺’的大门上,底下再写上一行‘店主忻棠言而无信无耻至极’的大字,让我彻底社死,怎么样?”
她说得掷地有声,郁韫林却不以为意,“我会贴你不会撕吗?难不成我要每天举着它蹲在你家店门口,那到底是你社死还是我社死?”
忻棠:“……”
在话术上,她永远不是他的对手。
忻棠无奈地叹了口气,哀求道:“郁教授,您就信我一次好不好?就这一回!”
对面的女人竖着纤细的食指,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巴巴地望过来,里头装满了恳求,看着竟有几分可怜。
郁韫林的视线在她脸上顿了数秒,淡淡地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信我?”
我也想信你呀,可你……能信吗?
忻棠正暗自吐槽,又听郁韫林凉飕飕的声音从对面幽幽传来,“还是你喜欢他,想趁着这个机会和他假戏真做?”
“怎么可能!”忻棠下意识地提高音量。
郁韫林盯住她的眼睛,见她眼神澄澈,眼底找不出一点说谎的心虚,心中稍稍一松,又问道:“那为什么非要跟我分手?我就这么不如他?”
“不是您不如他,是……”不如他会演戏……
可这种话和他说并没有用,他天性如此,即便有心演,也演不好,因此,忻棠换了个理由,“因为他打算跟我结婚。”
郁韫林凝着漆黑的眸子沉沉地注视着她,双唇紧紧地抿着,半晌没有说话。
忻棠猜自己掐到了他的软肋,于是又添了些力道,“即便是虚假的关系,我也希望它能够长久而稳定。”
郁韫林默默地点了点头。
忻棠以为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和佟琛之间的差异,就等着他一锤定音,然后结束这场持续了一整个礼拜的“分手”大戏。
可他却靠上椅背,用钢笔敲了敲桌面,慢条斯理地说道:“他能做的,我也能。”
忻棠呆住了
——他能什么,能跟她结婚?
为了几口吃的,竟然就这么草率地把终身大事交代给她?!
忻棠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瞧着对面的男人,半晌才问道:“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郁韫林挑了挑眉,反问道:“我看起来像吗?”
忻棠眨了眨眼睛,语重心长地劝道:“……郁教授,您真的没必要为了几顿晚饭,牺牲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
换来的回应却是:“你已经超时三分钟了。”
那面无表情的样子俨然是个没有感情的计时工具。
忻棠:“……”
言下之意,是她该走了。
可她实在不甘心就这么走掉。
明天就放小长假了,她要和大姨一家去京市看外婆,她想在走之前和郁韫林敲定“分手”的事,然后找个妥当的理由帮他推掉给表弟补课的事。
无奈这男人油盐不进!
头疼!
忻棠双手托着脸颊,幽怨地瞧着对面的男人。
他却当她不存在,自顾自地看起书来。
他微垂着头,英挺的眉骨之下,浓密的睫毛遮住狭长的双眼,挺拔的鼻梁像用直尺拉出的线条,上面架着一副透亮的眼镜,底下一双浅色的薄唇抿着,脸上的神情看似平淡,却又隐隐透出几分紧绷。
忻棠的视线在他脸上顿了片刻,随后慢慢往下移。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衣,扣子一如既往地扣到领口,袖口也扣得严严实实,就这么心无旁骛地端坐在办公桌后头,修长白皙的手上握着一支黑色的钢笔,那尖锐的笔头时而停在印满铅字的书页上,时而在稿纸上流畅游走……
她看着看着,耳畔忽然响起佟伊伊的话,“你有没有觉得,郁教授和这根香蕉很像……浑身充满了禁欲感?”
忻棠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回他的领口。
“先解开他的衣扣……一个、接着一个,统统解开之后……”
“巴开他的衣服……”
“最后,‘啊呜’一口,把他吃掉!”
“天天‘剥’,时时‘剥’,‘剥’到他受不了,自然就跟你分手啦!”
她已经黔驴技穷了,要不要试试佟伊伊的“剥香蕉”大法,死马当活马医一回?
正想到这里,忽然听一道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忻棠。”
“诶?”
她如梦初醒般猛地回过神来,原本坐在对面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起了身,此时正用双臂撑着桌沿俯身瞧她,“你在想什么?”
男人投过来的视线清亮而锐利,忻棠心头一跳,像是刚刚脑中的那些画面被他窥破了似的,一双耳朵以肉眼而见的速度迅速红了起来。
偏偏嘴上还不肯承认,“没、没有呀……”
可那游移的视线和心虚的眼神早已出卖了她。
“没有?”男人压低嗓音,伸手捏住她左耳的耳垂,奇怪道,“那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
第37章
男人的嗓音压得又低又沉, 尾音透着疑惑,可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分明闪着揶揄的笑意。
一种被人看穿了的羞耻感猛地涌上心头,忻棠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了。
被那微凉指尖捏住的地方仿佛激起了一股电流, 耳尖的热度瞬间飚到了顶峰, 然后与那电流一起朝着脸颊和脖子奔涌而去。
郁韫林见眼前的女人像被定住了一般,一双乌黑分明的大眼睛瞪得老大, 耳尖的那抹绯红好似夏日傍晚的秾丽晚霞,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染红了整片脸颊。
手下的耳垂如软玉般柔嫩而富有弹性,他手指微捻, 又轻轻地捏了两下。
忻棠的心尖跟着一颤,随即像触了电般从椅子上猛地弹起来, 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出了办公室, 那像闪电般迅速消失的背影让郁韫林想起她家那只一见他就跑的布偶猫。
一切又归于平静。
指尖却还留着那温软的触感, 他望着空荡荡的门口, 两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唇角缓缓勾出一个愉悦的笑。
忻棠低着头一路奔过长廊, 却在转身下楼的时候差点撞上迎面上来的人。
她抓着楼梯扶手急急地刹住脚步, 不等抬头就赶忙道歉:“对不起……”
话音还没落,就听对面传来一道不悦的女声,“怎么又是你?”
忻棠抬头看去,就见化着精致妆容的叶珊珊一脸嫌恶地瞧着自己,“你不是说以后都不来找韫林吗?”
