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赫尔墨斯的神宫中后, 似乎还要处理许多与神罚和血祭相关的事宜,赫尔墨斯只勾着笑意叮嘱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这对温黎来说简直正中下怀。
她丝毫没有任何失落地独自回到了房间。
累死她了。
看见宽阔柔软的床, 温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腿都软了九成,仅剩一成靠意志力勉强支撑着。
而那点意志力也在看见床的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她的身体似乎有自己的主意, 见到床就像见到了亲人,主动往上面轻飘飘一倒。
实在是太舒服了。
温黎躺在上面,把半张脸都埋在绵软的枕头里,昏昏欲睡间突然听见一阵敲门声。
“这是赫尔墨斯大人要我交给您的。”
温黎开门一看, 女仆手中小心地捧着一个纯金色的匣子。
上面栩栩如生地雕刻着狮鹫兽的纹路,做工精巧而细致, 一看便价值不菲。
她伸手接过来打开,看见红丝绒布枕的正中心, 正安静摆放着一枚巴掌大的怀表。
出乎温黎意料的, 这枚怀表并非由纯金打制而成, 反而在表盘外圈镶嵌了一圈闪亮的玉石,刻度也是由钻石镂空而成,珠光宝气,浮光跃金, 工艺精致得简直可以直接拿去卢浮宫展览。
温黎敏锐地察觉在怀表的外侧有一层淡淡的痕迹。
看上去,就像是有人曾经把它带在身边, 时常放在手心把玩。
——竟然真的是赫尔墨斯曾经使用过的怀表。
原来神明也是会用表这种东西的吗?
温黎默默腹诽, 刚这么想了一下, 系统便不服气地上线解释。
【这是为了提升玩家的代入感,并不是游戏BUG哦。】
温黎点点头:【啊对对对对。】
但的确, 她也没办法被说服自己在和纯纯的克鲁苏神明谈恋爱,这太ooc了。
接点地气也不错。
她心满意足地把怀表收下, 下意识放在掌心里抚摸了一下赫尔墨斯曾经把玩过的位置。
赫尔墨斯还真是说到做到。
论大方,四位可攻略男主里,他还从来没输过。
游戏背包栏里失效的[平平无奇的魔渊女仆]身份卡简介里遍地飘零的升级材料栏,赫然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11)。
温黎的视线在[嫉妒之神泽维尔][傲慢之神珀金]和[暴食之神卡修斯]的选项上浏览了一遍。
接下来去薅谁的羊毛呢?
当然是她最亲爱的卡修斯大人了。
系统这时候才彻底认清温黎先前根本不是在开玩笑:【你真的要去暴食之神的神宫里偷女仆的衣服?】
赫尔墨斯这边她暂时稳定住了局势。
算算时间,接下来最紧要的事情,就是维持住她[珀金贴身女仆]的身份。
温黎笑眯眯默认。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空旷死寂的神殿之中,高台拢合的神座上。
赫尔墨斯指尖压着额角,另一只手意味不明地把玩着一块掌心大小的香薰,缓缓睁开眼睛。
他脸上松散慵懒的笑意尽数收起,五官的深邃便更加清晰地显露出来。
原本深情款款的脸庞甚至流露出些许迫人的压迫感。
赫尔墨斯漫不经心地瞥一眼跪在不远处的金发女仆。
“她刚才的确去了泽维尔神土的边境?”
金发女仆更深地低下头,露出自己纤弱的后颈和薄纱中若隐若现的脊背,恭敬回答:“是的,赫尔墨斯大人。”
白发金眸的神明若有所思地敛眸,指尖漫不经心地轻敲了两下扶手,“然后呢。”
“之后,我们去了那一片空地,在地面上发现了一个被后期填平的坑洞。”
赫尔墨斯眸底氤氲的最后一抹沉暗在这句话落地时缓缓褪去。
他垂眸凝视着掌心的香薰,神情辨不清喜怒。
分明是个无用之物,也被他当着她的面亲手摒弃。
可回想起她那一刻不可思议的受伤神色,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将它取了回来。
赫尔墨斯抬起手,香薰便自他掌心悠悠悬浮而起,朝着金发女仆飘去。
他按了下眉心,低声,“收起来。”
就算聊胜于无。
但……就当作一种补偿吧。
温黎还没有完全靠近卡修斯的神宫,就察觉了些许与众不同的异常。
卡修斯的神宫向来冷清,就像是一个废弃已久无人打理的花园。
齐人高的野草丛生,凌乱而颓废,说是荒无人烟都不为过。
但今天,却热闹得有点过分。
来自四面八方的身影不断地涌入这片荒芜的神土,在一片黑压压的身影中,温黎一眼便看见了熟悉的一红一黑两个小团子。
尤里和尤伊?
不远处是泽维尔神宫中的魔使?
她脚步一顿,条件反射地错身走入高高的杂草丛中。
好在卡修斯的神宫中似乎没有专人做“园丁”修剪枝叶,她的身影被极其完美地隐藏在其中。
温黎默默地观察着,视线一扫,便看见一队穿着清凉、面容姣好的女仆经过。
甚至不需要细看,只看她们身上随着走动流光般的纱裙,就知道是赫尔墨斯神宫中的女仆。
嫉妒之神和色谷欠之神神宫中都来了人,那岂不是……
温黎下意识屏住呼吸,朝着南方若隐若现的光点望去。
果然。
不出她所料,在空旷的平原上,逐渐出现了两列神情严肃的女仆和魔使。
温黎在其中看见了几张略有点熟悉的面孔。
真的是珀金身边的人。
她的身体紧绷了一瞬。
这是什么勾八运气。
系统也有点紧张,但相处的时间久了,它已经完全被cpu,充分相信温黎能够解决这一切突发状况。
它甚至还有闲心幸灾乐祸:【这下你的“读书人计划”实施起来,看起来增加了一点难度哦。】
温黎抿了下唇角,脑海里思索了一番,突然幽幽叹了一口气:【是啊,现在的情况有点麻烦。】
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点。
她当机立断地转身拨开草叶,穿越有些扎人的草丛朝着反方向走去。
托她这段时间时常赶场的福,无论是从赫尔墨斯、珀金还是泽维尔的神宫到卡修斯神宫的路线,她都聊熟于心。
她记得一条小路,她虽然不常走,但是知道那里可以直通向暴食之神神宫的花园。
就是她在喷泉旁的台阶上找到卡修斯,然后用[哆啦B梦の时光机]带他“重温回忆”的地方。
走运的是,其他三座神宫中赶来的魔使和女侍都十分守规矩,乌央乌央地涌入正门。
没有人发现她已经悄无声息地抄近道摸到了花园中央。
说是花园,但卡修斯的花园和珀金的截然不同,每一寸土壤都透露着天然去雕饰的自然美。
野草丛生,花瓣凋零,只有喷泉源源不断地吐出流水。
温黎熟门熟路地穿过回廊,一眼便望见正要去正门前迎接的维克。
【你现在身上穿着的还是色谷欠之神未婚妻的打扮,你不会打算就这样主动过去打招呼吧?】
【对呀,这有什么不好?】
温黎随口回应了一句,点开游戏背包栏,在一枚金光闪闪的手电筒图标上轻点了一下。
[R:白大褂の小手电
听说,只要被它的光照射到,对方就会心甘情愿地乖乖听话呢。
Tips:就算是医生,也只能短暂地命令一下患者。千万不要太贪心哦~]
短暂地命令一下已经足够了。
一阵微弱的光芒从温黎掌心像一道激光一样射出,不偏不倚地将维克的身影包裹在内。
黑衣魔使的脚步赫然一顿,紧接着,脸上冷淡的神色变得有些茫然。
他刚才要去干什么来着?
