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状元被迫冲喜(3)


    槐王病愈, 按理说当入朝堂见陛下,加之刚刚成婚,夫妻二人也该进宫请安。


    只是他们情况特殊, 王爷身体虽然好了,可是脑子又坏了, 而他娶的是男妻, 又不方便去后宫。


    原本这事情就算了的, 可是满朝文武不敢掉以轻心,皇帝年岁不大,根基还不稳, 皇叔这个时候好了, 朝臣嘴上不说, 心里难免多虑,也不知那痴傻是不是装出来的。


    于是有人请旨意,还是希望槐王能进宫一趟。


    大家都得看看, 要是真傻了, 不足为惧,如果是装的, 那就要提防了。


    那么多人看见, 即便装得再像,也能看出破绽。


    皇帝应允, 宣槐王夫妻进宫。


    王爷上朝面圣, 王妃去后宫向太皇太后请安,皇帝生母已不在, 而他尚未成婚, 后宫之主依然是太皇太后,也是原主的母亲。


    临行前, 王爷死死抱住板凳腿,就是不肯出门。


    小猫能看懂一点人类的意思,知道这是有要紧的事情,他在这王府当了那么久的猫,看到过有人被仗责,甚至打杀的,都是要紧的事儿没办好,捅了窟窿。


    他是猫啊,又不是人,他肯定办不好的,万一也被打怎么办?


    “王爷……”


    “王爷,时辰快到了。”


    王爷扒在地上,下人们也只好趴在地上劝。


    季庭书抱着猫走来,小猫昨日救下他,又给他擦眼泪,他现在对这只猫挺喜欢。


    望不到天光的浓稠黑夜,还能见到这一抹白。


    到底是男子,进宫有衣饰讲究,可他不能穿女子的衣服,他穿的像是朝服,但只是像,那是特别制造,形如朝服,然胸前无图,也无腰封。


    这四不像更若他此时身份,让他只想冷笑。


    “王妃,您劝劝他吧。”下人们看见他,连忙求助。


    季庭书俯身,敷衍道:“王爷,误了时辰,陛下该降罪了。”


    王爷听不太懂,眨巴眼看向他怀中。


    穆程知道他怕什么:“你是皇叔,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王爷还是摇头:“喵呜……”


    我不去。


    “你去了,怎么做都行,不去,是抗旨,已经是大罪了。”


    王爷迷迷瞪瞪,似懂非懂:“你也去。”


    “如果上朝能带猫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王爷才不管能不能带,一把将他抱过来,搂进怀中。


    季庭书:“……”


    “王爷为何抢我的猫?”


    说完有点不好意思,这本来就是王府的猫。


    王爷抱着猫才同意起身,季庭书不悦,但也不能多说什么,只道:“王爷小心点。”


    别把猫弄疼了。


    下人们感慨:“瞧瞧,我们怎么劝都不听,王妃来说一句话王爷就起来了。”


    “是啊,王妃还提醒王爷小心,他们真恩爱啊。”


    季庭书:“……”


    二人上了马车,行至宫门。


    上朝没有规定可以带猫,但也没说不能带,定规则时也没人能想到这一条。


    于是当王爷紧紧抱着猫不松时,其他人也没说什么了。


    季庭书不能进大殿,他得去后宫,可他是男的,又不方便,于是宫中专为他安置了个地方。


    太医署门前的花园,一个分叉口,朝臣上朝,经过此处,向左走,后宫妃嫔等,出外回宫,经过此处,向右走。


    此处有亭台楼阁,池水环绕,季庭书被安排在了这交叉口,太皇太后会亲自过来。


    两相分离,王爷抱着猫向左走去,季庭书站在那亭子中,依礼节躬身相送。


    穆程回头看他,长身玉立,形单影只,那面上连落寞都没了,也没什么自嘲之色,只有麻木。


    来来回回不断有人经过,走向后宫或走向朝堂。


    三两人迈着四方步,一面走一面商讨着什么,季庭书抬眼看了下,几人皆是大红朝服,黑色腰封。


    “今日陛下定当问及陈县之乱,我这还没头绪,这可如何是好啊。”其中一人道,此人样貌俊逸,与身边人同立,如灼灼明日。


    “光天化日竟有这么多抢劫作恶之事,实在匪夷所思,但是陈县之乱不是已经平息了,作恶之人惧已抓获,燕大人如实禀告便是,有何忧虑啊?”旁人问。


    “问题是陈县作恶之人甚多,如此密集太不寻常,虽已平息,但恐野草复燃,陛下要我提出后续治理之策。”


    “这还能如何治理,加强管束,加重责罚力度啊。”


    “我上次就是这样说的,但看陛下表情,并不满意。”这燕大人一叹,两人说着话,绕过了假山。


    季庭书垂眸,转过了身,不再看他们。


    “哎,要是庭书兄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燕大人又道,“庭书兄大才,我自愧不如。”


    他说着话,转眼一瞥,望见亭中人,蓦然一怔:“庭书兄?”


    季庭书只好转身:“燕南兄。”


    燕南是此次科举的探花,当初试前,与季庭书入住同一家客栈,两人互被对方才情吸引,一见如故,把酒言欢,互相鼓励着,也一同向往着他朝金榜题名,同朝为官,施展一腔报负。


    但如今燕南已身在朝堂,而季庭书却只能站在这分叉口。


    燕南叹了口气,眼中俱是惋惜之色,马上到上朝时刻,也不敢多耽搁,只能与他稍作寒暄。


    分别之际,旁边人问:“这不是正遇状元郎吗,燕大人,你刚才的困惑,为何不向庭书兄问一问?”


    燕南想及,是啊,可以向季庭书请教一二,可现在时间有限,等他说完事由,也该走了。


    季庭书本也听到了始末,便长话短说,总结起来,一句话:“读书,可明智,明理。”


    燕南恍然大悟:“兄所言极是。”


    他们叩谢离去,亭中恢复安静。


    季庭书沉默一会儿后,听有人道:“太皇太后到。”


    他转身行礼,再不看友人消失的那条路。


    朝堂殿上,皇叔立于前排,穆程蹲在他的脚边,略略打量他人。


    他简单提取了一下印象,因为本身是要穿到皇叔身上的,所以这提取的印象值都是对皇叔。


    小皇帝对原主印象就只有[皇叔]二字,没什么别的想法。


    朝中重臣有的是[病弱,无惧],有的是[病弱,无用。]


    总体归纳为两边,一边认为他身体不好没什么可造成威胁的,而另一边认为他身体不好起不了什么作用。


    但现在,他们一致有个疑惑,皇叔是不是真的傻了。


    十六岁的皇帝,俨然已是大人做派,沉稳端方,不疾不徐地回复着朝臣们的话。


    满朝文武不断偷瞄皇叔,但皇叔伫立不动,也不说话,什么都看不出来。


    于是有一位大臣在禀报事宜后,加了一句:“敢问槐王有何看法?”


    槐王没看法,他听不懂,也不知道别人在跟他说话。


    穆程抬爪,扯了扯他的衣服。


    王爷转头,向那人:“喵……”


    “……敢问王爷有何看法?”这人重复。


    “喵……”


    此人不再问了,擦着汗退后。


    其他人满脸疑惑,这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傻了?


    你跟他说话,他回你喵叫,怎么感觉是在羞辱人呢?


    皇帝轻声一咳,解围:“各位爱卿,皇叔初愈,还需调养,朝中之事且不要叨扰。”


    众人应声行礼。


    “还有何事,一一禀来。”


    “陛下,臣想请奏立后之事。”有人上前。


    皇帝蹙了蹙眉:“此事尚早。”


    “不早了……”这人开始了长篇大论,还搬出了先帝,叨叨不绝。


    皇帝年岁是不大,但选后位需郑重再郑重,从家世到择选,再有观测,筹备,等到真的定了人选,置办大婚之事,最早也得明年年底,说不定要到下一年初了,那时候皇帝都差不多十八岁了。


    中宫之位要斟酌其身份与各方利益关系,绝非只要皇帝喜欢就行,可是皇帝又偏偏想找个喜欢的。


    最关键是,他其实喜欢男人。


    可男人不能孕育后代,朝臣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皇帝就想拖着。


    今日晴朗,明亮的阳光照进大殿,那殿外,不知是侍卫巡视时身上盔甲片反了光,还是风吹动了廊檐下挂着琉璃的流苏,殿内被反射出了一个小光点。


    亮亮的,圆圆的,一下在左,一下在右,来回晃。


    穆程看见那个光点,抬爪抚了抚额头。


    要遭。


    果不其然,身边的人忽地蹿了过去。


    “依爱卿所言……”这朝臣说了半天,皇帝没怎么听进去,他不想搭理,但也得回话。


    说话间,见他的皇叔“飕”地一下从眼前跑了过去。


    皇帝:“……”


    朝臣们:“……”


    “皇叔可是有事?”皇帝温声问。


    皇叔没事,他正瞧着那个光点。


    小皇帝清清嗓子:“皇叔真性情,亦是难得,那就不必拘泥朝堂之规了。”


    朝臣:“是是是,难得难得,不拘泥不拘泥。”


    皇帝继续方才的话:“爱卿所言……”


    “飕”一下,皇叔又从左蹿到了右。


    小皇帝抽搐了一下嘴角:“卿所言……”


    皇叔从右窜到了左。


    “所言……”


    皇叔再蹿。


    “言……”小皇帝眼珠一转,“皇叔初次上朝,朕倍感欣慰,依朕看,不如今日与卿同贺,早朝到此结束,诸位回去吧。”


    “可是陛下您还未回应立后之事……”


    “他日再议,今日莫扫了皇叔的兴。”皇帝笑道。


    朝臣们只好叩首。


    虽然没议成什么事儿,但基本可以确定,皇叔是真的傻了。


    行了,不足为惧,可以放心。


    那光点还在晃,皇叔玩得不亦乐乎。


    小皇帝心情不错,吩咐了人看着,等他玩够送回家,另把几个人叫去偏殿单独议事。


    亭中,季庭书和太皇太后客套地你来我往,太皇太后如今亲自抚养小皇子,此下也把小皇子一并带了过来。


    小皇子今年九岁,闲着无事,坐旁边开始背《国策》,背了一会儿梗住了,后面想不起来,季庭书出口帮他接了一句,小皇子听不懂这句话,他便详细讲解了一番。


    太皇太后目光温和,为人和善,季庭书尽了礼数,等相谈完,他恭送对方离去。


    然后,便是在此处等待皇叔下朝。


    他坐在池边看鱼,皇叔还没来,先听到了一声轻笑,有人从假山后走出,摇着扇子:“这不是槐王妃吗,这么巧啊。”


    季庭书一见他,猛地了握紧了手。


    来人是大皇子,锦王。


    这个是罪魁祸首,他其实最想解决的是这位。


    锦王刚从朝上下来,绕着他转,嗤笑道:“跟着那疯癫王爷感觉如何啊,哈哈,我真是开了眼了,他在朝上上蹿下跳的。”


    季庭书侧身退步,盯着面前的池水,手上捏紧了又松。


    他实在想把人推到水里去,反正他自己没打算活着。


    不知这池水能不能淹死人。


    可是……


    他在王府刺杀王爷,最后死的是王爷和他,但顶着王妃的身份,若在这宫中杀害皇子,连累的却是整个王府。


    整个府中丫鬟下人,都不会幸免,说不定,就连那只猫也活不成。


    季庭书心中被阴暗笼罩,渐渐不记得曾经光风霁月的自己,可到底狠不下心来让那么多人为自己陪葬。


    须臾后,他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


    想让锦王死,也不是没别的办法,卖官之事还没个说法呢,他也不一定就犯了这一件事。


    偏那锦王不识好歹,专戳他痛处:“怎么样,知道得罪本王的下场了吧,生不如死的感觉如何啊?”


    那时季庭书弹劾他,他是可以明着暗着把人弄死,可是,这种文人他最清楚,满口什么家国天下的,他们不怕死,最怕怀才不遇,壮志难酬。


    季庭书的确有才,给他任何身份他都有可能东山再起,唯有一个身份,入了内院,才再无缘朝堂,当然,还是要让他离朝堂近些,要让他日日看着自己的希冀近在眼前而不得。


    所以,病得快死了的槐王最合适。


    死有什么可怕,看他活着受折磨,锦王才能舒心。


    季庭书冷脸,再度后退。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别以为皇叔好了就有了倚仗,傻子一个。”锦王转着扇子,“连皇帝都要让我三分,他这皇位坐不坐得稳还不一定呢,更别提一个疯癫皇叔了,你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谁见到本王不是点头哈腰,笑脸相迎,你摆这副臭脸给谁看呢?”


    季庭书转过脸。


    锦王偏不让他转,以扇骨勾住他:“给本王笑。”


    季庭书推开他的扇子,转过了头。


    “真是硬骨头。”锦王抬手就要去掐他。


    亭台后忽有人咳嗽了一声,叫他收回了手。


    一行人走过来,皇帝在前方,槐王在侧,怀里抱着猫,走路极不老实,看见花草都要去摸一下。


    皇帝议完事,看槐王还在殿内逮光点,又听闻王妃在此等候,便亲自将人送了过来。


    见到季庭书,穆程跳下来,三两下蹦到他身边,轻轻拉了拉他衣摆。


    动作轻柔,好似安抚。


    季庭书沉郁的心些微明朗,但此时不便去抱他,他要向皇帝行礼。


    “皇婶不必多礼。”皇帝抬手,眼中透出欣赏之态,“方才与燕爱卿议事,他提及陈县之乱后续应对之策,建议大兴教育,从内根治,让百姓明智明理,此建议让朕拍手叫绝,而燕爱卿说,此法是你告知他的,皇婶才情,让朕佩服。”


    季庭书低垂眉眼,面无表情地叩谢。


    皇帝又看向锦王:“皇婶为长辈,你我皆应尽孝道才是,不知方才谈了什么趣事,劳得皇兄上手?”


    锦王冷哼一声:“他不讲礼数,我只是教教他。”


    皇帝眉间带了怒色,但语气还维持着和善:“此事不用劳烦皇兄费心,皇兄莫乱了辈分。”


    “呵,知道了,走啦。”锦王丝毫不怕他,也没见任何愧色,轻飘飘地说完话,转身就走。


    而皇帝也确实不敢真的和他硬杠,只有眼眸越来越冷,轻声一叹:“皇婶,抱歉。”


    季庭书淡淡颔首,心中平静,毫无波澜。


    他知道了,皇帝管不了那卖官之事,也管不了这嚣张跋扈。


    他低头寻找小猫的踪迹。


    穆程踱着步,跳上一假山,看停在一朵花上的蝴蝶。


    猫爪轻轻把这朵花折下,假山正在锦王身边,他一甩,小花沾到锦王头上,蝴蝶感受到震颤,挥舞着翅膀。


    他叫了一声。


    正在捞鱼的皇叔回头,一眼望见振翅的蝴蝶。


    “飕”地一下,皇叔扑向了锦王。


    锦王 “砰”地摔在地上,磕到石头,咣当一声,而皇叔没有起身之势,揉着他的头发,手一抬,拽掉一撮发,锦王痛得大呼小叫。


    好不容易,皇叔起身,追着蝴蝶而起,锦王愤恨站起,狼狈冲过来。


    皇帝抬袖一挡:“皇叔疯癫,皇兄跟他计较,只怕会惹人非议。”


    锦王微顿,静默片刻,愤然甩袖转身。


    而蝴蝶又自他身边飞起。


    皇叔再次扑过来,这一次,带足了力道,直接把锦王冲进了水池中。


    巨大水花掀起,打湿岸边人的衣,季庭书抬袖擦了擦,望着水中扑腾的人,看他狼狈惊慌,大口喝水,咕噜噜地呼救。


    掩面之下,他终于露出几许笑意。


    宫人们正在捞人,穆程跳上季庭书的肩,抬爪抚去他鬓边几滴水,季庭书诧异看他,片刻后,将他搂进怀中。


    锦王被捞上来,哆哆嗦嗦吐着水,又不好去找疯癫皇叔的麻烦,这哑巴亏只能咽下去了,来时有多风光,走时就有多狼狈。


    第72章  状元被迫冲喜(4)


    回程路上, 季庭书心情不错,抱着穆程左亲亲,右亲亲, 抬头看看王爷,目光也柔和起来。


    今天王爷帮他出了气, 虽然, 好像是小猫咪指引的。


    当时小猫咪故意将一只蝴蝶引到锦王的头上, 他看见了。


    他把穆程搂起来又亲了亲。


    穆程见他笑了,眯起眼睛,顺势在他怀中打了个滚。


    季庭书抚了一抚他的毛, 他摊开爪子又打了个滚, 将头蹭在对方的脖颈上, 对方笑意更浓,数日来暗淡的眉眼里也带了几分温柔。


    春化冰雪,美人一笑, 如三千桃花。


    001疑惑:“宿主, 你不是说不打算维持猫设吗,但怎么撒起娇来了?”


    穆程:“偶尔当一下猫也不错啊。”


    系统小心翼翼:“有没有可能, 是宿主你本人想撒娇?”


    “返厂重造。”


    001闭嘴了。


    季庭书还想感谢一下王爷, 但跟他说话,他只会眨着大眼睛, 滴溜溜地转。


    他有点异样的感觉, 他现在不讨厌王爷了,也不再动杀心, 但看王爷时, 总觉得自己在看着什么可爱的小动物。


    王爷虽然疯了,但到底是个人啊,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行到半路王爷就睡着了,一半身子在软榻上,另一半吊着垂下来,季庭书好心给他搬上去,没过一会儿,他伸开手臂,头朝下,又吊着睡了。


    好吧,随你了,季庭书掀开帘子,看窗外风景,小猫与他一同探头,热闹街市,人来人往。


    旌旗招展,店铺林立,京师脚下繁华,各地商人络绎不绝。


    马车驶过拐弯处,那街边拐角的酒楼,配色鲜明,修葺得亮眼,像是异域风格。


    车子拐弯之际,正路过酒楼后门,一个身影迅速走入,穆程的眼微眯了一下。


    一身是水,头发凌乱的锦王,没有回府收拾,出了个宫竟直奔此店而来。


    “可能这家菜比较好吃。”001说,“宿主以后变成了人,要不要来尝尝?”