她的确这么说过,可当时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忻棠无话可说,绕过叶珊珊就快步下了楼。
叶珊珊忿忿地盯着她迅速下楼的背影, 直到看不见了才蹬着高跟鞋飞快地走向郁韫林的办公室。
此时郁韫林正站在茶水柜前, 面前的保温袋已经被他打开, 里头装着两个小甜品, 他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不知该对哪个下手。
以他的经验,左边那个粉粉嫩嫩的应该是给惜惜的,可右边那个又是卡通造型,难不成……两个都是给惜惜的?
不对,她每次只给惜惜送一个甜品,那剩下的一个……
该不会是给郁承晏的?
自从她给自己送来那张“绝不打扰”的便签条以后,周五的例行小甜品都是送去惜惜幼儿园的,每次都有郁承晏的份,却没有他的。
郁韫林想到这里,心底莫名生出一股酸涩感来,他掏出手机,打算找忻棠问个清楚,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就见叶珊珊风风火火地跨进门来。
“韫林!”她喊了一声,注意到他面前的甜品,顿时气急败坏地说道,“我就知道那个女人又来给你送这种廉价又低劣的垃圾东西了!下次她再送来,你就当着她的面扔掉!”
郁韫林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插着裤兜,侧脸瞧着面前的女人,淡淡地反问了一声:“扔掉?”
叶珊珊义愤填膺,“对!让她彻底死心!免得老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纠缠你!”
郁韫林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你知不知道,为了让她给我送这种‘廉价又低劣的垃圾东西’,我费了多少心思?”
叶珊珊听懵了。
她一直以为是忻棠对郁韫林死缠烂打,被郁韫林拒绝后才说出“我以后不会来找他了”那样的话,甚至还祝她早日成为郁太太。
可此时听郁韫林的意思,他才是主动的那一方?
这怎么可能!
他是如此出类拔萃,智商超群、颜值优越,在她眼里,不,在无数仰慕他的女人眼里,就如同天上那轮明月,可望而不可及。
那么完美的他,怎么可能对那个厚颜无耻、只会做几个劣质小蛋糕的女人动心思?!
就在叶珊珊疑惑不解的时候,就见郁韫林侧过身来,正面朝着她,缓慢而清晰地说道:
“叶珊珊,你好歹是个助理教授,读了那么多年书,如果连最起码的对他人的尊重都做不到,那还谈什么为人师表?”
他直呼其名,语气异常沉厉,叶珊珊嘴角的笑意蓦地僵住。
“还有,我们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以后除了工作上的事,请不要来找我。
叶珊珊惊呆了。
她以为,他对她冷淡,只是本性如此,可此时对上那双冰寒锋利的黑眸,叶珊珊才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
*——*
今天天气阴沉,厚厚的乌云堆在天边,风很大,道路两旁的樟树枝叶乱晃,黄嫩的小花从树上扑簌簌地掉下来,和着那些被吹落的细小新叶在空中乱舞。
空气十分潮湿,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忻棠跑出数科院,脸上的热度被风一吹,反倒愈发明显。
她用手背贴了贴脸颊,回想起自己刚刚从郁韫林办公室落荒而逃的样子,忍不住懊恼。
她的确盯着他的领口看了半天,可他又没有读心术,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被他随口一问,耳朵就不争气地红了,再加上这一跑,不是不打自招吗?!
忻棠郁闷地揉了揉耳朵,脑海里里浮现出男人捏她耳垂时的画面,那双闪着戏谑笑意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丢人!
都怪佟伊伊,教她什么“剥香蕉”大法,结果手没分成,倒先把自己的脸丢尽了!
忻棠羞恼地拍了拍脸颊,忽然听手机铃声响起。
电话是春蕾幼儿园的园长助理打来的,说下午上烘焙课的几个小朋友放学之后突然上吐下泻,怀疑是食物中毒,让她赶紧去医院。
忻棠心头一沉,挂了电话立刻叫了一辆网约车,直奔医院而去。
上车没多久,憋了一下午的雨就落下来。
豆大的雨点吧嗒吧嗒地砸在车窗上,没一会儿的功夫,天地间就笼起了一片迷蒙雨雾。
雨天加上假期前的晚高峰,车子被挤在高架上动弹不得。
忻棠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
她望着外头的雨幕,被坏消息冲昏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
她是做食品行业的,对卫生、安全最是重视。
给孩子们用的原料更是精挑细选,每一样都是亲自从进口超市选购来的,不管是质量还是新鲜程度都是最佳的,一般来说,不可能会出现食物中毒这样严重的问题。
那问题又出在哪里?
一个半小时后,车子终于开到了医院门口,忻棠火急火燎地跑进急诊室,老远就听见孩子们的哭声,她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她顺着此起彼伏的哭声找到儿科急诊的输液大厅,一进门就见好多面熟的孩子坐在椅子上打吊针,有的大声哭闹,有的弓着身子呕吐,有的病怏怏地歪在大人怀里……
看着十分可怜。
忻棠的心像是被无数根针扎了一样难受,她疾步朝孩子们走去,却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匆匆朝自己跑来,“忻老师,你终于来了!”
这位便是之前给她打电话的园长助理,忻棠先冲她道歉,“不好意思,丁助理,路上堵车了。”接着便焦急地问道,“孩子们情况怎么样?”
丁助理面色不虞,语气生硬地说道:“上吐下泻发高烧,典型的是食物中毒症状。”
忻棠的心狠狠一沉,问道:“所有上过烘焙课的孩子都出现了这种症状?”
“目前知道的有9个。”
下午来上课的总共有24个小朋友。
“那其他孩子……”忻棠正问着,忽然见一个身高马大的男人沉着脸地朝这边走来,十分不耐地问道:“丁助理,那烘焙课的老师还没到吗?”
“这位就是。”丁助理说着往旁边让了一步。
忻棠对上男人的眼睛,礼貌地说道:“您好,我是……”
可不等她的话讲完,对方就瞪圆了眼睛怒火冲天地喊道:“你是怎么搞的,给孩子吃的都是什么东西?你看看我家孩子被你折磨成什么样了!”
那气势实在吓人,忻棠心脏一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家长们听到动静都朝这边看来。
忻棠举起双手,对那男人诚恳而迅速地说道:“您先别激动,我明白您的心情,看到孩子们这样,我也很难过,如果真是我的问题,我一定会负责……”
男人高声截断她的话,“什么叫‘如果真是你的问题’?这问题不明摆着吗?孩子一接回家就吐,回家之前只吃过你让他们做的蛋挞,你说这是不是你的问题?”