温黎一直观察着维克的表情,眯起眼睛。
看起来,道具已经开始生效了嘛。
“好久不见。”
温黎顺势走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意盈盈地打了个招呼。
铿然一声,悬在腰侧的巨镰便要挥向温黎纤细的脖颈。
是谁?
就在刀刃即将落下时,他听见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是我哦,温黎。请您冷静一点,先别动手。”
维克下意识顺从着这道声音的命令收手,看清身后的身影:“温黎小姐?”
他其实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温黎小姐是长这个样子的吗?
不过……金发,鸢尾色的眼眸,柔和的笑容,看上去又没什么不对。
应该是他的错觉吧。
维克有点不自在地沉默了一下。
他其实不太知道应该如何和温黎相处。
自从上次撞破少女满身痕迹地披着薄毯睡在卡修斯大人的床上……
想到这里,意识到自己刚才险些伤到了她,维克更是脊背发寒。
如果被卡修斯大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罚他……
维克有点僵硬地问:“您怎么会突然从这里出来?”
“我来看一看卡修斯大人,但是发现门口太过拥挤,就只好从后面进来了。”
温黎弯眸一笑,顺水推舟地状似无意问了一句,“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啊,您是说这个。”
维克抬手点了一下正厅外,然后扬起下颌示意了一下天幕。
“今天是月圆之夜,每个月的这一天里,‘噬月’都会疯长。”
“噬月?”温黎眨了眨眼睛。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表达出困惑。
——或许身处于魔渊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应该知道它是什么,就像每个人都知道二十四个字一样,是一种常识。
所以她只是语气很平淡地重复了一次,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情绪,却能够恰到好处地引导着另一个人自动把信息说出来。
尤其是在[白大褂の手电筒]效果加持下。
维克果然并没有对她的反应表现出什么异样,顺势解释:
“噬月是魔渊最深处生长的一种植物,可以用来镇压魔渊中躁动的亡灵之气。”
“但时间长了不去打理,它便会被亡灵之气蚕食、污染,进而疯长,最终甚至可能会给整个魔渊带来不可挽回的灾难。”
灾难?
温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露出一个有点困惑的神情:“可是……这和卡修斯大人又有什么关联呢?”
维克笑了一下:“卡修斯大人是掌管自然的神明,曾经在神国时以掌管自然的生,堕落之后同时能够掌管自然的灭。”
“吸附了亡灵之气的噬月,普通的神术都无法将它铲除,只有卡修斯大人可以做到。”
说起这些的时候,维克的神情看起来比起平时的古板多了几分神采。
尽管穿着一身如墨般的黑袍,温黎却莫名可以想象他穿着白色神袍在神国时,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
不愧是卡修斯最忠诚的属下,妥妥的脑残粉迷弟。
“那其他三位主神……”说到这里,温黎就缓缓停了下来,等待着维克把她没说完的话补全。
维克果然没有多想,继续知无不言地解释:“平息噬月毕竟并不是卡修斯大人独自的职责和使命,所以其他的几座神宫都会出力。”
也就是说,要不了多久,卡修斯的神宫中就会彻底冷清下来。
几乎所有的人力——甚至连卡修斯本人,都会暂时离开,前去清理发狂的噬月。
温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险些掩饰不住眼底的笑意。
原来是欲扬先抑。
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天赐的好机会。
道具效果开始缓缓松动,温黎看见维克脸上挣扎的神色越发频繁,连忙补充了一句:“既然是这样的大事,那么您作为卡修斯大人身边最亲近的属下,一定很忙碌吧?”
她最后引诱道,“不用顾及我,我对这里已经很熟悉,您可以继续做您本来想做的事情了——比如说招待那些前来帮忙的队伍。”
啊,的确,他原本似乎就是想这样做的。
维克有点感激地看了温黎一眼,颔首示意了一下,便转身大步离开。
温黎也顺势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重新走回了花园。
系统对她这种莫名其妙的行动表示狐疑:【你不是想去拿走一件女仆的制服吗?现在危机接触了八成,怎么反而走回来了。】
温黎在她和卡修斯曾经并排倚靠过的台阶上坐下,肩膀抵着扶手,认认真真地浏览着背包栏。
【当然是为了继续这个计划。】她语气幽幽地说,【我又不知道女仆制服究竟放在什么地方。】
【系统,难道你想要我一间一间去找吗?你是不是想看着我成为第一个被自己累死BE的玩家。】
系统一哽。
它当然没有这个意思了,她这是在污蔑它!
温黎一边和系统开玩笑,一边在游戏背包栏里翻翻找找。
好在她在开宝箱时不会完全沉浸在非酋的痛苦里。
相反的,她会习惯性地浏览每一个道具的效果作用,不管它究竟是什么级别的道具。
这确保了她在每一次行动前都大概知道自己或许能够用上什么“帮手”。
总算找到了那个她寻觅已久的道具,温黎眼前一亮。
找到了!
[SR:一台破旧的笔记本电脑
咦?里面除了监视器,什么软件都没有。
Tips:如果不小心忘记了一件东西放在哪里,说不定它可以帮助你找到它!]