    穆程轻笑,抬头看了看那酒楼招牌,常见的名字,叫“金福酒家,”字体周围以繁杂纹路描边,像是某些边域衣饰上的图案。


    回到王府天色已晚,入夜,季庭书躺在浴桶中,热气腾腾,一身疲惫卸下,此刻稍有放松。


    外面叮叮当当噼里啪啦,王爷爬高上低,踩翻了瓷瓶,扯掉了帷幔,最后抱住一个毛线球,在手里扯来扯去,终于老实了。


    自有下人们给他洗漱,用不着季庭书去,打翻的东西也有人收拾,他索性就在这里多泡一会儿,想等王爷睡着了再出去。


    每个晚上都是心惊胆战的时刻,虽然他看王爷如同小动物,可那身体到底是个人的样子,该有的都有,他生怕王爷兴趣来了,要拉着他上床。


    好在王爷并不喜欢和他亲近,看他还没看到一条鱼兴奋。


    但仍然令人提心吊胆。


    不打算刺杀王爷,不代表他认命了,甘心在这内院中。


    这样的日子他一天也不愿意过,他仍想自行了断,可是在今天,他有了一个目标。


    他要想尽办法扳倒锦王,扳倒之后再了断自己,要不然,死了也不瞑目。


    雾气扑在脸上,长发如墨垂在桶边,他闭着眼,叫了一声:“惊鸿?”


    穆程在屏风外,听得叫声,没回头,只喵呜了一声。


    “惊鸿,过来,我顺便也给你洗洗澡吧。”沾着水珠的手从屏风后伸来。


    “喵呜……”


    这不好吧。


    那白皙的手摸了摸,碰到他,一把将他捞了过去,往旁边一个盛着水的木桶里一放。


    穆程在水里扑腾了一下,刚要爬出来,有温柔的手掌一手拖着他,一手在他背上慢慢抚着。


    动作轻柔,神色宠溺。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入浴的美人,他没穿衣啊。


    小猫咪不敢睁眼。


    季庭书还在浴桶里,上半身倾过来,给他洗澡,洗了一会儿,大概觉得这样不舒服,把小桶提起来放到自己的浴桶中,小桶有浮力,猫与桶就浮在他的面前。


    水汽缭绕,季庭书捋着白白的毛,给他清洗梳理,热气让美人面上带了红晕,长发落在白皙的肩,微勾嘴角间,动人心魄。


    只是他的眼眸始终是黯然的,毫无光彩,无论高兴时,微笑时,都没有光。


    “好啦,你洗干净啦,再陪我一会儿。”一番梳理,季庭书还将他放在桶里浮着,闭上了眼睛。


    穆程没有再动,安安静静看着他。


    烛影摇曳,季庭书的身体缓缓往水里滑,他好像睡着了。


    穆程连忙蹦起来,踢翻了木桶,借着浮力游过去,爪子搂住熟睡之人的脖颈,脑袋拼命蹭他。


    季庭书摇了摇头,蹙眉睁开眼睛,看水已经过了下巴,小猫半个脑袋也在水里泡着,他连忙坐起来,把穆程举高:“你还好吧?”


    穆程摇头。


    “小猫咪,你又救了我一次。”季庭书叹口气,他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是目中浮现了些许柔和。


    穆程的身上都是湿的,无意识甩了甩,这动作属于是这只猫的肌肉记忆。


    季庭书被甩了一脸水,眯眯眼,无奈地笑。


    穆程还想再甩水,尽力克制着,然而下一刻,他的思绪被打乱了,由不得去思量要不要甩水。


    因为季庭书抱着他,站起了身。


    完全站起来,什么也没穿,光洁的脚踩在地板上,细小水柱自小腿滑下。


    偏偏自己还被搂在怀中,毛茸茸贴着那人的心口,带着水珠的肌肤细腻光滑,在他唇畔,正对上那一点红。


    穆程:“……”


    美人走路带来一点起伏,他在这起伏中一遍遍蹭着那点红。


    这感觉着实……


    穆程想转移注意力,但冲击的画面让他心猿意马,饶是他自制力强,可这位是与他相伴过四个世界的枕边人,他真没那么容易能够平息心境。


    算了,先下来吧,他抬了抬爪子,想要从对方怀里脱离。


    季庭书正走到屏风后的木榻边,那里挂着他的衣服,感受到怀里的挣扎,他轻抚了抚猫头:“怎么了?”


    穆程磨蹭着他的手,喵呜了两声。


    季庭书听不懂,但他要穿衣服了,将穆程放到了木榻。


    这也算是歪打正着,穆程在木榻上刚松口气,然而,愕然又是一惊。


    这木榻的高度,刚好对着那人的大腿,一片春光,毫无遮拦的,清晰展现在眼前。


    小猫咪眼睛顿时瞪大了。


    须臾后,才想起来转身,可也不知道是木榻上有水还是怎样,脚底打滑,他迈了好几步也没能跳下榻。


    他定定神,努力平复情愫,终于,一跃而起。


    脸上忽的被一片白布盖住,一兜,将跳起的身姿勾了回来。


    “喵呜”一声,穆程往后栽去。


    季庭书正在穿衣,衣衫一扬,套在身上,然而刚穿好上衣,怎的那只小猫咪摔倒了呢?


    他连忙俯身把穆程抱起来:“惊鸿,你怎么啦?”


    穆程摇头:没事。


    金黄色的眼睛闪烁,他又喵呜了一声。


    但你要是再不好好穿衣服,我就有事了。


    此时的季庭书,下半身还没穿衣,上身只着了一件对襟里衣,衣带还没束,就这样直直敞开着,那白皙的锁骨,胸前的红,都看得清楚,肩上墨发还带着水珠。


    美人的脸被水汽熏得泛红,睫羽挂着水雾,眼眸流转间,澄澈又魅惑,无情又似多情。


    小猫咪磨着爪子,又想跑。


    “乖一点。”季庭书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等会给你弄鱼干吃。”说着将他放回木榻,继续穿衣。


    春光晃动,烛影闪烁。


    好在这一次没等穆程转过身,那人衣服已穿好了,他对王爷有防备,穿得很整齐,除了未束发,与日常没什么两样。


    出来后,看王爷已经睡着了,这次没团着睡,侧躺着,胳膊和腿都伸得老长。


    这王爷体内的小猫灵魂,在以前当猫的时候,被府里人伺候得好,不分白天黑夜,除了玩闹吃喝,就是睡觉。


    听说他是王爷以前出门时捡的,王爷病弱,倒没有整天抱在身边,他跟王爷不算太亲,但有王爷一句吩咐,下人们照料它自是尽心尽力。


    季庭书给他盖好被褥,将帷幔拉了下来,安静房间,他又没有地方呆了。


    第一晚,王爷趴在房梁上,他抱着猫靠坐在床头,第二晚,他伏在案边入睡,今晚……要不还是看书吧。


    他走到案边翻开书,穆程就如之前一样趴在旁边和他一起看。


    季庭书看累了,就拿额头抵抵他,顺带着亲上一两口。


    穆程:“……”


    你这样让我如何静心啊?


    没看多久,明月高悬时,季庭书放下了书册,靠坐在椅子上,看向外面明明灭灭的灯。


    有一些思绪在脑中闪过,又不甚清晰。


    “连皇帝都要让我三分,他这皇位坐不坐得稳还不一定……”他低声回忆着,这是白日锦王说的话,当时他听到这句话,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又想不起来。


    现下仔细回想,还是觉得不对劲。


    他一边抚着猫头,一边琢磨:“皇位不一定能坐稳……身为臣子,怎么会脱口而出这样的话呢?”


    穆程喵呜了一声:对啊。


    “他该不会有什么篡位之心吧?”


    穆程点点头。


    “你觉得我分析得有道理,是吗?”季庭书瞧见他点头,“锦王真的想篡位。”


    说出这话,他浑然一惊:“这是把柄,若禀报皇上,他必当伏诛。”


    穆程摇摇头。


    “你说不行?”季庭书微怔,而此时也静下来了,方才想通此事时太惊讶,没仔细思量,眼下再想想,便认同了穆程的意思,“的确不行,这只是个推测,上一回他卖官之事,我明明证据确凿,尚还不了了之,不能直接禀报。”


    “那么……”他又想,“此事关乎穆朝,或许,该私下向皇上说明,让皇上对对他警觉,并暗中派人搜集证据。”


    穆程又摇头。


    “还是不行?”季庭书蹙眉,“是了,不行,陛下若敢动他,我也不会落到这般境遇,锦王母妃的娘家,韩家,重兵在握,他外祖父战功赫赫,而其姨母所嫁的万家,天下第一的富商,生意遍布各处,民间有言,万家一家撑起国库。


    韩家万家是亲家,算是一家人,这穆氏王朝的兵与钱都在别家,皇上说不上话,也动不了,就算知晓他有篡位之心,也没招,现在不敢得罪,只能夹着尾巴装作不知。”


    穆程点头。


    “可是……”季庭书起身,“难道就这样算了吗,真等到他们夺位之时,皇帝是打算投降吗,那位置即便换人,也不该落到锦王身上,倘若他登基,百姓定会遭殃。”


    他踱着步,思量几许:“不是没有办法,这些年很多行业被万家垄断,其强买强卖之势早引起百姓不满,不如取消官方商会,不给万家一家独大的机会,多支持鼓励小商户,助力那些发展极好的商业,帮他们冲击万家生意,商肆是百姓选择的,如果有更优选项,他们自然会重新选择。


    等百姓都不买账,这万家再是皇亲国戚,再嚣张跋扈,也无济于事,他们总不能动用士兵,把刀架在百姓脖子上,逼他们去买贵的差的东西,此过程或许要几年,等万家垮台,国库倚仗天下百姓,那么朝堂就可硬气起来。


    收兵权类同,先分权,各方相互制衡,再明升暗降,让韩将军回朝,授文官之职,再之,卑鄙一点,韩家一家老小,总有那么一些是他在意的,以家人牵制住他。”


    季庭书大概想出了法子,详情还得细细筹划,只是,他即便想得透彻,凭自己却无法去办。


    这些事,说来说去,都得皇帝来。


    他没有那么多机会见皇帝,就算见了,皇帝也不一定听得进他的话,想到这里,他轻声一叹,把穆程抱进怀来:“是不是没办法了?”


    穆程摇头。


    “你还摇头,你有什么办法?”季庭书点点他头,忽地回过神来,一丝诧异闪过。


    他左右看看,目光绕了一圈又回到穆程身上:“我刚刚说话,你一直在回应?”


    他不可思议:“你听得懂我的话?”


    穆程:“喵呜……”


    “你还提出见解,知道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


    “喵呜……”


    “你到底是什么神猫啊?”季庭书把他举高,“你该不会是人吧?”


    穆程:可不是么。


    “还是说,我的脑子已经不太正常了?”季庭书揉揉额头,“我出现了幻觉,认为自己能和一只猫心意相通?”


    不是幻觉,小猫又喵呜了一声。


    “也罢也罢,我休息一下吧。”一定是连着好几日都没好好休息的缘故,季庭书环顾四周,可是,他要在哪里休息呢?


    穆程从他怀里跳出来,跑到门边,扒着一个软榻,咬了咬垂落的流苏。


    “这是给我睡的?”这个软榻今日回来时还没有,等他休息了一会儿,有下人将其搬进来了,软榻原本在客房放着,有一张单人的床那么大了,下人说是惊鸿死咬着不放,一路引着,要求搬进来。


    他们以为是给惊鸿睡的,请示过王爷,王爷哪有什么意见,小猫一向宝贝,他平日睡的窝确实有床那么大,现在看上了这个软榻也不足为奇,下人也问过季庭书,季庭书对这些事情不会多言,府里想怎样就怎样。


    只是,原以为小猫矜贵,不想,小猫是在给他弄睡的地方?


    面对季庭书的疑惑,穆程向他点点头,跳回来咬住他衣摆,将他拉着往软榻走,待人坐在塌上,他跳上床,咬起一个薄被,拖着过来搭在季庭书的腿上。


    季庭书眨着眼睛看他动作,至被褥盖在身上,才回过神。


    这只猫在关心他。


    “你不会真的是人吧?”他实在匪夷所思,通人性也不见通成这样的。


    小猫咪翘着尾巴,迈着优雅步伐自他枕边走过去:你猜。


    还没走远,身子被一把搂住,季庭书躺下,将他塞进被窝:“陪我睡。”


    优雅的身姿变得僵硬,穆程瞪大眼睛,听耳畔渐渐均匀的呼吸,一下一下扑打在他的头顶。


    他贴着那温暖的胸膛,不小心动了一下,猫胡须刮过白皙脖颈,熟睡的人轻轻呢喃了一声,带着一点慵懒,引人遐思。


    这让猫怎么睡啊!


    第73章  状元被迫冲喜(5)


    小猫咪瞪着眼睛等天明。


    外厅有脚步声时, 季庭书起了床,去把王爷的帷幔拉起,下人们也纷纷进来伺候了。


    这几日平静, 王爷依旧欢脱,上树抓鸟, 下水逮鱼, 一根羽毛玩半天, 季庭书想把那羽毛接过来逗一逗穆程,只是在穆程眼前晃来晃去,小猫咪老神在在, 丝毫不动。


    倒是把王爷引来了, 追着羽毛到处跑。


    季庭书揉揉眼睛, 怀疑自己又出现幻觉了。


    最近府里饭桌上,出现鱼的次数很多,之前一次吃饭, 王爷只吃鱼, 下人们有眼力劲儿,往后就经常做鱼。


    话说那王爷吃鱼不用筷子, 直接上手, 吃得贼干净,鱼肉剔除, 骨头完整, 就是一个脑子正常的人也吃不了这么完整。


    王爷虽然痴傻,但还有这个天赋不是。


    哦, 他还反应极快, 有什么东西晃动闪烁,他一下子就冲过去了。


    王爷爱吃鱼, 但小猫咪反而不怎么吃,也不吃专门为它做的食物,人吃什么它就吃什么。


    慢慢地,季庭书发现王爷其实挺可爱,有时见他爬高上低,也会会心一笑。


    但这种可爱,他仍然觉着自己是在看一个小动物,这好像对王爷不敬,可他没法摆脱心里这种感觉。


    他甚至在面对惊鸿时,偶尔会恍惚觉得它像人,可面对王爷就只觉得他像动物。


    王爷不会说话,只会发出奇怪的喵呜声,那声音由人类来发出,并没有那么像猫叫,季庭书没有怀疑过什么。


    王爷挺可爱,也挺听话,他一开始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王爷从没想过要和他上床,甚至几乎不和他沟通,白天满院子跑,晚上回来就睡觉。


    季庭书慢慢放下戒备,卧房里有软榻后睡得也舒服,每晚王爷在床上睡,他抱着猫在软榻上睡。


    虽安静,但倘若心中不平,那么只活动在这一隅之地,便也无趣。


    唯一的安慰便是惊鸿了,他所有话语都可以说给惊鸿听,他能从惊鸿的眼里看到赞赏,怜惜,关爱等神色,有时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可即便是多想,也算是慰藉。


    不过惊鸿似乎挺忙,有时候白天会找不到它。


    那热闹的街市上,一个刚刚开张的酒楼,掌柜躬身站在厢房的屏风后:“东家还有何指示?”


    屏风后有研墨之声,须臾后,一只小白猫叼着纸张走出来,递给掌柜。


    掌柜知道他们东家神秘,向来不露面,也不说话,只以纸笺和他们交代事项,用一只小猫咪当传话工具,掌柜有一次好奇,走过屏风想看看东家尊荣,但那里窗户打开,人已消失,只留小猫回头看他。


    看来东家武功奇高,来无影去无踪啊,掌柜感慨,打那以后也不敢冒然去窥探,那么高的武功,随便一个什么就能把他打穿吧。


    掌柜看手里纸笺,清逸楷体,让他去办煜临商行组建事宜。


    处理完事情,穆程从外归来,看王府门前数列守卫,又见到府里下人一改日常说笑,小心翼翼。


    他走进大门,被一丫鬟搂起来,往旁边草地上放:“惊鸿乖,今儿别去打扰王爷王妃,陛下来了。”


    看门外阵仗穆程也差不多猜出来了,他点点头,往草地另一边走远一些。


    “惊鸿真乖。”小丫鬟夸他一句,走的时候摸摸后脑勺,“咦,惊鸿方才是在向我点头吗?”


    等走远一些到了无人处,穆程快速向前跳去。


    看护卫巡视的方向,皇上不在正厅,他顺着路走到花园,见皇上与季庭书并肩而立,至于王爷……王爷在扑蝴蝶。


    为了方便谈话,侍卫下人们离得远,身为猫也好,出入自由,没人阻拦。


    穆程坐在离两人很近的亭子里,听他们说话。


    “皇叔一直是这样吗?”皇帝关切问,“皇婶辛苦了。”


    这话可听出,皇上没来多久。


    季庭书恭敬回复:“多谢陛下关心,王爷真性情,令人钦佩向往。”


    皇上狐疑地打量打量他,不知道说什么,沉默半晌,踌躇着开口:“朕今日前来,其实有事想请教皇婶。”


    季庭书诧异抬眼。


    “上回皇婶关于陈县之乱的处理办法,颇有成效,皇婶之才令朕佩服,最近遇一难解之事,朝中争论不休,昨日燕爱卿提议,问朕何不再问一问你,朕觉有理,是以今日上门求指教。”


    季庭书眼眸微闪,没有回话。


    皇帝又道:“皇婶身份特殊,不便宣入朝中,见谅。”


    那泛着微光的眸又暗了些许,但好歹眼里少了一点死气。


    皇上干脆席地而坐,掏出一个奏折,拿给季庭书看,季庭书细细看了始末,浅做思量,将处置之法说与他听。


    三元及第自是才华横溢,他有条有理,一一列举了应对之策,并权衡利弊,为皇帝分析出最佳之法。


    数日争论的难题,片刻解决,皇帝欣喜:“皇婶此言妙绝啊。”他无比欣赏地看着眼前人,“皇婶若入朝为官,朕不知省去多少事。”


    说罢觉得失言,皇帝捂了一下嘴。


    季庭书没什么表情,只是礼貌颔首。


    两人又寒暄几许,皇帝摆驾回宫:“朕以后如若经常来看望皇叔,皇婶作何想?”


