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赵元明的比试, 绝不是陆卓这一生中经历过的最凶险的一场比试。
他经历过更凶险的——死里逃生的那一种。
但他不会自大到认为如果赵元明真心想取他的性命,他能活下来。
他不过是在赌,赌他师父虽然已经仙逝多年, 但是赵元明还会卖他些面子。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自杨傲死后他就不喜欢赌博这类事情, 但或许就像杨纯说的那样,他和杨傲一样是天生的赌徒,他比杨傲还高上一级, 因为杨傲总是输,而他……
陆卓笑了笑,有点想回去跟裴翊炫耀——他每次在生死关头都能赌对的运气。
江湖靠的不就是这点运气吗?
不过在这之前, 他要赢过赵元明。
他虽有自信能护住裴翊,但他做事向来喜欢从源头解决麻烦。
半招,保那爱招惹麻烦的小将军后半生不再受细雨楼的侵扰。
即便他日后有什么不测, 也不用在死前还担心裴翊会死在哪个不知名的二流杀手手中。
他傲气十足的小裴将军, 即便死也该死在塞北的战场上,不然奈河桥头陆卓不知又要听他多少牢骚。
逸仙楼中的人早已退让出去, 独留陆卓与赵元明二人。
陆卓长剑出鞘攻向赵元明, 并不像当日在京城拿剑砍晋王时的花哨剑招,对战赵元明这样的高手, 再多的花招都是白费,想要赢就要在一开始使出全力。
这一剑蕴含了陆卓全部的功力, 那暗淡无光的铁剑似乎也发出淡淡的光芒,剑身传出虎啸龙吟之声。
他步步逼近, 眼见剑招将至赵元明却不慌不忙,手拿一把软剑轻轻抬手一架, 架住了陆卓的攻势。
陆卓叹息一声。
一招不成, 那他只有拿命去赌了。
这属实有些耍无赖了, 赵元明以拳脚功夫闻名江湖,今日却拿软剑与陆卓对战,摆明是想放他一马。
只要他认输,随时都可以离去。
想来这是赵楼主看在他师父的面子上,想要饶他一命。这十余年来陆卓头一次感受到,他虽从不以天峰道人徒弟的名头在江湖上行走,但他师父的遗泽始终惠及着他。
只可惜事关裴翊的性命,他绝不会认输。
陆卓把住楼梯的栏杆,一旋身闪到赵元明身后,剑尖直取他的肋下,赵元明翻身跳上栏杆,躲过他这一剑,大笑道:“好轻功!”
而后回身软剑挥舞,霎时剑光大作,迷住了陆卓的眼睛。他知道危险已经临近,却根本无法从漫天的剑招中分清哪一招是赵元明真正进攻的那一招。
真像逗弄小孩的把戏,陆卓咬牙,可惜他早就不是小孩了。
他举剑硬抗上去,凭着直觉对上其中一招,忙乱之间竟还有心思去想,裴翊不是能通鬼神吗?
若他真能通鬼神,就保佑陆卓赢下这一战吧。
若陆卓能赢,必回到裴翊身边,叫他骂上两个月也绝不还一句嘴。
‘当’的一声,陆卓大笑起来,向着对面的赵元明笑道:“好招式!”
两人的剑同时有了裂痕,赵元明的脸色微微一变。
陆卓是个天生的赌徒。
陆卓从黑暗中醒来,望着眼前的帐子失神了许久,才发觉自己应是在某个客栈的房间中。而后慢慢复苏的记忆,让他想起了陷入昏迷前留在他脑海中的,那一张愤怒悲伤的脸庞。
陆卓闭上眼眸叹息一声。
这大概就是他逃离塞北七年的秘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裴翊有一天会因为他而露出那样的表情。
悲伤,愤怒,绝望的裴翊,他在塞北见过许多,但是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裴翊悲伤的源头。
“为什么叹气?”
床边突然响起的声音,把陆卓吓了一跳。他差点从床上弹起身来,但是胸口猛烈的疼痛止住了他的动作。
陆卓半坐起身,脸上露出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出声那人显然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也吓了一跳,只怕他胸膛的伤口被扯开,忙扶住他的身子,问道:“你的伤口怎么样?”
说着要扒开陆卓的衣服检查,却被陆卓一把拿住手腕。
裴翊抬头望向陆卓,只见那人面含笑意,向他说道:“我的伤口无碍,只是将军这样热情,我怕我招架不住。”
见他还有力气贫嘴,裴翊知道他应是没什么大碍,瞪了他一眼,拍开他的手坐回床边的矮凳上。
陆卓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只见外面一片漆黑,想来已至深夜,屋中也留了一盏如豆的油灯照明。
见裴翊此时还在此处,知他是为了照顾自己,陆卓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向裴翊问道:“我们已经进了青州吗?”
他可记得自己是在青州城门口,被裴翊一拳打晕的。
想起这茬,陆卓突然觉得脸上有点痛,抬手摸了摸才发现右脸已经肿了起来。
看来裴翊那一拳着实没留情。
看他摸着脸上的伤口,裴翊似乎有些难堪,低下头去回答:“我们现在青州的一处客栈中,赈灾银已经由二哥他们送去青州府衙,你不必担心。”
说完裴翊又抬头看了陆卓脸上的伤口一眼,抿唇说道:“对不起。”
陆卓闻言,瞧稀奇似的看了裴翊好几眼,把裴翊看得有些恼怒,抬眼瞪过来以后,陆卓才摇头感叹道:“真稀罕,我才离开塞北不过七年,我们的裴大公子竟学会说对不起了。”
话中的调戏之意不言自明,裴翊无奈:“我一直都会说对不起。”
只是不会同陆卓说就是了。
陆卓做了个怪表情,裴翊白他一眼:“因为那些都是你自找的。”
说完裴翊突然反应过来,陆卓竟是在以塞北客的身份与他交谈,怔了怔,望向陆卓迟疑道:“你……”
陆卓微微一笑,结果扯动了脸上伤口忍不住‘啧’了一声。他无奈地抬手摸了摸眉头,向裴翊递来一个尴尬的眼神。
裴翊抿着嘴唇,凑上前来替他检查了脸上的伤口,说道:“应该过几日就会好。”
两人此时挨得极近,但裴翊一心照看他的伤口,却没有多少旖旎心思。
陆卓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再次忍不住微微一笑。
裴翊皱眉,低头问道:“你笑什么?”
陆卓笑道:“没什么,只是我原以为我会不适应这样的日子,但是我现在觉得很好。”
“什么?”裴翊没听明白。
陆卓柔声道:“以后慢慢告诉你。”
以后以后又是以后,裴翊起身离开这满口都是敷衍之词的人,生怕自己忍不住又给他来上一拳。
他生硬说道:“厨房有粥,我去给你端来。”
说罢抬步去了厨房,实则是不想这人伤上加伤。
陆卓含笑看着他的背影,想了想起身穿好鞋子,随意拿起床边的衣服披在身上,跟着他往厨房去。
还未走到客栈厨房,陆卓就在走廊上见到裴翊与一位白衣公子在交谈。那白衣公子有些眼熟,但陆卓一时没认出是谁,只得向那人看了又看。
白衣公子也见了他,向他拱手行了一礼,又向裴翊寒暄道:“裴将军这么晚还未歇息,可是有什么麻烦事?可需在下帮忙?”
这话问的其实有些失礼,但裴翊也知这是江湖人士一贯的热情,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他跟陆卓刚认识还困在北蛮山洞那会儿,陆卓无聊地把裴翊祖宗八辈的事都打听了一遍,全然不顾两人根本不熟的事实,把受伤躺在石床上的裴翊给烦得不行。
自那以后裴翊就再不会轻易觉得旁人失礼了,再失礼能有那个山洞里的野人失礼吗?
只是裴翊不是交浅言深的人,只淡淡道:“只是夜里饿了,来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江公子还不歇息吗?”
江玉泽道:“多谢将军关心,在下只是有些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说罢江玉泽向两人告辞。
听到那声江公子,陆卓也猛然认出这人是谁,心里一惊,下意识地看了裴翊一眼,缩到墙边不敢出声。
江玉泽只觉得这人行为古怪又无礼,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而后抬步离去。
待他走远,陆卓才溜进厨房,向裴翊问道:“他怎么在这里?”
裴翊把手里的粥碗递给他,嫌弃道:“刚才人在的时候你怎么不问?”
陆卓老实交代道:“……我怕挨揍。”
裴翊冷笑:“你放心,听说他找了你几年,你此时若与他相认,他只会欣喜若狂,绝不会揍你。”
“……你方才在房中突然生气离去是因为他吗?”陆卓试探性地问道。
裴翊白了他一眼,简直懒得理他。
其实他们的明白裴翊在生气什么——太多的‘以后’变成空谈。
陆卓从来都没有实现过他的那些‘以后’。
陆卓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可恶,既然从没做到过,他何苦说这些话来招惹裴翊?但他确实不是刻意戏弄,他从前说出的每一个‘以后’,他曾经都以为会实现,只是……
世事总是不如人意。
陆卓想了想,突然上下摸了摸自己身上,从怀里掏出一个黑铁令牌递给裴翊,说道:“送给你。”
“这是什么?”
裴翊疑惑地接过令牌,只见这令牌不过手掌大小,漆黑的令牌上刻了一个‘天’字,看上去并没有特别的,只是这材质……
裴翊掂了掂:“这牌子跟你的乌铁剑是一样的材质,也是你师门的东西?”
“好眼力!”
陆卓赞道,笑着仰头饮尽碗里的白粥。
粥到此时还是温热,却并没有糊味,定是裴翊一直用炉子煨着,又不时出来查看,才让陆卓深夜醒来也有热粥喝。
他喝粥时披着的衣服落下一角,裴翊看到便伸手替他拉起,重新披好。
收回手后,裴翊举着令牌不解道:“送我这个干什么?”
陆卓笑了笑:“这是我太极门的掌门令牌,只要你拿着它,不管我跑到天涯海角都会回来找你。”
他还刻意提了一句:“这个是我师父的遗物。”
裴翊闻言一怔,凝眸望了他许久。久到陆卓都以为他不会收下这令牌的时候,正要开口化解尴尬之时。裴翊突然移开视线,把令牌揣进怀里,淡淡说道:“收下啦。”
而后他接过陆卓手里的粥碗,低头把碗放到木盆里,两人陷入一阵沉默中。
良久,裴翊迟疑问道:“你有没有……送过那位江公子这样的东西?”
听到他的话,陆卓虽然脸还是很疼,但是怎么也止不住唇边的笑意。
他弯起唇角说道:“送过。”
裴翊脸色一变,抬头望他:“你送他的是什么?”
陆卓看他面色铁青,大有要把怀里的令牌掏出来,扔回给自己的冲动,歪头向他笑道:“当然是我一份真挚的友谊,不然还能是什么?”
裴翊闻言瞪着他,大抵一时没想清楚究竟是要骂他一顿,还是给他一拳。
瞪了快半晌,裴翊突然笑了起来。
他是极少笑的,至少重逢以后陆卓就极少见到他笑,仿佛整个塞北的忧愁都压在他身上,让他的眉宇不能再展笑颜。
此时看着他的笑容,陆卓只觉得整个房间都明媚起来。
裴翊嘴角挂着无奈的笑容,低头收拾着盆中的碗筷向陆卓说道:“若我是那位江公子,只怕真要给你几拳。”
陆卓看着他的侧脸,笑着摇头感慨道:“可惜你不是江公子,是裴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在码字的时候,也时常感叹:陆哥,别太爱了!(姨母笑)
第42章
收拾了碗筷, 两人回到房中,裴翊帮陆卓躺下。
陆卓半靠在枕头上,笑嘻嘻地看着他说道:“我倒不知我有伤得这么重。”
他胸口被捅了大洞, 自己倒毫不在意, 却惹来裴翊的不满。
血肉之躯,受当胸一剑,要换个身体不好的人, 不是已经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等死,也起码要好几个月下不来床,偏这人还有力气从均州跑到这里来耍贫嘴。
裴翊瞪了陆卓一眼, 懒得再跟他斗嘴,帮他盖好被子,坐回床边的矮凳上守着他。
陆卓有些吃惊:“你不回去休息吗?”