系统惊讶,如果它有下巴这种东西的话,应该已经掉了下来。
说实话,在看见温黎开出这种道具的时候,它虽然嘴上高贵冷艳,但心里也十分同情。
——升级奖池系统之后,虽然温黎抽到的道具普遍提升了品阶,但是这依旧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大部分看起来都没有什么用。
但系统没想到它竟然能被用在这种地方。
而且不得不说……
十分巧妙。
在系统惊叹时,温黎已经十分自然地将游戏特效幻化出的荧光型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细细盯着屏幕里的画面看。
不看不知道,原来查监控也是这么疲劳的事情。
良久,温黎才终于在眼睛瞎掉之前,艰难地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在阁楼最角落的房间里。】
找到答案,她立刻站起来。
但是坐得太久,温黎后知后觉地发现腿有点麻,龇牙咧嘴地重新坐了回去。
对了,还有一件事需要做。
温黎看着[一台破旧的笔记本电脑]之中的画面,看着维克转身带领门前的队伍离开。
可在其他的分镜中,整座神宫中不论任何一层都有至少三五名魔使留守。
卡修斯的身影不在画面中。
她就这样贸然闯进去,哪怕是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也很有可能打草惊蛇。
温黎抿了下唇角,目光坚定。
既然如此,她只能拿出她的杀手锏了。
不成功便成仁,她今天一定要拿走一件女仆制服不可。
温黎再一次点开游戏背包栏,在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锦鲤图标上点了一下。
[SR:一条美丽的咸鱼
听说这是现在最火爆的掌心玩具,它就像是拥有什么神奇的魔力,所有人见到它都会忍不住摸一把,俗称“摸鱼”。
可以令范围在一千米内的所有生物离开原本所在的地方,时效三十分钟。
Tips:温馨提示,请理性摸鱼,摸得太久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哦~]
金光闪闪的锦鲤在游戏特效下化作一团耀眼的光芒,紧接着便消失在了游戏背包栏里。
这看起来也太轻易了吧。
温黎有点怀疑,有一种往空气里撒钱的错觉。
她不太确定地挪开视线,重新看向道具屏幕。
随即她便有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画面里,那些身姿板正,腰悬巨镰来回巡视的魔使,竟然真的像是突然着了魔一般,迅速地退出了自己所守卫的区域。
在她在门前的监视画面中清清楚楚地看见所有魔使都离开了神宫之后,温黎才缓缓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彻底放下了心。
现在,卡修斯的神宫空无一人。
她包场了。
接下来,她就可以如入无人之境,大大方方地顺走一件女仆制服了。
温黎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起身。
她的腿也恢复了大半,温黎忍着细微的针扎感用最快的速度朝着阁楼赶去。
虽然时效有三十分钟,但是能够被她用来取走衣服的时间最多只有十分钟。
剩下的二十分钟,她要用来进行新一轮赶路,最好在所有魔使回来之前出现在任何一位可攻略男主身边。
这样,她就可以完全把自己和这件事划分开界限。
走在空无一人的神宫中,鞋跟与地面敲击出清脆的“嗒嗒”声响。
一路上顺利得不行,甚至没有用到十分钟,不过五分钟,温黎便已经来到阁楼。
这里的一切构造布局都像是她刚才在屏幕里看到的那样。
温黎熟门熟路地找到几件女仆制服,她没时间一件一件去试,只能一一抖开贴在身体上比较了一下。
最后选了一件尺寸最为合身的。
——这种小细节如果处理不好,也很容易在珀金面前露出马脚。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温黎把女仆制服扔进背包栏,准备离开。
系统啧啧感慨:【你可真是……让人惊喜。】
它本来想说“可怕”,但是想了想还是换了一个词语。
直到把话说出口,系统才迟钝地发现,它竟然屈服了!
系统心头涌上一阵屈辱。
它现在在她面前已经越来越没有系统的尊严了。
呜呜呜,真是世风日下!
不能让她通过得这么顺利,系统咬着手绢委屈地想。
就像是系统之神听见了它的愿望显了灵,下一瞬,平静的空间里倏地扬起了一阵风。
温黎一愣,下意识抬眼看向左手边的窗户。
窗棂紧闭,这是一个密闭的房间,怎么会有风?
她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
就像是一种直觉,她缓慢地转过身。
房间里没有灯火,血月的光辉从阁楼狭小的窗户中涌进来,照亮了这一片不算宽阔的空间。
一阵冷淡的风掠过窗帘,在空气中穿行,吹起宽大的神袍衣摆。
风浮动银发神明眉间的碎发,露出那双冷倦而深邃的冰蓝色眼眸。
顺着温黎的视线看去,系统也愣住了。
它发誓,它刚才只是口嗨,没有真的诅咒玩家的意思啊!
呜呜,话居然真的不能乱说,想都不能想。
它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么灵?
现在可怎么办?
空气中陷入短暂而诡异的死寂之中。
温黎静静地和卡修斯对视。
她神情很冷静,但其实心里惊讶后怕得要命。
温黎十分庆幸,自从穿越到了游戏世界以后,她养成了手里有东西就往背包栏里扔的好习惯。
不然,如果她现在手上还拿着一件衣服,就实在解释不清了。
卡修斯肩头的神袍长得曳地,宽大的神袍间,亮银色的丝质衬衫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的一颗扣子,佩剑剑柄处向前的红宝石若隐若现。
他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望着她的冰蓝色眼眸也蕴着些许复杂的情绪。
像是有许多话想要说。
但最后,他只是淡淡开口。
“这也是你学来的神术?”
温黎根本没想到卡修斯会在这种时候回来。
分明刚才她看了那么久,他也没有出现在监视器画面里。
她大脑飞速转动着,女仆身份卡的升级材料、遮掩身份要用的女仆制服、获得制服的计划、噬月的疯长……
想得太多,她反而感觉一片空白,在卡修斯这句话落地之后,下意识地打了个招呼。
“卡修斯大人……”
但在最后一个字说出口之后,温黎浑身一凛,就像被一桶兜头浇下来的冷水给冲清醒了。
她现在一身穿戴打扮,还是赫尔墨斯未婚妻的样子。
与此同时,系统压抑了许久但实在刺激得受不了的尖叫声在她脑海里响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办!你要掉马了!!】
第82章 SAVE 82
温黎在心里告诉自己:稳住, 莫慌。
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就算泰山崩于前也要面不改色!
所以尽管她现在的心情非常崩溃,但她的表情却依旧镇定平静。
温黎曾经以为自己紧张起来会头脑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这一刻她却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潜力。
她的大脑再一次快速地转动起来,一些被她随意搁置在角落里的记忆自动跳了出来。
印象里, 她这一次开宝箱歪卡的时候,好像抽到了和珀金神术[绝对臣服]很相似的SSR道具。
温黎不动声色地点开游戏背包栏。
[SSR:金喇叭
通过它对着一个人说出的任何话,都会让这个人无条件奉为圭臬。
Tips:需要一个暧昧而亲密的接触。]
暧昧而亲密的接触?
简直是正中下怀好吗?
温黎看着自己可怜巴巴仅剩90点的肢体亲密度,果断选择迎头痛击。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那种志异故事里的山间女精怪, 现在急需“进补”。
系统被温黎冷静的状态感染了,也稍微平静了一点。
虽然或许一切不过是巧合, 但是系统总是有点心虚,觉得温黎此刻遭遇的困境是被它乌鸦嘴说出来的。
它十分内疚, 下意识多上心了几分, 有点想帮帮她弥补一下自己的过错。
见她打算对卡修斯使用[金喇叭], 系统突然间想起什么,不赞同地说:【这真的管用吗?】
它没有记错的话,暴食之神可是震碎过传送阵的男人啊。
系统没有说的很明白,但是温黎很快便反应过来它在表达什么。
她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传送阵是R级道具, 金喇叭是SSR级道具。】
【——之前你不是说过,级别越高的道具成功率越高, 尤其是在对方没有什么防备的时候。】
卡修斯现在对她应该就没有多少防备。
温黎打定主意, 倏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微笑, 眼睛直直地盯着对面的银发神明。
“卡修斯大人,能靠近一点吗?”