    季庭书一怔。


    这话中有话,皇帝的意思是以后想经常来问他朝中事宜。


    “皇婶为朕长辈,对朕教养有加,朕该以师称。”临走时,皇帝正色道。


    轿撵前,季庭书些微恍神,心与手都轻颤。


    穆程蹲在府门前,看他轻抚心口。


    001道:“宿主,原本的剧情里,他就是帝师,如今也算阴差阳错,皇帝又愿认他为师。”


    穆程道:“他是哪个皇帝的老师?”


    “啊?”系统不解,“宿主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小猫转身,还没走两步,身子被人捞起搂在了怀中。


    季庭书转回头,看他在门边,顺手就搂起了。


    他在人怀中,看着季庭书嘴边带了一点笑意,他是高兴的,好像无趣的人生突然有了一点色彩。


    可那双眼睛依然没有光。


    之后,皇帝果然经常来,拿了折子问季庭书如何处理,穆程通常就坐在案牍上,看他讲解批注,每一个处理办法,目标清晰,果断决绝。


    无人时,皇帝便也真的称他为师,而不再叫皇婶。


    又一日,午后,帮着批注完新的疑问,皇帝起身欲离开。


    季庭书请他留步。


    按兵不动等了这么久,他有一件事,也该说了。


    正是锦王或有忤逆之心一事,他已想好了如何瓦解万家商行,如何收韩家兵权,只是这些事情他做不了,得皇帝做。


    就算锦王想篡位是假的,但这个朝中祸害也该拔了,堂堂一国之君总不能一直受制于人。


    小皇帝回头:“老师还有话要讲?”


    季庭书躬身行礼,方要张口,却忽地,案上茶盏被什么蹬倒,茶水打湿书册,墨色晕染,水滴顺着桌角滴落下来。


    他的衣摆被迸溅到了热水,后退一步,怔怔看着桌上的小猫。


    皇帝连忙走来:“老师还好吧?”


    他们相谈事宜都屏退下人,现下无人来收拾,茶渍在白色衣角上留下痕迹,季庭书却是愣住,听不到身边人说话,只看向穆程。


    穆程站在案牍上,翘着尾巴,面向他,一动不动与他对望,那眼神里,有一点肃然与警戒。


    在这样的注视中,季庭书的心无端剧烈跳动了几下。


    “老师,老师?”皇帝在他眼前一挥。


    猫咪还在与他对视。


    季庭书回过神:“陛下恕罪。”


    “没什么,它也不是故意的。”皇帝道,“老师叫住朕想说什么?”


    “我……”季庭书却觉得,小猫就是故意的,它在阻止自己和皇上说这些事。


    皇上不定下次什么时候来,这次不说不一定还有机会,可是,惊鸿在阻止他,惊鸿不让说。


    季庭书觉得自己又疯了,他竟然因一只猫的举动而犹豫。


    还可以更疯一点。


    他的意识里,居然相信这只猫。


    他跪地叩首:“臣无重要之事,只是问陛下下次何时来。”


    “哦,老师盼着朕来?”皇帝笑道,“朕来看望皇叔本是应该,不一定有问题请教才能来,老师希望朕常来,那便以后多来。”


    皇帝离去,下人们来收拾桌上水迹。


    季庭书回去换衣服,换完后去花园看看王爷,拿着羽毛逗一逗王爷,等到天黑,洗漱完,王爷睡了,灯火闪烁,卧房里一片安静。


    窗边案前,季庭书与小猫四目相对。


    一人一猫这样对望了好半天,谁也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穆程轻声一叹,抓来了一张宣纸,爪子勾住笔,点了几点墨。


    季庭书面无表情看着,仿佛他能做这些动作一点也不奇怪。


    墨迹落在纸上,漂亮的小楷,三个字:“我是人。”


    季庭书还是惊了一下,眉头紧锁,也不敢再碰他,只是极力控制着表情:“什么人?”


    猫爪笔下写:“槐王穆程。”


    桌边人猛地后退,晃动的姿势带起椅子,连人带椅“咣当”往后挪了几步。


    床上人好像被吵醒了,呜呜了两声,季庭书向床上看去,须臾后那里又没声音了。


    他的额上有细细汗水,往床上指:“那他呢?”


    纸上写:“小猫惊鸿。”


    季庭书挺直脊背:“怎么回事?”


    “冲喜那日,灵魂互换。”穆程写完,静静看着那人。


    季庭书气息微喘,身躯绷直:“子不语怪力乱神。”


    “事实的确如此。”穆程在纸上写。


    季庭书闭了闭眼。


    他在下午拿羽毛逗王爷时,心中就有这样的猜测了,之前种种表现太明显,不往这上面想还好,一旦开始怀疑,就觉得事事都对得上。


    及至看到小猫拿笔,基本已经证实,到现在,看小猫在写字,亲口承认他是人,就算不以怪力论神,也不得不相信。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谁说没见过的,就一定不存在呢。


    但,如果这只猫是别人,他或许会欣喜,因为小猫真的很懂他。


    可他就是槐王。


    同意赐婚,明明命不久矣还要娶他,将他一生困在内院的槐王!


    如果床上那位变傻的真是槐王,他尚且可以原谅,可是王爷没有傻,他只是变成了猫。


    他的样子成了猫,思绪依旧是人的思绪,他是个有思想的人,他还是那个困他一生的人。


    季庭书迷惘起身,碰到椅子,让他身形踉跄了几步。


    他恨这个人。


    可是数日来相处,以前不知道他是人,与他亲近,如今把他当做人回想,便想起这个人救过自己几次,对自己流露过关怀与怜惜的神色,帮他羞辱过锦王来解气,还和他一起分析过如何对付锦王。


    他曾把这只猫,这个人,当做了生命里唯一的亮色。


    可是这个人也是将他拉入深渊的元凶。


    穆程没法解释那不是他做的,他不再写什么,继续看着眼前人。


    季庭书神色凄然,嘴上却带着笑,喃喃出声:“你为何又用这种眼神看我?”


    关怀的,怜惜的,让他错觉,以为这人真的对他好。


    穆程叹了叹,再写:“我心疼你,是真的。”


    季庭书冷笑了一声,显然是不信。


    他生命里这一丝光彩也消失了。


    他没有猫可以抱了。


    他攥紧手,再一次闭上眼睛。


    须臾后,他深吸一口气,踉跄走回来,双手按在桌边,俯身看着小白猫:“穆王爷,请问今日为何阻我与皇上的谈话?”


    穆程写:“皇上不敢动他。”


    “我知道,我在向皇上献策,等韩万两家倒台,他还不敢动吗?”季庭书捏紧手,他不能说太大声音,可越是隐忍,越让他增添恨意,语气也凌厉起来。


    穆程摇摇头,抬爪轻抚他的眉眼。


    “别碰我。”季庭书往后退。


    小猫又叹气,继续写:“一旦开始行动,这计划就瞒不住,还没等两家倒台,你已经遭殃了,也许你不怕死,可不扳倒他就死,你甘心吗?”


    季庭书语塞。


    “而且,他会狗急跳墙,加快篡位步伐,韩将军战功颇丰,在百姓之中很有威望,反倒是,当今陛下登基不久,还没有什么看得见的功绩,若锦王指使韩将军谋反,百姓还不定支持谁呢,即便篡位之事证据确凿,锦王也不怕。”


    季庭书蹙眉,这一点的确是他疏忽了,他以君子之思去想天下人,可是于百姓而言,一朝天子,看不见摸不着,管你是谁,对他们好就行。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的力量不容小觑。


    “也就是说,篡位谋反的罪名,依然制不住锦王。”季庭书跌坐在椅子上。


    “别急。”穆程写。


    季庭书摇摇头,自嘲一笑。


    “听我说。”他写。


    季庭书缓缓抬眼。


    “你提议的瓦解万家一家独大,此法没问题,但不要由朝廷出手,现在商肆有其他行业在崛起了,你放心,很快就能冲击万家商行。”


    “你怎么知道?”


    “嗯……我办的。”


    季庭书怔住。


    “但身为一只猫,与人沟通多有不便,你若愿意,帮一下忙,这样进度会快一些。”


    “我……”季庭书不大相信他。


    不过,倘若他说的是真的,那么想一想,商行东家是只猫,真是让人惊掉下巴。


    第74章  状元被迫冲喜(6)


    “另外, 分韩家兵权,这个现在做不了,皇帝一动就打草惊蛇, 篡位制不了锦王,不代表其他罪责治不了, 等百姓震怒, 韩家失去威望, 到时师出有名,皇帝可直接一举收权。”穆程继续写。


    “还有什么比谋朝篡位更大的罪?”季庭书问。


    “有,且容我收整好证据, 在这之前, 你不要声张。”


    季庭当然不会说, 可是他不解:“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我夫妻,在一条船上,我不能一直当猫, 等我与惊鸿换过来, 恢复正常,锦王也不会放过我。”锦王不会放过他又有何可惧, 但他现在想要季庭书信他, 不能说我是为了你,只能将两人利益连在一起。


    “还能换回来?”季庭书留意到重点。


    “可以, 但我不知什么时候。”穆程如实道。


    季庭书沉默良久。


    他恨这个人, 可这人说得也没错,他们是在一条船上, 即便他想同归于尽, 也要先扳倒仇人。


    他暂且信了穆程:“好,你的商行, 我会帮忙。”顺便也回答了方才的话。


    话谈完,他也冷静了下来,不管他对这个人印象如何,他们现在的确需要合作,等把锦王扳倒,到时他们两个,再好好清算不迟。


    不用穆程多说,他把这些纸笺叠起来,放在烛火下烧得一干二净,然后转身去睡觉。


    穆程习惯性地跳上软榻,与躺下的人四目相对时,才想起来现在在对方眼里,自己已经不是猫了。


    季庭书利索地将他放到地上,翻了个身面朝里,再不搭理他。


    穆程在榻边踱步,暗道这猫跟人的待遇怎么相差那么大呢?


    掩面而睡的季庭书也在思索,想及之前都是搂着这只猫睡觉,还跟他一起洗过澡,又羞又躁,愤恨用被子蒙住头。


    翌日醒来,王爷蹦跳下床,季庭书现在看王爷顺眼多了,这就是一只小猫咪而已啊。


    府中下人闲聊,捂着嘴笑:“王妃看王爷的眼神好宠溺哦。”


    “对啊对啊,他们感情真好。”


    季庭书欣然接受,他的确喜欢小猫咪。


    当然,那个里头是人的除外,他现在对惊鸿很冷淡,下人们又疑惑不解。


    之后皇帝又来了几次,依旧是请教一些国事,穆程在旁听着,大致了解了这小皇帝的治国思路。


    季庭书嫁入王府,要掌管府中的账目,下人们的雇佣等,王爷无妾室,内院没有争斗,管个账目和人不是什么事儿,这府中下人多数老实本分,没有闹过什么幺蛾子。


    然后,就是伺候王爷了。


    这是本朝多数嫁入内院之人的一生常态,偶尔,王孙贵族的夫人们可以相约着去城外上上香,去戏园子听听戏,逛一逛布庄首饰店等,再去其他地方,就得经过夫家允许。


    季庭书是男的,与那些夫人们约不到一起去,他抱着猫,独自去戏园子听戏。


    府里下人很高兴,除了上回入宫,这是他们王妃头一次出门,王妃也该出去逛逛了,给自己买点东西,好好玩一下。


    听了几天戏,戏园子出了变故,有人强要一姓容的男旦,那戏子不从,要撞墙自尽,季庭书出钱帮他赎身,戏子回到老家后,竟然无意中在地基下挖出了一桶金子,一下发了横财,回来反手把戏园子买了,自己当上了老板。


    季庭书照旧来听戏,包间里,帷幔将他挡得严严实实,容老板亲自来献茶,将一书册压在茶盘下:“王妃,这是煜临商行本月的账目。”


    季庭书颔首,摊开在小猫咪面前。


    容老板的确是他恰巧遇见救下的,但也有目的,煜临商行要冲击万家生意,不能走朝廷这条路,穆程身为一只猫,与人沟通不方便,后续还有诸多事宜,需要一个人来联络各方。


    季庭书是槐王妃,这个身份同样不便,他们要找个心腹,这心腹只能让季庭书来联系了,穆程还不想有第二个人知道他不是真的猫。


    容老板知恩图报,对他们忠心不二,地基里挖出金子是假的,为的是让这戏园子成为自己的地方,以后商量事宜有个信得过的去处。


    连日来,容老板与各商户掌柜联络,禀报给季庭书,季庭书听了身边小猫咪的话后,再知会他,将要求下发各处。


    商行各掌柜心里猜测,这容老板就是东家吧,以前不想露面,拿一只猫来传话,现在愿意露面了。


    但他还是隔着帘子,影影绰绰的,不给人看真面目,可起码看身影,知道他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


    也有心急的走到帘子后想见他,便也就见了,但不可外传他真实身份。


    这日季庭书刚从戏园子出来,迎面撞见了锦王。


    锦王跟不记得那日落水一样,调笑着上前来:“这不是皇婶吗,呦,还有空闲听戏呢,不在家照顾我那疯癫皇叔吗?”


    季庭书抱着猫侧身上轿:“王爷说得是,我要回去了。”


    动作被扇骨一拦,锦王道:“来都来了,我看皇婶也不急在这一时,既然撞见,不做东那是我这侄子不孝,皇婶赏个脸吧。”他将扇子左右一指,“再听个戏,还是去吃个饭?”


    左边是戏园子,右边是万家名号下的一个酒楼。


    季庭书哪也不去。


    然而锦王拦住不放人。


    皇上最近时常出入槐王府,不得不提防,他怀疑槐王的痴傻是装的,想从季庭书这里套点话。


    “就与皇婶叙叙话,如果这点面子都不给,外人还以为皇叔与侄儿不和呢。”他道。


    季庭书知道自己走不了,左右看看,往万家酒楼走去。


    不能去戏园子,容易让人看出蛛丝马迹。


    容老板还在门口,见他往对面去,怕他出危险,磕了下门边招牌。


    季庭书回头,向他摇摇头:不要轻举妄动。


    容老板只好转身进屋。


    光天化日,危险是不会有的,但难免要听上些羞辱的话,听就听吧,反正不会少块肉。


    怀里的猫没动静,想来是对他选择去万家酒楼没什么意见。


    万家这个酒楼不单单是吃饭落脚,那当中个台子也有人唱曲,披轻纱的女子唱些淫词艳曲,偶尔醉醺醺的客人,抛些银子,揽着唱曲的人就上楼了。


    季庭书蹙蹙眉,这就不是个正经吃饭的地儿。


    锦王叫了些好菜,一开始是挺客气的,又是劝酒又是夹菜,甚至还给他的猫单独叫了几道菜,外人看来的确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可是季庭书一眼望穿他的心思,顾左右而言他,想套的话是一句也没套出来。


    锦王逐渐没了耐心,话问不出来,钱也花了,不能让人就这样走。


    他往台上望了眼,笑道:“早听皇婶才华横溢,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在场诸多文人雅士,皇婶可否露一手,现场赋诗一首给大家瞧瞧?”


    周边在场之人多是他手下或朋友,连连应声。


    季庭书面无表情:“不敢献丑。”


    “哎,状元如果是献丑,那我们这些人算什么,皇婶是瞧不起大家喽?”他刻意加重状元二字。


    季庭书不想在这里与他有过多冲突,松口:“作完诗,我要回去了。”


    “好。”


    正欲开口,锦王忽又抬扇一阻:“不过,有要求,皇婶作的诗得应景哦。”


    “好。”客栈酒楼,熙攘人群,很好写。


    “我说的景在那儿。”对面人扇骨一转,往台上指去,“皇婶要作能唱的那种诗,就跟刚才被领上楼的姑娘一样。”他轻笑着,“常言诗融于景,皇婶作诗时,也该像那姑娘一样,跳个舞才合适,我说的对不对啊?”


    周围这回没人敢应,有人小声说:“那可是槐王妃,锦王您将他与妓子相提并论,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锦王干脆连掩饰也不掩饰了,“有本事,让槐王来找我,皇婶,快跳啊,可不要扫了兴哦。”


    季庭书冷脸起身,一言不发,转身往外走去。


    “皇婶,你就这样离去,太不给侄儿面子了吧?”身后人声音阴冷。


    他没有停留,头也不回。


    身后人方要扬手命人去阻,而将走之人怀里的猫突然跳了下来。


    这让季庭书不得不停下,望着小猫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你怎么不走,还往回跑?


    季庭书脸色铁青,而穆程回头,向他轻轻颔首。


    寻常的一个动作,却让他有种安定的感觉,奇怪了,也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


    他伫立门边,看小白猫“飕”一下蹿上锦王的头,在其伸手来抓时,先一步跳到肩上,爪子一伸扯下其外衫,锦王护着头冲到台上,怒吼着吩咐众人来抓猫。


    今日出来闲逛,没带侍卫,跟着的都是些下人,打杀之事着实没经验,一群人举着各种东西上前来,瞧见小猫在锦王肩膀,一个板凳腿拍上去,小猫跳开,而板凳腿“砰”一下敲在了锦王的头上。


    锦王迷糊打转,众人还在抓猫,这只猫身手出乎意料的敏捷,眼看又落在锦王脚边,十来个人扑了上去。


    然而猫已跳走,他们手上落空,往地上猛地一扑,不小心拽下了锦王的裤子。


    猫咪还在围着锦王转,一行人也围着转,跑来跑去,又是一扑,晕头转向的锦王连底裤都被扯下来了。


    厅里闹腾,路过的百姓们忍不住好奇,拥在门口朝里看。


    行人来来往往,可都大开了眼界。


    那位皇帝的兄长,大皇子锦王,衣衫不整,正在台上摇摇晃晃转圈圈,手四处乱扑乱抓着,时而暴跳如雷地蹦起来。


    “嘿,这什么舞啊,可真新鲜。”有人小声嗤笑道,“那平日唱曲的妓子还披了纱呢,他怎么连个遮羞的都不穿啊?”