说着也不给忻棠说话的机会,转头就朝身后的家长们喊道,“你们说是不是?”
忻棠连忙解释道:“您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把孩子们害成这样你还有理了?”
“就是,毒坏了孩子还想推卸责任,你TMD还是个人吗?”
“你是哪里来的老师?你有资格证吗?竟然对孩子下毒手,为了几个钱你连良心都不要了!”
“……”
家长们气势汹汹地围上来,一张张愤怒的脸,一根根几乎戳到她脸上的手指,还有各种谩骂混杂着沸腾的火气像怒浪般扑面而来。
忻棠想告诉他们,看到孩子们这样,她也很心痛。
她不是不想负责,她只是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下午上课的时候,她也吃过小朋友们做的蛋挞,但她一点儿事都没有。
所以她想知道,下午来上课的其他小朋友有没有出现食物中毒的症状。
她还想跟家长们说,今天烘焙课剩下的食材全都存放在烘焙教室的冰箱里,她会拿去质监局检测。
如果家长们信不过她,可以跟她一起去。
而且烘焙课全程监控,没有任何作假的余地。
如果检测出来真是她的问题,她责无旁贷,一定负责到底。
可她根本找不到说话的机会,指责和怒骂源源不断地从那一张张开开合合的嘴里传出来,混杂成骇人的声浪,不停地冲击着她的耳膜。
尘封在心底的可怕记忆冲破牢笼,那种几乎把人吞噬的恐惧在她身体里四处乱窜,她脸色惨白,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她握紧双手,试图让自己从那种无止尽的惶恐中挣脱出来。
可家长们却骂得越来越凶。
喧嚷声刺耳至极,引来不少围观的人,也不知道是谁狠狠推了她一把。
她的身体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
她身后站着不少围观群众,离她最近的是一个大妈,手里端着一碗刚从医院对面的小店里买回来的馄饨,一边看热闹一边凑在嘴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打算等馄饨凉下来拿去喂孙子。
却没想到忻棠突然朝自己撞来,她忙不迭地往后退,可还是来不及了。
忻棠碰到了她的手臂,然后跌倒在地,紧接着,大妈手里那一碗被撞翻的热馄饨就兜头浇了下来。
场面变得异常混乱。
不知道谁报了警,警察赶到后,把忻棠、丁助理和几个闹得最凶的家长带去了派出所。
忻棠这才有机会说出自己的想法。
警察带着他们一起去了幼儿园,把所有做蛋挞的食材全部带走封存,还取走了烘焙教室的监控。
剩下的,就是等待调查结果了。
忻棠拖着满身疲惫,在深夜十一点回到了家。
却发现放在裤兜里的钥匙不见了。
大概在医院摔倒的时候掉了。
偏偏手机也没电自动关机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那一刻,一种无以名状的悲戚涌上心头,眼泪霎时间夺眶而出。
被家长们责骂的时候她没哭,被人推倒在地的时候她没哭,被热馄饨烫得火辣辣疼的时候她没哭……
可现在,她站在自己家门口,望着那扇无法打开的紧闭大门,汹涌的泪意像海潮般控制不住地涌上来。
右脚的脚踝传来阵阵刺痛,应该是摔倒的时候扭到了。
一晚上没吃东西,闻到身上那股馄饨的气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绵软的双腿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沿着墙滑坐在门前的地毯上,抱着双腿难受地呜咽起来。
外头大雨滂沱,冰凉的水汽和冷风从走道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好似钻进她空落落的心里。
她抱紧自己,把脸贴在腿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多年前那个有家不能回的可怜孩子,强忍着忧惧、疼痛和饥饿,孤零零地坐在门前以泪洗面。
当然,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她可以问小区值班保安借个电话,或者去小区门口的24小时便利店租个充电宝。
这个时间叫人来开锁不太妥当,但她可以给明天上班的店员打个电话,那个店员就住在附近,打个车过去借一下甜品店的钥匙,便能在店里凑合一晚。
她还可以找佟琛帮忙。
佟伊伊和父母去了外省旅游,今天一早就坐飞机走了,但佟琛忙着手头的案子,应该没去。
给他打个电话,借他身份证用一下,就可以去附近的酒店开间房,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可她不想在深夜打扰他们,更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就这样吧,在门口坐一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她的经验,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等再睁眼时,天差不多就亮了。
忻棠蜷在身子靠在冷硬的墙上,心底无比想念《男孩、鼹鼠、狐狸和马》那本书。
那本很多年前,白衣少年送给她的书,每当难过的时候,她就会抱起它,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翻到最后,坏心情就会消失不见。
可现在,只能靠回忆了。
幸好,那本书已经完全印在了她的脑子里。
【*“我已经学会了如何活在当下。”
“怎么做?”男孩问。
“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闭上眼睛,然后呼吸。”
“听起来真不错,然后呢?”
“然后集中注意力。”
“集中在什么上?”
“蛋糕上。”鼹鼠回答。】
忻棠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漆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巧克力爆浆蛋糕。
苦苦的巧克力做成绵软的蛋糕,再挤上一层香滑的奶油,从上到下挖一大勺送进嘴里
——再也没有比那味道更能治愈人心的了。
忻棠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忽然听走廊那头传来轻微的响动,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透过朦胧的泪眼,只见对面的大门打开,一个身姿高挺的男人从里头走出来。
距离有点远,男人的脸在廊道淡白的顶灯下晕成模糊的一团,可他那身简单的白衣黑裤,以及那不急不缓的步调,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少年。
忻棠的心猛地一跳,睁圆了眼睛,愣愣地瞧着他越走越近。
“你怎么了?”他停在她身前,俯身问她。
她眨了眨眼睛,瞬间清晰起来的视野里,她看到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那双凝望着自己的修长黑眸,透着明显的关切。
她的心“砰砰砰”地跳起来。
是他吗?
他是他吗?
她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可喉头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只是仰着头,怔怔地望着他,眼眶酸得发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眼前的脸又变得模糊起来。
她是在做梦吗?
她一定是在做梦。
因为只有在梦里,他才会出现。
那么,希望这个梦,能够做的久一点……
郁韫林见忻棠愣愣怔怔地瞧着自己,纤瘦的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隐在墙角的黯淡光影里,一双通红湿润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黯淡空洞,像丢了魂。
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和九年前见到的那个女孩儿如出一辙。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眉头拢起,低声问道:“为什么坐在这里,没带钥匙吗?”