裴翊道:“我在这里守着你。”
面对陆卓惊讶的视线, 裴翊后知后觉地解释道:“你的伤口是因为我跟你动手才裂开的, 我有责任照顾你……没其他的,你别多想。”
陆卓笑起来, 饶有兴致地向裴翊问道:“我该多想什么?”
他明亮的眸子在裴翊身上打转, 眼中像有千言万语,直把裴翊看得浑身都不自在。
裴翊拧着眉头偏过头去, 望着床边的踏板,闷声闷气地说道:“你最好什么也别想。”
“我确实没多想, 只是想你陪我睡一会儿。”说着陆卓打了个哈欠。
裴翊心跳漏了一拍:“你说……什么?”
他双目圆睁瞪向陆卓,脸上不知是羞是恼。
陆卓笑着凑到他面前, 笑道:“既然要照顾我,睡在外侧也是一样, 何必挤在那根矮凳上……”
说着他拖长声音, ‘疑惑’问道:“你想到哪去了?”
裴翊如何不知他是故意戏弄, 怒而起身就要离去,被陆卓一把抓住手腕。
“别生气,生气就不好玩了。”陆卓笑嘻嘻地说道,“大不了,我再让你打两拳出出气。”
裴翊最近因连日奔波加上受伤的原因,消瘦得厉害,此时手腕被陆卓抓在手里,陆卓只感觉自己像是握了一把骨头,霎时有些心疼。
他真怀疑自己一个用力,就会把裴翊的手腕捏碎。
那边裴翊骂道:“我没事打你做什么?滚远点!”
陆卓却没心思再逗他,拉他陪自己躺下:“陪我躺一会儿,你这些日子赶路肯定也没休息好。”
他把裴翊按倒在枕头上,满脸认真地对裴翊说道:“以往每每都是完成受伤了你照看我,现今咱俩难兄难弟,就互相照看吧。”
说着他抚向裴翊肩膀上的伤口,温声向他问道:“这几日伤口好转得怎么样?”
大抵是这场景太温情,裴翊罕见地没有回声讽刺。他面色僵硬地看着陆卓,半晌低声回道:“你……你先放手。”
灯花爆了一声,带动着床上两人的影子都跟着晃动了片刻,裴翊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在跟着这些影子胡乱跳动。
陆卓才反应过来,裴翊的手腕还被自己抓在手中,低头看着手中消瘦的手腕,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裴翊的身子瞬间僵住,看了陆卓一眼,抬手想把手腕从他手中挣出。
却被陆卓用力握住。
裴翊心里猛地一紧,抬眸去看那人的眼睛,却见暗淡的灯火之下,那人却仍如星辰闪亮。
“睡吧。”陆卓说道。
说完他抬手一掌灭了桌上的油灯,仰头躺倒在裴翊身边,手中仍紧紧握住裴翊的手腕。
裴翊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鼓,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如此清晰,再响下去恐怕就要被世人知晓。
他偏头望向陆卓,侠客面容平静闭眸躺在枕头上,睫毛却不住在颤动。
裴翊忽然发现……好像不止他一个人在紧张。
似乎是察觉到裴翊的视线,陆卓的喉结也跟着动了动。裴翊的视线跟着转到陆卓的喉结上,似乎有些许好奇,看了半晌又转回陆卓的脸上。
这张脸,他其实是有些陌生的。
陆卓从前与他相处都是胡子拉碴的一张假脸,他看得久了,也就习惯了这人是个粗犷丑陋的大汉了,虽然他心里知道这人真容未必真的丑陋,但却从没想过塞北客会是这样一个面如冠玉的男子。
看得久了裴翊的心跳渐渐平复过来,反而有些陷入不知名的思绪中,他紧紧盯着陆卓,想把他的脸刻进脑海里。
他早就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孩,还会对情这一字抱莫名的期望。
今日陆卓做了一些奇怪的举动,搅乱了他的心,但他仍旧明白,陆卓不会就这样留在他身边。
江湖太大了,他留不住这个人。
只要记住这张脸就好了。
若是有一日陆卓死于什么乱七八糟的裴翊不知道的江湖纷争中,他还要凭着这张脸找到陆卓的尸骨,好为他收尸。
想通这一关节,裴翊瞬间不再纠结——若是陆卓迟早要走,哪还有时间留给裴翊纠结?
露水情缘更该好好珍惜,及时行乐方为正道,只是……
裴翊的视线又落到陆卓的伤口处,想到这样重的伤,恐怕还是不能行乐,裴翊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陆卓无奈地抬手挠了挠眉头,睁开了眼眸。
好歹他也是一代大侠,被人盯着看了这么久,他没法装作什么都没察觉。
他偏头望向身旁躺着的裴翊,借着窗户透出的月色看清这人的表情,明明并那人的表情没有什么波动,但陆卓却还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点忧愁。
“你在想什么?”陆卓声音低沉地问道,这一回是正儿八经的关心。
裴翊仍旧望着他俊俏的面容,喃喃道:“我在想……你这张脸是真的吗?”
他恐怕已经要被陆卓变幻无穷的假身份和假脸整出心理阴影来了,此时也分不清眼前的脸是真是假,以后做梦也不知该去梦哪一张脸。
陆卓闻言笑起来,一手枕在脑袋后面,向着裴翊转过脸去,仰起下巴说道:“要不你来捏一捏,面具总有痕迹,一捏就知真假。”
他是玩笑话,谁知裴翊却真的抬手要来捏,还是向着他肿起来的那半边脸来。
陆卓刚才把他惹急了,生怕他此刻报复自己。若是再给他用力地捏上一下,陆卓这半边脸估计半个月都好不了。
想到这里,陆卓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裴翊却跟着他的动作,身子往前凑了过来。他细长的手指覆在陆卓脸上,轻柔地抚摸了片刻后抬眸,轻声向陆卓笑道:“校尉真是长了一张好脸。”
看着这近在咫尺的笑容,陆卓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作者有话要说:
陆大侠:假死以后,我想跟我老婆长长久久,我老婆却只想跟我419!
明明该用来推动剧情的一章,却被我拿来撒糖。
第43章
翌日早上, 宋三来陆卓的房间找裴翊,说是青州知府想今晚设宴酬谢他们对青州的帮助。裴翊觉得没必要,现在青州正是重建的紧要关头, 没必要再为他们几个闲人费神。
他亲自去府衙谢了知府的好意, 而后便向知府道别,赈灾银既然已经送到青州,他们也该赶回塞北。
知府留他不住, 又被府衙的事缠着脱不开身,只能派李劼送他回客栈,临走前, 知府又再三恳请裴翊以后一定要再来青州,到时他必好好款待。
裴翊再次谢过知府,向知府许诺塞北大捷, 他必再来青州, 好好吃上一顿螃蟹,饮一饮青州有名的菊花酒。
李劼陪裴翊走到客栈门口, 两人便做了告别。站在客栈前那条长街前, 李劼见裴翊一步步走向客栈,忍不住出声唤道:“将军……”
裴翊疑惑回头, 问他可是有什么话要说。李劼深深地望着他,嘴唇嗫嚅了几下, 犹豫了许久,还是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转而认真向裴翊说道:“还请将军珍重。”
裴翊似有所觉,张开嘴唇想说些什么, 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只是向他说了句:“多谢。”
李劼扯了扯嘴角, 向裴翊告辞离去。
裴翊回头,见姜二和宋三二人正在围在客栈门口,看他和李劼这场离别大戏,看得不亦乐乎。裴翊脚步顿了顿,给了他们一个不悦的眼神,抬步走进客栈。
宋三看着李劼的背影摇头感叹:“都是风流债。”
与他擦肩而过的裴翊,闻言向他翻了个白眼。他们二人正在吃饭,也备了裴翊的碗筷,裴翊直接坐到桌边拿碗添了米饭,埋头吃了起来。姜二和宋三也跟着坐了回来,继续吃饭。
裴翊夹菜的时候,注意到姜二投向自己的不赞同的眼神,皱眉道:“二哥为何这样看我?”
“听说将军昨晚跟陆兄弟睡在一张床上。”姜二担忧道,“你二人的伤势未愈,贸然……伤身啊。”
裴翊呛了一下,哭笑不得地说道:“二哥想哪去了?我是昨晚照看他的伤口,太晚了就在床上眯了一会儿,怎么会……伤身嘛?”
姜二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嘀咕道:“希望是我想多了吧。”
裴翊看了一眼旁边另外一副没人用过的碗筷,又伸手夹了两筷子菜,装作不在意地问道:“他呢?怎么没来吃饭?”
姜二正要回答,却被快嘴的宋三抢了话,宋三疑惑道:“哪个他?陆兄弟、江公子还是李兄弟?将军最近怎么爱上打哑谜了?”
裴翊被哽住,埋头用力扒拉了两口饭,说道:“没哪个他。”
而后裴翊放下碗,向两人说道:“今日再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出发。”说完便说要去看看马,让两人慢用。
待裴翊走远,姜二才转头斥责宋三:“你哪日把他气死了,就知道厉害了。”
宋三嘿嘿直笑:“将军才不会真的同我生气。”见他还是这幅傻傻的样子,姜二无奈地叹了口气。
宋三见状端着饭碗凑到姜二身边,望着裴翊离去的方向,压低声音向姜二说道:“将军心思太重,像他这样把所有的事都压在心里,我若不时时气气他,让他发发火气,他不早晚憋出毛病才怪。”
姜二确实没想到他还有这份心思,纳罕地看了他好几眼。见宋三满脸的得意,姜二无奈的笑了笑,收回视线担忧地望了裴翊离去的方向一眼,眼角瞥到桌上那副没人用过的碗筷,姜二的视线定格了许久,最后低头叹了口气。
陆卓没同他们一起吃饭,自然是因为他不在客栈。
今日裴翊刚刚离开客栈,陆卓就收到杨纯的来信,邀他到青州的如意楼见上一面。
现在朝中正是各位皇子为了皇位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杨纯居然抛下一路扶持的太子跑到青州来,叫陆卓都吃了一惊,而他心里原先那个隐约的猜测,也被杨纯到来证实。
是以当他走进如意楼雅阁,听到杨纯向他抱怨他在均州假死之事,给如意楼惹了不少麻烦之时,他也只是淡淡一笑,拿起茶壶将杨纯面前的茶盏斟满,向杨纯说道。
“这些年如意楼也给我惹了不少麻烦,杨楼主总该回报我一二。”
杨纯一听这话,就明白陆卓已经猜到当年的事。那把被送到京城的铁剑果然是他所想的那个意思。他张嘴想要解释,却被陆卓抬手止住话音。
陆卓摇头:“不必解释,你这样做的原因,我多多少少也能猜到,我现下已决意回塞北做个闲人,这七年就当是我给如意楼打了个白工,以后这些事情都与我无关了。”
杨纯脸色难看起来:“你要与我割袍断义?”
“怎么会?”陆卓吃惊,看了他几眼,摸着眉毛无奈地摇头,“你跟大哥一样太爱钻牛角尖,你做的事我虽不赞同,但不代表我就要为了这些事断了你我的交情。”
他举起茶盏向杨纯敬了一敬,笑道:“割袍断义?有这么一个家财万贯的财主朋友,我可舍不得断掉。”
闻言杨纯面色微霁,陆卓顺势换了个话题,两人聊了几句,杨纯问起陆卓在均州假死,是不是打算借此机会退出江湖。
陆卓摸着茶盏陷入沉思,半晌摇头说道:“我也没想好,只是若我要待在裴翊的身边,塞北客就不能活在这世上。”
闻言杨纯有些吃惊,他知陆卓对裴翊有情,却没想到他会为了裴翊做到这种地步。
两人多年好友,杨纯也知道陆卓这些年过得并不快活,他有心想让陆卓得偿所愿,又想起陆卓身后的那些麻烦事,担忧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陆卓想起昨晚裴翊的表情,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打算,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杨纯看他神情不对,追问道:“有麻烦事?”