    引来旁边一阵笑声,碍着屋内人的身份,大家不敢笑太大声,都捂着嘴,憋得很难受。


    季庭书也忍不住浮出笑意。


    看那刚刚想要羞辱自己的人被人嘲笑,令人心中生快。


    又看向穆程,原来跑回去是帮他出气去了,这是第二次帮他出气。


    他眼眸微动,不知想什么。


    穆程折腾够了,跑回来,在他面前喵呜了一声,却是没跳到他怀中,转身爬上屋顶,几步一跃,不一会儿就没了身影。


    这会儿回到季庭书的身边,锦王的人要抓猫,还是要为难他。


    季庭书看得出他的用意,仰头间,无端心念一动。


    猫跑了,屋内的人也消停了,锦王穿好衣服揉着头,怒气冲冲走过来,门外的百姓哗啦一下散了,唯有季庭书站在原处,嘴角带笑,那好心情掩盖不住。


    “猫呢?”锦王气急败坏道。


    “跑了啊,我不知道在哪里。”


    “把它给我叫回来。”


    季庭书佯做唤了几声,没有动静,他淡然道:“这猫养不熟,不听我的话,王爷若有哪里不适,去太医署的花费槐王府包了,今日此店的损失也会全额赔上。”他说着转身。


    宠物扰人主人确有责任,但也看是对什么人,这锦王本就要刁难他,小猫咪只是替他讨个公道,何况,他也允了会赔偿一切损失。


    花点钱不算什么,看一场好戏,出口恶气,值。


    锦王愤然拦住他:“不许走。”


    “王爷要为了只猫为难我?”


    锦王一怔。


    大庭广众下,他要是因为只猫和槐王妃起冲突,那真的会被人笑掉大牙。


    原本把人叫来想找找茬,眼下却是连茬也不便找了,不管他现在对季庭书做何事,都会被人理解为因为那只猫。


    所有人都会说他跟只猫计较,小肚鸡肠,更有甚者,有些朝臣还能上升到他心思狭窄难当大任上去。


    锦王咬紧牙,愤恨收手。


    季庭书带着微笑,大步离去。


    对面的容老板捏了一把汗,知道了来龙去脉,心里大为放松,拍手称快:“王妃的这只猫可真是解气啊。”


    酒楼之举让锦王成为了民间的笑料,人们茶余饭后偷偷议论一番,还是忍不住捂着嘴笑。


    入夜,穆程在一家家屋顶上跳跃,华灯已灭,天边一轮月。


    他迈着轻巧步伐,走在月色下的屋顶,清风吹动身边的叶,影子在瓦片上蜿蜒。


    当猫也当猫的好处,不用去跟人讲道理,直接上爪子就行,跟那种人打嘴炮争高低,哪比得上直接让他出丑更痛快呢?


    回到槐王府,见一群人鬼鬼祟祟游荡,不用猜,这是锦王的人。


    锦王明着不好来报复,但暗地里派人来堵王府的猫。


    白天跑不见了,晚上总该回来了吧,不能因为一只猫而直接找王府麻烦,但倘若猫是不小心丢了呢?


    他势必要把猫逮住,然后生吞活剥。


    穆程早有防备,轻松越过这些人的视线,三两下就蹦了进去。


    小猫灵魂的皇叔已经睡了,季庭书在窗前坐立不安,走两步,伸头往外看一下。


    待听到一声动静,他连忙回头,望见窗边一抹白影,那担忧焦急的心思猛然放松,上前一把将穆程抱起来。


    穆程:“……”


    你是不是忘记我不是猫了?


    第75章  状元被迫冲喜(7)


    “你还好吧?”季庭书的担忧不是假的, 无论是从合作关系,还是这副可爱皮囊来说,他现在并不希望穆程有事。


    也或许, 有别的原因,季庭书发现, 自己突然没有那么恨他了。


    连日来相处, 一起处理商行之事, 他看到了穆程的才能,嘴上不说,但心底着实是钦佩的。


    而白日看他为自己出头, 游蹿在那些棍棒之下, 思绪起起伏伏, 心跳无端杂乱,都是异样之感。


    穆程动动爪子,点点头:我没事。


    “谢了。”季庭书摸摸他的头, 反应过来他是人, 脸上微一红,将他放在了桌子上, “其实你不用那样做, 我真走了他不敢硬拦,他羞辱归羞辱, 我也没损失什么, 反倒是你这样做很危险,万一被他们抓到了怎么办, 你这小小身形, 能抵抗得了他们吗?”


    穆程摊开纸,季庭书顺势帮他磨了墨, 把笔递给他,看他书写。


    “我一点委屈也不想让你受。”


    桌边的人怔住。


    穆程放下笔,静静坐在桌上,与那惊愕的眼眸对望。


    须臾后,他抬爪,抚了抚那眼尾,擦拭去一滴泪。


    季庭书惶然后退,抹一下眼角,起身走到窗下看外面的明月:“我很感激你,可我不愿被困在这内院中,有件事你明明知道,却没问过我,以前,我想杀你来着,现在与你说个实话,我没有那么想杀你了,不管你以后是人是猫,我不会再对你动杀念,但也不想永远与你绑在一起。”


    穆程看了他一会儿,书写:“你准备怎么办?”


    “我……”季庭书之前想过,扳倒锦王后就自行了结,但现在又迟疑了。


    连日来要给皇帝分担国事,还要帮着处理商行之事,虽然都是偷偷摸摸,但也忙忙碌碌,很少有空闲去想生死之事,现在再仔细想,好像没那么想死了。


    如果有更好的出路,谁又愿意死呢?


    可是,他现在并没有其他的出路。


    “如果你相信我,不如再等等看。”穆程写,“我会为你铺一条路。”


    季庭书疑惑看他,心中又有思绪起伏,须臾后,他转过身,没回话,没说信不信他。


    穆程轻声一叹,跳上他的肩,爪子碰碰他的脸。


    季庭书可能在出神,没有躲。


    而穆程怔了怔。


    猫爪写字再怎么说还是有点不便,他没留意,爪子上点了墨,这么一碰,墨迹沾到季庭书脸上,白皙的脸颊多了黑色的猫爪印。


    他佯装无事,小心翼翼地从对方肩上下来,悠悠跳出了窗外。


    季庭书已经洗过澡了,一晚上没有照镜子,等第二天醒来,下人们讶异盯着他的脸。


    他在镜前一看,顿时怒火中烧,跨步出门,满院子找猫。


    穆程正在窝里睡得香,被一把提起来,迷迷糊糊揉眼睛,恍惚中看到一张愤然的脸,他清醒了,眨着金黄色的圆眼睛,夹着嗓子:“喵呜……”


    季庭书打了个寒颤。


    001也打了个寒颤:“宿主,你这萌卖得有点渗人。”


    “不可爱吗?”


    “他要真把你当猫,是很可爱,可他知道你是人了啊。”


    “也不是没用啊。”穆程浅笑。


    果不其然,季庭书在听完这声黏腻的猫叫之后,怒气消失了。


    只剩下不自在,浑身难受。


    他放下猫走人,穆程跟在身边,刚想开口,被身边人立即制止:“别再像刚才那样叫了。”


    “喵呜……”


    怎么了嘛,小猫咪不都是这样的啦。


    季庭书又颤了颤,加快速度走。


    关于昨晚的话,穆程没再追问他到底信不信自己,又过些时日,煜临商行日渐繁盛,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煜临的名号,百姓们从煜临早市出来后,偶尔想了想,发现已经有一阵子没去万家了。


    锦王的人蹲了一阵子,实在蹲不到那只猫,还被槐王府里的下人泼了好几次泔水,下人们每次都说不知道那儿有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知晓。


    韩将军听说他为了守一只猫而不务正业,痛斥了他一顿,让他大度些,起码,在百姓眼中要大度一些。


    蹲守的人撤掉了,此事不了了之,锦王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偶尔有人禀报说看见槐王妃抱着猫出来了,他也不好再明目张胆地上去要。


    又是皓月当空,季庭书与穆程一并看完了账本,天气暖和了,他们近日没在卧房,在那后园的亭子里看。


    已经成婚这么久了,现在也不必做出和王爷浓情蜜意的样子,他晚点回房,下人们不会多想什么。


    清风徐徐,飞花点点,穆程在桌边,替那心不在焉的人翻了页。


    季庭书回神,视线重新落回在书册上。


    而穆程在这时候挡下了书,在对方惊异神色中,书写:“你有什么心事?”


    “没有。”季庭书一慌,捏捏袖口,“没有。”


    “平时都是洗过澡才出来,今日为何不先洗漱了?”


    “有点累,忘了。”


    “既累了,回房睡吧。”


    “好,等会儿回。”


    穆程若有所思看他一眼:“那我先去睡了。”他放下笔。


    “好,你先去吧。”


    穆程点头,跳下桌子,摇着尾巴,很快消失在后园。


    他看出季庭书有心事,也知道是什么心事。


    今天出门时,遇见了一个人,那人见他转弯到无人处,就迎了上来,显然是等待良久,双方寒暄几句,那人塞给了他一张纸条。


    他迅速藏在了袖口,回来后就心不在焉。


    穆程不去窥视纸条里写了什么,但其实从季庭书今晚没有洗漱就可以看出,那人约了他晚上见面。


    那个人穆程也认得,之前陪王爷上朝时见过,是与季庭书同时中榜的探花郎,燕南。


    他回到窝里睡觉,001不安道:“他约见其他人,宿主你不去看看吗?”


    “为何要去?”


    “那个……你就不好奇找他有什么事?”


    “不管什么事,那是庭书的私事。”


    “宿主你就一点不吃醋?”


    穆程微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吃醋啊。”


    001还要说话,忽见猫爪掰断了一根手腕粗的竹子。


    系统骇了一跳,不敢再说话了。


    月影西沉时,院外传来几声猫叫,季庭书起身,慢慢打开后院的门。


    这一个侧门很窄小,只容下一人经过,他立于门边,向来人拱手:“燕南兄,究竟有何事?”


    燕南给他塞的纸条,说已在他常经之路等待几日,终于等到他,今晚子时于后院门外等待,有事相谈,以三声猫叫为信号。


    当时他表情凝重,季庭书只觉他真的有什么大事,不敢掉以轻心,而对方以这种方法传书,可见不能告知他人。


    燕南着一身夜行衣,面色慎重:“庭书兄,跟我走。”


    季庭书:“……什么?”


    “那日万家酒楼之事,锦王成为京师笑料,他人看到锦王出丑,而我只知,锦王若非先为难庭书兄,兄不会放任猫去捣乱,细问详情后,倍觉恼怒,连日来我始终为兄不平,故有此一举,虽冒然,却也深思熟虑。”


    燕南义愤填膺,再拱手:“这槐王妃之位,庭书兄自是不稀罕,可自赐婚,便一生定死这个名分,朝堂无望,可兄也不该困于内院,若兄不弃,以假死脱身,我带兄隐于乡野,田园清寒,却也自由,庭书兄可愿?”


    季庭书惊愕:“你要辞官?”


    “不,我将与兄一并假死,从此世间无燕南此人,庭书兄放心,假死计划已安排妥当,后续亦有人善后,只消庭书兄今晚与我一同离去,从此山河壮阔,无拘无束,兄意下如何?”


    季庭书怔怔看他,那眼中赤诚,他看得分明。


    窸窣响动,守夜的下人路过,季庭书往门后隐了隐,门头上一盏小灯,照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屋檐上,一只猫头悄悄探出来。


    001笑:“宿主,不是不吃醋吗,不是不看吗?”


    “返厂重造。”


    001闭嘴。


    猫咪眼眸深邃,面色阴沉。


    灯影下,季庭书郑重看向眼前人:“多谢燕南兄为我思虑这么多,感恩不尽,可……纵我愿假死脱身,归隐乡野,却也不该连累燕南兄,数年寒窗不易,你没必要陪我一同。”


    燕南定声:“我心甘情愿。”


    季庭书避过他的眼神:“而我,现在没有此打算。”


    对方错愕:“庭书兄?”


    季庭书蹙眉。


    他听到燕南的提议,几乎是没怎么思量,就已有了偏倚。


    在这一刻,他想起了穆程的话,那个人说,相信他,再等等看。


    那个时候他没有回话,可是现在,这话萦萦绕绕都在心头,他不用权衡就拒绝了燕南时,他发现,自己其实相信穆程。


    并且,现在面对着另一个人的赤诚眼神,他心里脑里,却居然只想到穆程。


    煜临商行已发展得很好,他这个时候一走了之,岂不是甩了个烂摊子,搞不好,还会让穆程的心血白费。


    平心而论,假死归隐是条路,却不是他最想走的路。


    还有,还没看到他从猫变成人。


    他想看他变成人是什么形态,这最后一个理由让季庭书鬼使神差地坚定。


    浓稠夜色里,燕南深深叹了口气:“那我待兄想清楚的时候。”


    他拱拱手,转身。


    季庭书在他背后缓声道:“他朝若真有此一举,愿一人独行,不敢劳燕南兄费心。”


    要拒绝,就得拒绝彻底。


    而且,也确实不该连累他。


    燕南回头,良久后,轻声一笑,拂袖而去。


    季庭书关好院门,往卧房走。


    屋檐上,小猫掂着脚,优雅地踩着瓦砾。


    季庭书回到卧房后,看小白猫坐在案牍边。


    “有事吗?”平时这个时候他都回窝里睡了,他的窝在另一个院子。


    穆程摇头,拿笔写:“没事,看看你。”


    季庭书无端心跳乱了一下,他心血来潮,不说话,也在那纸上写:“有什么好看的?”


    “哪里都好看。”


    “你在调戏我?”


    “在赞美你。”


    美人丢下了笔。


    穆程笑了笑,猫爪碰碰他的脸。


    季庭书警觉地将猫爪一捉:“又想在我脸上弄墨?”


    穆程摇摇头,爪子动了动。


    季庭书看猫爪很干净,有点尴尬,松了手,不自在地找话说:“我曾经打马簪花长街游,不知得多少赞誉,不必劳一只猫赞美。”


    穆程还是碰了他的脸,在对方刚要发脾气时挪开,再拿起笔:“我知道你很棒。”


    季庭书眼眸微动,昂起头:“那当然。”


    “我是真心赞美你,相信我,你的才华不会被淹没。”


    “你,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季庭书眼神闪了闪,他在拒绝燕南的时候,就已经清楚知道,自己无意识里是相信这个人了的,可是,他才不会亲口承认。


    穆程浅浅地笑,在他眼前转了几圈,又写:“赞誉你的人多,是不是也有很多人倾慕你?”


    “这个……”季庭书抿抿嘴,“肯定的啊。”


    “比如说,燕南?”


    桌边人神色一变,抓紧了桌角:“你知道我今晚见了谁?”


    “我知道。”穆程慢慢地写。


    季庭书捏紧手,些微慌张闪过,虽然他没答应和燕南离去,但一个是朝廷命官,一个是王妃,那假死之计无异于欺君罔上,纵他没应,能脱开关系,燕南却逃不掉。


    他拒绝燕南是一回事,却不能眼看燕南因他而被治罪。


    再者说,虽然他不愿意往某方面靠,可是,身为王妃,入夜私会他人,也难解释。


    “你……”他试探着问,“你知道我们在谈什么?”


    穆程写:“与何人相见,诉说何事,是你的自由,我不干涉,也不会多言。”


    季庭书狐疑地看着他。


    “但是……”纸上又写,“我吃醋。”


    桌边人手上一动,没抓紧桌角,险些摔落。


    好一会儿后,季庭书红了脸:“你乱说什么?”


    “没有乱说,昔日病重,脑子不清白,同意赐婚是我的错,往后我会好生补偿,定会如你所期,实现你一腔抱负,我不会让你永困内院,但……也不想放你离去。”猫爪写完,将笔放下,无声与他对望。


    在这样霸道与专注的眼神里,季庭书忽而慌乱,思绪一片混沌。


    而小猫已跳出了窗台,迈着步,走在灯影摇晃的夜色中。


    001在方才就有个疑问,此时才开口:“宿主,要是庭书答应和燕南离开了,会怎样?”


    “任务失败呗,还能怎样?”


    “额……”001调动程序算了一下,“归隐不算任务失败,季庭书的理想没达到,但也没有死,程序设定为半完成,可计入历史成绩中,只是没有奖励。”


    “哦。”穆程面无表情。


    “不过如果这样,宿主就没什么事儿了。”


    穆程脚步一顿:“我该离开?”


    “这只是假设啊,季庭书不是没答应他吗,我就是问,如果答应了,宿主你会怎么办?”


    “那我就离开。”小猫跳上一棵树,拨动浓密的树叶,有风吹过,叶子沙沙晃动。


    就这风动树叶的功夫,001听宿主改了口:“不,我要把他抢过来。”


    变的比树叶翻的还快。


    “宿主,你之前说过,强取豪夺算什么,总得他心甘情愿。”


    小猫从树上跳到了屋檐,001看宿主方才还有些气急,现在则已恢复气定神闲了,依旧在屋檐上迈着优雅步伐,轻飘飘回它:“我有说过这话?”


    “你有你有,在孟栖楼那个世界。”001说。


    “哦,我改主意了。”


    001:“……”


    季庭书这晚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做了很多梦,梦里都是那只猫,清晨醒来,他拍怕脸,怀疑自己疯了。


    起床第一件事,他将猫单独拉到亭子里:“昨天你说的话,我并未答应你,我现在是不恨你了不错,也愿意相信你与你合作,但我绝不会为一个人而甘愿被束缚。”


    穆程含笑,拿笔写:“好,后话不提,先办正事。”


    季庭书松了口气。


    早饭和王爷一起吃,小猫也过来吃饭,这只猫在府中俨然主子,日常饭桌都有他一席之地。


    季庭书左边坐着王爷,右边坐着猫,王爷低头拿舌头卷着喝汤,猫掂着勺子吃饭。


    他左看看又看看,感慨自己还没被搅晕,真是好样的。


    吃着吃着,他心血来潮,盯着王爷多看了几眼,王爷现在的灵魂是只猫,行为怪异,可这副皮囊是好看的。


    不只好看,是非常好看,他如果恢复常人,定是玉树临风。


    他又往右边看,看小猫优雅的动作,脑海里将这些举动和另一边的人形放到一块,构想出了一个完整正常的人。


    身姿挺拔,气魄逼人,眸若春水,浅笑间足以勾人魂魄。


    季庭书心中忽而咯噔一下,像是坚硬的屏障裂了缝,清香溢出,沁人心脾,他抿嘴间,脸上红透。


    猫爪往他面前伸,帮他夹了一道菜,他抬眼与金黄色的双眸对视,无端心虚,又低了头。


    就这么一会儿,早上那般豪言壮语忽然没了底气。


    第76章  状元被迫冲喜(8)


    吃过饭坐在亭子里看书, 穆程蹲在桌上陪他一起看。


    但季庭书有点心不在焉,时而走神,那眼睛时不时往身边猫瞥。


    这一页书穆程都快背住了, 想提醒他翻页,写到:“我今天有什么怪异吗?”