这个表情她曾经做起来格外阳光明媚, 充斥着少女的灵动和生机。
可相同的神情在属于赫尔墨斯未婚妻的脸上流露出来,却莫名多了几分风韵和勾人的味道。
这张脸, 还有这样的打扮……
虽然熟悉,但并不是他真正熟悉的那一个。
卡修斯看着温黎,目光在一瞬间的波澜之后骤然变淡,似乎结着一层霜般的冷。
但她叫他“卡修斯大人”,语调熟稔,流露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依赖感。
空气似乎安静了片刻。
沉默半晌,卡修斯迈开长腿,缓步而来。
门边陷落在阴影里,随着他靠近的脚步,猩红的月色一点点浸透了他身上墨色的神袍,然后一点点上移,露出那张苍白却俊美的脸。
光影交错间,那纤长浓密的淡银色睫羽在眼下拖拽出一片扇形的阴翳,无声地随着步伐变幻。
温黎的心不自觉一点点揪起来。
分明什么也没有说,也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可就只是这样简单靠近的动作,却令她莫名开始有点紧张。
温黎舔了舔唇瓣,压下心底那点忐忑,抬眸看着卡修斯。
他已经在她身侧站定,两拳之隔的距离,不远不近,是一个介于熟稔和暧昧之间的距离。
但是还不够。
“我有一句话想悄悄对您说。”温黎伸出一只手指微微勾了勾,笑得有点狡黠,“您再靠近一点?”
阁楼在整座神宫最高处,坐落于哥特式建筑塔尖位置。
狭窄,逼仄,天花板甚至不是水平的,一座巨大的墙面倾斜着阻断了空间。
对于身材颀长的卡修斯来说更甚。
紧闭的窗柩中映入几缕月光。
夜色中,卡修斯微低着头,侧脸冷峻,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似沉入深邃的湖水。
良久,他微俯身。
随着他的动作,淡淡的冰雪味道从他衣袖间若有似无地传递出来,时有时无。
分明并不暧昧,反倒十分凛冽,却莫名令人心跳加速。
卡修斯的气息微凉,声音淡淡的,听不出起伏:“你倒是说说看。”
下一瞬,他懒倦微耷拉下来的眼睫便轻轻一颤。
少女柔软的唇瓣印在他侧脸。
[肢体亲密度+20]
温黎找准机会,踮起脚尖飞快地在卡修斯脸侧亲了一口。
这应该是很标准的“暧昧而亲密的接触”了吧?
视野里是卡修斯近在咫尺的俊脸,她能够看见他淡银色的睫毛惊愕地轻颤,向来或冷漠或慵倦的神色里流露出一闪即逝的愕然。
温黎的呼吸一滞。
她原本的想法很单纯。
——能够让卡修斯消除防备,还能顺势狠狠捞一笔肢体亲密度。
可是现在她心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些别的念头……
好想狠狠!!
温黎私心多停留了一瞬,才恋恋不舍地站好。
游戏背包栏里[金喇叭]的图标框已经开始流淌起金色的光芒,水波般的光芒消退得很快,很快便流过了一条边框。
道具正在生效。
温黎有点可惜,但很快便冷静下来,轻声说:“请您忘记今天曾经见过我吧。”
说完这句话,她就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然而还没等她走到门边,一只手便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腕。
[肢体亲密度+10]
温黎意想不到地一愣,整个身体便被那只手一把拽了回去。
她狠狠撞进一个充满了清冷味道的怀中。
扣在她腕间的手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更用力地圈住她。
像藤蔓,柔软中却深掩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和强势。
在这一刻,温黎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另一件事。
她突然明白,卡修斯在她面前表露出的两种状态,其实根本不像是简单的“双重人格”。
更像是一种极端克制之后的淡然,和将所有克制爆发出来的真实。
感受到腕间越来越重的力道,温黎脑海中莫名闪过一句话。
卡修斯从来就是这样的人。
在淡漠懒倦的那一层外衣被撕裂之后,流露出来的那些,则是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晦暗情绪。
——他也是有占有欲的。
她甚至有些感觉到疼痛,不由得小幅度挣扎了一下。
但和泽维尔不同,她这样微弱的反抗不仅没有激起卡修斯更浓烈的征服欲,反倒像是惊醒了他。
攥在她腕间的手霍然松开,可卡修斯却半步都没有后退,依旧维持着他们之间过分亲昵、像是半抱在一起的姿态。
他冷冽的声线低下去,像是压抑着些什么,语气却依旧是平淡的,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永远不可能忘记你。”
温黎双眸因为惊讶而睁大。
她刚才还不能完全肯定,但是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
道具又失效了。
SSR也会失效吗?这怎么可能。
卡修斯分明对她没有什么防备。
温黎惊讶得一言不发,她的沉默落在卡修斯眼中,却像是情绪低落。
结合她先前所说的“忘记”,卡修斯抿了下唇角,皱着眉看她。
“你的气息似乎又变了。”他放轻了声音,尽力用自己最柔和的语气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似乎一早就肯定她的身份。
温黎若有所思地低着头,有点摸不清状况。
但不管怎么说,卡修斯并没有认出她是赫尔墨斯的未婚妻。
温黎突然有些感谢赫尔墨斯曾经对她的疏远。
——这导致她压根没有机会以色谷欠之神未婚妻的身份在魔渊宴会上露面。
而后来他们的订婚晚宴上,卡修斯也并没有出席。
想到这里,温黎彻底松了一口气。
她干脆顺水推舟地接下去:“确实有一点小问题,不过……放心吧,卡修斯大人,我可以解决。”
卡修斯清冷的冰蓝色眼眸凝视着温黎,眸底氤氲着晦暗的情绪。
他没有说话,脸上也看不出情绪。
四目相对间,微妙的气氛在两人紧贴的身体间蔓延开来,裹挟着那缕淡淡的冰雪气,将他们缠在一起。
良久,他终究没有问下去。
温黎感觉眼前一花,一阵轻风在身前徐徐拂过,她就像是被风卷轻柔地托起,花瓣一般轻盈地打着转。
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再次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暴食之神的寝殿。
回到房间之中,卡修斯便挥开神袍转身,在窗边的软塌上合衣躺下。
刚平息过躁动的噬月,他其实有些疲惫,需要用睡眠来恢复神力。
可他的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清醒,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来回飘动,强迫着他维持着清醒,去回忆、去确认。
他该说点什么的。
对她……他应该有很多话想要去说,想要去确认。
卡修斯伸出两根手指按了按眉心。
他冷峻的眉眼懒怠地半垂着,声线如圣山上流淌的冰泉。
“之前……为什么不来?”