可不知为什么,一听到他的声音,她的眼泪就从眼眶里汩汩地涌出来,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汇在一起,滑过毫无血色的面颊。
她的头发散乱地披着,右边那一半不知道沾了些什么,一缕一缕看着油腻湿亮,而那侧的白底黄色条纹衫上,也染着大片浅褐色的污渍。
郁韫林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明明傍晚从他办公室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几个小时不见就变成了这副凄惨的模样?
丝丝缕缕的痛楚像藤蔓缠住他的心房,他抬手将她额边的乱发轻轻理到一侧,然后蹲下身子,拉住她环在腿上的手,低哑的声线带出从未有过的温暖语调,“忻棠,跟我回家。”
作者有话说:
【】中的句子摘自《男孩、狐狸、鼹鼠和马》
第38章
忻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身的, 又是怎样用那只扭伤的脚跨进郁韫林家门的,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浴室的喷头底下。
温热的水流哗哗地淋下来, 打湿脏污的头发, 流到肩颈上,激起一片火辣辣的痛, 与受伤的脚踝一起刺激着她的神经。
忻棠咬牙洗完, 披上郁韫林之前给她的浴袍一瘸一拐地走出浴室,正巧见郁韫林提着两个大袋子从玄关进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彼此都愣了一下。
忻棠下意识地拢了拢浴袍领口。
这浴袍是男式的,穿在她身上好似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下摆拖到脚跟, 袖子长出老大一截, 领子也松松垮垮的。
郁韫林看出她的局促, 垂下眼帘走到她面前,将右手的袋子递给她, “去换一下吧。”
忻棠双手接来, 低头看去,见里头装着女式睡衣和一次性内裤,脸颊蓦地一红。
她咬了咬唇,声如蚊吶地道了声谢,转身往浴室去。
却被郁韫林叫住,“浴室太滑,还是去卧室换吧。”
忻棠犹豫一瞬, 正打算婉拒他的提议,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 就被他打横抱起。
身体骤然腾空, 她吓了一大跳,等反应过来,慌忙说道:“我自己能走的……”
她脸颊绯红,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抓着滑开大半的浴袍交领,小幅度地挣了挣。
“别动。”男人双臂一颠,将她抱得更紧,大步流星地走进卧室。
顶灯自动亮起,他把她放在床沿,温声交代道:“换好了叫我,我帮你处理一下脚伤。”
“嗯。”一颗心在胸口跳得砰砰作响,忻棠垂着脑袋,坐在那里低低应了一声,郁韫林没有停留,转身大步出了门。
房门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室内安静得只听见窗外的风雨声。
忻棠缓缓抬起眼帘,转头四顾。
他的卧室很大,应该是把两个房间打通了,但只放了一张床和两个床头柜。
墙面、窗帘和床品都是冷灰色调的,搭上胡桃色的原木大床和橡木地板,一眼看去,只觉得沉稳又冷清,一如他的为人。
床上的被子摊开,靠着床头的被角掀起,看样子他已经睡下了,那为什么又会突然出门?
而且他今晚回去老宅吃饭,明天又是假期,这么大的雨怎么还回来?
忻棠抱着一肚子疑问换好衣服,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冲外面喊了一声:“郁教授,我好了。”
很快有脚步声传来,那步子又快又急,不知怎么的,忻棠的心跳也跟着加速了,她慌忙转回身,单脚跳着回到床边,刚坐下,男人挺拔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
他径直走到她身旁,蹲下身,放下手上的医药箱,一手握着她的脚腕,一手轻托她的脚尖,低头仔细查看。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有温热的体温从他指尖传来,忻棠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回缩脚。
郁韫林怕弄疼她,松了手,抬头说道,“脚踝肿得很厉害,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听到“医院”两个字,忻棠心头一紧,急忙摇头,“不用了,就是崴了一下,也不是很疼。”
见她满脸抗拒,郁韫林沉吟一瞬,说:“那先用冰袋敷一晚,明早要是还不好,再去医院。”
“嗯。”忻棠点了点头。
郁韫林便用绷带在她肿起的脚踝上绑了一个冰袋,冰寒与疼痛一起袭来,忻棠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郁韫林瞧她一眼,起身从隔壁拿了条绒毯过来,裹住她的双脚,随后把她抱到床上,在她脚底垫了个软软的大枕头。
“坐着别动。”他抱走自己的被子,又很快抱回来一床白色的厚被子,“这是干净的。”
他将被子盖在她腿上,出去拿了个崭新的吹风机进来,“我帮你把头发吹干。”
忻棠见他进进出出、忙个不停,感动的同时,心底又涌起一股深深的愧疚。
她坐在床头,红着眼眶侧身去接他手里的电吹风,“我自己来吧。”
郁韫林抬手避开,“你别动,免得把冰袋弄掉。”
她抿了抿唇,收回手,老老实实坐好。
郁韫林打开电吹风,弯着腰,帮她吹头发。
吹到耳侧的时候,发现她颈上有块皮肤泛着异样的红,他撩起那边的长发,只见从耳后一直到肩膀,全都潮红一片。
他心头一紧,连忙关掉吹风机,问道:“你这里怎么了?”
联想到之前她这片头发的黏腻和衣服上的大片污迹,紧接着又问道:“被烫伤了?”
他嗓音紧绷、语速很快,忻棠听出其中的紧张和担忧,偏头看了看右肩,故作轻松地说道:“还好,没起泡,不严重。”
郁韫林想说什么,张开嘴,却又顿住,缓了缓,说:“我帮你擦点药。”
忻棠又朝他抬起手,“我自己来吧。”
小小的一片手掌伸到面前,手指纤细,柔弱无骨,郁韫林的目光落在她白嫩的掌心里,一股难言的情绪在胸口迅速漫开。
他俯下身,轻轻握住她的手,冰凉柔软的触感从手心传来,他收拢手指,将她整只手紧紧包裹在掌心里。
余光瞥到她疑惑的眼神,他喉头轻轻一滚,低低压出三个字,“我帮你。”
说着就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
郁韫林从药箱里翻出一管烫伤膏,随即坐到她身侧,将她的长发拨到另一边,挤出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起来。
他指尖动作轻缓,与凉凉的药膏一并在刺痛的皮肤上轻揉慢捻,激起一阵细痒,如道道微小的电流,沿着脊椎一路往下。
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情愫从心底升起,忻棠僵着脖子挺直后背,放在被子里的双手捏在一起,才勉强止住心尖的轻颤。
“痛吗?”感觉她的僵硬,郁韫林开口打破沉默。
忻棠摇摇头,默了一瞬又说:“跟脚比起来,几乎没感觉。”
她的皮肤白皙柔嫩,只有眼前这一片,红得触目惊心。
郁韫林压着胸口的难受,犹豫片刻,哑声问道:“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短短一句话,瞬间勾起苦涩的情绪,忻棠咬着唇,半晌没出声。
深夜时分,外头风雨交加,室内却一片岑寂。
郁韫林望向身旁的女人。
她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视线低垂,下唇被咬得发白,眼角的湿意在灯下闪着细碎的光,满脸都是化不开的愁绪。
久久没等到她的回应,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抿了抿唇角,温声说道:
“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觉得特别有道理——*在需要帮助的时候大声说出来,永远是一种勇敢的举动。”
这不是《男孩、鼹鼠、狐狸和马》那本书中的话吗?