    “没有。”季庭书又低头, 反正看不进去, 干脆阖上书, 转转眼珠,生了些有趣的心思,“我要出去一下。”


    到下午, 看跟随他的下人抱了几匹布回来, 按照他的指点剪裁缝补, 不到天黑制作完成,摆在大桌子上。


    桌子另一边,穆程被那带着笑意的眼神看得发毛。


    但见季庭书拿起一件青绿色小衣服:“惊鸿乖, 来试试好不好看。”


    穆程转头就跑。


    后腿被人拉住, 那手臂拦腰一抱将他搂过去,一件筒状小衣服利索地套在他身上, 这还不够, 又有一白色带花边的帽子盖在头上,这人还很贴心地将他转过来, 把帽子两边的绳子自他下巴一系, 然后,还有四个小爪套, 都带着小花边。


    穆程又要跑。


    “等一下, 还没完。”美人按着他,拿出一条绿丝带, 在他尾巴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将他放到镜子前,“怎么样?”


    穆程:“……”


    先不说好不好看,谁家猫穿衣服啊,这样怎么蹦怎么跳?


    “我觉得很好看。”季庭书眉眼弯弯。


    小猫无奈:你高兴就好。


    “再试试这件。”季庭书又拿起一套,粉色的,点缀着小珍珠,亮闪闪的。


    小猫往前扑腾,戴手套的爪子打滑跑不快,刚跳下桌子被人捞起来。


    一桌子新衣服,一个都没跑掉,统统试了个遍。


    到后来,穆程面无表情,不跑不动了,任君摆布。


    入夜时,季庭书的好心情还没散,在桌前勾笔一画,一只穿着花边衣服的小猫跃然于纸上。


    穆程坐在旁边,始终挂着一点笑意,装的慈眉善目的,眼里刀人的心却掩藏不住。


    季庭书毫不畏惧:“趁你现在还是猫的时候,不多欺负欺负,以后可不一定有机会了。”


    好,很好,很嚣张。


    笔架上一排笔,而穆程偏拿过他手里那支,落笔:“你不怕我变成人后欺负回来?”


    “等你先变成人再说喽。”季庭书说完后,抿了抿嘴,低头磨墨,“那你什么时候变成人?”


    “不知道。”


    “哦。”继续磨墨。


    这些天,府里下人们发现王妃迷上了做衣服,自己画图,设计出一套又一套,都是给惊鸿穿的。


    他们走过长街,去戏园子安排商行事宜,为避免引人怀疑,有时会先去布庄等逛逛,再绕到戏园子,偶尔也去城外踏青,上香。


    长街小巷,留下他们的身影。


    一年多以后,煜临商行遍布各地,已力压万家。


    万家不明就以,还想走垄断的路,要把煜临逼走,但煜临没那么好欺负,百姓心里也如明镜,谁好谁差他们分得清楚,反正现在有了选择,万家越是霸道,越是没人买账,皇亲国戚的身份也不好使。


    万家商行慢慢冷清,随着煜临的更加强大,他们彻底被人们淡忘,各地商肆关了许多,唯剩下几家,掀不起风浪了,一家人守着老本过日子,曾充盈国库的荣誉,去不复返。


    万家衰败,扳倒锦王的计划也该更近一步了。


    没了万家做后盾,锦王的羽翼就折损一半。


    还有韩家,韩家有战功,即便坐实锦王谋朝篡位之心,韩家也能保住他,所以,需要别的证据。


    还差一点点。


    皇帝当年十六岁多,这一年多,他也满了十八岁,季庭书教了他一年,如今他个子长高了,眼神坚定,处事果决了些。


    只是中宫之位始终空着,前两年他还敷衍朝臣,想着办法拖延,如今直接说自己的事不用他人费心,态度坚决,不容多议,朝臣反而不敢多劝。


    穆程还没变成人,王爷也还没变成猫,外人眼中,依旧是疯疯癫癫。


    季庭书与穆程相谈正事时各抒己见,互相欣赏,朝夕相伴,季庭书早也习惯了他在身边。


    有时候深夜谈事,太晚了,猫咪不回自己的窝,就趴在他枕边睡,他也不再说什么了。


    如轻纱般的月光照在床头,季庭书睡不着,看着那一片月色给沉睡的小猫晕染清辉。


    他又不自主地勾勒他变成人的样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这一年多,这个形象在心里勾画了无数次,越来越清晰,好像这个人真正地站在眼前。


    他伸手摸摸猫头,思绪浮浮荡荡,心里乱了又乱。


    穆程感觉到触碰,睁开眼。


    寂静房间,清幽月光,金黄色的眸与人相望。


    被看的人凌乱了目光,却头一次没有躲闪,反而没话找话:“你今天是不是让丫鬟抱着去后园的?”


    穆程:啊?


    他回想了一下,不是他让抱的,是那小丫鬟非要抱,不过人家只是把他当做猫啊,又没别的心思。


    现在没有笔,不方便写字。


    季庭书不等他回答:“你不是真的猫,灵魂里是人,不能注意点吗?”


    穆程:问题你也经常抱啊。


    你还亲呢。


    你把我当猫还是当人啊?


    “反正,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发生了。”季庭书说。


    穆程没动,看着眼前人,眼里含了一点笑意。


    第二天,季庭书起床时,看猫咪已不在枕边,他走到桌前,见上面一张纸,熟悉的字体:“你是不是吃醋了?”


    他面上一红,把那纸握成团:“谁吃醋了。”


    纸张卷起,下面竟还有一张写了字:“好,以后不让任何人碰,只给你抱。”


    气焰被熄灭,季庭书脸上通红:“乱说什么。”


    照旧去打理商行,煜临商行崛起迅速,充盈国库,打探其东家的人不胜其数,打探到戏园子,众人只当容老板是东家,一时间赞誉之声不断,从一个任人欺辱的戏子到天下首富,坐拥数不清的财富,本就是一段佳话。


    容老板也养着一只猫,小小的白猫,没人能分清楚他与王府那只猫的区别,一开始跟猫沟通的掌柜们,只当那时传纸笺的就是这只。


    这日季庭书携猫从外归来,听府中下人禀报,语气焦急:“王妃……”


    “发生什么事?”


    “今日属下看守不利,王爷追着几只小鸟出了府门,待属下追上去时,恰于长街遇到锦王,锦王邀了王爷去吃饭,属下不敢过问,又恐王爷有危。”他叩首,“属下失职,请王妃责罚。”


    他确实看管不利,但此时不是责罚的时候,季庭书蹙眉:“锦王邀了他去哪儿?”


    “在金福酒楼门前遇见的,锦王刚好在里面,扭脸瞧见,一定要王爷进去喝两杯。”


    季庭书点头,转身往外走。


    穆程跟在他身边,走几步,跳进他怀里。


    “一模一样的路子,上回街上偶遇,锦王也邀我去吃饭,而后趁机羞辱,这次他邀王爷,免不得也要欺辱一番,但危险倒是不至于,他还不敢明目张胆对皇叔做什么,我去看看便罢,你就不要去了。”季庭书想把他放下,“他之前还想抓你来着,你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穆程用爪子碰碰他,在他手心写:“我不露面,但金福酒楼我要去。”


    软垫拂过手心,有点痒,季庭书说:“你要小心。”


    “你担心我?”


    美人抿嘴:“能不能正经点?”


    穆程笑了笑,写:“王爷的灵魂不是人,人类的羞辱对他不起作用,说不定还会是一场好戏。”


    季庭书诧异,回想了一下,好像是那么回事,那毕竟是一只真的猫咪。


    马车到金福酒楼附近,穆程悄然下车,跃上屋顶。


    金福酒楼,街头拐角,异域风格的装葺,艳丽奢华。


    车子再往前动了几步,酒楼里的锦王得到了消息。


    “哎呀,还真是夫妻情深啊,这么快就来了。”锦王望着面前的人,擦一擦嘴角,勾嘴一笑,声音带着一点咕噜噜的浑浊,好像刚喝下去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今日遇见皇叔是偶然,盛情邀约是假的,气急败坏是真的。


    万家折损,他的底气少了一半,任凭人们怎么说,他就是有一种感觉,煜临商行与槐王府有关。


    槐王妃经常光顾戏园子,而且谁不知道他还曾经帮助过容老板。


    可是他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早就有人顺藤摸瓜去偷偷探查槐王府了,但什么也没查出来,怎么查都是一个结果,槐王府与煜临没关系。


    他也没查出来,可又不肯承认自己的感觉有误,挫败与气急中,转眼望见槐王正在门外蹦蹦跳跳扑小鸟。


    这简直是在他怒点上蹦,他脑子一热,上去叫人。


    皇叔迷迷糊糊,挣扎不依,他连拉带扯,好言好语把人弄进来。


    弄进来后,望见桌上的鱼,皇叔倒是老实了,不过当人也这么久了,他多少有点悟性,没直接上手,只是坐在旁边直勾勾盯着。


    金福酒楼也不算外人的地儿,既然进来了,总得羞辱一下才解气,锦王眼珠一转,叫人往地上放个盆,倒了点泔水,笑对眼前人道:“皇叔,那里有好吃的,很好吃哦,你要不要尝尝啊?”


    皇叔抬抬眼,闪过一丝不屑。


    有鱼吃,为什么要吃那个?


    “皇叔……”锦王好生哄着,起身引他,“很好吃哦,要不要尝尝啊?”


    皇叔歪着头看他,眼睛一眨一眨。


    而后,捡起地上的碗。


    不趴着吃也行吧,虽然锦王很想看他像狗一样在地上吃食,但能吃泔水也足够好笑了。


    他得逞地笑,轻声细语地哄:“快尝尝,张嘴啊,啊……”他张嘴比划着。


    忽地,张开的嘴里一阵骚臭,那一碗泔水全灌入了他口中,他始料未及,猝不及防咽下去几口,登时猛烈咳嗽,俯身呕吐。


    旁边人不知所措,没有吩咐,他们可不敢冒然对皇叔怎么样啊。


    皇叔眨着大眼睛看他反应,不太明白:不是说很好吃吗,我给你吃,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小猫咪没那么多心思,高不高兴跟他没关系,他放下碗,跳到凳子上去吃那条鱼。


    他三两下就拆除了鱼骨,鱼肉鲜美,入口即化,好吃。


    锦王吐完,一抬头,脸上扭曲起来:“我从西杭快马加鞭运来的鱼!”


    皇叔抱着鱼头:喵……


    嗯,很好吃。


    “我等了好几日才等来这条。”锦王咬紧后槽牙。


    鱼是常见,但有人讲究,要看时令,看气候,水土,品种,甚至还看大小,新鲜度,大一寸不行,小一寸也不行,早一天不行,晚一天不行。


    “咔嚓”一下,皇叔把鱼头上最后一块肉咬进嘴里,将一个完整的,光光的鱼骨递过去:你还要啊,那给你吧。


    锦王深吸好几口气,将火气压下去,坐回来。


    明面上皇叔是他长辈,人家能给他灌泔水,他却不能去揍人。


    吃东西是不行了,别又落到他肚子里,他要想别的办法。


    思量间,有人禀报,槐王妃来了。


    他因为喝了泔水,胃里还在翻涌,然而思绪明朗了起来,抹抹嘴角:“来得这么快,那不如祸水东引,让你们夫妻自己斗。”


    他勾嘴一笑:“去找几个姑娘来。”说罢,想起什么,“槐王妃带猫了没?”


    “没见着。”汇报的人回复。


    “算了,赶紧去找姑娘。”他不大高兴,又没能抓住那只可恶的猫!


    而这下人打量主子神色,看主子听说人家没带猫就一脸失落。


    不能让主子不痛快,下人心领神会:“去找只猫。”


    很快,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走进来,最后一个女子怀中抱了只小狸花猫。


    锦王却没怎么留意那只小狸花,手一扬:“今日皇叔大驾,各位好生伺候。”


    姑娘们应声向皇叔凑近,皇叔刚吃完鱼,抹着嘴,望见一群人朝自己扑,吓得往后一缩。


    “皇叔别客气啊,反正皇婶又不在。”锦王幽幽道。


    皇叔呜呜叫,蜷缩在角落里,无助地目光扫来扫去,忽然瞥见那只狸花猫。


    他的眼睛直了,顿然起身,推开面前的人,向那狸花猫:“喵……”


    狸花猫一脸懵:“喵?”


    “喵喵……”


    “喵喵!”


    皇叔喜笑颜开,穿过众人去找狸花,身边人拉着他,呢喃细语响在耳畔,在场人听得都身子发麻,心里痒痒,只叹皇叔好福气,可那被脂粉环绕的人只觉这些声音吵闹,他非要往前跑,拉都拉不住。


    狸花猫往哪去,他就往哪去,莺歌燕语丝毫不理会。


    季庭书进门时,正好看见了这样的场景。


    皇叔与一只狸花猫对着看,双方都眨着滴溜溜的眼睛,那一众女子好奇地互相看,而锦王面色铁青,眼都气红了。


    这情景大略一想就知道来龙去脉了,果如穆程所言,小猫咪的行为岂是人能预料到的,季庭书暗暗一笑,上前请示皇叔可要回去。


    锦王的计划没成,对季庭书的到来也就没了兴趣,说话并不客气:“侄儿今日好心邀请皇叔,结果皇叔让侄儿吃泔水,就这样走了,不合适吧?”


    “他是疯癫之人,陛下曾言,莫与之计较。”季庭书不疾不徐地回应。


    “皇叔疯癫,皇婶总该给个说法。”他不敢碰皇叔,但不代表不敢找季庭书的麻烦。


    季庭书从容道:“他让你吃你就吃,难道你也疯癫了?”


    锦王咬牙:“皇叔要让侄儿吃,侄儿哪敢不从啊?”


    “既然不敢不从,怎么还敢要说法呢?”


    “你……”锦王凌厉眼神看过来,手上慢慢握拳,想打人。


    还未抬起,忽听得屋顶几声猫叫。


    这喵叫他可太熟悉了,冤家路窄,他愤然起身:“那只猫在屋顶,都给我上去抓。”


    下人们慌忙搬来各种梯子蹭蹭往上爬,而在这时,小狸花抬眼往上看了看。


    那几声猫叫,是同类吗?


    狸花顺着台阶往上跑去。


    皇叔跟在后面追:不是同类啊,他只是在说,冲我来啊,我在这儿。


    狸花跳上台阶,皇叔也跳上台阶。


    狸花穿过梯子,皇叔也穿过梯子。


    满屋爬梯子的人被他们搅得摇摇晃晃,扑通扑通成串地摔下来,梯子倒地,散了一地的人。


    而那一猫一人跑上了楼梯,在二楼回廊蹿了会儿,又上了三楼。


    还在骂街的锦王忽然一惊,扬声吩咐:“先去抓住皇叔。”


    所有人又往楼梯跑,锦王也跑上楼梯,在三楼回廊看,见他们冲向了尽头,他忙不迭亲自追上去:“抓住皇叔,抓住皇叔!”


    皇叔终于被拦了下来,狸花猫跳上屋檐,消失不见了。


    锦王气喘吁吁,回头望了眼尽头的房门,也不计较先前之事了,只对季庭书道:“皇婶请将皇叔带回吧。”


    季庭书领着皇叔出门,上了马车,行驶到拐角外,停下等穆程。


    左等右等却不见猫影,他有些焦急,但这时候回去找只会弄巧成拙,再心急也只能等。


    这个时候,穆程正在酒楼三楼尽头的那间房里。


    第77章  状元被迫冲喜(9)


    房门紧锁, 但开锁对穆程来说很简单。


    在那次进宫后回程时,他看见锦王落水不回府,却往这异域风格的酒楼来, 心里便有所猜测。


    能这个样子来,说明酒楼有人跟他关系密切, 而且至少是这里的东家或者掌柜。


    装葺风格, 随处可见的异域图纹, 说明这里的主人是外族人。


    锦王与外族人联系密切,这是初步猜测,至于他有什么谋划, 一点点找蛛丝马迹就是。


    作为一只猫, 行动方便很多, 踩着瓦砾,趴在树上,不会引起过多注意。


    这些时日, 穆程除了发展煜临商行, 再有,就是蹲守金福酒楼。


    让他找到的证据不少, 起码可以证实, 锦王所筹划的,不是谋朝篡位, 他要……通敌叛国!


    勾结外族人, 贩卖穆朝信息,城池地图, 军中详情, 何处薄弱可攻,如何搜刮民脂……各种文书, 通信,涉及相关人等,哪个环节由谁负责,这些人的弱点是什么,他都已探查清楚。


    唯还有一样,锦王为人倒也谨慎,与外族通信都是口述,由他人执笔,没有他亲笔书信,辨认不出字迹,他可以咬紧牙关否认,虽然其他证据确凿,但皇帝本身畏他,难免还要一番波折才能扳倒他。


    要做,就要一下子做彻底,穆程不喜欢拖泥带水。


    要与外族勾结,没点诚意肯定不行,穆程知道他一定有亲笔联络的书信,只是藏的隐秘,其实他不是没找寻过这间房,但那书信时常换地方,他没找到。


    而这一次,歪打正着,锦王见皇叔要闯入三楼时就开始紧张,待看他往这间房跑,则是惊慌失措,那么,重要东西此时存放在这里,没错了。


    抽屉开锁,果然,与对方首领联络的亲笔书信就在此处。


    穆程将信封刁上,悠哉跳到屋檐,三步并两步回到马车内。


    马车疾行,没有回王府,直接去了宫中。


    正是日暮时分,云影徘徊,皇帝批完奏折,才走出偏殿,听闻皇叔求见,他才应了声,便王爷牵着季庭书,季庭书抱着猫走进。


    事情紧急,顾不上什么内院之人不能上朝堂,王爷不能说话,穆程也不能说话,只有季庭书来禀报。


    穆程跟王爷说了几句话,小猫咪有时候也通人性,听话地拉紧了季庭书往前走,有王爷在前面领着,侍卫不敢阻拦,季庭书算是硬跟进来的,大不了回头再领罚。


    他神色凝重,步履迅速,皇帝没多问其他,不由自主回到椅子上坐好,挺直了脊梁,慎重凝神。


    那金福酒楼中,锦王被好生折腾一番,想羞辱的人没羞辱到,反而自己遭了殃,然此时他顾不上泄愤,紧急回到三楼查看物件。


    左顾右盼,见无人,他开锁,伸手在抽屉里摸。


    手上落空。


    “蹬蹬蹬……”仓惶地脚步声从楼上传来,他跌跌撞撞往下跑,下面的人扶住他:“王爷,发生什么事了?”