“……裴翊好像不相信我会留下来。”陆卓想了想,还是开口向杨纯说道,原只是想倾诉烦恼,结果看到对面杨纯的表情,陆卓愕然。
“你也不信我会陪他留在塞北?”
“我并非不信……”杨纯顿了顿,“只是我觉得你……可能自己都没想清楚要不要留下?陆卓,你陪我在京城待了七年,我也从来没觉得京城会成为你的归宿,塞北又有什么特别的?”
塞北又有什么特别的?
陆卓拧起眉头思索了半晌,慢慢说道:“塞北有裴翊。”
纵使他在京城待了七年又如何?京城终究没有他牵挂的人。
但是塞北有。
杨纯叹了口气,说道:“所以我才会说:我对感情一窍不通,你最好别听我的意见。”
陆卓笑了笑,两人谈起陆卓在均州假死一事,虽然赵元明有帮他遮掩,老婆子也已经去验过尸体,但为防事情败露,陆卓还是请如意楼帮忙去动动手脚。
他是因为如意楼才惹上来老婆子,杨纯自然不会对此事袖手旁观,一口答应下来。两人聊到晌午,陆卓见朗日当空,心道裴翊应该已经回了客栈,若是见不到陆卓在,恐怕又要生气,便向杨纯告辞。
杨纯也不跟他客套,只说自己会帮他处理好均州的事,便让他走吧。
陆卓走到门口,杨纯突然开口叫住他,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跟裴将军谈谈以前的事?”
陆卓回头,见到好友脸上浓重的担忧,安抚地向他笑了笑:“我会跟他好好谈谈的。”
杨纯随意地点了点头,拿起茶盏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尚嫌不够,又倒了一杯灌进嘴里,才抬头向陆卓说道:“青州向北五十里的天昌山上有一座红安寺,那寺里的素斋很是不错,若你那位小裴将军爱吃素斋,你们路过的时候可以去尝尝。”
陆卓闻言看了杨纯许久,方才点头说道:“我们会去的。”
说完他向杨纯告辞,慢慢地抬步离去如意楼,将那些追魂索命的武林纠纷留在了楼中。
第44章
陆卓回了客栈却没在房中见到裴翊, 便四处去寻。路过姜二和宋三的房间时,他见两人在房中收拾东西,想了想探头进去跟两人打了招呼, 问他们是否就要启程。
若要启程, 他也得赶紧去收拾收拾。
房中的两人闻声抬头,宋三热情地向他打了招呼,说道:“将军说明日启程, 陆兄弟若是要跟我们一起走,可要抓紧时间收拾东西了。”
宋三向陆卓挤眉弄眼,陆卓笑了笑, 也没说去也没说不去,转而问起裴翊现在何处。
得知他想找的人此刻正在马厩喂马,陆卓拱手向两人告辞。
宋三嘿嘿笑着挥手让他快去, 仍在收拾东西的姜二只是向他略一颔首, 便继续忙着手头上的事情。
陆卓拜别两人向马厩走去,刚刚走进后院, 却见一人摇摇晃晃地迎面撞了过来。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陆卓眉头一皱, 忙伸手扶住那人。
那人抬眸,只见梨树之下, 有俊朗侠士向他微微一笑,颜如冠玉, 目若朗星。
江玉泽微微一怔:“你是……裴将军那位……”
陆卓关切问道:“公子可需在下帮忙?”
他的目光在江玉泽苍白的面色上转了一圈,眼里多一丝探究的意味, 只是面上不显,仍旧是一脸关心, 却被江玉泽冷漠推开。
“不必。”
说罢江玉泽抬步离去, 陆卓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摊手, 摇了摇头转身正要继续往马厩走,背对他的江玉泽突然开口说道:“你可知他还有别人?”
陆卓怔了怔,回头望去撞进一双凝聚着怨毒的眸子中。
江玉泽扶着树干,半个身子回头向陆卓恨恨说道:“听说那位裴翊将军的风流韵事不少,想来兄台也不过就是其中一位入幕之宾罢了。”
陆卓的面容冷了下来,望向江玉泽的眸子也闪出几许寒光,几乎令江玉泽以为他会在此处与自己动手之时,陆卓忽然又笑了起来。
“所谓传闻,不过都是些添油加醋的道听途说,公子看上去是个聪明人,想来定懂得分辨谣言的真假。”陆卓嗤笑一声,“风流韵事?我的将军乐善好施,人品贵重,若不是个天仙下凡,也配与他风流?”
说完陆卓也不再与江玉泽多说,转身大步离去。
留下扶着树干的江玉泽死死抓住树皮,双眸冒着火星地瞪着他的背影,咬牙自语道:“不配?是他裴翊配不上!”
他从树干上抓下一层树皮,用内力将树皮捏成碎片。
他必要让天下所有伤害过‘裴大哥’的人都付出代价!
陆卓皱着眉头走到马厩时,裴翊已经喂过马,正撩起袍角、挽着袖子在给马擦洗身子。
陆卓走近马厩,裴翊抬头看了他一眼。
见他面色不善,裴翊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陆卓冷着脸摇头:“没事,就是遇到个不长眼的被撞了一下。”
被撞了一下至于生这么大的气?裴翊一听就知道他在扯谎,但看他不想说,也就没再多问。
随意地点了点头,裴翊弯腰拿起打湿的帕子放到马的身上擦拭着。
不是他不想多问,只是这些年他也明白了,陆卓不想说的话,他没法靠着自己的锲而不舍从陆卓那里得到答案。
他也不想因为一些没有意义的刨根问底惹来陆卓的厌烦。
所以就这样吧,等到陆卓想说的时候再说,或许有些问题裴翊一辈子也得不到答案,但也就只能这样了。
他已经过了想跟陆卓交心的年纪,多年的战场生涯也令得他身心疲惫,不想再费心去追求心灵上的契合——还是那句话:及时行乐,不必苛责。
陆卓却是不知他的想法,见他不再说话,以为他又在因为自己的隐瞒生气,一时有些心虚。
但他又不能把江玉泽的话跟裴翊再说一遍,那些污言秽语进他的耳朵就够了,不必再来弄脏裴翊的耳朵。
他想起杨纯让他跟裴翊谈谈以前的事,他心里也知道那些‘从前的事’若不说清楚,将永远是他和裴翊的问题,但他却不知从何说起?
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叹息,正在拧帕子的裴翊动作顿了顿。
抬眸看了靠在马厩旁愁眉苦脸的那人,裴翊抿了抿嘴唇,无奈地主动转移话题问道:“你真的赢了细雨楼楼主赵元明吗?”
江湖盛传塞北客与细雨楼楼主赵元明在均州逸仙楼大战三百回合,两人势均力敌,最后是塞北客奋力一击赢了赵元明半招,只是塞北客也因受伤过重,大战之后不治身亡。
现在江湖上对到底是谁输谁赢都还有异议。
毕竟说是塞北客赢了,但是他人都被赵元明打死了,这也能算赢?
可是若说是赵元明赢了,可是那半招的胜负却是赵元明自己亲口说出来的——人家自己都认输了,谁还能上赶着把他的话给改了不成?
裴翊听到这个流言时,差点真的以为陆卓被人打死了。
提心吊胆了半天,结果就看到这个人大大咧咧地躺在青州城门口哼歌。
当时裴翊的心情是真恨不得当场真的把他打死,免得他继续活在这世上气人。
不过这人还好好地活在裴翊跟前,可见那个流言的后半部分不真,现在裴翊有点好奇那个流言的前半部分实不实。
说起这事陆卓还颇为得意,遍观当今武林能在赵元明手里赢下半招的人又有几人?有这么一件值得吹嘘的事,可不叫他得跟裴翊炫耀炫耀。
他走进马厩,拿了把干草递到马的嘴边,笑嘻嘻向裴翊说道:“赢了,半招,厉不厉害?”
半招也好意思说自己厉害?裴翊白了他一眼,让他别逗马,自己换了张干帕子给马擦干身体,又问起:“你怎么赢的?你以前不是说过你打不过细雨楼楼主吗?”
“那是以前,现在……”陆卓摆手,瞧着裴翊停下动作望过来,话锋一转笑道,“现在我也打不过。”
裴翊无语,生气地把手中帕子往陆卓那边一扔,重新换了张帕子。
劲风袭来,陆卓伸手接住迎面而来的帕子,感受着手上的力道咧了咧嘴。
他走到裴翊身边,边帮他擦马边笑道:“我没逗你,我这些年武功虽算小有所成,但仍旧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也不冤,毕竟我比人家少练了二十年的武功,这二十年可不是一朝一夕能赶上去的。”
他输得心安理得,说完又看了裴翊一眼,凑到裴翊耳边笑道:“我这次能赢全都靠你。”
他说话的热气打在裴翊耳边,搔得裴翊心头一动,握着帕子的手指紧了紧。
“靠我?我可没去帮你打架。”裴翊偏头看他,满脸的不相信。
两人四目相对,陆卓靠在马上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说道:“你人没去,心去了。”
他没说错,这次能赢赵元明靠的就是裴翊。
陆卓问他:“还记得你爹派人来带你回京,白将军让你跟我比试的那一回吗?”
裴翊闻言一怔,霎时被卷入往事的漩涡中,陆卓跟着他一起忆起往事。
陆卓至今仍记得少年跌倒在塞北军校场的泥土里,不服气地仰头瞪他。
高傲的头颅即便跌到泥里也不肯低下。
刚刚把他绊倒的陆卓,站到他面前肆意嘲弄:“就你这种本事也想从军?若我大郑边军都是你这样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早被北蛮杀得片甲不留,我劝你还是趁早回家去得了,别在营中捣乱。”
数月前穆元帅战死在猛虎关,塞北大乱。他们二人惊险从关外捡回一条命来,还没待休息多久,京城相爷那边得到裴翊活着回来的消息。
他怕边关有变,伤及他这个不听话的儿子,便派人来接裴翊回去。
裴翊自然不情愿,待耐不住他爹官大,当时塞北管事的白将军并不敢得罪相爷,只能请陆卓来帮忙劝裴翊。
陆卓武人一个,哪有劝人的心思,直接当着裴家人的面把裴翊带到校场,向裴翊抬手道:“若你的枪能碰到我的衣袍,就算你赢,赢了你就留在塞北。”
若是输了?这样的三脚猫功夫也好意思在塞北现眼,趁早回京城喝奶去吧。
裴翊握住刚才被击落长枪,咬牙站了起来。
他们已经打了十数个回合,他的长枪却连陆卓的衣角都没有沾到过。
他与陆卓迎面对立,猎猎长风吹动他们的衣袍。裴翊稳住自己摇晃的身形,站在陆卓面前,长枪指向他的敌人:“请指教。”
陆卓听出他声音中暗含的怒气,心道:糟糕,真生气了。
这回又不知道要怎么去哄。
陆卓无奈挠头,白将军非让他来做这个坏人,但在陆卓看来,裴翊有韧性,有勇气,手上的功夫也算不错,加入塞北军完全绰绰有余。
而且最关键的是裴翊还有一片报国之心,现在军中多少人只是为了混个俸禄和抚恤金才来当兵,白将军心里没点数吗?