这话对忻棠来说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能立马说出它在书中的第几页。
她呼吸一滞,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般,飞快地扭过头,直直地看向身侧的男人。
男人的眼底映着暖橘色的灯光,犹如一汪被月光照亮的湖水,漾着柔和的碎光。
她通红的眼眶里还含着泪,心脏跳得又急又快,她睁圆了眼睛,眼底满是惊讶和期望,却又害怕自己空欢喜一场,就这样微张着嘴,定定地无声地瞧着他。
他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与她对视着,片刻之后又继续说道:“那本书上还说——*寻求帮助并非放弃,而是拒绝放弃。”
忻棠听到这里,热泪控制不住地涌上眼眶,模糊的视野里男人的脸与记忆中的少年完美重叠。
她弯起唇角笑起来,嗓音却已哽咽,“.是你吗?”
作者有话说:
注:带*的句子摘自《男孩、鼹鼠、狐狸和马》
第39章
虽然这句话没头没尾, 郁韫林却听懂了。
近在眼前的那双杏眸里汪着晶莹的泪,欣喜的笑意闪烁其中,那模样实在惹人怜爱, 他心头一动, 下意识地就要承认。
可刚张开嘴,忽然想到什么, 又生生忍住到了嘴边的话, 转而问道:“什么?”
忻棠眼底的笑意倏地凝住。
她微仰着脸,一瞬不瞬地瞧着面前的男人, 失望的情绪涨上来,又被她迅速按下去。
她想, 一定是自己没表达清楚。
而且事情过去那么久, 他说不定早忘了。
于是轻轻抽了抽鼻子, 提醒道:“您说的那本书是《男孩、鼹鼠、狐狸和马》对吗?九年前, 有个哥哥曾经送过我一本。那个哥哥帮过我很多……所以——”
忻棠望进郁韫林的眼里,满怀希望地问道, “您是……他吗?”
郁韫林避开她的目光, 薄唇微微翕动两下,随即重新对上她的视线,不答反问:“忻棠,我也想帮助你,你,愿意让我帮你吗?”
这话在忻棠听来,便是否认了。
失望的潮水漫上心头, 她扬起的唇角缓缓拉平, 继而耷拉下去。
外头的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小了, 忻棠靠上床头, 默默垂着眼帘,细白的手指捏着胸前的薄被,良久才缓缓开口,
“今天下午我去幼儿园上了一堂烘焙课,结果课上有一小半孩子在放学后出现了食物中毒的症状……”
郁韫林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面色一凝,问道:“那另外一大半孩子呢?”
“在我跟园长助理分别之前,没有收到其他孩子生病的消息。”
郁韫林抿起唇角,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而且我也吃了孩子们做的蛋挞,可到现在还好好的……”忻棠看着自己的手,视线却没有焦点,声音越说越弱,“我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郁韫林望着她柔弱的侧脸,敛眉问道:“所以……幼儿园和家长把责任推到你身上了?”
忻棠摇摇头,言简意赅地把医院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略去了自己被家长们围攻的场面,也没说被人推倒,只说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恰好撞到身后的人,打翻了那人手里的热馄饨……
话音落下之后,久久没有听到身侧之人的回应,忻棠扭头看向他,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很糗……”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男人突然开口,一双乌沉沉的的长眸盯着她,漆黑的眼底似有浓烈的情绪在涌动。
忻棠被他问得一愣,唇边的笑意跟着僵住,但又很快恢复如初,“一点小事而已……对了,您今晚不是回老宅吃晚饭吗?怎么又回来了?”
她试图转移话题,郁韫林却揪着前头的事不放,
“这怎么会是小事?
要是碰到不讲理的家长对你动手怎么办?
要是你跌倒时后脑撞到尖锐的物体怎么办?
要是站在你身后的人手里端着一杯刚刚烧开的滚水又该怎么办?”
男人嗓音低哑,语气一句比一句激烈,狭长的眸子紧紧锁着她的双眼,大概因为激动,眼尾泛起一抹淡红。
忻棠懵了。
自从认识开始,他就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满脑子都是想不完的数学题,就连吃饭、走路都沉浸在自己的数学世界里,好像这世间没什么事情能够影响到他。
可现在却为了那些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紧张担忧,实在有违他的性情。
忻棠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关心,可她独来独往惯了,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她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道:“您这是在诅咒我吗?我福大命大,才不会那么倒霉呢!”
郁韫林瞧着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一双英气的长眉深深蹙起。
他默默地凝视了她好一会儿,等心底那些后怕渐渐褪去,才沉沉地叹了口气,随即侧身坐到床沿,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郑重交代道:
“忻棠,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一个人去面对,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知不知道?”
说话间想到自己经常忘记充电、手机总是静音的“恶习”,紧接着补充道,“我会为你设置特别铃声,就算上课也不会关掉。”
他神情沉肃,眸光坚定,一字一句,如承诺般慎重而清晰。
忻棠望进他的眼底,感觉胸膛里那颗孤零零的心像是被一汪温暖的泉水包裹住了,心里头暖暖的、涨涨的。
眼眶一阵阵发烫,又想哭了。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
她想告诉他,自己其实没那么弱,她不想依赖他,更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他们只是限时一个月的假情侣而已,要是习惯了他的帮助,等他不在了,她该怎么办?