    锦王面色苍白,抓住下属的手臂:“备车,速去韩府,快!”


    他的速度极快,说话间人已出了大厅,马车停在路中,他来不及等车夫,一跃而上骑在马背。


    长鞭未扬,那马腿忽然吃痛卧地,他自马背上摔落下来,有整齐的步伐震颤商肆酒家,百姓们迅速让路,看大队人马自四方而来,将摔落的人围得严严实实。


    锦王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双眼绯红还欲做困兽之斗,手指放嘴边吹起几声口哨,张望四周高处。


    树叶沙沙,炊烟寥寥,无人来应。


    “王爷,不用白费功夫,你的护卫已伏诛了。”禁卫首领朗声道。


    他有暗卫,穆程早就查的清清楚楚,诚然有的是高手,但掌握其弱点,制服也不难。


    锦王脸色苍白,情急之中,向那酒楼里高声喊了一句外族话语,虽听不懂,但也明了他在向合作的人求救。


    “王爷,那外族将领自后窗跳离,已被埋伏的护卫抓获,他自顾不暇,不会来救你。”禁卫首领又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穆程蹲了这么久,对那外族人的品行了解得清清楚楚,料到他会趁乱脱身。


    锦王彻底没了气力,惶惶之中,做最后挣扎:“我是被冤枉的,都是我手下人联系的,他们借我名义,我不知情。”


    “王爷是说李生和王力吗?”禁卫统领问。


    锦王瞳孔骤然一缩。


    这两人是他的心腹,平日秘密帮他联络外族,他们来往时非常谨慎,外人不可能知晓他们认识啊。


    连这个都查出来了!


    这两人掌握他的秘密太多,已经被抓,他赖也赖不掉了。


    锦王瘫坐在地。


    “密谋策划,通敌叛国,来往书信九十八封,另有印章,图纸,文书共七十份,锦王手下得力之人还有一百二十九人,其他不明详情听任差遣者一千五百人,再有私下训练的士兵三千余二,王爷,你还有什么话说?”


    锦王颤抖,不可置信。


    如何能跟这般详细?


    皇帝查了他多久?


    暗中查他这么久,他竟然丝毫不知!


    那皇帝看上去唯唯诺诺,其实早已对他留了心吧,该死的,竟然叫他看走了眼。


    不,也不对,亲笔书信早上还在,一会儿功夫就没了,他肯定身边没有皇帝眼线,可这书信不知不觉没了,皇帝的人就算会飞也没这么快。


    而且他在皇帝身边安插的有眼线,皇帝的动静他都清楚,对方蓄谋了这样的阵仗,他不可能一点风吹草动也没听见。


    不是皇帝,是……


    他凛然蹙眉:是皇叔!


    只有皇叔那个时候上过三楼,虽然及时阻拦住了,不知道他怎么拿到的,但那个时候,也就只有他离得最近,没准他用了什么障眼之法。


    皇叔没有疯,是装的,肯定是装的。


    “王爷,请吧。”禁卫统领一抬手。


    抵赖辩解是不可能了,锦王起身,眼中一狠:“想抓我,还要看我外祖父同不同意。”


    “您说韩将军吗?”统领道,“韩将军已交兵权。”


    “什么?”


    “王爷不信的话,去宫里面圣自可见。”


    锦王踉踉跄跄被带进宫,一进大殿,愕然望见季庭书,他立在皇帝身侧,怀里抱着猫,目中清寒。


    旁边椅上,皇叔抱着一个毛线球,蹲在椅子上玩儿,挺老实。


    他们会在此,那就没跑了,就是皇叔,皇叔是装疯的!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论是皇叔,季庭书,还有他怀里的猫,锦王都恨得牙痒痒,想扑上去把人撕碎,可刚动几步被侍卫拦住。


    他被迫跪下,转头看见旁边同样跪着的外祖父。


    “外祖父你为何交兵权?”他低吼,这对穷途末路的他来说是正事,也顾及不上眼下场合了,已经撕破了脸,眼下谁强谁胜。


    韩将军抬头,警示了他一眼,再看一眼皇帝,畏缩垂眸。


    哪里是他主动交的,那是皇帝强行收的。


    他手握重兵,有底气,当然不同意,方才,也是在朝堂之上昂首挺胸,趾高气昂,指着皇帝的鼻子狂言的,说敢动他外孙,他就一声令下,踏平皇城。


    然而,皇城脚下,士兵们进退不得。


    谋朝篡位基于百姓而言,或许抵不过韩家战功赫赫,但通敌叛国,触及了底线,任你韩家有多少丰功伟绩,包庇勾结外敌毁我疆土之人,其罪难容,百姓万万不能依。


    当然,这其中也有朝廷煽风点火之效,造了一番势,这是穆程让季庭书告知皇帝的办法。


    皇城沸沸扬扬,百姓们义愤填膺,士兵根本进不来。


    韩将军被扣于宫中,锦王还在被押来的路上,季庭书抚抚猫头,提醒皇帝立刻收回兵权。


    情势紧急容不得半点犹豫,皇帝当机立断,逼韩将军交兵权,否则那锦王就直接斩了。


    兵权收回,韩家失势。


    锦王又折一翼,再扑腾不起来了。


    他苟延残喘:“昔年国库半数来自万家,陛下不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么,放了我,我不入朝堂便是,降为庶民,我保证万家以后继续充盈国库。”


    “皇兄还不知现如今最繁盛的是煜临商行吗,国库不缺万家这点钱,而万家被煜临压得死死的,无出头之日,皇兄还是别指望了。”皇帝终于在他面前硬气了起来,颇有一雪前耻之状,“朕也不可能放了你。”


    锦王面色苍白,再站不起来。


    他认罪伏法,皇帝下诏,将他关押。


    穆程摇摇头,在季庭书手里写了句话。


    季庭书开口道:“陛下,不能留后患,请下令斩立决。”


    “可是……”皇帝方才收兵权时,答应韩将军不杀锦王。


    季庭书感受手心里的字,继续道:“韩将军禁足于府中,永不可踏出半步。”


    皇帝抬眼看看他,沉默片刻,点头:“好。”


    权衡之下,宁愿失信,也要斩草除根。


    锦王听闻,面色大变,一张脸白如纸,他哈哈大笑,抬起的手颤抖:“季庭书,这朝堂之上也有你说话的份儿,哈哈哈,皇帝,你听他的话,你可知他是受谁指使?”


    他被拖离大殿,破声大喊:“皇叔没有疯,他是装的,只有他能拿到我那份书信,皇帝你今日信他们,小心哪一天被吞得连渣都不剩!”


    皇上望望那玩球的皇叔,又看看季庭书,愤然起身:“莫要胡言乱语!”


    锦王继续笑,笑得张狂疯癫,随着远去的身形而渐渐消失了声音。


    收回兵权,皇帝也算是终于坐稳了位置,此事槐王府功劳最大,陛下重赏,连府里的猫都有赏赐。


    府中下人欣喜:“有没有觉得王妃真的是咱们王爷的福星啊,他一来王爷就能下床了,之后府里又接二连三受赏赐。”


    季庭书听着这话,心絮翻涌,他不想当谁的福星,也不是谁的附属,更不想听人说他有什么旺夫之相。


    他要的不是“贤妻”之名。


    大仇得报,大快人心,支撑他的愿望达成了。


    但,他们的合作也结束了,之后,是去是留?


    季庭书心神不宁,没法理智思考。


    那个隐藏在猫咪身形里的灵魂,让他摒弃了恨意,放下了怨怒,也让他萌生了不舍,或许,还有别的。


    入夜,照旧在窗前叙事。


    以前是相谈处理煜临商行和对付锦王之事,现在,却好像没什么该说的了,锦王已经除了,商行步入正轨。


    他看着猫咪在桌上走来走去,随口一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猫咪在他面前停下,眨着眼睛看他,好一会儿后,执笔写:“我的打算早与你说明,我想为你,去铺一条路。”


    季庭书眼眸微闪,想说什么,又觉得喉咙梗住,他也想去写字,不知怎么,直接攥住了穆程爪中的笔。


    穆程淡淡一笑,将笔让给他。


    他攥住笔:“若……我不接受,只想离开呢?”


    小猫看着他的字,再看向他的脸,月光透进窗棂,他在那一片清辉里,半蹲在桌上。


    金黄色的眸,透着烛影。


    季庭书在这样的对视下,心虚地低了头。


    窗前的小白猫却转了身,一声不吭地跳了出去。


    季庭书连忙起身,探出头来,只看见小猫头也不回的身影,他突然心慌,大喊:“等一下。”


    小猫没有等,三两步跳上屋檐,蹿不见了。


    季庭书追出来,脚步太急,忘记披外衫,在那屋檐下踮脚看:“你下来,听我说。”


    他只是那么一说啊,又没有真的走。


    喊了几遍,周围并无动静,他跑去猫窝,没见到猫影,着急得到处找。


    下人们见状:“怎么了王妃,惊鸿不见了,我去叫大家一起找。”


    他点点头,又寻了一圈,失落回房,一进屋,看窗前纸上多了一行字:“别找了,让我一个猫呆一会儿。”


    他捏着这张纸,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心中一阵阵惊惧。


    这一夜思量起起伏伏,始终半梦半醒,早上起来时,习惯性往枕头一摸,没摸到猫,他睁开眼,浑噩无力。


    那只猫,不过生气跑走,一夜没见而已,怎会叫人如此心焦力竭,心里空的像是漏了一样。


    可是,今日还不能松懈,要去城外上香,顺便带王爷去领福运。


    城外皇家寺庙,建于山巅,香火旺盛,传言十分灵验,不知哪位高僧出的主意,说王爷每个月来庙里,于佛前静坐,庙里僧人以树枝点水,绕他行走数圈,将水滴洒落在他身上,如此有助于他的病情恢复,是为领福运。


    因为要在佛前,所以必须王爷自己去,以前王爷病倒在床上时,就每个月被人抬着上去,后来实在动不了才作罢,及至季庭书嫁过来,王爷突然活蹦乱跳,这仪式就继续了。


    甭管灵不灵,为个心安,反正也不是多麻烦的事儿。


    一开始府里很多人跟着去,现在熟了,王爷也不再用人抬,基本就季庭书带他去了。


    季庭书去上香还有别的事,他们和容老板约了,看煜临上个月的账目,他们相约的地方不总是在戏园子,怕被人盯出规律,有时候也会在茶楼,踏青处,再比如说,上香时。


    所以猫也得去。


    这事儿前几天就定下了,一大早,马车已在门口备着,王爷先上车,东张西望的,两手按一按软垫,给自己铺窝。


    而季庭书伫立马车前,却是固执着不动。


    下人陪他站了半天,忍不住小心问:“王妃,您等什么?”


    “等猫。”他咬着牙道,那领福运仪式在下午,不急,王爷铺好窝后就睡觉,这会儿又把自己团成了团。


    季庭书抚抚王爷的头,放下帘子,站在外面。


    猫是煜临的东家,就不信账本你不去看。


    下人狐疑着抬眼:“惊鸿可能在哪儿睡觉,一时半会儿不一定会醒啊。”


    “无妨,等着。”


    下人转转眼珠,拍马屁:“王妃这么喜欢猫,回头奴才再去讨几只来?”


    “不要,我只喜欢这只。”季庭书咬咬唇,像是置气,“除了他,谁也不行。”


    下人捂捂嘴,不再说话。


    日上三竿,他终于等来了猫。


    小白猫悠闲迈步,走了几步,还打了个呵欠,拿爪子捂着。


    季庭书一喜,然而很快收敛笑容,轻哼道,打呵欠还捂嘴,也不怕被人发现,把你当成猫精。


    穆程放下爪子才看到他,微微一愣,抬头看太阳,才发现都已经这么晚了。


    当猫就是好啊,没人叫起床,睡到天昏地暗也无人打扰。


    只是这样就导致他不小心睡过头了。


    这一定不是他的原因,是这只猫本身的机理原因。


    这么看来,季庭书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天挺热的,怎么不进车里等,就杵在大太阳底下?


    赶紧上车吧,他跑过去,一下蹦上车。


    季庭书那一点怨气在瞧见他时消失殆尽了,见着猫来了,想打个招呼,摸摸猫头,缓解两方关系,然而……那猫眼目不斜视,径直上了车?


    我等了你一个时辰都没生气,你怎么还记仇呢?


    他捏捏手,抿着嘴上车,帘子落下,车里不透光,有一点昏暗,也隔绝了炎热。


    他坐在猫对面,盯着猫看,而猫在低头看之前的账目,旁边是熟睡的王爷,睡得很安稳。


    季庭书心里一时气,一时急,又有一点委屈,想开口说话,拉不下脸,盯着对方看等人开口,而对方偏偏不抬头。


    马车吱吱呀呀,眼看都行驶到城外了。


    他按耐不住,轻轻碰了一下猫爪。


    穆程暗笑了一下,缓缓抬眼:“喵?”


    季庭书抿抿嘴:“不是都看过了吗?”


    穆程没笔写字,就没回话。


    季庭书眼看他又要低头,连忙拉住他的爪子:“好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第78章  状元被迫冲喜(10)


    季庭书认输了, 拉着猫爪求和。


    穆程阖上书,轻声一叹,在他手心写:“我没生气。”


    “那你昨天跑不见?”


    “有些事情, 我需要好好想一想。”穆程笑了笑,“怎么, 想我?”


    他转移了话题, 季庭书没反应过来。


    而001看得分明, 宿主不想提昨晚的事,事实上,昨晚宿主是生气了, 一个猫躲到角落里, 低着头拨动根羽毛, 拨了很久。


    宿主以前也生过气,那时候有人拿着刀想要伤害祁老师,他就生气了, 孟栖楼犹疑不定时他也生过气, 可昨晚跟那时完全不同,昨晚宿主生气的时候, 不发怒, 不说话,不告诉原因, 也不许它打扰。


    就只是一个猫生闷气。


    宿主现在情绪越来越丰富, 也越来越多变了,001觉得, 宿主好像……没有那么理智了。


    一定是错觉, 系统摇头,他宿主可是最优秀的快穿者。


    季庭书听着他的话, 明明觉得自己应该说,谁想你了,可是话至嘴边,又打住。


    他顿了顿,深深叹气。


    仅仅是跑走一个晚上而已,就让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心里落空得难受,头都快炸了。


    会有这样的反应,还能是什么原因,他对这个人心动了。


    那是无数个朝夕相处中,渐渐而生的好感,这情愫不知所起,可已不觉搅乱了他的心。


    你可不要再跑走了。


    季庭书也不嘴硬了,像是吃了浆糊一样,含糊吐出一个字:“想。”


    声音很小,也不清楚,他不打算让对方听见,只是说给自己听。


    小猫捏住他的手,写:“什么?”


    “没什么,不说了。”季庭书抿起嘴。


    小猫眉眼里带了几分笑意,没再追问,轻轻挠了挠他手,掌心丝丝痒意,季庭书心里发麻。


    车轮骨碌碌,城外人少了很多,季庭书说过那个字就没再吭声了,掀帘子看窗外,现在已经快到山峰了,小道旁边是云海浮荡。


    承认了想他,心里依旧很乱,还是有不甘心,不甘心被束缚,可又被这感情压得死死的。


    他垂垂眸,尽力将心中杂乱摒弃。


    车轮好像撞到了石头,“咯噔”一下,发出刺耳之声,轮子忽然脱落,那马车陡然歪斜,马长嘶,车夫哎呦一声栽下车,就地滚了几圈,昏迷在地不省人事。


    受惊的马狂奔,车内剧烈摇晃,熟睡的王爷也被惊醒了,揉揉眼睛。


    “不好,前面是悬崖。”季庭书大喊。


    高山之上的小道,稍微走偏差一点就是深渊,那蔚然云海之下,是深不见底。


    无人驱使受惊的马,马带着车正冲向悬崖,距离很近,速度很快。


    季庭书一把拉住王爷,对穆程道:“快跳出去。”


    小猫身子敏捷,他去搂住穆程反而限制他活动,他现在要把王爷弄出去。


    然而王爷本身也是小猫咪,遇到这种事情,顿时上蹿下跳,逮都逮不住。


    “王爷,你听话……”季庭书喊着,车子摇晃,他想打开门,摸索半天碰不到门栓,被撞回软榻上时,忽听“咔嚓”一下,马车脱离缰绳,两匹马狂奔而走,而车身有一半已陷落在悬崖边。


    马车吱吱呀呀往下倾倒,王爷喵喵呜呜,两腿蜷起一蹬,踢掉了车窗,小动物见到了那一处出处,什么也不顾,冲了出去。


    “啊……”季庭书大喊,“王爷……”


    窗外是悬崖!


    王爷径直跳了出去!


    “王爷……”季庭书浑身颤抖,伸出的手悬空,指尖有王爷的衣摆拂过,那坠落的人影隐入了云层。


    “001,给他兑换保命药剂。”穆程立即吩咐。


    系统这一次办得利索,迅速从商城取出药剂追上了王爷。


    保命药剂有严格的使用限制,价格也相当高,穆程的钱很多,兑换这个药剂不在话下,商城药剂只有快穿者本身可以用,这个世界情况特殊,王爷本身就是选定的快穿者原主,所以阴差阳错,这个药剂刚好能用在他身上。


    马车还在偏斜,穆程回头看,这车子刚好卡出一个斜度,当中有个支撑,一边重一点就往一边倾斜,现在是正往悬崖之下斜,他让001扫描计算一下,就差一点重量。


    他这个位置,丢出去一点东西,马车就能平衡。


    情况紧急并没有太多思量的余地,季庭书没有扫描车身的视角,难以分辨出车子倾斜度,也难以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方法,穆程没法说话,更来不及跟他写字,桌子是焊死在车上的,杯盏书本早就掉下去了。


    车子继续倾斜,再不动都得掉下去,系统不能离自己多久,他要是不追过去,时间也够不上救王爷。


    山上的人摇摇欲坠,山下的人命悬一线,穆程看了眼季庭书,没有告别的时间,他抬起爪子,“咣”地一下,跳出了窗户。


    “不要……”车内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叫喊之声。


    倾斜止住,马车卡在了悬崖之畔。


    很快,有下山僧人发现了,救出伤心欲绝的槐王妃,迅速禀报皇上,宫里派出大批人马到悬崖下面寻找王爷。


    季庭书双目失神,形如失魂。


    那个时候,小猫跳出窗外,他的脑子里轰然炸开,完全顾不上思量,只想也跳下去随他而去。


    然而,一个奇怪的声音,无端在身边响起。


    那声音说:“你要让他白白跳下去吗?”