穆元帅死了,塞北的人心也散了,像裴翊这样的人,能留下一两个,对塞北也是有好处的。
陆卓叹口气,心道这相爷也是不讲道理,既然裴翊想留下让他留下便是,为何偏要让他做不情愿的事。
那边裴翊挥舞着长枪向陆卓攻来,只见他枪如银蛇,上下如雨点一般攻向陆卓不同部位。他攻势凌厉,陆卓却只拿剑鞘格挡,笑道:“好小子,这几招用得不错。”
他嘴上夸赞裴翊,剑鞘却始终未从剑上脱离,轻视之意已经尽显。
裴翊半点不急,被陆卓挡住从下至上的招刺击,他立即收手,踩稳步子冲向陆卓,长枪做棍向陆卓劈下。
这招可有些奇怪了,陆卓心里觉得古怪,手上照旧用剑鞘格挡,果然见裴翊伸手去抓剑鞘,往后一拉露出陆卓的那柄乌铁剑的半拉身子。
原来打的是让自己拔剑的主意。
陆卓哭笑不得,心想逞什么强,不拔剑你都打不过,拔了剑不是让你输得更惨。
那时陆卓也不过二十来岁,平日装成大BaN侠模样,但总还有些少年意气,见他非要自己拔剑,偏就不遂他的意。
他右手按着剑柄,往裴翊手中拿的剑鞘递去,乌铁剑那刚见光的半拉身子又立即归于剑鞘。
陆卓递给裴翊一个得意的笑容,却见裴翊眉心一动,眼中似乎也有笑意闪过。陆卓心知有诈,正要退后,裴翊却一个旋身飞入他的怀中,双手用力折断长枪,分作双枪上下向他袭来。
陆卓反应灵敏,当即夺过裴翊右手所持的断枪枪头,向裴翊攻去,旁人见此攻势早躲闪过去,偏那倔驴一样的少年不闪不避,用另一手所持断枪向陆卓攻去。
见他硬邦邦的模样,陆卓啧了一声,临时调转枪口,挪步退去。枪头险险在裴翊胳膊上划出一道伤口。
见到鲜血涌出,陆卓拧起眉头。
裴翊站定身子,向陆卓说:“你输了。”
陆卓低头,见到自己的外袍果然被裴翊断枪的尖锐处划出一个大洞,忍不住摇头一笑。
陆卓转头向白将军说道:“我输了,你赶不走他的。”
这小子比驴还倔!
这事陆卓不曾忘记过,裴翊自然也记得,只是他不解这跟陆卓和赵元明的打斗有什么关系。
他可不觉得自己当初那几招,有任何高深之处,能助陆卓参透武学大道。
陆卓挑眉笑道:“你当初怎么赢我的,我就是怎么赢赵元明的。”
作者有话要说:
推剧情推剧情,走完红安寺庙定情副本,回塞北讲以前的事
第45章
陆卓挑眉笑道:“你当初怎么赢我的, 我就是怎么赢赵元明的。”
裴翊明白过来,偏头想了想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戏谑道:“你也钻到赵元明的怀里去了?”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劲?陆卓向裴翊皱了皱眉头, 裴翊却好像觉得这个笑话十分好笑, 转过头来给马擦身时还弯着嘴角在摇头回味。
陆卓无奈又好笑,觉得这人因这一点小事就乐成这样,着实有些可爱。
望着他唇边的笑意, 陆卓按捺不住使坏的心情,两步走到裴翊身旁,凑到他耳边问道。
“所以你当时是真的想往我怀里钻?”
说着低低笑了几声, 笑声和呼吸出来的热气一齐往裴翊耳朵里钻,震得裴翊浑身一个激灵,瞬间站直了身体, 往远离他的方向躲了两步。
“少不正经!”裴翊揉了揉微热的耳朵, 转移话题问道,“你就笃定赵元明不会趁机杀了你?”
裴翊当年敢迎着枪头扑上去, 是笃定了陆卓不会伤他, 但陆卓今日用同样的招数赢了赵元明半招,又是凭什么笃定赵元明不会杀他?
“他同你有亲?”裴翊疑惑。
陆卓笑了笑:“若是有亲, 我还费劲打这一架做什么?直接让他给开后门不是更好?”
不过他也知道,对于陆卓为了自己跟赵元明交手受伤一事, 裴翊尚十分内疚,便轻飘飘地将此事带过。
陆卓站到裴翊身旁, 用刚才接过的帕子帮他给马擦洗身子,向裴翊说起一件往事。
“我笃定赵元明不会杀我, 是因为赵元明曾经欠过我师父一个人情。”
许多年前赵元明曾经上太极门来请天峰道人救一个人, 一个中毒的女人。
那个女人便是当时的武林第一美人, 许雁芙。
江湖从来不缺美人点缀,但陆卓从来没有在江湖中见过比许雁芙还美的美人。
即便现在栖霞山庄那位被称为武林第一美人的沈洛霞,在陆卓眼里也不过就是个小丫头片子——这是实话。沈洛霞出生时,陆卓和他师父天峰道人在栖霞山庄做客,他还抱过刚刚出生的沈洛霞,是以即便后来小丫头长成当今的武林第一美人,陆卓还是没法把她当做大人看待。
但是即便是把沈洛霞看作小丫头片子的陆卓也不得不承认:沈洛霞确实长得很美,第一美人这称号虽浮夸了些,却也不算名不副实。
只是她的美与许雁芙相比仍旧逊色不少。
裴翊听着他一上来就大篇幅赞叹别人的美貌,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狐疑道:“真有你说那么好看?”
毕竟瞧瞧陆卓挑的那些面具,裴翊对他的审美持怀疑态度。
陆卓闻言含笑看了他一眼,像是看穿他的心事,解释道:“确实好看,不过我看她却不是从一个男人看女人的角度。”
只是一个平凡人在欣赏一桩傲世的美丽。
见裴翊面色平缓过来,陆卓调笑道:“现在许雁芙在我眼里,却不及你半分美丽。”
这话说得若是被杨纯听到,能酸倒他三颗后槽牙。
不过自古有云,情人眼里出西施。若是把这当做情人的私语,倒也不算说大话。只是两人此时并未互通情意,裴翊未必不知陆卓对自己有情,只是这感情里带了多少的戏谑玩笑,他不敢去猜。
乍然听陆卓拿自己外貌开玩笑,裴翊勃然大怒:“我自有自知之明,你少来戏弄我。”
陆卓也知自己玩笑开过火了,忙来哄他。裴翊理也不理他,他在旁边伏低做小,俏皮话说尽,才哄得裴翊破涕为笑。
裴将军瞥了他一眼,笑骂道:“滚远点!谁想知道你那些丢脸的事?”
却是陆卓向他说了两件自己少年时行走江湖,扮潇洒少侠时的糗事来逗他开心。
看着裴翊眼中的笑意,陆卓暗自感叹:这人真是奇怪,好话不爱听,偏只爱听自己的丑事。
两人又聊回许雁芙,陆卓感叹了句:“我少年时看人还会看外貌,但自从见过许姑娘后,再见其他美人,却再也没有过往那种惊艳之感。都说见色起意,但我既然不觉得那些是色,如何起意?所以即便下山以后没师父管着,我也只是浪迹江湖,做个专心锄强扶弱的侠客,从不沾染美色。”
不明不白地说出这段话来,像是在表忠心,也不知是在向谁表?
裴翊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弯了弯唇角,戏谑道:“不能起意?怕不是个银样镴枪头,自己不成还拿人家许姑娘做挡箭牌。”
陆卓闻言也不恼,反而向裴翊笑道:“我是不是……你怎么知道?”
他眼中饱含深意,裴翊愣了愣,知道又反被他调戏,不甘地嘟囔道:“你是不是……我怎么知道。”
他又没试过!
陆卓只看着裴翊笑而不语,把裴翊看得脊背发紧。
裴翊别过头去,再次转移话题道:“所以……因为你师父救了那位许姑娘,赵元明放过了你?”
陆卓笑了笑,避重就轻地说道:“他自认欠了我师父的人情,所以放了我一马。”
不过当陆卓找上赵元明时,却不那么确定这位细雨楼楼主是否认这个人情——因为当年救治许雁芙,天峰道人早就收过药费。
他收下的是一只手,天下第一剑客持剑的手。他要那人挑断手筋,从此再也不能使用天下第一的剑术。
只是被挑断手筋的那人不是赵元明。
当年,许雁芙中毒,有三位爱慕她的江湖侠士守在她身旁照顾她,赵元明只是其中一个,另外两位分别是当时的正道庄庄主周昌以及当时的如意楼楼主杨清——也就是陆卓的两位好友杨傲和杨纯的父亲。
适时不过十来岁的陆卓,看到这三位豪杰为许雁芙失态的模样,心里感叹果然儿女情长,英雄就气短,暗自发誓自己绝不要跌入感情这漩涡中。
但有一个人不一样,不在这三位中的另一个人——剑客冯漠。之所以没有将他和另外三位列在一起,是因为冯漠说自己并不是许雁芙的爱慕者。
他说他只是许雁芙的朋友。
他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冷漠,陆卓记忆里的他从始至终都冷着脸,提着他的剑独自靠在墙边入定。
好像万事万物都与他无关。
直到天峰道人说出他要的药费,他的表情才有了波动。
“你师父要的药费是别人的一条手?”
裴翊拧眉,不相信陆卓的师父是个会干出这种事的人。
陆卓尴尬地笑了笑:“你别误会,我师父不是那样狠厉的人,他只是爱开玩笑,又惯爱当月老,便想帮许姑娘试试这群英雄豪杰。”
只是玩笑开大了,遇上极认真的人,便不好收场了。
天峰道人并非针对冯漠,他向在场的每一人都开出了他的价码——他要他们最重要的东西。只要他们其中有一人给了他,他便立即医治许雁芙。
赵元明拍着胸脯说当仁不让,结果听到天峰道人要的是什么以后,又面露难色。
天峰道人要的是他的细雨楼。
旁边的杨清见他不中用,立即推开他,向天峰道人说道:“我把我的如意楼给你。”
陆卓站在一旁看着好友的父亲为其他女子这般着急,想起早逝的杨夫人,心里不禁一阵叹息。
天峰道人却摇头说道:“每个人看重的东西各有不同,有些人爱财,有些人爱色,若我要他们的命说不定他们都能立马给我,但是我若要他们的财和美人,他们恐怕就要犯嘀咕了。”
“赵楼主看重的是细雨楼,因为细雨楼能带给他财富;周庄主看重的是正道庄的庄主地位,因为有庄主的地位,他才有统率武林的资本;而你杨清……”天峰道人望向杨楼主淡淡笑道,“权势财富于你如浮云,你唯一看重的是你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杨傲。”
他要细雨楼,正道庄庄主的地位,或者杨傲的性命。
在旁边为好友杨傲表示异议的陆卓被他按下,他还捎带脚把旁边围观的冯漠都给带上了——他要剑痴冯漠挑断他的手筋,从此再也不能用剑。
世人都知冯漠是江湖这一百年来最天才的剑客,爱剑如痴,要他再也不能用剑,比要他的命更难。
在房中听到消息的许雁芙也赶了过来,想要阻止这场闹剧。
她来得很快,但是没有冯漠的剑快。许雁芙走到门口时,只见房中剑光一闪,冯漠已经出手挑断了自己的手筋。
第一剑客果然名不虚传,连在房中的天峰道人都来不及出手阻止他的剑势。
众人愕然,那人却还是冷着一张面孔向天峰道人说道:“你要的我给你了,救她。”
许雁芙含泪走进房中,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冯漠看也不看许雁芙,只淡淡说道:“我做什么与你无关。”
少年陆卓看着自家师父震惊的表情,知道他是又玩脱了,无奈地扶额叹气。
这件事带给在场众人的影响是巨大的。
直接反应在陆卓师徒身上,就是天峰道人一直为自己的这个过火的玩笑自责不已,在治好许雁芙后不久便郁郁而终。
冯漠从那以后也退出江湖,与许雁芙一起消影匿踪,江湖上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而这么多年来,看似风流好色的赵元明,其实也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
他自诩对许雁芙情深一片,从来不信冯漠会比自己更爱许雁芙,只觉得是冯漠的性子太极端,才会毫不犹豫地做出挑断手筋那样的举动。
他想既然是最重要的东西,挣扎犹豫片刻又有何妨?只要再给他片刻功夫,他会为许雁芙付出一切,他相信他会为许雁芙付出一切。
他这样说服自己,但那片刻的犹豫挣扎却成为赵元明这些年的心魔。
那日他与陆卓对战,陆卓豁出性命来想赢他半招。
赵元明只是不想杀陆卓,却没有不能伤他的念头,见这年轻人对自己如此挑衅,心里也有些暗恼,抬剑就要在陆卓身上捅个大窟窿。
陆卓当然也见到这迎面而来的一剑,其实以他的轻功,躲开这一剑并非难事,但他若要赢就不能躲。
他要赢。
陆卓毫不犹豫地撞上赵元明软剑,赢下赵元明半招。赵元明怔然:“为何?”