温黎眨了眨眼睛。
虽然和卡修斯分开也不过十几天,但她在这中间经历了太多,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听见这个问题,她甚至反应了一小会,才回想起上一次他们见面时略有些尴尬的经历。
温黎想了一下,选了个比较折中的回答。
她甜丝丝一笑:“抱歉呀,卡修斯大人,珀金大人那边事务有些忙碌,我实在是走不开。”
不过这当然是假话。
她总不能说她是和泽维尔一起去水镜中探险了吧?
卡修斯眉峰微敛,没有说话。
温黎稍微有点心虚,也不知道他到底相信了还是没有。
【失效的[金喇叭],莫名其妙出现在阁楼,再加上你之前有意表现出的与加西亚有关的行为……你在暴食之神暴露的越来越多了。】
其中一部分是有意为之,另一部分则是意外。
情况确实有些复杂,但通常面对这种事,与其解释,还不如倒打一耙。
温黎脸上表情微微一变,纤细的眉梢轻轻一动,看上去有点意外,又带着点不惹人心烦的玩笑。
“卡修斯大人——”她拖长了尾音,是一种自然而亲昵的态度。
“您不会是……在吃醋吧?”
卡修斯眸底掠过一丝怔然。
他睁开眼睛看着温黎,语气清冽地重复了一遍:“吃醋?”
温黎也怔住了,这句话说出来之前她都没有预想过会是这种效果。
该不会,卡修斯连吃醋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吧?
这是什么级别的纯情c男!!
欺负起来莫名就感觉更带感了(划掉)
想到这里,温黎脚步轻快地三两步走到他身边。
她丝毫不客气地在软塌边缘的空位上找了个位置坐下。
卡修斯皱了下眉,侧身给她让出了一片空间。
温黎却像是不明白什么叫见好就收,反而变本加厉地故意弯腰靠近卡修斯。
她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吃醋呢,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当你看见一个人和除了你之外的异性在一起时,会不开心,会生气,会烦躁,会不甘心,甚至会嫉妒。”
“但是当她重新回到你身边的时候,那些不是滋味的情绪就好像都消失了,只要她在你身边就好,你就会感觉到幸福。”
说到这里,她托着下巴弯眸一笑,歪着头最后总结道,“——这样的感觉,就是吃醋了哦。”
卡修斯眸光微动,纤长的淡银色睫羽扫下来,深邃的眼眸望向温黎的这一秒,向来疏淡平静的眼神起了波澜,
原来这种感觉……
是吃醋吗。
距离他们上一次分开,在他没有见到她的这些天里,卡修斯不仅没有忘记她哪怕分秒片刻,反而心底越发涌动起一种酸涩感。
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但却似曾相识。
就像是千年前他得知少女被困在远在千里外的牢笼中,等待着嫁给一个荒淫无道的国王时,他心底偶尔掠过的涟漪。
那时他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
但在这漫长的千年中,他渐渐教会自己。
这可能是思念的滋味。
可是今天,却有一个和当年少女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告诉了他。
除了思念之外,那种酸酸涩涩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卡修斯曾经以为那种烦躁和不悦只不过是出于他与生俱来的本能。
他以维护正义和自然为生。
见不到就罢了,但如果真的遇见一名少女违背本心被当作利益交换的工具耽误一生,他一定会给她公道。
可现在她却清楚地提醒了他,也让他如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不只是这样。
他的那些抑制不住的燥郁,不过是因为她要嫁给别人。
而那个人不是他,仅此而已。
卡修斯心口涌起一阵陌生却熟悉的冲动。
他倏地闭上眼睛,害怕自己眸底那些翻涌的情绪惊吓到她。
在他们分别之后,卡修斯并不想打扰她。
而且,他也有想要独自查清的事情。
——关于她在意识迷离之际本能般作出的反应。
她究竟是像他曾经以为的那样,不过是熟悉之人的后人,还是……
他熟悉的那个加西亚。
自从卡修斯堕落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试图踏足神国。
他和生长在魔渊中的邪神不同,他曾经属于神国,甚至曾经贵为最尊贵的六翼炽天使,身份敏感。
在堕落之后,卡修斯和众神之主之间形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就像众神之主曾经亲口说过的,神国的大门不会再为他敞开。
他不再被神国接纳。
但这一次,卡修斯破例找到了生命之神。
生命之神克里斯汀拥有着一头银色的长发,和卡修斯同样静谧而深邃的冰蓝色眼眸,是众神之主最宠爱也最亲近的神明之一。
“好久不见,卡修斯,我还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你了。”
他们在神国和魔渊的交界处相见。
一半是明媚得像是永远不会熄灭的光明,另一半则是沉郁得望不见边际的黑暗。
克里斯汀站在洒满光辉的那一侧,唇角的笑容柔和而雍容。
卡修斯的堕落在神国中是一种神秘而禁忌的话题。
当年的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其中的细节也并不是所有神明都清楚地知道。
他们只知道卡修斯为了一个渺小卑微的人类背叛了神国,甚至出手截杀了无数名天使。
最终在血腥的杀戮中,他自食其果,堕落魔渊。
克里斯汀没有多问这些晦暗的过往。
她和卡修斯关系不算亲近,他性情冷淡如冰,对待任何人都不入眼入心。
相对而言,她已经算是他最亲近的神明。
毕竟,他们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脉。
“这么多年,你看上去变了不少,但性格却没怎么变,还是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克里斯汀有点好奇,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让卡修斯主动找到她。
“今天来找我,一定是有些对你来说十分特别的事情吧?”
……
这是克里斯汀第一次如此详细地听说当年的过往。
她有点惊讶惋惜,但也并不意外于这样的结果。
“在众神之主的神谕下,没有人类能够幸免。你知道的,卡修斯,哪怕是神明都绝对没有可能。”
克里斯汀有些抱歉地叹了口气。
身为生命之神,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例外,所以只能残忍地陈述事实。
“所以……加西亚应该不会死而复生,更不会生活你身边,此时此刻。”
但是作为克里斯汀,她注视着卡修斯平淡得近乎于死寂的眼神,依旧不能完全排除另一种可能。
她若有所思地确认了一遍:“你确定……她对你做出的这些事情,只有你和加西亚知道?”
神光从交界处不断地涌入,继而被魔渊可怖的黑暗吞噬。
卡修斯没什么情绪地看着这种被镌刻在规则里的徒劳,波澜不惊地收回视线:“我确定。”
“这个情况……”
克里斯汀也有点想不明白,但既然希望没有完全被碾碎,她更乐于安抚他。
“或许,她的确回到了你的身边。”
卡修斯自始至终都冷峻而倦怠地垂着眼睫,这一刻倏地撩起眼皮。
他薄唇微抿,却没有说话。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但凡被众神之主察觉端倪,他一定无法容忍这种失败和耻辱,再一次追杀她。
但这一次,他一定会保护好她。
克里斯汀从未见过他如此专注的目光,心头不由得产生了些“本该如此”的感慨。
或许就连卡修斯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对这位名叫“加西亚”的人类少女所表达出的关切和执着,早就已经超过了神明对信徒的庇佑。
一阵神光从克里斯汀的掌心中涌向,凝集出一把纤细莹润的纯白色权杖。
她原本只是听了来龙去脉便干脆否认,根本没有以生命之神的权杖进行感应。
——毕竟这种猜想实在太过不可思议。
可现在,她莫名有些不忍心让卡修斯失望。
克里斯汀单手执着权杖,闭上眼睛。
她挥开权杖,指向魔渊深不见底的尽头。
半晌,她脸上平静而悲悯的神情一变,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
自从克里斯汀拿出象征着生命之神的权杖,卡修斯的眼睛就始终盯着克里斯汀的脸,不愿意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
见到她这样甚至有些失态的反应,他喉结上下滑动,竭力收敛着声音里的情绪。
“结果是?”