    这声音明明陌生又诡异,可季庭书却觉到一点亲切熟悉,好像是这声音一直伴在某个亲近的人身边,久而久之,让他也感受到了一些气息。


    声音自然是001说的,穆程私自开启了一个禁用权限,让001过来跟季庭书说话。


    “他不会死。”那声音又说。


    然后,任凭季庭书如何喊,也再没有回应了。


    001已经走了,和他人沟通的权限不能开久,不然会被快穿局发现。


    季庭书瑟瑟发抖,搂紧了双肩。


    猫的身姿轻盈,弹跳能力好,加上一路可以寻着落脚点,穆程点在一层层山石上,虽然掉落的冲击大,但他的确没有死。


    到底时,他只觉跌落在软软的东西上,应该是人的肚子,除了王爷也没别人了。


    有王爷给他当肉垫,身体没有多疼,但头无端发昏,迷迷糊糊晕了过去。


    醒来后天色已黑,山底下反而能看见明亮的星辰,穆程起身,揉揉头,把肚子上的猫举起来。


    小猫咪也才醒,惶然瞪大眼睛,金黄色的眸与他对望。


    穆程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摇晃一下小猫,小猫喵呜两声。


    他再摇晃摇晃自己的手。


    是手。


    换过来了!


    他站起身,甩袖抬手,低头打量。


    是人的身形,他的眉眼,真的换回来了。


    原来需要这样的契机。


    这契机挺费命。


    胳膊有一点疼,头上有些血迹,正常人从那么高掉下来是活不成的,保命药剂能保命,但身上的伤处该疼还是疼。


    反观小猫咪,活蹦乱跳,没怎么受伤,是他往下跳时保护得好。


    小喵咪也抬起爪子看,突然变回来,还有点不习惯了,它有点怕,喵呜呜地叫,穆程将它搂在怀里,它怔了怔,好久没这样钻进人怀中。


    它缩在穆程的心口,喵呜几声,拿头蹭着穆程的脖子。


    穆程抚抚他:“哎呀,我当猫的时候怎么没学会这招呢?”


    随意转了两圈,简略熟悉这里的环境,听到脚步声传来,穆程眉目一凛,抓起地上散落的发冠,快走几步,躲于一山石之后。


    每个月都要来寺里,这条山路不知道走了多少回,莫说马夫,就是马都走熟了,突然撞到石头,还乱了方向,可能性很小,而且那两匹马一直很温顺,即便受惊,也不会狂奔。


    除非是人为,有人给车和马做了手脚。


    能动得了王府的东西,此人极有可能就隐藏在王府中,当然,这只是一个内鬼,受谁指使才是关键。


    穆程敢肯定,内鬼是最近才出现的,这王府众人,他以猫的视角早就观察清楚了,下人们都算守规矩,唯有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他假装无意怕扒拉出赃物,那些人早就被赶出去了。


    但凡是人,总会露馅,至少他在王府这么久,没看到端倪。


    为什么以前没有,现在有了,穆程思量着,或许跟锦王被处决有关,是余党报仇,还是说……


    搜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看到悬挂腰牌,有宫中的禁卫,也有王府的侍卫,皇帝安排人来找很正常,他好歹是皇叔。


    那些人提着灯笼,一面劈斩杂草,一面喊:“王爷,王爷……”


    光照亮了山脚,穆程在山石之后,始终没出声。


    怀里的猫当了一回人,好像学会了点察言观色,看主人神色凝重,也不出声,老老实实趴在怀里。


    他躲的位置蹊跷,正在视觉盲区里,这群人从旁边转了几圈,灯笼都打在他头上了,仍没发现。


    “这里没有。”一禁卫喊着,而后,一行人慢慢走向别处。


    视线里渐渐暗了下来,穆程向反方向走去。


    侍卫们找了他三天,他躲了三天。


    第二天的时候他看到了季庭书,踉踉跄跄,也在寻找之列,他看到了那失魂落魄的身形,可是现在不能出去。


    马车跌落,那个人本来也没打算让季庭书活着,但现在他活了,跟着一大群侍卫前来找人,身边还有熙熙攘攘的下人。


    如果现在跳出去相见,说不定引得有人狗急跳墙。


    禁用权限短时间内不能多次开启,也没法让系统再给他传次话,他只能眼看着季庭书,看那苍白的脸滚落清泪。


    别哭,我很快就回去了。


    第四天,季庭书无力地往王府回。


    还是没找到人,若不是那个声音说人不会死,他现在可能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只要人没死,就一定能找到。


    他回来吃点饭,在找到人之前,起码自己不能倒下。


    一回府,见那门前护卫罗列,这阵仗见过很多次,是皇上来了。


    皇上在前天去过一次山峰,在那悬崖边陪季庭书站了很久,安慰着他,并加派了人手,下令一定要找到皇叔,不管是死是活。


    那话说完,皇帝觉得不妥,改口说皇叔一定吉人天相。


    但是,不只是他,就连搜寻的人,也都心知肚明,那么高掉下去,不可能还有活路。


    季庭书没有反应,他相信那个声音,穆程肯定不会死。


    肯定不会!


    可是,已经第四天了,皇上嘴上不说,心里也觉得人是没希望了。


    是以今日他没有去悬崖,直接来了王府,人已逝去,活着的人更重要,他叹着气:“皇婶,你要多保重自己。”


    季庭书行礼谢过,连日来的殚精竭虑,让他的脑子不太清明,走路都忘记方向,上台阶不记得抬脚。


    他在台阶处趔趄一下,皇帝连忙扶住他:“皇婶,你没事吧?”


    季庭书缓缓抬眼。


    皇帝微微一怔。


    泛红的眼眸,悲愁皆入眼帘,眼尾含泪,凌乱的发在眼前拂动,那没有半分血色的脸,仿佛易碎的瓷。


    皇帝的目光直直的,心里砰砰直跳,鬼使神差般,抬手要去拭那眼中的泪。


    还没碰到他,忽听有人高声道了句:“陛下。”


    他收回手,转头看见说话的人:“燕爱卿,何事?”


    燕南定声道:“槐王妃似乎身体不适,请容他去休息。”


    季庭书眼睛半睁半阖,眼前发黑,脑中混沌,身形摇摇晃晃,他没看清皇帝刚才的动作。


    皇帝回神:“来人,扶王妃去休息,太医跟上。”


    季庭书被搀扶到后院,喝了一杯水,渐渐有了一点体力。


    前殿里,皇帝似乎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查找的结果怎样?”


    禁卫统领上前:“陛下恕罪,属下无能,还是未找到王爷踪影,连猫的身影也没找到。”


    “那他的衣物呢?”


    “只寻到一个摔碎的发冠和一片衣角。”侍卫将物品呈上来。


    “那皇叔肯定在附近啊。”


    禁卫统领不敢抬头:“附近已挖地三尺,仍未找到。”


    东西是穆程故意丢下的,一点物件没有,也引人怀疑,但丢弃物件后,等人发现,他已经离那个位置很远了。


    “这……”皇帝蹙眉,“怎么会一直找不到呢?”


    禁卫统领跪下,壮着胆子道:“陛下,属下不敬,斗胆揣测,那高度血肉之躯实难有生路,而山底多有秃鹫,以尸为食,可能……”


    “放肆!”皇帝猛一拍桌子。


    对方赶紧磕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皇帝靠坐在椅子上,摆摆手:“算了,起来吧。”他叹气,“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殿内沉寂,众人不敢出声,半晌后,皇帝开口:“燕爱卿。”


    燕南上前,躬身以待吩咐。


    “你觉得皇叔还有可能活着吗?”


    燕南低头:“臣不敢妄言。”


    “继续搜寻。”皇帝向旁边的禁卫统领下令,而后,面向燕南道,“燕爱卿,你……着手准备后事。”燕南掌管礼部,这事该由他负责。


    燕南想说什么,然而君命不可违,他领命退下。


    皇帝下了此令,那是认定槐王死了。


    也确实没有活路了吧,燕南无声一叹。


    沉默须臾,皇帝转了转杯盏,起身:“朕去看看槐王妃好点没。”无人留意,他没再叫皇婶。


    “陛下,您去后院是否有不妥?”燕南又欲阻。


    “槐王妃悲伤过度,朕理当安抚,无不妥。”皇帝甩袖前去。


    方走两步,忽听有人高声喊:“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第79章  状元被迫冲喜(11)


    声音之大, 几乎穿透了巷子。


    众人回头,皇帝陡然转身。


    守门的下人们都围了上来,侍卫来了, 皇宫禁卫在,还有看热闹的百姓, 以及目瞪口呆的皇帝。


    这是穆程要的效果, 他要走大门, 要高调地回来,要趁着皇帝在时,要让很多人看见他活生生的。


    那个人想要他死, 却不敢明目张胆, 想做出意外之状, 那么他现在在这么多人注视下回府,就安全了。


    他抱着猫,身上有泥, 衣摆残破, 鞋底掉了,要躲过搜寻侍卫, 从那山脚走上来不是很容易。


    他站在门槛外, 透过人群,正好与皇帝对望。


    皇帝脸上还挂着惊异, 不住打量他, 及至打量到他的脸,忽然转了目光:“皇叔回来了, 实在太好了, 太好了,快, 叫太医过来。”


    穆程微浮嘴角。


    他没行礼,皇帝也不在意,疯癫皇叔向来不行礼。


    后院,季庭书听到通报,惊得掉了杯子,忙不迭跑出来,脚步太急,身体战栗,下台阶时摔了一跤,顾不上痛,爬起来继续跑。


    穆程的眉眼里覆了笑意,将小猫放到旁边,伸开双臂去迎他。


    季庭书跌跌撞撞跑过来,碰了碰他伸开的手,翻转着手臂,又捧着他的脸左右查看,看他没有什么伤,抚着他的头很急切地说:“王爷没事,太好了。”


    而后,一把搂住旁边的小猫,像是失而复得的宝物,抱入怀中时心也颤,人也颤,瑟瑟发抖,不自觉滚了泪:“还活着,还活着,还活着……”


    这呢喃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地都变成了哭腔,他紧紧抱着小猫,再不敢放开。


    穆程:“……”


    忘了,众人还不知他们换过来了。


    他不开口说话,这么一小会儿,也没人能看出来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季庭书被泪水模糊了双眼,将小猫举起来,抚着猫咪的眉眼,顾不得周边那么多人,将它贴在自己的脸上。


    穆程轻咳一声,俯身把猫搂了过来。


    季庭书正准备亲猫,嘴上忽然落了空,抬眼间,有点紧张:“王爷小心。”


    别把它弄疼了啊。


    穆程冷哼,抱着猫就走。


    季庭书连忙追上:“王爷,让我来抱吧,王爷您身体不适不要劳累,王爷乖,咪咪咪,听话呀……”


    他二人一猫追逐着往后院而去,留一院子人,还有那九五至尊,面面相觑。


    太医检查伤势的流程少不了,到了后院也还是没能单独叙话,三个都脏兮兮的,检查完,都去洗过澡,没什么大碍,但一点浅显伤势要敷药。


    皇帝在前殿等了半天,不见那俩人出来了。


    他这皇帝被晾着,偏还不能说什么,皇叔本来就没规矩可言,可是,王妃怎么也不来了?


    喝了两盏茶,墙角有府里的下人路过,小声说着话,本来隔着一墙,但大殿里安安静静,那声音就传了过来。


    是两个小丫鬟的笑言:“小别胜新婚啊,王爷和王妃这么着急,这就在屋内不出来了。”


    “他们感情可真好。”


    殿里鸦雀无声,皇帝又灌了一盏茶,拂袖起身:“朕不打扰皇叔了,摆驾回宫。”


    浩浩荡荡一行人离开王府。


    后院,季庭书和穆程关在房间里是很久没出来……在给猫洗澡。


    季庭书不许下人给猫洗,那就只好他自己洗了。


    也不知是不是水汽烫的,他的脸通红,一边撩水一边说话:“你们怎么活下来的?”


    小猫咪歪着头看他。


    “好吧,等会儿你写给我。”温暖的水抚过猫咪周身,猫咪往他手上蹭。


    季庭书抿抿嘴:“别这样。”说话间,脸更红了,“为什么要救我?”


    他的声音又有点哽咽,垂了垂眸,再抬起时,眼也红了:“我在你心里,真的那么重要吗?”


    他在迷离水汽中,对着一只猫,释然一笑:“好吧,我承认,我被你折服了。”


    “未经失去,不知珍贵,穆王爷,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他的笑意缓缓收起,满目深情,“我认栽了,为你画地为牢也好,我心甘情愿了。”


    他说完,没敢再看猫,低下头不自在地撩着水。


    小猫咪眨着眼,看不懂他的神色,只知道他已经把猫头洗了三遍了,能洗一洗尾巴么?


    它向旁边求助。


    穆程在桶边耸耸肩,他现在不会讲猫语了。


    他伸手帮着洗,而季庭书十分警觉地护住猫:“王爷,不要捣乱哦,乖。”然后抚抚他的头,“你去睡觉好不好啊?”


    穆程:“……”


    还没开口,面前多了个毛线团,美人温声细语:“去到床上边玩边睡,乖哦。”


    “……”


    穆程生了些逗趣的心思:不如,过几天再告诉他已经换回来了。


    他接过毛线团,往床上走去,不拉帷幔,撑胳膊躺着,看季庭书把猫洗好,擦干水,抱到桌边,把笔架往他面前移一移,然后趴在旁边,眨着眼睛看他。


    猫被看得不自在,要跳窗。


    季庭书拉住他:“怎么了,你又生气了吗?”


    小猫:“喵呜……”


    季庭书:“还是说,你累了?”


    “喵呜……”


    “好了好了,我今天什么也不问,你也不要说了,那去睡觉吧。”他把猫拦腰一抱,往软榻走,走到一半扭头望床上,“王爷,还没睡吗?”


    穆程把毛线球在手里转了转,躺在床上不说话。


    “快睡吧,乖哦。”季庭书帮他把帷幔放下,帘幕遮挡了视线,唯剩若隐若现的影,透过影子,穆程看着他抱猫到软榻上,将猫放到枕边,躺下后轻轻抚着。


    他悄悄揭开一点帘子,看那躺下的人眸若星辰,望向枕边猫的时候又透无限深情。


    小猫咪被抚得很舒服,发出呼噜噜的响声,舔舔爪子,在他手上蹭一蹭,然后,抬起头,往他掌心舔了一下。


    季庭书的手愕然一顿,手指缓缓汇拢,触碰着被舔的地方,一点酥,一点麻,他的手悬在猫头上,忽而不知所措。


    窗棂清风,烛火跳跃,帷幔轻轻浮动,好一会儿后,季庭书才开口:“你干嘛呀?”


    小猫已经要睡了,听见声音,睁开眼看看他,而后起身,向他走来,金黄色的眼睛对上通红的脸。


    “怎……怎么啦?”季庭书万万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对着一只猫说话不利索。


    小猫咪好像示好一般,低下头,在他的脸上又舔了一下。


    躺着的人浑身僵硬,眼睛睁大。


    而猫猫讨好完毕,身子一压,往他被窝里钻去。


    睡床头哪有睡被窝舒服啊。


    季庭书更僵硬,不敢动,看着他往里钻,感受到他贴在自己胸膛边,柔柔软软的温度。


    屋内唯余怦然的心跳声,季庭书保持着一个姿势好半天没动。


    很久后,他终于抬手,缓缓掀开被子。


    小白猫团成团,在他心口边已经睡着了。


    他轻轻唤了声:“喂……”


    没反应。


    “王爷……”


    猫猫搂搂头,睡得很香。


    “你累了吗,好吧,你睡吧。”季庭书有点失落,身子稍许放松,以胳膊枕着头,心絮起起伏伏,感慨这一番奇妙境遇,心中微涩又微甜。


    这三天他们能活下来,一定很辛苦,季庭书他把被子往下拉一些,让小猫的头露出来,就没再打扰。


    良夜安静,他也想到了床上的人,那位能活下来简直是奇迹,也一定很辛苦啊。


    想想不太放心,他轻轻下床,往床边走。


    穆程已经放下了帘子,闭眼假寐。


    季庭书掀开帷幔,给他掖掖被子,温声说:“以后可不能乱跳了,知道吗,你快把我吓死了,幸好没事。”


    他说着话,看到穆程的脸上有一点伤,不知道上没上药,俯身低头去查看。


    鼻息相触,他浑不在意,专注去看眉端的伤。


    而面前人忽然睁开了眼。


    这倒是吓了他一跳,他怔了下,但没后退,反倒是抚着那伤口:“没睡着啊,这儿疼不疼?”


    近在迟尺,穆程带着笑意看他,攥住他覆在眉眼边的手。


    季庭书利落地抽出,反手一攥,将他的手按回被窝里:“别闹,等我一下,我再给你擦点药。”


    他拍拍穆程的头,起身拿药,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穆程:“……”


    季庭书习惯性地把药棉在嘴边呵口气,然后擦拭在伤口上:“王爷乖哦,不疼不疼,明天给你做小鱼干吃。”


    “……”


    好,他决定再装几天。


    “擦完啦,快睡哦。”季庭书低眉抚抚他的头,拉回帷幔,放下药瓶后,转头又看看另一边瞰睡的猫,清雅月色下,他畅吸一口气。


    劫后余生,他还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


    后半夜穆程睡着了,天刚亮被一阵猫叫吵醒,一掀帘子,见季庭书搂着猫,正给它穿衣服。


    他有一柜子猫咪的衣服,都是自己画图设计让人制作的。


    猫咪打死不穿,在他怀里挣扎。


    “不行,你一定要穿。”季庭书瞪大眼睛,“你……你都跟我睡一个被窝了,不能再让别人看你,我不允许。”


    小猫:“喵呜……”


    我只是一只猫啊!