为何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但赵元明想想又觉得此事好像不足为奇,他亦愿为许雁芙付出性命。
想到这里,他不禁对陆卓也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大抵是痴情人对痴情人一点同病相怜的怜悯。
今日陆卓来求他放过自己的情郎,让赵元明想起当年他求天峰道人救许雁芙。
望着倒地流血的陆卓,这位江湖上自冯漠以后最有天赋的剑客……不!该说他是比冯漠还有天赋的剑客。
赵元明心中很是不是滋味。
世人说塞北客早晚有一日会超过冯漠,但从这次交手赵元明知道,不只是冯漠,还有许多人,包括赵元明,包括他的师父天峰道人,包括赵元明那些江湖上的老朋友们。
他会超过他们所有人。
望着这样天才的陆卓,赵元明突然心底涌出一个想法。
他几乎止不住那喷涌而出的恶意,面目狰狞地向陆卓说道:“你想要我放过裴翊?”
陆卓看着他的眼睛,霎时就明白过来他想要什么。
赵元明也要陆卓的一只手。
仿佛感觉到命运的嘲讽,伤重倒地的陆卓忍不住仰头叹了口气。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即使这些债说到头来也只能算在你师父头上。
但谁叫你认了这个师父?活该你当冤大头。
第46章
赵元明真的想要陆卓挑断手筋, 再也不能用剑吗?
当然不是,他只是想用陆卓来向世人证明,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冯漠那样偏激, 能因为别人的人一个要求, 便毫不犹豫地毁了自己的剑客之路。
他望着重伤的陆卓,吐出他的要求,想要看着这年轻人如当年的他一样挣扎犹豫。
犹豫才是常态, 但犹豫也无损真心。
陆卓在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他从七岁开始练剑,至今二十一载有余, 他的剑比任何一个人陪伴他的时间都长,他也曾因江湖纷争选择过放下它,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再也拿不起它。
他确实想过退隐江湖回到裴翊身边, 但是……他从没想过这意味着放弃他的剑。
想到这里陆卓自嘲一笑, 心道这退隐可退得真够不真心的,若是让裴翊知道, 只怕都要撇嘴嫌弃:“不想做的事就别做, 别弄得像我逼迫你一样。”
想起在飞虎山上和裴翊的争执,陆卓眼里闪过一丝愁绪, 他真想让裴翊明白他想留在裴翊身边。
他会留在裴翊身边。
有了这个念头,陆卓仿似疯魔一般, 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已经裂开一半的铁剑,向着右手手腕而去。
这举动与其说是在服从赵元明, 不如说是向裴翊证明。
证明他退隐江湖的决心。
若是让裴翊知道,只怕会大骂他疯了, 他也觉得自己疯了。
早就疯了, 自京城与裴翊重遇的那一刻起他就疯癫成魔, 满心满眼只剩下一个裴从羽。
他从前潇洒江湖的时候,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栽在一个情字上。
陆卓脑海闪过许多想法,令他觉得自己只怕犹豫了许久,但实际在赵元明看来不过刹那间的事情——他才刚刚提出了他的要求,那年轻人只怔了一怔便举起了他的剑,向手腕划去。
一如当年的冯漠。
幸而比起当年的天峰道人,一直留意着陆卓的动作的赵元明反应要快上不少——也是得益于陆卓受伤,挥剑的速度比起当年的冯漠要慢得多。
赵元明挥掌打落陆卓手中的剑。
陆卓错愕望向赵元明,那名满天下的细雨楼楼主,此时却佝偻着身子扶着楼梯的栏杆,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喃喃自语道:“原来终究……”
赵元明大笑出声,泪水从眼眶喷涌而出,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原来终究是他不够爱许雁芙。
想起当日逸仙楼上,赵元明最后那衰颓的模样,陆卓也是唏嘘不已,不过他最终还是没同裴翊提起,赵元明最后的那个试探。
大抵有些人就是这样,做某件事的时候心里有几万个念头想着,我要向谁谁谁证明什么,但是真让他到了本人面前,给他机会去表白心迹时,他又怂了。
陆卓只跟裴翊说了许雁芙和冯漠的故事,从他的角度看来就是一个痴心人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故事。
陆卓一向为冯漠和许雁芙的这个故事所感动。他将这故事讲给裴翊听,未尝没有一点想与裴翊分享这份感动的意思,却没想到裴翊并不喜欢这个故事。
裴翊觉得若许雁芙不爱冯漠,只是感动于冯漠的付出,便不该和冯漠在一起,这样只会让他们两个人都陷入痛苦中。
陆卓不赞同他的想法,摇头反驳道:“我不认为只是感动,或许许姑娘从前不爱冯大侠,但我想当她看到冯大侠毫不犹豫为她废了自己一只手的时候,心里一定会对这个男人产生不一样的感情,有时候很多故事只是差一个开始而已,他们只是给了彼此一个新的开始。”
见裴翊似乎陷入思索中,他扬眉问道:“那你呢?”
“我?”裴翊不解。
陆卓拿起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随后拿着袖子擦了擦嘴边的酒渍,装作不在意地说道:“若有人能毫不犹豫地为你,放弃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你会不会爱上他?”
陆卓拿眼角瞥着裴翊的表情,见他似乎不解陆卓为什么会这样问,却仍旧拧眉沉思着,片刻后摇头向陆卓答道:“不会。”
陆卓早有所料地点了点头,裴翊本来就不赞成陆卓那套因感动而产生爱意的说法,说‘不会’也是正常。
陆卓此时忽然有些庆幸没把逸仙楼的事拿出来向裴翊邀功,不然只怕感动邀不到,还要招来一顿嘲讽。
他挠着眉毛,摇了摇酒葫芦还想再来上一口,旁边却伸出一只手来,从他手里拿过酒葫芦。
陆卓挑眉望去,裴翊站在他身旁低头把酒葫芦给他塞上了,同时咕哝道:“胸口有个大窟窿还不少喝点酒,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裴翊把酒葫芦递给陆卓,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再感动我也不会动心,因为我早就有了意中人。”
说这话时,他的神情平淡又认真,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又像是在说一件自古就不变的真理。
“何况……”裴翊思索着说道,“若有人愿意为了我,放弃他最重要的东西,那他最重要的东西不就变成了我?那他是要……为了我放弃我?听着有点奇怪。”
“……你说得对,确实挺怪的。”
陆卓愣愣地接过酒葫芦,看着裴翊继续回去给马擦身,痴痴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裴翊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又再次愣住。
良久,陆卓忽然笑了起来,转头望向远方,扬着嘴角还想再大饮一口,刚刚举起酒葫芦却又接到旁边裴翊不赞同的视线一枚,陆卓只得无奈地放下酒葫芦,回给裴翊一个鬼脸,但唇边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他此刻再也不觉得退出江湖有什么遗憾了,他想去他娘的江湖,老婆孩子热炕头,老子应得的!
虽然两人没可能有孩子,但以陆卓博爱的心,他不介意把塞北军中缠着裴翊的那群小崽子当儿子——虽然那群小崽子可能不愿意,但是很明显他们的意见并不在陆卓的考虑范围内。
旁边的裴翊看到他的笑脸,嫌弃道:“没事在那里偷乐什么?”
陆总没说只是继续笑着,裴翊看着他的笑容,半晌也跟着低头笑了起来。两人同时陷入自陆卓七年前离开塞北后,便再未有过的轻松温暖之中。
笑着笑着陆卓突然有些鼻酸,当年他怎么会舍得放下裴翊七年不理?这七年裴翊又是抱着什么样想法去思考陆卓的离去?
他明白陆卓知道了他的心意,但陆卓却又在知道他的心意的第一时间离开了塞北再不回来。
他是否把这看作是一种拒绝?他又是怎么用七年的时间接受了陆卓的拒绝,还敢再次将自己的心意献给这个伤害过他的混蛋?
陆卓再次看向裴翊,他还是那么的年轻,那么年轻却那么的坚定,比陆卓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更为坚定。
有这样一个人这么坚定地爱着你,你又怎么会忍心不回应他?
察觉到陆卓的视线,裴翊狐疑道:“你又怎么了?”
陆卓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多看看你。”
“……哦。”
裴翊点了点头,两人再度陷入一阵难言的沉默中,直到大步走进后院的姜二急急唤了他们两声,才打破这阵沉默。
姜二是为了穆晏来的。
这位小侯爷自飞虎山下来以后就闷闷不乐,裴翊几人虽有察觉却没工夫开导他,再加上原先路上还有杀手埋伏着,几人也担忧他的安全,便将他留在了店河城,又向京城去了信,请穆家来接穆晏回京。
原以为这也算遂了这位小侯爷的心愿,谁知今日姜二收到了店河城送来的信,说是穆晏又不见了。
裴翊拿过姜二手中的信,将两张信纸快速看了一遍,手指直接气得发抖,厉声说道:“太胡闹了。”
陆卓从他手里拿过信纸,浏览过后发现这是两封信。一封是店河城的知县来信说穆晏不见了,恐怕是来寻裴翊他们来了,请裴翊等人留心;一封是穆晏给穆家人的留书,说是他要去塞北参军,不在塞北闯出个名头,绝不回京城。
“这小侯爷可真够有意思的。”陆卓看着信纸笑了一声。
裴翊瞪他:“你还夸他!一个娇生惯养的王孙公子,三脚猫功夫还当自己是武功高手,既不懂江湖世故,又傲气凌人,现在独自上路去塞北,出了事可怎么办?”
陆卓听了他对穆晏的形容,犹豫了片刻问道:“你在说他,还是在说你自己?”
裴翊抿紧嘴唇,给了他一个凌厉的视线。
“玩笑话,别生气。”陆卓笑了笑,“只是你也不必这样担心,这位小侯爷是十七岁又不是七岁,你还担心他走丢了不成。”
十七岁,早就不是小孩啦。陆卓十七岁已经因为力挫西域三怪在江湖上大出风头,开始被人叫做大侠。裴翊十七岁已经能独自领兵出战,在战场死去活来过不知多少回。
“难道他走丢的次数还少吗?”裴翊嘟囔道,又向姜二问起店河城那边可有穆晏的其他的消息。
“若是有,我也不会这么着急了。”姜二摇头,着急地向裴翊问道,“将军,现在可如何是好?”
穆晏若是寻常的十七岁少年,他们或许还不会这样着急。但偏偏他们都知道这位小爷是个不省事的,比起裴翊还爱往麻烦堆里凑,而且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让他独自去塞北,路上不出事才怪。
陆卓闻言道:“你们也不必太小瞧他,说不准人家就自个儿平平安安地到了塞北呢。”
裴翊则是不服道:“我什么时候爱往麻烦堆里凑了?”
陆卓大笑道:“我倒是觉得二哥这评价十分中肯。”
裴翊继续瞪他。
姜二无心看他们两个打情骂俏,打断他们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陆卓宽慰姜二一阵,让姜二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倒也不是不再担忧,只是他也认同陆卓的说法,若是这段独行能让这位小侯爷吃点苦头,长点教训,或许不是件坏事。
但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就放手不管,既然穆晏是往塞北去,裴翊决定今日就出发,找来宋三商议几人分开上路,沿路去寻穆晏,免得这位小侯爷在路上真惹出什么事来,没有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说到兵分几路时,裴翊顿了顿,抬头去看靠在墙边无所事事的陆卓,犹豫问道:“你跟不跟我们一起走?”