克里斯汀的语气有点不稳。
她还沉浸在这种无法解释的意外之中:“这很神奇,卡修斯。”
“具体的缘由我也说不清,可是你的猜想并没有错。”
“这是的确发生的事实。”
“加西亚回到了世间,并且我能够感应到,她的气息就在距离你不远的地方。但很混沌,很分散,并不固定。”
说着,克里斯汀正要收回权杖,右侧方却伸出一只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挡住她的动作。
卡修斯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她到底在哪?”
“我知道你的心情现在很不平静,但是请你放松一点,卡修斯,你太紧绷了。”
克里斯汀有点无奈,她没有强硬地将权杖抽回来,而是温和地说,“感应她的气息是我唯一能够做的,如果你想要进一步确认她的位置甚至是未来,或许这是只有命运之神能够做到的事情,不是吗?”
几天后,同样的地点。
卡修斯缓步靠近神国和魔渊的交界。
他披着一袭漆黑如墨的神袍,侧脸线条锐利而分明,银色的碎发在领口处若隐若现,不远处明亮的神光撒在他的肩膀上,看上去圣洁而危险。
命运之神早已等在另一边,神国的尽头。
他穿着款式简洁的白色神袍,橘色的短发只有几寸硬挺在发顶,脸廓线条锐利而硬朗,深蓝色的眼眸流露着几分生人勿进的冷酷。
但在看见靠近的那道黑色身影时,他冰冷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下,微微颔首。
“从前想不到,黑色倒是也很衬你。”
卡修斯神色古井无波,眼底却暴露出些许不平静的情绪。
他没有兴趣多做寒暄,单刀直入:“给我关于加西亚的预言,条件随便你提。”
命运之神切斯特抬眸,嗓音波澜不起:“抱歉,卡修斯。按照规则,神国的预言不能随意流传到魔渊,否则我也会受到惩罚。”
卡修斯眸光倏然冷却下来,唇角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他什么也没说,但身侧骤然掀起一阵狂风。
脚下的土地像是沸腾的水一般,开始涌起凌乱而不规律的凸起,就像是有什么狰狞可怖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属于魔渊四主神之一的威压蔓延开,切斯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尽管神国中已经失去曾经那个俊美冰冷的神明很久,但他留下的记忆不会。
切斯特不自觉回想起曾经,在一场比试中他被卡修斯按在地上摩擦。
对方面无表情却出手狠辣的画面简直成了他一段时间不可磨灭的阴影,直到卡修斯堕落了许久才渐渐消退。
切斯特沐浴在神国的圣光里,这样的光明让他感觉安定了不少。
他抿了下唇角,露出一个有点生涩僵硬的微笑,尽力表达着自己的友善。
“你还是老样子,不过……不如先听我把话说完。”
卡修斯眸光无波无澜,口吻淡淡:“说。”
“虽然我们要遵循神国和魔渊之间的规则,但是对于你,我有一句忠告。”
——“如果你想要见到你希望见到的人,那么在这一个月的月蚀之日,请你不要离开你的神宫太久。”
说到这里,切斯特便不再开口,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他收起那抹笑容,恢复成起初沉默寡言的样子,“不需要任何报酬。”
接着,便转身潇洒离开,在神光中渐渐消失不见。
卡修斯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眸光漠然中蕴着很淡的审视。
月蚀之日是他按照惯例需要平息魔渊噬月的日子。
他如何才能留在神宫。
直到月蚀之日降临。
卡修斯几乎透支了浑身神力,在无数道或惊叹或崇敬的目光之中,在短短呼吸之间就结束了一切。
噬月残破的枝叶在风中狂舞,原本不起眼的植物已经被亡灵之气侵蚀得像是怪物。
枝叶粗壮像是巨兽的残肢,被无数根冲天而起的藤蔓缠绕着,被尖刺穿破,亡灵之气从中被藤蔓源源不断地吞咽吸收。
就像是一场盛大而残忍的屠杀。
卡修斯在风中转身,黑袍被掀起猎猎狂舞,而他则眼也不眨地穿过熙攘的人群,朝着神宫的方向赶去。
紧接着,他便察觉到整片神宫空无一人。
或者说,只剩下一人。
几乎不需要他花费力气去寻找,他便在阁楼找到了那唯一气息的主人。
熟悉的金发,熟悉的鸢尾色眼眸,不熟悉的穿着和气息。
卡修斯感觉到他的心在那一刻悬起又放下,像是终于从虚幻的云端稳稳落入故土,尘埃落定。
陌生,的确陌生。
但那又有什么所谓。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与以往不同的样子。
少女讶然回眸时,他深深望见她眸底最熟悉不过的、独属于一个人的思绪。
——“如果你想要见到你希望见到的人,那么在这一个月的月蚀之日,请你不要离开你的神宫太久。”
切斯特平稳却笃定的声音在卡修斯脑海中闪回。
而她就在月蚀之日,此时此地,出现在他身边。
她就是他想见到的人。
她就是加西亚。
第83章 SAVE 83
在温黎把“吃醋”解释了一遍之后, 整个空间就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
难道这个玩笑让卡修斯生气了?
温黎有点不确定,但还是敏锐地决定转移话题。
她想了想,正打算说些什么打个岔, 一抬头便撞进卡修斯静谧幽邃的眼眸。
在和少女对视的那一瞬间,卡修斯感觉心口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
她看起来, 似乎并没有之前的记忆。
他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的情绪,静默片刻,低声:“是。”
温黎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卡修斯正在回答她那句“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不会吧。
是她听错了吗。
那个高岭之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卡修斯, 竟然会亲口承认吃醋了。
因为她???
或许是温黎怔忪的表情太过明显,她看见卡修斯向来平静的脸上流露出些许波澜。
他靠在窗边的软塌上, 猩红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
原本瑰靡的色泽被他的银发融化,看起来莫名显得清冷。
他表情疏淡, 哪怕是说出这种话时也显得从容不迫。
像是要将血月涤荡成银白色, 像最纯粹的月华那样纯净、皎洁的气质。
卡修斯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他冰蓝色的眸底翻涌着些许温黎读不懂的晦暗情绪, 那些情绪紧锁着她。
“我的确吃醋了。”他一字一顿地说。
【可攻略对象[暴食之神,卡修斯]改造度+10,当前改造度50】
温黎:???