可不等她开口,郁韫林就抚了抚她的发丝,温声说道:“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紧急联系人,你要把我记在手机里,更要记在心里。”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轻轻放在她的头顶,勾起她心底阵阵异样的感受。
脑子里那些理智的想法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鼻头一酸,眼泪就这样滚出眼眶。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像今晚这样,在旁人面前无所顾忌地哭了。
她觉得丢脸,垂下脑袋,一边用手背擦着眼泪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郁韫林没听清,低头把耳朵凑到她面前,追问道:“你说什么?”
他离得实在太近了,他鬓前的碎发甚至碰到了她的脸。
她向来不喜欢和人靠得太近,特别是男人。
她本该避开,可她却没有,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弯着脖子,任由他的头发在自己皮肤上留下细细痒痒的触感。
淡淡的青柑香飘进鼻端,她抽了抽鼻子,稍稍抬高音量,对着身前的男人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还没吃晚饭,肚子好饿……”
她的嗓音绵绵软软,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郁韫林怔愣一瞬,随即翘起唇角无奈一笑
——难得一腔热忱,结果被一声“好饿”打得七零八散……
*——*
深更半夜又下着雨,忻棠没让郁韫林出门买吃的,郁韫林只好给她煮了碗泡面。
他别的不会做,泡面倒是煮得香。
当然,也可能是忻棠实在太饿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一碗泡面便见了底,接着又吃了郁韫林切来的半个羊角蜜,这才心满意足地揉了揉肚子。
郁韫林给她脚上换了个冰袋,帮她盖好被子,然后熄了灯。
整间卧室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床头的一盏小夜灯照亮一角,他立在床边,俯身交代:“我就睡在隔壁,有事喊我。”
黯淡的光线模糊了他的脸部轮廓,忻棠躺在暖融融的被窝里,虽然看不清他的眼神,却能感觉到其中的温柔。
就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她点点头,翘着唇角回了声:“晚安。”
“晚安。”他揉了揉她的脑袋,转身离开。
关门声落下之后,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
忻棠唇边的笑意也跟着消失。
脚踝承受着冰与痛的双重折磨,心里又惦记着幼儿园孩子们的事,她辗转难眠。
直到天快亮才勉强睡去。
但又很快被噩梦惊醒。
灰蒙蒙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忻棠动了动扭伤的那只脚,比起昨晚,痛感减轻了不少,她解下已经融化的冰袋,掀开被子下床。
拖着受伤的脚慢慢走出卧室,只见对面的两个房间都开着,一间是书房,一间是衣帽间,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有轻微的响动从厨房传来,想是郁韫林在做早饭。
忻棠朝那边走去,路过客厅的时候却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昨晚她被郁韫林从浴室门口直接抱进了卧室,没有留意客厅的摆设,此时一看,不由地惊讶。
他的客厅里没有家家必备的沙发和电视,只有高达天花板的大书柜,柜子里塞满了书,占据整整一面墙。
与书柜之相对的那面墙则安着一块超级大黑板,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她看不懂的方程式。
书墙与黑板之间的宽敞空间里,摆着一张宽大的木桌,上面摊着四五本大部头,一沓沓稿纸散在桌上,一眼望去,全是他的笔迹,虽然深奥难懂,却如艺术品般让人赏心悦目。
果然是数学大牛,连家里的空气都充满了学术的味道……
只是昨晚他说睡在隔壁,可隔壁哪有睡的地方,连张沙发都没有,难道……
在客厅看了一个通宵的书?
半夜三更陪她折腾一通,最后连床都贡献出来,真够难为他这种作息规律、到点就睡的人了……
忻棠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望着那满桌的书和稿纸,心底蓦地升起一股浓浓的歉疚来。
她抿了抿唇,转身往厨房走。
厨房的玻璃移门关着,穿着深蓝色家居服的男人正站在燃气灶前,手里拿着一把锅铲,正垂着头盯着地平底锅里的东西。
“郁教授。”忻棠敲了敲玻璃门。
门内的男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对上她视线的一瞬立即放下锅铲过来开门,“这么早就醒了?脚好些了吗?”
说话间朝她脚上看去。
“好多了,谢谢您昨晚的照顾。”忻棠说着轻轻吸了吸鼻子,笑着问道,“您在做什么,好香哦。”
“蛋饼。”郁韫林拉开餐桌边的椅子,让她坐下,“你稍微等会儿,很快就做好了。”
可忻棠等来的却是一杯温牛奶和一个水煮蛋。
不等忻棠发问,郁韫林就先说道:“蛋饼焦了……”
“那我来吧。”对忻棠来说,摊几个煎饼易如反掌。
却听郁韫林说道:“鸡蛋用完了……”
他说着指了指她碗里那个孤零零的水煮蛋,“幸好做蛋饼前煮了一个。”
忻棠:“……”
所以他到底做焦了多少蛋饼?
*——*
傍晚五点,忻棠坐在自家阳台的地板上,抱着双腿望着窗外的雨出神。
雨下了一整天,郁韫林也出去了一整天。
吃过早饭,他找人来给她换了门锁,接着抱她回家,给她涂完烫伤膏、又在扭伤的脚踝处绑了个冰袋,这才出门帮她处理幼儿园孩子们“食物中毒”的事。
她实在不想劳烦他,坚持自己去,可他根本不听她的,甚至撂下狠话,说她要是迈出家门一步,他就把他们的真实关系告诉大姨。
忻棠被拿捏得死死的,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造次,只能老老实实留在家里等消息。
可这么长时间过去,放在身旁的手机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事情处理的顺不顺利,那些家长有没有为难他……
自从郁韫林走后,忻棠就心神不宁,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索性坐到阳台上等着。
这里斜对着小区的大门,如果他回来,第一时间就能看到。
啾咪起先端端正正地坐在她身旁,过了一会儿便懒洋洋地趴到地上,后来又蜷起身子打起盹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进小区的车慢慢多起来,却始终没看到郁韫林那辆黑色SUV。
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忻棠正打算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手机铃声却正好响起,睡得正香的啾咪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抬起脑袋来。
忻棠也是精神一振,连忙拿起手机。
却是大姨打来的视频电话。
忻棠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接起电话,屏幕上很快显出大姨的笑脸,“棠棠啊,脚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今天是舅舅创办的口腔医院建院三十周年庆典,忻棠原本要跟大姨一家一起飞去京市参加庆典晚宴,按照之前和外婆的约定,她还要把好不容易追到手的“大熊猫教授”带过去给长辈们“过过眼”。
可出了这样的事,她哪里还有心情去。
昨晚在从派出所回来的路上,她就给大姨和外婆打了电话,说自己不小心崴了脚,走不动路,实在不方便去。
而她的手机电量也正是因为这两个电话彻底耗光。
大姨原本打算带着郁韫林这个“亿里挑一”的未来侄女婿在晚宴上好好秀一番,结果听说他们不去了,顿感失望。
外婆倒是没说什么,她似乎早就料到她会临时变卦,只是笑着嘱咐她好好休息。
这会儿大姨已经到了京市,晚宴还没开始,便打了视频过来,忻棠把镜头对准脚踝,小声说道:“还有点肿,一走就疼。”
“你这脚崴得也太不凑巧了!怎么那么不小心呢!”大姨数落她两句,又问,“小郁呢?他没陪你啊?”