陆卓摇头:“我对找人没兴趣,你可别把我算进去。我今日也要走,去红安寺……见一个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许雁芙和冯漠的故事算是隐喻吧,陆哥和小裴同时把自己当做了故事里的人。
小裴认为自己是冯漠,是自己的痴心感动了陆雁芙,换来陆哥的回应,他觉得这感动换来的感情不会长久,但他又想要,纠结中。
陆哥觉得自己是冯漠,用退出江湖给自己和裴雁芙换来一个新的开始,把自己感动得不得了。
但是他们两个都忽视了一个重点——这始终是别人的故事。
第47章
听到陆卓不与他们同行, 裴翊心里一空,却也明白不可强求,点了点头向姜宋二人道:“那我们就分三路, 二哥走官道, 三哥走水路,我走山路,一路寻过去, 若是抓住那小子便在驿亭留个消息,我们到时候直接在塞北见。”
只是他伤势未愈,走山路太颠簸, 宋三担忧他伤口崩开,便提出与他交换。裴翊倒是无所谓,正要点头同意, 姜二直接出声斥责宋三。
“将军要你如何你就如何, 哪来的那么多废话,难道你说的这些将军自己没有考量吗?”
裴翊:额……其实我真没想那么多。
他这样一说, 裴翊倒是不好说同意了——不然未免显得他确实思虑不周。
裴翊咳嗽一声, 说道:“那便依我的安排,二位哥哥且去吧, 我们塞北再见。”
这小侯爷还不知身在何方,姜宋二人也知道这事拖不得, 便齐齐向他道别离去。出了门口,走出好长一段路, 宋三才望了一眼身后,向姜二说道。
“二哥刚才怎么那样说话?将军那伤虽说已经大好了, 但终究没全好, 怎么能禁得起山路颠簸?”
姜二不耐烦:“他又不是个瓷娃娃, 要你天天把他供起来?他既然这样安排,就证明他觉得自己走山路没有大碍,你又何必当着外人的面打他的脸。”
宋三听了这话,老大不情愿道:“二哥这话说得不对,陆兄弟怎么能算外人呢?”
姜二无意义地笑了笑,淡淡说了句:“留不下的人,始终都是塞北的外人。”
而后姜二望向远处青烟渺渺,山脉重叠之处,喃喃自语道:“就按他的安排来吧,或许……还能再同行一段。”
姜宋二人走后,裴翊在房中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他们昨天才入住,他东西都没打开就去照顾陆卓,这房间根本就没睡过。
只是他不愿意面对要走的陆卓,便转身装作收拾包袱的忙碌模样,背对着陆卓说了句。
“我忙着收拾东西,你若要走便自行走吧,不用支会我。”
说完裴翊便听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然后是一阵风过,再转头时房中已经没了其他人影。
裴翊怅然若失地上前两步,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留不住。
收拾好东西,三人便启程上路,幸好裴翊昨日已经同青州知府道过别,今日倒不用再去辞行,三人一路骑马出了青州城,眼见沿途灾民遍地,三人心中好不唏嘘。
想这青州也是一大古城,今日遭此一劫,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到往日的繁华景象?
出城门时,裴翊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古朴的城门,想起在京城时皇帝对他说的话,眼前又浮现青州满街的灾民,不禁喟叹一声,满心不忍地扬鞭而去。
三人行到分岔路口便分手,姜二行官道,宋三去码头坐船,裴翊则往山路走去。分手前宋三还担心裴翊久不离开塞北,在山路上会迷路,担忧地多问了几句,被姜二和裴翊好一阵挤兑。
宋三真是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一赌气骑马跑了,留姜二和裴翊两人在后面失笑。
“三哥最近越发细心了。”裴翊望着宋三远去的背影,好笑道。
姜二摇头:“什么细心?不过是心虚罢了。当日要不是他鲁莽进攻,你何至于与那扎颜对上,受这样重的伤。”
听到扎颜的名字,裴翊抬手摸了摸肩上的伤,望着塞北方向,目光幽远而深长。
裴翊凛声道:“技不如人,该有此劫。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要让那扎颜连本带利地还给我。”
姜二知道他一定能做到。
姜二上前安抚地拍了拍裴翊的马,抬头满脸认真地向他说道:“将军一路小心。”
说完亦驾马离去,三人就此分手。裴翊行山道,沿途一路打听,都没有寻到穆晏的踪影,估计这小侯爷没有走山道,十有八九走的是官道,恐怕要被姜家二哥拿住,好生收拾一通。
想起姜二的手段,裴翊心里为穆晏捏了一把汗。
行过几个宿头,到山野寂静无人处,裴翊才发现天色已晚,再往前估计也没住宿的地方,只有不远处有个破旧的山神庙可以暂时歇脚,裴翊便下马提着长枪进了山神庙。
这庙宇不过四四方方一小间,破旧肮脏,四面墙壁都透风,冷风一吹门窗便吱呀作响,仿佛要裂开一般,想来是已经荒废许久。
看见这幅景象,裴翊不知怎么想起从前陆卓同自己说过,他在江湖上行走时,也常错过宿头,不过对江湖中人错过宿头也无关紧要,随意在旷野里找个地方睡上一晚,有漫天星辰为伴,照样写意风流。
若今夜有漫天星辰,此时此景,不正与往日陆卓在江湖上行走时相同?
裴翊低头笑了笑,拾了些枯枝干草点起个火堆,又用干草在火堆旁垒个歇息的地方,把包袱扔在上面躺了上去。
睡在脏兮兮的干草上,裴翊闭上眼眸,心道原来这样就是江湖。
寂静夜色中,只余风声在响。裴翊闭眸睡在火堆旁,似乎睡得很沉,火光忽明忽暗地映在他的脸上,莫名显得沉睡的他有些高深莫测。
山神庙有一双眼睛紧盯着他,见他在睡梦中翻了个身,露出心口位置,那人立即出手。
劲风袭来,裴翊手拿长枪翻身而起,打落飞来的暗器。
抬眼望去,庙中有一道黑影挥掌打散火堆,向他扑来。裴翊冷静出手,举枪向那人的咽喉刺去。那人一个旋身躲过长枪,向伸出右手裴翊而来。
裴翊还要再攻,鼻尖却嗅到熟悉的酒味。
裴翊怔了一怔,同时听到风中再次传来的声响,立即反手收回攻势,顺势就着长枪收势的力道,将身子一旋倒在地上。
那道黑影跟着压了上来,压低声音向裴翊笑道:“躲得不错。”
黑暗中,两人同时听到有细小的硬物落地的声音。
裴翊睁大眼睛,对上那人在黑暗中仍旧亮闪闪的眸子,正想发问,那人却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裴翊依稀能感觉他在黑暗中向自己摇了摇头,却看不真切。
两人同时放缓呼吸,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向着山神庙靠近。
裴翊听见身上那人笑了一声,随后像是在炫耀一般,向裴翊晃了晃右手——至少裴翊感觉是这样。
借着外面透进来的一点月光,裴翊能看见他手中有银光闪烁,片刻那点手中银光,便化作飞星向屋外飞去。
只听‘刷’的一声,外面传来某人的闷哼声。
两人同时暴起冲出门去,只见不远处的树林处,正有一道黑影跃上树梢消失不见。
知这人长于暗器,若在树林这种有诸多遮挡处与他对上,必定十分不利,两人都没有再追上去。
来助裴翊那人回身进了山神庙,裴翊见草丛中有处闪过细微的光芒,上前查看却见是一枚染血的金针,正要伸手去捡,便听见山神庙中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拿帕子隔着,仔细针上被人浸了毒。”
裴翊回头看了那人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隔着手帕将金针捡了起来,对着月色看了许久,却没看出什么异样。
他将金针裹了起来,放进怀里,回身走进山神庙。
山神庙中,那人已经拾了一堆枯枝干草,重新将火堆点了起来,正蹲在火堆前烤火。裴翊冷着一张脸进门来,居高临下地睨着火堆前的人,不悦问道:“你不是要去红安寺吗?”
陆卓拨弄着火堆抬头望他,眸中满是温柔笑意:“我怎么舍得你?”
第48章
裴翊冷哼了一声, 坐到陆卓旁边,拿出那枚金针,问他偷袭的人是怎么回事。
“难道又是我惹的麻烦?”裴翊拧眉思索着, 要说细雨楼的杀手是被谁收买的, 他还能猜到一二,这夜里偷袭的人他却是全无头绪。
“你倒是很有自觉嘛。”
陆卓调笑了一句,抬眸见他愁眉深锁, 举起右手挠了挠脸,尴尬解释道:“这回可能是我惹的麻烦。”
见裴翊转眸狐疑地望向自己,陆卓讪笑着从他手中拿起那枚染血的金针。裴翊忙抓住他的手阻拦道:“小心有毒!”
见他这样着急, 陆卓弯起眉眼,笑道:“我刚才逗你玩呢,要是真有毒, 我刚才把这金针拿在手里的时候, 就已经中毒了。”
裴翊想起方才在黑暗中,陆卓确实早就碰过这针, 又想起他说这事是他惹的麻烦, 眉心微微动了动。
“你认识那偷袭的人?”裴翊问道。
“不止我认识,你也认识。”陆卓故弄玄虚说道, “要不你猜猜是谁,猜对了有奖。”
“……什么奖?”裴翊向陆卓问道, 倒不是说他稀罕陆卓的那点奖品,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看你想要什么。”陆卓许诺, “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只要你想要, 就是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摘下来。”
“你说真的?”
裴翊闻言满脸怀疑地看着陆卓。见他如此不相信自己, 陆卓不满:“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裴翊:“要我帮你数一数吗?”
貌似刚刚就骗过一回, 也不知他哪来的脸皮这么理直气壮。
陆卓也想起这茬,讪笑着摸了摸鼻子:“这回保证不骗你。”
裴翊摸着下巴偏头打量着陆卓,思忖着这回要不要相信他,但转念想想拿他个把柄在手里也不错,便点头同意道:“那我要猜三回,如果三回都猜错了,我把我收藏的那瓶绍兴老酒送给你。”
原本听裴翊说要猜三回,陆卓还想打趣他可真会耍赖,结果听到裴翊要加一瓶绍兴老酒做赌注,陆卓顿时来了兴趣,俯身凑到他面前,举起右手要与裴翊击掌为誓。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裴翊在陆卓掌心拍了一下,正要抽手而去,却被陆卓顺势握住。
裴翊一惊,用力想要挣脱,陆卓却是动也不动,只牢牢将裴翊的手抓在掌心中,向裴翊笑着。
裴翊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冒出汗来,想到汗水会浸湿陆卓的手掌,只觉得尴尬至极,想要抽手但偏那人又不放手,挣了两下实在没辙,也就由他去了。
两人同时安静下来望着火堆,久久不语。
山神庙中一时只能听见柴火的爆裂声,陆卓看见火光照耀下两人在地上的影子合成一个,只觉得有趣得很,低头仔细打量了许久,忽然听到身边的裴翊开口问道:“你不去红安寺了吗?”
陆卓闻言抬头,见裴翊仍看着火堆,只留给自己一个貌似平静的侧脸,心道这位小将军真是不坦然,若是他肯说一句不舍得陆卓,就是给陆卓安上了一对会飞的翅膀,陆卓也决计是不会走的。
但他偏偏就是嘴硬得很,弄得陆卓总是想要逗弄他。
陆卓望着他笑了笑,说道:“要去,明日去。”
话音刚落,就感觉到手中挣脱的力道,说实在话裴翊力气不小,但是比起身怀内力的陆卓就差了一截了。
他想要挣脱的手,被陆卓轻飘飘地抓住。陆卓的手覆在裴翊手背的肌肤上,安抚地摩挲着。
陆卓笑道:“红安寺就在前面,再翻两座山头就到了,反正你都走到这里了,明日陪我去红安寺逛一圈如何?我想带你去见一位朋友。”
“见完我们一起回塞北。”
陆卓说完,见到裴翊转头望向自己,眼角映着火光似有泪意,但陆卓再仔细去看时却再没发现什么,好像那一丝泪意只是他的错觉。
陆卓还没来得及去探究明白,就听见裴翊有些嘶哑地回道:“好,我们一起回塞北。”
他说话的样子,好似多年夙愿得偿,叫陆卓看得好不心酸。
握着裴翊的手,陆卓想这一次他绝不再走了,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再离开裴翊身边半步。
这一遭算是把话说开了吧?陆卓觉得算,但裴翊好像不这样认为。
两人骑马行在山道上,往红安寺而去。山道狭窄难行,骑马在上面行走更是极为考验驾马者的功夫,幸而两人都是驾马的好手,在山道穿行对于他二人而言也不算件难事。
对于陆卓来说,难的是又开始对他爱答不理的裴翊。都说女儿心思难猜,但在陆卓这里,裴翊的心思可比女儿心思还要难猜百倍。
你说这好端端的,又是怎么了?