这不太对。
她真的只是开个玩笑。
温黎不是自恋狂,当然能够感受到卡修斯对于魔渊中的她与加西亚的不同。
卡修斯因为她而吃醋……?
温黎惊讶得一时间甚至不知道怎么回应。
与此同时, 游戏面板自发跳了出来。
界面被自动切换到了[浪漫佳约]玩法。
暴食之神卡修斯的立绘旁,一排灰色的锁状图标赫然解锁了一枚, 绚烂的色彩几乎满溢而出, 星辰和花海纠缠在一起凝成四个字。
【旧梦阑珊】
已经可以解锁新的约会剧情了。
简直像是解救她此刻的措手不及而出现的。
温黎毫不犹豫地点击解锁, 进入约会剧情。
但和前几次不同,这一次光屏上并没有出现变幻的文字, 在她解锁的下一瞬就跳出了两个选项框。
【亲密玩法】
【剧情玩法】
这是怎么回事?
【你刚才和暴食之神的互动,和[旧梦阑珊]的前半段剧情高度重合。】
系统声音有点木, 好像还没有从接二连三的惊讶中回过神来。
【为了确保玩家的游戏体验,不在短时间内重复体验同样的剧情,所以游戏系统人性化地帮您跳过了重叠部分。】
温黎看着约会剧情的名称【旧梦阑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当然是选择【亲密玩法】了。
点击选项之后,游戏界面便瞬间消失了。
温黎一抬眼便和卡修斯四目相对。
她刚才的一串游戏操作都是“意识流”进行的。
在卡修斯看来,就像是在放空。
他皱眉,心里涌现起一种即将失去般的不安,下意识握住温黎的肩膀。
但他却又不敢用力,怕吓到她,也怕她受伤。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究竟有多脆弱。
但心底却又比任何神明都要顽强。
卡修斯倾身欺近,一双眼睛不偏不倚地直视着温黎。
“这么说,你会困扰吗?”
他的目光很淡,但侧脸线条却利落而凌厉,在昏暗月色中国流露着一股高山冷雪般的疏离感。
但他的眼神却不复平日里的冷然和倦怠,炽热的情绪像是一团幽然在眼底燃烧的火。
温黎一怔。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卡修斯。
这样直白、强势,让她没有后退的余地。
“可哪怕是这样……知道你追随着别的神明,为他辛劳为他奔走,为他欢喜为他忧愁,甚至为了他放弃与我相处的时间。”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像是一片汪洋,将温黎吸入其中。
卡修斯稍俯身环住她,声音轻得像是一阵无痕的风。
“我好像……真的会难过。”
[肢体亲密度+15]
卡修斯没有温度的吐息落在颈侧,温黎突然有些走神。
他曾经也是这样……没有体温,没有心跳的吗。
似乎不是。
只是他将一切美好的生机都献祭给了一场虚无缥缈的赌博。
结局是一败涂地。
说白了也都是因为她。
温黎有点动容,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了下他的肩膀,像是安抚。
[肢体亲密度+5]
她的动作很轻也很快,在卡修斯回应前便收回了手。
“没有什么困扰。”温黎叹了口气。
但她又不敢说得太多。
如果卡修斯对她的占有欲太强,她以后就很难去其他可攻略对象身边收集改造度了。
童话再美,她也还是想回家的。
“我其实只是有点困了。”
温黎想了想,找了个借口掩饰刚才的走神,甜甜一笑,“有点想睡觉。”
她原本只是想打个圆场,可卡修斯却似乎并没有理解她的言外之意。
温黎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就轻飘飘地被卡修斯打横抱起。
这一次不是借助风。
卡修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主动将她抱在怀中。
温黎顺势揽住卡修斯的脖颈,整个人也顺水推舟地缩在他胸口。
[肢体亲密度+10]
几乎就在系统提示音响起的同时,卡修斯的脚步停了下来。
“在这里睡。”
温黎侧过脸一看,脸色不由得一红。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她再看到这张床就总会想起之前发生的那些……
还有卡修斯穿着破碎衬衫时又涩又禁欲的样子。
不行,那些画面有自己的想法,控制不住地往她脑海里钻。
太带感了!
她需要克制自己。
温黎飞快地摇了摇头,再次把脸埋到卡修斯肩窝里,一边默默揩油一边说:“我……不想在这里。”
少女的吐息令他有些痒,卡修斯微微偏头躲开她:“为什么?”
“嗯……不太合适。”温黎斟酌着措辞暗示,可怜巴巴地说,“我不想再被误会了……”
卡修斯眸光微动,淡色的薄唇轻轻抿了一下。
误会?
她对于他而言,从来不是个误会。
他也从来不恐惧让任何人知道他对她的在意。
卡修斯心里下意识因为这句话而有些不悦。
或许他该直白点告诉她。
他眼眸微眯,视线落向怀中的少女。
“嗯?”感受到他过分专注的眼神,少女歪了歪头,有点困惑地问,“您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
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说出口。
卡修斯薄唇轻抿:“……没什么。”
他转身带着温黎走回软榻前,不容置喙地让她躺好。
而他自己则起身站在不远处,看向窗外无垠的夜色。
那些浓郁的色泽贯穿了他在魔渊这千年来的每一分每一秒。
那么多年,他都尚且可以等。
既然她已经回到他身边,他又何必争这朝暮。
“睡吧。”卡修斯嗓音清淡,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克制下去。
……?
所以到底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温黎被卡修斯那种眼神看得有些发毛。
她总觉得今天的卡修斯有一点奇怪。
但具体是哪里奇怪,又有点说不上来。
【也许是你想多了呢?亲爱的玩家。】系统半信半疑道。
【而且我觉得暴食之神表现得不同寻常也是正常的,毕竟今天出现在他面前的你……也非同寻常。】
说的也是。
温黎把心里那些诡异的感觉压下去,安心躺好。
软塌对于卡修斯的身形来说正好,对于温黎来说就算得上宽大。
她侧着身枕着一条手臂,有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卡修斯俊美冷倦的侧脸。
她只是找个借口,又不是真的想睡觉。
卡修斯低垂着睫羽。
那双蓝宝石般迷人的眼睛被淡银色的睫毛遮掩着,安静时就像是一尊完美得无可挑剔的雕塑。
但她却看见他眉眼间流淌着的很淡的疲惫。
也对。
既然噬月只有卡修斯能够平息,那这一定并不是什么好处理的事情。
他也应该很累了。
明明这么辛苦却什么都不说!
好心疼!