“他很忙的。”为了给一个月之后的分手做铺垫,忻棠昧着良心说瞎话,“没空陪我。”
大姨默了一瞬,说道:“也是,就崴了个脚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男人还是应该以是事业为重。”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这刚刚在一起就这么冷淡肯定有问题!”舅妈精心打扮的身影出现在大姨身后,滔滔不绝地说道,
“像我们馨馨男朋友对馨馨好得不得了,有一回馨馨说想吃烧烤,当时已经半夜两点了,外面还下着雪,他二话不说就从被窝里爬起来出去买,又开了十多公里的车送到馨馨家门口……就连馨馨每次来例假,他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要是我们馨馨崴了脚……”
“来例假都要守在床边?”大姨听不下去,打断舅妈的话,“馨馨那男朋友得有多闲?他不工作啊?还是把女朋友伺候好了就不愁工作了?”
馨馨是舅妈的大女儿,她的男朋友是口腔医院的牙医,追了馨馨足足三年,终于在馨馨第四次失恋后,成了她的第五任男友。
大姨这言下之意实在太明显,舅妈被噎了一下,很快又反驳道:“什么伺候不伺候的,那是他们感情好!找男朋友,当然要找对自己好的,难不成还要女孩子伺候他不成?”
大姨和舅妈只要凑在一起,芝麻绿豆点大的事也能抬杠,忻棠习以为常,正打算说几句圆个场,就见舅妈凑到镜头前,语重心长地说道:
“棠棠,舅妈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如果一个男人真的喜欢你,那么再忙也能抽出空来陪你、再远也会跑来见你!
那种以工作为借口避而不见的,多半是对你没意思,你千万不要一头热陷进去,到时候像你妈那样走不出来可就……”
忻棠原本漫不经心地听着,听到最后那句,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忻棠——”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嗓音,她转头看去,就见自己等了整整一天的男人正穿过客厅,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
第40章
忻棠的双眼蓦地一亮, 对着手机说了句:“舅妈我有点事先挂了!”
就迅速关掉视频,飞快地站起身来。
可她在地板上坐得太久,猛地站起身, 眼前忽然一阵发黑, 双腿跟着一软,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倒去。
郁韫林连忙往前跨了一个大步, 伸手扶住她。
娇娇软软的身体贴进怀里, 淡淡的甜橙香钻入鼻尖,郁韫林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谢谢……”等那阵晕眩过去, 忻棠立即站稳身子。
她的手指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冰冷的触感从皮肤上一滑而过, 郁韫林不由地蹙眉。
见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又宽又薄的黑色长T, 米白色的阔腿裤下, 露出粉白小巧的脚趾, 目光倏然一沉,“不是让你在床上躺着吗?”
为了让她少走动, 他还特意带上她家的钥匙出门, 担心回来吵到她,连开门、关门都格外小心。
结果一进来就听她委屈巴巴地跟长辈抱怨:“他很忙的,没空陪我……”
郁韫林把人抱到沙发上,扯过一旁的薄毯往她身上一盖,接着蹲下身,撩起她的裤腿检查脚伤,却发现原本绑在脚踝上的冰袋不见了, 当即撩起眼皮朝她看去。
对上那双清凌凌的长眸, 忻棠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轻声解释道:“我看好的差不多了, 就拿掉了……”
她边说边收回自己的脚,抱膝坐好,笑着转移话题,“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我在阳台上看了一下午,都没见您的车进来。”
她的嗓音轻轻软软的,语调里透着点隐约的讨好。
郁韫林微微一怔。
原来她坐在阳台上……是为了等他回来。
而且,还坐了一下午……
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郁韫林心头一动,堵在胸口的那点郁气顷刻间散了个干净。
可面上却没有丝毫松动,“难不成你坐那里看着,我就能早点回来了?地上那么凉,感冒了怎么办?”
他板着脸,看起来凶巴巴的,忻棠不由地想起高中时代那个超级严厉的教导主任,当即垂下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声说道:“我知道了,下次不坐那儿了……”
瞧她这副乖顺可怜的模样,郁韫林心里一软,脸上那点强装出来的厉色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他脸色阴转多云,忻棠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笑吟吟地说道:“您坐呀。”
不过几秒钟,她眼底的那些愧疚就荡然无存了。
郁韫林这才想起,她惯来这样——认错特别积极,但也仅限于是嘴上,要不了多久,又会故态重萌……
他默不作声地瞧了她一眼,起身离开客厅。
身后很快传来女人急切的嗓音:“郁教授,您要回家吗?”
厨房和大门在一个方向,她大概误会了。
郁韫林顿住脚步回头,见那女人趴在沙发扶手上,昂着脑袋巴巴地望着自己。
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回道:“不是。”
说着便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取了个物理冰袋出来。
忻棠一见到那冰袋,就下意识地缩起双脚,视线追随着男人的身影,摆着手拒绝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用冰敷了……”
郁韫林却没理会,径直坐到她身旁,拉过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拿冰袋贴住受伤的脚踝。
骤然袭来的冷意像无数根细小的针直直地往骨缝里钻,忻棠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条件反射地把脚抽了回来,“真的不用了,您看,一点儿都不肿了……”
郁韫林拿着冰袋坐在那里,瞥了眼她的脚踝,随即侧眼对上她的目光,神情淡然地问道:“想知道今天事情的进展吗?”
当然想了!
忻棠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就放上来。”郁韫林拍了拍自己的腿。
忻棠:“……”
听他这话的意思,不敷冰袋他就不说了?