对着裴翊的冷脸,陆卓抓了抓后脑勺,心中十分疑惑,暗道难道昨晚入睡时依偎在他手臂旁的那个裴翊,是他的错觉不成?
陆卓一路逗弄着裴翊,想让裴翊跟他多说说话,便让他猜昨晚来偷袭的人究竟是谁,裴翊先猜是顾家,毕竟顾家二郎虽是罪有应得,却也是裴翊亲手定的斩首之刑,顾家恨着裴翊呢。
不过陆卓昨晚说来偷袭的人是他惹的麻烦,这顾家跟陆卓可没什么关系,想来应该不是顾家。
不过因着有三次机会,裴翊也不介意说错一次,第一次便答是顾家。
见他仗着有三次机会有恃无恐,陆卓笑言:“你就不怕后面两次都猜错?”
裴翊自然不怕。
“猜错了不过输你一坛绍兴酒,我又有什么损失?”裴翊睨他一眼,“你若是有什么想送给我的,直接送给我便是,何必借一个赌注来送?你若是没有想要送给我的,正好我也没有什么想要的,那猜错了想来也无关紧要。”
陆卓听他的话总觉得意有所指,还没琢磨过滋味,裴翊已经说出下一个猜测。
“诚王。”
还记得诚王吗?跟裴翊原绯闻对象晋王争皇位的那个。顾家是诚王的人,诚王帮顾家动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细雨楼的那群杀手不就是诚王的手笔。
陆卓原先在细雨楼查过,结果查到了晋王的身上,但裴翊一听就摇头说不可能。
倒不是他还对晋王报什么幻想,只是晋王现在自顾不暇,只要他还没蠢到家,就该知道现在不能再继续针对裴翊。
这种时候,会用晋王名头对裴翊动手的人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诚王,说不准这个偷袭的人也是他派的。
但听到这个猜测时,陆卓内心是无奈的:“能认真点吗?我跟诚王能有什么关系?”
裴翊慢悠悠地说道:“我怎么知道你跟诚王能有什么关系?毕竟在京城呆了七年的人是你又不是我,这七年间你跟诚王有没有不能说的秘密,我可不知道。”
“什么不能说的秘密?这都哪跟哪啊?”
两人闹着走到红安寺,只见寺庙大门紧闭,寺前围了一众人马,瞧着打扮像是武林人士。
两人同时勒马停下,对视一眼,观望着这寺庙发生了什么事。
那群武林人士中领头的人陆卓瞧着有些眼熟,仔细看了看,这不是正道庄的周世是谁?却不知这周世跑来红安寺做什么?
陆卓正疑惑着,便听周世对着红安寺紧闭的大门叫嚣着,让寺中人把窝藏在寺中的江玉泽交出来。
江玉泽?那边裴翊听到这个名字,突然福至心灵。
陆卓认识,裴翊也认识,还是陆卓惹出来的麻烦事,可不就只有一个江玉泽吗?
裴翊转头吃惊地望向陆卓,眉头上挑问道:“是他?”
见他明白过来,陆卓点了点头算是回答。裴翊不解:“可是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加害于我?”
这话说起来就有点尴尬了,陆卓讪笑两声,弱弱说道:“大概……是因为一点感情债?他可能觉得……你是他的情敌。”
还是用情不专的那种。
毕竟,裴将军那啥……绯闻遍天下嘛。
“情敌?”裴翊闻言一怔,满含深意的眸子再次似有若无地落在陆卓身上,“若我是他的情敌,那……谁又是我的情人?”
他向陆卓发问。陆卓愣住,大概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心里倒是有些明白他今早在闹什么脾气。
见裴翊在等待着他的答复,陆卓喉头动了动,正要说话,红安寺外忽然闹了起来,却是寺前的武林人士点起火把要烧寺。
陆卓的话被哽在喉头,这红安寺是附近有名的大寺,庙中僧人众多,现在寺庙大门紧闭,若真的被他们放火烧寺,后果不堪设想,他虽想退出江湖,但是这闲事却又不能不管。
何况他还有一位好朋友在寺中,现在不知情况如何,就算只是为了朋友,他也得出面阻上一阻。
只是想到自己刚才被打断的话,陆卓忍不住咬牙向空气捶了一拳,而后向裴翊递了个无奈的眼神,
原以为裴翊这回又要着恼,谁知裴翊见了他满脸愁容,却蓦地笑了起来,说道:“这句话我帮你留着,等你解决了麻烦事,我再问你一回。”
说着他一扬马鞭,抽了陆卓的马一下,笑道:“去管你的闲事去吧,陆大侠。”
闻言陆卓回头望了他一眼,驾马向着红安寺前去,心中满是温柔缱绻的情意。
·
作者有话要说:
陆大侠:他又在气什么?
裴将军:或许我只是在等一个表白,而某人显然更喜欢睡觉。
第49章
眼见那群江湖人点起火把, 向寺庙大门越来越近,陆卓一拍马背,一个鹞子翻身跃到众人与红安寺之间的空地上, 抬手拦住众人, 劝解道:“此处乃佛门清净之地,各位这般动刀动枪,若是冒犯了菩萨可不好?”
见有人多管闲事, 那群人不耐烦喊道:“哪来的多管闲事的小子,正道庄的事岂是你能过问的?”
陆卓往日行走江湖都用的是假面孔,现在换了真容, 在场的江湖人大多都不认识这长相好看的俊俏小生是谁,只当是个多管闲事的路人,不耐烦地驱他离去。
更是有人直接上前要将他推开, 陆卓笑嘻嘻地一挪胳膊, 来人的手沾都没沾他的身子直接滑过。
来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恼怒地再次向陆卓冲来, 陆卓又是一侧身, 抬脚轻轻一勾那人立马摔了个大马趴,在场的人纷纷大笑。
“于老六, 你是不是昨晚在哪个被窝里把腰睡出毛病了,怎么连站都站不稳了。”
于老六从地上爬起来还要再动手, 被领头的周世喝止,于老六不甘心地瞪了陆卓一眼, 退后周世身后。
周世上前向着陆卓拱手行了一礼,问道:“在下正道庄周世, 未敢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师承何处?”
陆卓看了周世两眼, 见这位正道庄少庄主身着白衣,恭敬有礼,倒是一副浊世佳公子的做派。
只是这佳公子还会带着一群江湖人到人家寺庙跟前喊打喊杀,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陆卓心里腹诽不已,面上倒是不显,只含笑回道:“周公子见笑,在下陆卓,不过是一位来红安寺上香山野过路人罢了。”
瞧周世的表情明显不信,陆卓也没管他,直言相问:“我瞧公子也是个讲理的人,不知究竟红安寺何处冒犯了公子,居然让公子带人打上山门来。”
说起此事,周世好像还颇为惭愧:“其实并非红安寺的过错,倒是我等不敬神佛,污了佛门清净地。只是红安寺窝藏了害死家父的恶人江玉泽,父仇如山,若那红安寺再不交出那恶人,在下今日也只能冒犯菩萨了。”
陆卓闻言倒是一惊,正道庄老庄主不是被朱聪那个惯爱以毒攻毒的庸医害死的吗?倒是听说有个罪魁祸首,但不是已经被正道庄诛灭了吗?
朱聪这会儿还在京城躲着呢,怎么现在转头又说老庄主是被江玉泽害死的?
瞧瞧这诸多仇家,陆卓在心里感叹,周老庄主惹过的人未免也太多了吧。
不过人家扯出父仇大旗,子为父报仇,确实是正理。陆卓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这事情疑云众多,若真让正道庄的人闯进去直接把江玉泽带走,到时候真相究竟如何,也只能听他们一张嘴来说。
陆卓虽对江玉泽不喜,但也不愿意见他受冤,这闲事还是得管上一管。
两人正说着话,裴翊牵着马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见两人你来我往地打着机锋,不禁拧起眉头。
他还以为江湖是个手底下见真章的痛快地方,大家若是聊不通畅便动手分个高下,谁功夫高听谁的,结果居然还是朝堂纷争一样,玩这一套阴的阳的,真是无趣得很。
裴翊驻足,偏过头去拍了拍马头,可怜它和自己一起在这里看这一出无聊的大戏。
寺门前陆卓想了想,向周世拱手道:“原来如此,那倒是我多管闲事了。只是此事终究与红安寺无关,周公子为了报仇扰及寺内僧人终究不好,不若公子给我一天的时间,让我进去帮忙调停,让红安寺交出你的仇人,免了双方的一场纷争,岂不大好?”
周世闻言敛眉思索,像是在认真考虑,但陆卓见他做出这幅模样,就知道他恐怕不想同意。果然不过片刻就听见周世身后的于老六大喊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帮我正道庄调停!”
这回周世却没出言喝止。
陆卓挑起眉头,正要开口,却听人群传来一道冷冽的声线:“他是塞北军的参将陆卓,一个朝廷的参将难道不配帮你们调停一桩人命官司?”
众人齐齐向那说话的人望去,却见一位俊美刚毅的男子牵马立在人群之外,见众人望来,他只淡淡扫了一眼人群,便牵着马向寺门前的陆卓和周世走去。
见他走来,他身前的人不禁纷纷挪开步子,为他开出一条道路。
裴翊走到陆卓面前,冷淡问道:“说完没有?说完就进去,这会儿或许还能蹭上红安寺的午饭,再废话两句连晚饭都没得吃了。”
说完便把缰绳丢给陆卓,自己抬步往红安寺走去,抬手敲了敲门,向里面高声喊着塞北陆将军来访,请寺中人接待。
其余江湖人皆忌惮地看着两人,连周世吃惊地打量着陆卓,似乎在怀疑这参将身份是真是假。
他倒也不用怀疑,确实是假的。陆卓抬手挠了挠眉头,心道小裴将军未免也太敢信口开河了吧,自己当了这么多年校尉,也没被人叫过将军。
又听裴翊向寺中人称呼自己为陆将军,陆卓心头一热,倒有点想今夜找个没人的地方,让他叫自己好好叫自己几声陆将军来听听。
就是个假将军也得让他过过瘾不是?
于老六憋了半晌,脸都憋红了,向二人大声喊道:“从来没听过塞北有位姓陆的参将,既无凭证又无信物,凭什么你说他是参将我们就要信?”
裴翊冷眼回眸:“没听过证明你少见多怪,我也没要你们相信,只是同你们说上一声,我们家陆将军今夜在此留宿,够胆你们就放火连我们一起烧了,我倒要看看今日正道庄有没有那个胆量烧死朝廷的一位参将。”
见他如此硬气,大门里面一直偷听墙角的僧人们也忙为他打开一扇小门,将他迎了进去。
裴翊扔下刚才的话后,头也不回地进了红安寺。
陆卓听到那句‘我们家陆将军’,也有点飘了,当即挺胸抬头,满脸凛然正气地向周世说道:“公子放心,本将军必还你们一个公道。”
然后回头看了远去的裴翊一眼,小声向周世解释道:“公子别在意,我家这位……平常脾气很好的,这会儿是没吃饭饿着了,这才有些着恼,并非针对公子一个人。”
对,裴翊不是针对周世一个人,他是平等地针对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陆卓在内。不过这话陆卓怎么可能跟周世说?