    我有毛啊,又没裸着。


    “必须穿。”季庭书不放它,拿着一件绸衣要往它身上套,“你本来就不是真正的猫,穿衣服有什么不习惯啊?”


    小猫咪喵喵叫,四腿齐蹬,百般抗拒。


    “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穿。”季庭书把他放到桌边,将笔递给他,“说。”


    小猫碰翻笔架。


    “你到底……对我有没有意思?”季庭书蹙眉,“为什么回来后,突然不肯和我交流了?”


    小猫又踢掉了书册。


    “反正我的心意已经跟你说明了,你什么想法,说清楚。”不交流,为什么又舔他,还钻他被窝?


    “喵呜……”


    “别撒娇,给我写。”


    “喵……”小猫咪后腿一蹬,终于挣脱了他的掌心,一跃而起,忙不迭跳窗而去。


    “喂……”季庭书起身探出头,“你别跑!”


    小猫跑得更快了。


    窗前人泄气坐回椅子上,闷闷叹气,心里徘徊,思量着穆程难道还在生他的气?


    怎么样才能让他不生气呢?


    床边,穆程差点要笑出声,走过来看那垂头丧气的人,伸手抚抚他的发。


    季庭书拉过他的手:“你去玩儿吧。”


    穆程没动。


    季庭书叹口气:“好吧好吧,我陪你玩会儿。”


    他牵着穆程走到后园,拿起一根拴着羽毛的长杆,羽毛轻轻晃动,在穆程头上一点一点。


    穆程抬头无语地看。


    “不想玩羽毛了吗?”季庭书看他神色,顺着他视线往上看看,“你又想上树吗?”


    他择了一个石凳坐下:“那你上吧,别爬太高了。”说着吩咐下人准备好小鱼干。


    他捏着一条鱼,递到穆程面前:“啊……”


    穆程:“……”


    系统忍不住笑:“宿主,你还能装的下去吗?”


    刚开始是想逗逗他,中途看他把自己当猫哄,又想勾勾他,之后,还想听听他的心里话。


    所以一直伪装到现在,但其实也就一夜加一个早上而已。


    但穆程的确有点装不下去了。


    他瞥了眼小鱼干,转身,负手而去。


    季庭书晾在风里,眨眨眼。


    还没来得及细思量,听有人禀报,宫里来人了。


    他收起思绪,转身迎接。


    宫中是为那坠崖之事而来,默认了只有王妃接见,说皇上已命人查明,是锦王余党报复,槐王府的马夫是他们的人。


    那马夫当场认罪,咬舌自尽,此事了结,皇帝表明会迅速铲除其党羽,不再留一丝后患。


    另为庆皇叔归来,加之小皇子生辰到了,宫中明日设宴,朝臣皆可携家眷入宫贺喜。


    季庭书领旨谢恩,然而微微蹙眉,马夫在王府很多年了,要是眼线,真会一点痕迹不露吗?


    人走后,他去了一趟马厩,马夫已死,死无对证。


    不管怎样,至少,王爷回到王府,那就是安全的,那所谓“余党”,只敢制造意外,不敢明目张胆。


    季庭书略略放心,但还是命人多盯着王爷。


    人走后他去找猫,找半天,发现猫在自己的窝里睡。


    又睡觉,他没好打扰,蹲在旁边守了很久,不见猫醒来,无端气闷,留了张纸条在猫爪旁边,闷闷不乐地离去。


    入夜,他坐在后院的凉亭里,胳膊撑着头,眼巴巴看着花园那条路,那是从猫窝来这里的路。


    他留的纸条约穆程晚上到这里来,俩人好好把话说清楚。


    笔墨纸砚已经准备好了,厚厚一大叠宣纸。


    月升,月又落,都过了子时了,猫还没来,他愤愤拉住一下人,对方说猫回他们的卧房睡了啊,好像还睡到了王爷的床上。


    季庭书拍了一下桌子起身。


    他想矜持和浪漫一下,约猫在花好月圆的地方相见。


    却不想人直接回房睡觉了?


    那纸条不可能没看见吧?


    小猫咪哪里能留意到纸条,的确没看见。


    卧房里,穆程摸着猫,左等右等,不见季庭书回来,一问下人,说是在后院。


    小猫以前当人的时候习惯了在床上睡,今晚没有人搂它,它便又上床了,舔了会儿爪子,现在已经睡着了。


    穆程将它放到床上,起身去后院。


    季庭书拍完桌子准备回去,才刚动,忽听院外几声猫叫。


    一长两短,这声音熟悉,季庭书惊愕回头。


    那是之前燕南来找他时约定的暗号,难道说,燕南又来了?


    第80章  状元被迫冲喜(12)


    季庭书踌躇一会儿, 思量燕南或许有事,走过去打开了后院的门。


    燕南果然站在门外,见到他有些意外的惊喜:“庭书兄, 没想到你真的会开门。”


    “燕南兄何事?”


    燕南沉默片刻,道:“上次庭书兄虽拒绝我, 但我仍想再争取一下, 还是希望你与我一起离开, 隐姓埋名而去。”


    “燕南兄……”


    “我看庭书兄你也不怎么喜欢王爷啊,还没对一只猫紧张,你又何必要留下呢……”


    “不, 我喜欢。”季庭书打断他的话, 毫不迟疑, “我真的喜欢。”


    燕南怔住:“你喜欢……他会上树,还是会捉鱼啊?”


    季庭书:“……”


    “庭书兄,我知你思虑良多, 要顾全大局, 可你也该想想自己。”


    季庭书叹口气,郑重道:“燕南兄, 我非委曲求全, 我真喜欢他。”


    “这……”燕南不信,“可你要一辈子困在这里吗?”


    季庭书看着眼前人, 认真道:“我信他。”


    他说会有一条路可以走, 他信他能做到。


    感情用事也好,乃至怪力乱神也罢, 他认清了自己的心, 深爱了这个人,便也信他的话。


    不再彷徨, 不再迟疑,以这一生做赌注。


    孤注一掷,哪怕现在都还不确定他能不能变成人,但那又怎样呢。


    燕南大为不解:“我实在不明白。”


    季庭书没回话。


    而燕南眉头紧蹙:“不,你一定有什么苦衷,庭书兄,你告诉我,有何难处,我一定竭尽所能助你。”


    “真没有……”


    “你说……”燕南仍是不信。


    园中有人影,轻声一咳,打断二人谈话。


    昏黄灯盏下,两人回头,见锦衣之人负手走出,身形笔挺,正是槐王。


    季庭书想问他怎么大半夜还不睡觉,跑出来干嘛,碍于外人在场,没好开口,颔首行了一礼。


    燕南没有离开,反而挺直了脊背,与来人对望,也行了一礼:“参见王爷。”


    行完礼后解释:“臣与王妃以前是好友,平日王妃呆于内院,难得一见,今得机会,故而叙一叙旧。”


    穆程从阴影中走来,立于灯光之下,目中深邃,嘴角微浮:“是叙旧,还是来图谋我的人?”


    低沉的嗓音,听不出感情的一句话,灯影摇晃,他的脸明灭不定。


    季庭书愕然抬眼,浑然震惊。


    燕南没听过王爷说话,只听过他学猫叫,但他也没见过王爷几次,听到人开口没多大意外,可是这话里字句,让他惊了一惊。


    这语气,怎么也不像是疯癫之人,而且,从话意来看,他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王爷的疯癫症好了,还是说,那疯癫本来就是装的?


    燕南思绪混乱,可也无惧:“王爷若真为庭书兄着想,就该放他离去。”


    “放他同你一起离去?”穆程笑道,“一朝隐姓埋名,归隐乡野,寒窗苦读皆白费,盛世长安的抱负,桃李天下的理想,说不要就不要了?你们若真无此心,只爱田园悠然自得,那便也罢,可扪心自问,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此离去,可是心甘情愿?”


    “那……也比困在你这王府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真以为随便造个死因就能脱身,书读的多了,就忘了人心险恶,你就不怕假死变成真死?纵你一人不惧死,我却怕你连累我的人,庭书已言明心悦于我,你又为何苦苦纠缠?”


    燕南语塞。


    “此事就可治你之罪,但你虽欠缺思虑,却无恶意,本王不予追究,燕大人,以后想见庭书,不必偷偷摸摸,可于正门进。”穆程拂袖,朗声道,“来人,送客!”


    巡视的下人连忙赶过来,望着主子,狐疑地挠挠头,怎么感觉好久没听见王爷说话了呢?


    上回他说话是在成婚前,那时候他还卧床不起。


    燕南没让人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转身离去。


    下人过来请示,见他没别的安排,就去忙了。


    走了好远,下人还是疑惑,王爷肯定是会说话的,只不过这一阵子没说过话,那他现在可能又想说了,他一下子没想到那么多,没反应过来。


    人都离去,穆程转头回望,缓弯嘴角。


    灯影下,季庭书张大了嘴,还在发愣。


    “傻掉了?”穆程向灯下的美人伸出手。


    季庭书木讷地抬手,十指相碰,他被人一把拉近。


    四目相对,季庭书惶惶回神,上下打量他。


    穆程静立不动,任凭那眼神审视。


    审视的人不但看,还上手,拍他的脸,肩膀,腰和腿。


    在拍到腿间时,穆程无奈,将他拉起来:“还没看够?”


    “真的换回来了?”季庭书仍不可思议,“真的吗?”


    “那你觉得我现在像猫吗?”


    “不像,你像人。”季庭书捂住心口。


    那无数次勾勒的人影与眼前人重合,一样深邃的眼眸,微弯的嘴角,令他心向往之,让他五迷三道的人。


    是他,没错,是他。


    他的心砰砰直跳,还想去摸他,可此时双手竟无端颤抖,覆上他的脸,还是抖个不停。


    “什么时候换过来的?”他紧盯着眼前人问,一眼也舍不得挪开。


    “从悬崖归来。”


    “昨天就换回来了?”季庭书微蹙眉,“你骗我。”


    “是骗你了,对不住。”穆程笑着,顺势搂住他的腰,让他与自己贴近,“想逗一逗你。”


    “好玩吗?”


    穆程微低头,抵着他的额头:“好玩。”


    “哪里好玩了?”季庭书无语,亏他昨天还因为猫咪舔他手,钻他被窝而面红耳赤,原来那就是一只真正的猫啊。


    他气恼,但也又脸红了。


    “你害羞的样子,很有趣,就像现在这样。”面前声音更低沉了些,气息丝丝缕缕缠绕,温热鼻息铺面,季庭书方要说话,而唇上一温,话语皆被堵住。


    花枝摇曳,灯影瞳瞳,满园月色,被吻的人眸中迷离,双颊绯红,被抵在小门边,门扉吱吱呀呀,昏黄的灯一下下晃动。


    这还用问什么,还用说什么,不用谈,不用猜,心意已在行动中诉说殆尽。


    些许停顿,彼此都喘了口气,季庭书适应了,便开始回应,与他一般,启开唇齿,探入纠缠,牵出丝丝缕缕的甜蜜。


    朝夕相处,情愫生根发芽,早已经枝繁叶茂,灼烈如火,只差一点火星,就足以燎起盛势。


    相拥的环抱太紧,悸动的心驱使着,想要把对方揉进骨血,喘息之中也夹杂几许呢喃,生怕小门承受不住,被抵住的人不敢再攀附,抽手拉住门栓,却又不小心攥紧旁边的花束,脖颈间一阵酥意,花朵在手里捏碎,无声落到地上。


    巡视的下人又路过,季庭书抬眼看了一下。


    穆程转过他的头,再堵他的唇,让他不要分心。


    下人忙捂脸走开,花园中又剩二人,相吻着折转,走到石桌前停下,季庭书背后一凉,人已被压在桌上。


    抬眸望天上月,转眼看手边花,灼热的吻落在耳畔脖颈,拉开衣领向红缨探去,他的思绪迷离,情愫翻涌,等那人给他宽衣解带,被吻得躁动不安,却未见对方行动,他睁开半阖的眼:“你在等什么?”


    “这儿凉。”穆程如被提醒,停了动作,“回房去。”


    他将人拉起,人在对方双腿之间,季庭书顺着他的动作,直接跨在他的身上:“走不了了。”


    “走不了?”


    “嗯,起来了,硌得慌。”


    “好,我抱你。”穆程忍笑,认识他的第一天他就语出惊人,一向狂野,看样子并未收敛。


    “嗳……”季庭书就想幕天席地,不想人要抱他回房,他又不好意思了,“其实我自己能走。”


    “那我也要抱。”


    怀里人垂眸,任语出惊人,该害羞还是害羞。


    一路拂过花香,遇到躲着他们的下人,季庭书说:“你怎么不硌啊?”


    “额……”


    “你没起来?”


    “……”


    “你不行?”


    “……”


    “哦,不行也没关系,我行。”


    “不行。”穆程终于开口。


    “真不行啊?”季庭书张大嘴。


    “……”


    回到卧房,刚掩上门,外面却渐有窸窣响动,下人们陆续起床了,夜里本来就耗到子时,又与燕南相谈许久,到他们两人在花园相吻不知时辰,现在才发现,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床被小猫咪占了,他们拥倒在软榻上,衣带半解,意乱情迷,临到头又停下。


    “半个时辰不够。”穆程道,“我不想不上不下。”没弄完比没开始更折磨。


    “我现在就不上不下。”季庭书咬唇,本来,门一锁,管他窗外春秋,可今天偏不行,宫中设宴,小皇子生辰加上庆贺皇叔大难不死,他们得早点去,天一亮就要出发了,“但也没办法,算了,起来吧。”


    两人没能深入接近,只好再耳鬓厮磨片刻,待天露出一抹亮色,那昨夜巡视的下人刚准备睡觉,然而灵光一闪忽地坐起。


    “王爷是不是好了啊,不疯了?”他突然反应过来,没了睡意,跑下床直奔管家住处,再与人一路狂奔到王爷卧房外。


    两人刚起床,互相穿着衣服,听外面脚步声渐多了起来,进来伺候的下人时不时打量穆程,不敢明目张胆看,只好偷偷看。


    穆程笑,提高声音:“我好了。”


    端水的丫鬟惊讶抬眼,窗外响动更甚,过了一会儿,有人忍不住欢呼:“太好啦。”


    于是其他人也没控制住,好一阵欢呼喧嚣。


    本该知会宫中,但他们马上就要进宫了,倒也不必专程去禀报,衣饰整好,两人在众人注视下走出,一众下人们盯着穆程看,不禁倒吸气,暗暗惊讶。


    槐王以前一直病着,府里下人鲜少看他下床,后来能下床了,又突然上蹿下跳,坐没坐样站没站样,直到今日,大多数下人才看清,他们的主子原来是这般丰神俊朗,身姿挺拔,气势逼人。


    再看他二人并肩,惊才绝艳,风华成双。


    马车行驶在热闹街市,这次出门没带猫,安静马车内只有他二人,帘子拉下,遮挡了闹市的喧嚣与晨起的光亮。


    昏昏暗暗,好似还如昨夜月光洒落的花园,季庭书面上的潮红未散,轻咳一声,掀帘子看看窗外,又垂手放下,昨夜只顾着拥吻,倒是没怎么说话,现下他开口:“我跟燕大人没关系,你不要吃醋。”


    “好。”穆程笑,“你这样说,那我就不吃醋了。”


    “那你可会针对他?”


    穆程靠坐在软榻上,似笑非笑:“你这话,我又会吃醋。”


    对面的人认真道:“正因为问心无愧,我才有此一问。”


    “我说过不追究,就不会刻意针对,我不是君子,但也绝非小人。”穆程回他的话,向他伸手。


    季庭书点点头,把手交给他。


    人被一个用力,拉到对面,他坐在了穆程的腿上,回头看了眼窗帘,还好,拉得很严实。


    “接下来有何打算?”为了压下心猿意马,季庭书决定讲点正事。


    “拢兵权。”穆程言简意赅,“握兵权,加上煜临商行的财富,兵与钱当道,才有资本。”


    “握兵权,掌商行,你就是下一个锦王。”季庭书玩笑道。


    “别骂人,我可不会通敌叛国。”


    “那你……”季庭书靠近他耳边,“可会谋朝篡位?”


    “你可以换个词,叫争权夺位。”穆程捏着他的腰,“你想要我做吗?”


    季庭书看着他的眼:“王府内院,与帝王后宫,对我而言并无区别,我想要的是走出束缚之境,光明正大做我想做的事。”


    穆程颔首:“对。”稍许一顿,他继续,“不止你。”


    季庭书一把牵住他的手:“是,不止我,所有嫁人的女子,男子,皆应可入朝堂,可战沙场,可立于学堂,可忙于商行,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发挥自己的本领。”


    穆程反攥住他:“可行,信我。”


    掌心里的手微颤。


    “那位置我不要,但这条路一定会铺出来。”车轮吱吱呀呀,穆程的话语轻柔却又掷地有声,“要改制度就要有话语权,兵与财,权与势,庭书,若得兵权,需去沙场,近日我要寻个理由去边关,可能要与你分开些许时日。”


    季庭书澎湃心潮添了几许愁绪,紧紧拉着他的手。


    “行军作战对我来说不在话下。”逐鹿天下的世界他穿过很多,“向你保证,我不会有生命之危,放心。”


    季庭书信他,他是一只猫的时候就能发展出力压万氏的煜临商行,现在变成人了,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可是信归信,担心也担心:“我能做什么?”


    “煜临商行交给你,它是我的后盾,很重要。”


    “好,你放心。”季庭书郑重点头。


    “嗯。”穆程捏捏他的脸,笑道,“不要这么凝重。”


    季庭书抿嘴也笑:“那……这几天我得把你榨/干,免得你在外面沾花惹草。”


    话刚落,腰被捏紧,他被迫贴近面前人。


    穆程的唇贴在他耳畔:“我本来火就没熄,你非要在这时又惹我。”


    怀中人些微侧脸,轻轻咬住他的耳垂,呢喃软语丝丝入耳:“偏要惹你。”


    穆程眼一眯,倏然将人压下。


    “离宫门不远了。”季庭书佯装去挡,而眼波流转,欲拒还迎,“你这架势,我怕我呆会儿下不了车。”


    “你也知道。”穆程压在他身上,“那你说怎么办?”


    耳畔气息如烟盘绕又如火灼烧,季庭书柔声道:“我帮你弄一弄,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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