这简直就是□□裸的威胁!
可除了乖乖听话还能怎么办?
忻棠皱着脸不情不愿地把脚伸过去,冰袋再次贴上脚踝。
“嘶——”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又很快咬着唇忍住。
郁韫林见她一双秀眉紧紧蹙起,眼里蕴着几分水汽,原本粉嫩的唇瓣被咬得发白,瞧着楚楚可怜。
他的视线凝在她脸上,心尖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情愫。
意识到自己在渴念什么的时候,他喉头轻轻一滚,随即收回视线。
忻棠并没有察觉到男人的异样,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他们奇怪的坐姿上。
她的脚大喇喇地架在他的腿上,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一层裤子,熨帖着她冰凉的皮肤。
这姿势,也太亲密了些……
忻棠有些不自在,轻轻挣了挣,“还是帮我绑上吧,要不然您的手很快就会被冻麻的。”
郁韫林睨她一眼,“给你绑上,等我不注意再偷偷拿掉?”
忻棠:“……”
这人是会读心术吗?
郁韫林见她不吭声,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将她身上的毛毯拉了一个角过来,垫在冰袋和手掌之间,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按在她的脚腕上,像是生怕她会逃走似的。
忻棠无奈,只好僵着脊背维持着尴尬的姿势,将早就等在嘴边的问题抛给他:“孩子们的病情好些了吗?烧退了没有,还吐吗?”
问完之后,她就抿着唇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答案。
却见郁韫林摇摇头,“还是和昨天一样,上吐下泻、持续高烧。”
忻棠一听,双眼顿时像熄灭的灯,蓦地黯淡下去。
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郁韫林的嗓音不自觉地放软,“不过其他上过烘焙课的孩子今天仍然没有出现问题……”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忻棠默默地点了点头,缓了缓,又问:“医药费帮他们垫上了吗?多少钱,我转给你。”
她说着便打开手机,却听郁韫林回道:“律师说不用垫。”
“律师?”忻棠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她下意识地觉得事情还没严重到要请律师的地步,可回想起昨晚自己被激愤的家长们围攻的画面,又觉得挺有必要。
她忽然有些迷茫,“那接下来我该做什么,等质监局的检测结果出来再做打算吗?”
可质监局的工作人员得等到小长假结束才会上班,也就是说,至少思天后才能出结果,这实在有些漫长……
郁韫林像是猜到她心里所想,缓声说道:“检测报告今晚会出来。”
忻棠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确认道:“今晚?”
“对。”郁韫林回得很笃定。
一瞬的惊喜过后,忻棠突然陷入沉默。
她无法想象他为了“今晚”这两个字付出了多少努力,她知道自己该好好感谢他,可脑子却突然卡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心尖热热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内心深处悄然滋长。
不是感动,也不是愧疚,她分辨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只觉得眼眶又胀又酸
——又想哭了。
她明明没那么爱哭的……
郁韫林见她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纳闷地问道:“怎么了?”
忻棠摇摇头,压住泪意,说了声:“谢谢您。”
听着没什么诚意,她想补充点什么,脑子却一片空白。
郁韫林察觉到她嗓音里隐约的哽咽,想她是过于担心检测结果,温声安慰道:“你放心,食材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她也知道食材没有问题,可如果不是食材的问题,又是哪里的问题?
找不出真正的致病因,家长们还是会把责任归咎到她身上,毕竟那些孩子都吃了她教他们做的蛋挞。
想到这里,忻棠的心情愈发沉重了。
郁韫林见自己的安慰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又接着往下说:
“我调查了所有来上烘焙课的学生,发现生病的九个孩子和没生病的孩子不在同一个班。”
烘焙课是针对大班孩子的兴趣课程,来上烘焙课的24个孩子来自于三个不同的班级。
生病的九个孩子恰好都在同一个班,而来自另外两个班级的孩子都没有生病
——这应该不是巧合吧?
忻棠心底忽然升起一缕希望,她抬起眼帘,静静地注视着郁韫林,迫切地等着他往下说。
“而那九个孩子的班级里,还有三个孩子和一个老师在昨晚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没上过烘焙课的孩子和老师也出现出了症状……
忻棠睁大双眼,猜测道:“那……有没有可能是他们班上的问题?”
郁韫林点点头,“我问过那个老师,她说昨天班上有一个孩子在午休时拉肚子,因为太急弄得地板上到处都是,她处理了很久。
后来发现那个孩子发烧了,就提早让家长接走了。”
“也就说,那拉肚子的孩子是最早出现的病例?”
“对。然后我带着这些信息去了医院,医生对所有春蕾幼儿园的病例,包括那位老师都做了血检,结果发现——是诺如病毒感染。”
“诺如病毒?”忻棠第一次听说这种病毒。
“嗯,这种病毒传染性很高,症状主要表现为呕吐、腹泻,和食物中毒很像,所以那些家长们才会认为是你的原因。”
原来是感染了病毒!
真相终于大白!
听到这里,忻棠煎熬了一整天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忽然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笑容,可笑着笑着眼角却湿了。
她轻轻地吸了吸鼻子,望着郁韫林的眼睛,真诚地感激道:“郁教授,真的……太谢谢您了!”
一步步地调查、分析、推理,然后得出结论,听他说起来似乎很容易,但真正做起来,没有一样是简单的。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多亏他帮她出面处理这件事,才能在短短一天内查个水落石出。
若是换了她,很可能又在家长们围攻谩骂中虚度一天,除了赔礼道歉、垫上医药费,以及默默等待质监局的检测报告之外,别无他法。
郁韫林瞧她眼尾泛红,眼神倒是亮亮的,衬着那双漾着笑意的湿润眼睛,显得水色分明。
他的嘴角也跟着翘了翘,但又很快被他压平了。
他睨着她,故作不满地说道:“除了说‘谢谢’,你还会别的吗?”
忻棠抓了抓刘海,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口才不好,不会说好听的话,但我一定会用行动来表示的!”
郁韫林好奇地扬起眉梢,“什么行动?”
“嗯……”忻棠歪着脑袋想了想,“比如每天给您做饭,做到您吃腻为止?”
她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这件事了。
郁韫林靠在沙发背上,好整以暇乜着她,“那要是一辈子都吃不腻呢?”
作者有话说:
前面一章修过,接不上的宝贝可以返回去重新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