陆卓开口请周世明日再来,周世犹豫再三应允过后,陆卓便拱手向他道别,然后牵着两匹马进了红安寺。
一进寺门,立即有僧人从他手里接过两匹马的缰绳,陆卓谢过僧人后,加快步伐追上了裴翊,与他并肩而行。
周世望着重新合上的寺门,面上覆满寒霜。
牵马的将军,他倒是头一回见。
周世偏头吩咐手下人去查一查,看看塞北究竟有没有一位姓陆的参将。
红安寺中,陆卓追上裴翊,唇角含着一丝笑偏头看着他。
裴翊嫌弃地扫他一眼:“干嘛看着我笑成这个鬼样子?”
陆卓拉近两人的距离,两人肩膀摩挲着肩膀走在红安寺中,陆卓压低声音哄裴翊说再叫几声陆将军来听听?
“想当将军?”裴翊瞥他,“若是想当,等回塞北你立几个功,我帮你向圣上请封。”
陆卓拒绝:“当那个老皇帝的将军有什么意思?我就想……”
他弯唇笑了笑,凑近裴翊柔声说道:“我就想当你一个人的陆将军。”
裴翊偏头看着他,脸上下线条柔和下来,嘴角也跟着挂起一丝微笑:“那请问陆将军,您现在能放我去吃饭吗?我真的饿了。”
陆卓笑起来,装模作样地拱手向裴翊揖一礼,说道:“等会本将军伺候裴公子用膳。”
“陆将军既在佛门清净地,还是守点规矩,少说些怪话吧!”裴翊骂了他一句,抬步离去。
但陆卓见他嘴角却不自觉弯着,想来他还是有些喜欢这些怪话的。
陆卓望着裴翊挺拔的背影摇头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陆大侠:我们将军脾气很好的,只是会平等地阴阳怪气每一个人而已。
裴翊翻白眼:我自己看自己都不带这么大的滤镜。
第50章
天大地大, 吃饭最大,至少对裴翊来说是这样的。
所以即便外面有群狼环视,寺庙还藏着一个他的情敌, 在裴翊眼里都比不过吃饭这件大事。
僧人们没想到裴翊进门也不问正道庄和江玉泽的事, 反而先问在哪里吃饭,一时面面相觑,竟不知他是在有意试探, 还是……真饿了?
随后裴翊在斋堂连吃两碗饭的举动,告诉他们,他可能是真饿了。
陆卓一路没怎么喝过酒, 刚坐下举起酒葫芦,就有僧人上前劝阻,佛门清静地不好饮酒, 陆卓尴尬地笑了笑, 放下酒葫芦向僧人们道了歉,转头看见裴翊在桌上来回动着筷子, 吃惊道:“有这么好吃吗?”
裴翊瞥他一眼, 咽下嘴里的饭菜,问道:“你想听真话吗?”
真话就是, 没酒没肉,没滋味极了。
陆卓从裴翊的眼神看出, 如果他不快点解决完红安寺的事,让裴翊吃上肉, 他就要倒霉了。
陆卓朝裴翊干笑两声,示意他不用开口, 陆卓已经懂了。转头看了看满桌的素色, 陆卓举起筷子, 往嘴里扔了两筷子菜。
确实没甚滋味,跟京城观音巷的素斋比差远了,杨纯那厮是味觉失灵了吧,才会说这里的素斋好吃。
陆卓吃了两口吃不下去,留裴翊一个人在斋堂用膳,自个儿去外面打听情况去了。裴翊理也不理他,待他一走,转头又请斋堂的小师傅为他添了一碗饭。
虽说没甚滋味,但也不影响果腹,吃饱才是硬道理。
斋堂的小师傅们,见他这副模样,暗地交头接耳,讨论他不会是从遭了灾的青州过来的吧,这看上去跟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一样。
陆卓出了斋堂,找到接引他们进门的僧人释空和尚,向他问起江玉泽的下落。
谁知释空和尚一口咬定他们寺中并没有正道庄口中的这位姓江名玉泽的仇人。
这释空和尚年纪比陆卓还要大上几岁,长相敦厚,言语恳切,看上去倒不像会说假话的人。
只是……看他眼中犹疑的神色,陆卓心道这江玉泽的本事可真够大的,逼得这不打诳语的出家人都开始说大话了。
陆卓摸着下巴笑了笑,也没直接质疑释空和尚,反而向他打听起另外的人。
“释空师傅,我有位朋友几年前在你们寺中出家做了和尚,我此番便是特意来看他的,只是不知他出家后的法号,恐怕要麻烦师傅帮我寻寻。”
这倒是件小事,释空也乐意用此事跟这位将军打好关系,便开口问道:“不知陆将军这位朋友的俗家名字是什么?可有什么特征没有?”
“我这位朋友的俗家名字叫做杨傲,应是七年前来此出家,右手手臂和右脚都有残疾。”
释空闻言大惊失色,满脸错愕望向陆卓:“你究竟是何人?如何会知道……”
陆卓侧脸对他笑了笑,淡然说道:“陆某不过是一个山野过路人罢了。”
陆卓走进红安寺后院一处偏僻的院落中,院中正有一位僧人坐在中央的石桌处沏茶。那僧人年纪与陆卓相仿,眉目俊朗,身姿挺拔,若是未曾出家,想来现在也是江湖中一位风流侠客。
见释空和尚将陆卓带来,那僧人抬眸向陆卓爽朗一笑,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一如当年武林大会初相见,在一众少年侠客中拔得头筹的杨傲在擂台上向初入江湖的陆卓爽笑道:“你是陆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武林大会,我早就从父亲那里听过你的大名,今日便要同你比上一比,看看我们两个究竟谁才是当今武林最杰出的剑术天才。”
自己夸自己是天才还要带上陆卓,简直羞死个人!即便脸皮厚如陆卓,也不禁在一众武林人士的围观的视线中掩面而逃。
他本是打着一战成名的想法,才想着来这武林大会看看,结果被自信爆棚的杨傲整得落荒而逃,甚至一段时间内,都不敢用陆卓这个名字在江湖上行走。
因为那段时间,他一旦向武林同道报出自己的名字,就会迎来一句调侃:“哦,原来你就是那个与飞剑客杨傲齐名的剑术天才陆卓。”
谢谢夸奖,但我不是。
年少时还有点羞耻心的陆卓,从此果断放弃以真名行走江湖,为了躲避中原武林,他还跑去塞北待了一段时间,也是在那时塞北客的名字开始在江湖上出没。
陆卓看着眼前的老友,这个已经在他的记忆里死了七年的人,现在却活生生地坐在他面前,陆卓不知道自己是该觉得愤怒,还是该觉得庆幸。
也或许他既觉得愤怒也觉得庆幸,如意楼和杨纯骗了他七年,但至少杨傲还活着。
陆卓坐到杨傲对面,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眼前人。
杨傲沏了杯茶给他,说笑道:“如果你是考虑往我身上哪里下手比较痛快,我只能建议最好不要打脸,我明日还要带着小和尚们做早课呢。”
抬头看见陆卓脸上的青紫,杨傲愣了愣,出言笑道:“你这是进了哪家姑娘的闺房,被打成这样?”
他姿态从容,谈笑间将这七年的隔阂都化为无形。
陆卓看着他,又觉得他半点也不像自己那位冲动的朋友,嘴角弯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或许飞剑客真的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红安寺中的一个普通僧人。
听他调侃自己脸上的伤,陆卓伸手摸了摸脸,感觉到些许疼痛,咧嘴说道:“却不是个姑娘,是个小子。”
裴翊也不知陆卓管闲事管到哪里去了,到夜里也没回来。用过晚膳之后,裴翊与那引领他的小和尚说自己要早些休息后,便自个儿回了寺中给他安排的禅房。
见裴翊房中真熄了灯,小和尚回去还跟同屋的议论这位将军的随从吃了就睡,真是懒惰,却不见待他走后,有一道黑影偷偷从裴翊禅房溜了出来。
夜色寂静,裴翊在寺中查探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异样,正准备回去,回头却见有僧人提着食盒向自己这边而来。
此地正是庙中一处长廊,避无可避。
眼见来人要走上长廊,裴翊抬眸看见顶上房梁,立即轻身跃起手掌扶着房梁,如一只大猫一般无声无息地落到房梁之上,隐藏起自己。
提着食盒的那两位僧人走上长廊,不满抱怨着后院的那位客人。
“那位江公子真是不识好歹,他闯进寺中打伤了静安师叔,师叔不仅不怪他,还处处护着他,他却不知感恩,多次出言辱骂师叔,还想动手打人,你瞧这送去的食盒都不知被打翻了多少,连累厨房夜里还要为他开火。”
“你别抱怨了,师叔说佛渡有缘人,他既然来到红安寺就是有缘人,师叔明日要给他剃度出家,渡他出苦海,以后他就是咱们的师弟了,到时候你再磋磨他也不晚。”
裴翊听着二人的对话,心道这佛门清净地,看来也不清净。
裴翊推测他们口中的那位江公子应该就是江玉泽,想了想还是跟上两人,见他们进了后院一间有人把守的禅房。
裴翊跃上屋顶,矮身隐在黑暗中,从打开的房门处看清房中人果然是江玉泽。
那两位僧人将食盒中的饭菜拿了出来,又劝了江玉泽两句,听着像是在说那位静安师叔的好话。
江玉泽却再次掀翻饭菜,怒道:“所谓渡我出苦海便是为我剃度?杨傲这些年修的是什么狗屁佛法,我在苦海沉浮难道是因为几根头发吗?”
这话裴翊倒是赞成,这人心不静,就是变成了光头你都渡不了他。裴翊偏头看了看,见江玉泽面色无恙,不过是头发有事,也不急在一时,便转身离去,想着回去再做打算。
回到禅房,裴翊立即察觉暗处有人,直接挥拳而出却被那人抬手挡下。见裴翊还要再动手,陆卓忙说道:“是我。”
闻言裴翊停下攻击的动作,淡定地收回拳头说道:“我知道是你。”
打的就是你。
想起今日不能离去,明早又要吃草,裴翊就想再给陆卓两拳,也怪自己没事为什么要答应陆卓来寺庙见朋友,来了也没瞧见他那个所谓的朋友,倒是瞧见一堆麻烦事。
裴翊撇了撇嘴,正想问陆卓白日里干什么去了,抬眸却突然发现黑暗中的陆卓情绪不对,身上还散发出浓浓的酒味。
裴翊皱眉:“你喝酒了?”
陆卓醉醺醺地笑了起来,举起一根手指凑近裴翊,灼热的呼吸扑打在裴翊的脸上,裴翊忍不住退了退,陆卓追上他神秘兮兮说道:“不仅喝了酒,还给你带了好吃的。”
他举起一个油纸包递给裴翊,见裴翊不接,陆卓笑着把油纸包拍到他怀里,绕到他身后一翻身躺到床上,枕着手臂悠闲地解释道:“放心,知道你守规矩,我只带了几样糕点回来。”
裴翊打开,见里面果然只包着几样可口的点心,拿起一个放进嘴里,果然香糯可口,比起寺里的素斋强了百倍不止。
但裴翊一眼看出床上那人此时不过是故作姿态的悠闲,心中有些担忧,哪还有心思放在吃食上。
裴翊重新合起油纸包,走到床边问道:“想谈谈吗?”
陆卓抬头望着床边担忧的裴翊,脸上的醉意渐渐消去。他张嘴欲言,却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那些过去,那些他不愿面对的过去,他真不想让裴翊知道,他不想让裴翊知道他究竟是个多么懦弱无能、愚蠢自大的莽夫。
半晌,陆卓问道:“能不谈吗?”
他有心将往事和盘托出,却仍想挣扎片刻,裴翊对他的挣扎作出表示:“哦。”
而后裴翊便解了外衣,纵身翻过外侧的陆卓睡到了床的里侧,拿被子遮住自己准备睡觉。
外侧的陆卓还没反应过来,‘哦’是什么意思?我都落寞成这样了,你就一个‘哦’?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转头见裴翊都要睡过去了,陆卓抓狂:“你能不能多关心我一下?”
你再问两句,我不就什么都说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裴将军:爱说不说,我就不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