温黎飞快地腾出半个身位来,拍了拍软塌上柔软的垫子提议:“卡修斯大人,要不要一起?这里的位置足够大哦。”
说完她就稍微有点后悔。
这里对于她来说的确够宽,但是也只是对她而言如此。
如果同时躺上她和卡修斯,那恐怕就只能用拥挤来形容了。
不过好处也不是完全没有。
到时他们的身体总会有不可避免的接触,那肢体亲密度……
只可惜,卡修斯应该不会同意。
温黎及时掐断了自己的白日梦,但脸上却依旧笑意盈盈的,等待着卡修斯礼貌的拒绝。
可下一秒她便再次惊讶了。
卡修斯没有回应,但却转身靠近她,在她空出来的位置上躺下。
一瞬间,凛冽的像是蕴着冰雪气息的冷香包围了她。
温黎侧着身向外,鼻尖触上卡修斯柔软厚重的神袍。
竟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拥挤。
她突然意识到卡修斯是平躺着的,这样逼仄的空间肯定无法完全容纳他的身体,多半此刻一大半身体都落空在外。
“您要不要……再靠过来一点?”
温黎朝内又挪了挪,直到后背贴上柔软的边缘,再也无法后退半分。
她略低下头,前额便触上卡修斯心口的衣料。
他身上的温度偏低,又刚从外面回来,身上沾染着阴冷的亡灵之气,还有冰凉的露水。
温黎被冰得不自觉向后躲了一下,后脑勺撞在软垫上。
虽然不痛,但还是“咚”的一声响,有点头晕目眩。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在她发间,微凉的指腹轻揉了一下。
“痛吗?”
[肢体亲密度+10]
温黎摇了摇头,痛倒是真的不痛。
但真的很晕。
她动作稍微有点迟缓,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感觉到月要间一紧。
落在她发间的手缓缓向下,卡修斯揽着她的月要将她按在自己怀中。
温黎的心跳不自觉加速。
拜托,这可是卡修斯!
圣洁清冷、拒人千里的那个卡修斯!
他竟然在主动拥抱她诶!
温黎把脸深深地扎进这个盈满了淡淡好闻味道的怀抱中。
她很庆幸现在是这样的姿势,所以卡修斯看不见她的脸。
表情管理已经失控了,好在没有人能够看见她嘴角咧到太阳穴,喜笑颜开得甚至有点狰狞的表情。
[肢体亲密度+20]
可温黎极度受用的动作在卡修斯眼中,却朝着和本意截然不同的方向而去。
“别动。”
温黎感觉脸侧的胸腔微微震动,卡修斯冷冽好听的声音传来,“只是一小会。”
嗯?其实不用这么客气的。
一小会怎么够?一亿大会也可以啊,要不要考虑一下!
她愿意对着苍天发誓,她真的没有在挣扎。
和可攻略对象亲密接触的同时,肢体亲密度如流水一般刷刷进账,温黎嘴角简直怎么压都压不下来。
她一抬眼,便对上卡修斯的视线。
柔软的银色发丝散落在软枕上,打破了他向来禁欲而古板的面具,衬着那张过分优越的脸显露出几分冷漠之下的柔软。
他定定地望着她,目光专注而深沉,什么也没说。
这样的眼神承载了太多无言的情绪。
厚重,悠远。
温黎突然觉得有点心虚,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不再和他对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游戏光屏自动闪了一下,熟悉的游戏文案开始变幻。
【“光线好暗,卡修斯大人。”
在昏暗而狭窄的空间里,你的五感都开始慢慢化作虚无。
唯一让你感受到真实的就是身前的这个怀抱。
你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可惜魔渊中没有阳光,其实……在人界的时候,我最喜欢在窗边的躺椅上晒太阳。”
“窗外一片绿意,如果有盛开的鲜花那就更好了。偶尔会有不知名的飞鸟落在窗沿,发出很清脆的啼叫声。”
“——虽然不知道它们在表达什么,但是只要听见,心情都会好上一整天。”
你一直没有听见卡修斯的回应。
昏暗的夜色中,他沉默得像是濒临绷断的弓。
没有温度,没有起伏,没有心跳,但就是这样一道身影,却莫名让你安心。
你知道他在听。
你翻了个身,蜷缩在卡修斯怀中让你稍微有点喘不过气来。
“不过呢,黑夜也不错,只可惜这里看不到星星……”
可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你的声音便渐渐弱下来,直到停止。
你感觉到一道视线直直地落在你身上。
那目光像是没有温度的烈火,不会让你感受到不适,却让你无法忽略。
卡修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你。
你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好主动打破这种略有些暧昧尴尬的沉默。
“卡修斯大人,怎么了?”
卡修斯没有回答,但视线却依旧没有挪开。
你被看得实在有些不知所措,干脆坐起身打算绕过他离开。】
下一瞬,游戏光屏倏地熄灭。
温黎感觉自己好像是坐着的,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有一条修长有力的手臂从身侧搂住了她的月要。
这一次卡修斯的力道不算轻,她猝不及防间被拽人了一个宽阔的怀抱中。
天旋地转间,温黎落在卡修斯怀中。
紧接着,他的手臂更加用力地缠绕住她的身体,将她紧紧圈入怀中。
那一瞬间,清冽的霜雪气息铺天盖地地涌来,温柔却又不容抗拒地霸占了她的全部感官。
“别走。”
卡修斯从后拥抱着她,微凉的吐息穿过她的发丝,落在她颈侧。
温黎不动弹了。
她总觉得卡修斯有点不太对劲。
起初她没有想通其中的原因,但是刚才约会剧情自动填补的文案却似乎直白地告诉了她答案。
——和人界有关。
或者说,和加西亚有关。
卡修斯已经找到了证明她就是加西亚的证据?
温黎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她很想回头观察卡修斯的表情,但又怕暴露得更多,只能躺在他怀中胡思乱想。
似乎再次察觉到了她的走神,箍在她月要间的手臂再次一紧,温黎下一秒整个人便被更严实地扣入了怀中。
“看窗外。”
他们的身体紧贴在一起,严丝合缝,几乎没有半点缝隙。
[肢体亲密度+20]
温黎有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她此刻面朝着窗台,窗台外就是荒芜的花园。
在她的视野里,窗台上空荡荡的,在一片黑白晦暗的背景里,只有唯一的一点明亮鲜艳色泽。
是那一枝她亲手送给卡修斯的红玫瑰。
可就在下一秒,窗沿上一点点爬上碧绿的枝叶,就像是温黎曾经见过上海弄堂里老房子墙面上爬满的爬墙虎。
点点绿意在色调晦暗的空间移动着,就像是在底色中渲染出的一点最抢眼的色块,在麻木冰冷的正中心点亮生机。
紧接着,低垂在叶片间的花骨朵次第绽放。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安静得只能听见花瓣颤抖的声响。
偌大却贫瘠的花园,在这一刻重新开满了鲜花,斑斓的色彩充盈在这一片原本单调的空间里。
刚才游戏光屏上一闪而过的文案在温黎脑海中闪回。
——“窗外一片绿意,如果有盛开的鲜花那就更好了。”
——“偶尔会有不知名的飞鸟落在窗沿,发出很清脆的啼叫声。”
——“不过呢,黑夜也不错,只可惜这里看不到星星……”
卡修斯真的为了她,开遍了整座花园中的花。
温黎猛然抬眼去看夜幕。
不出她所料,那些终日低垂厚重得几乎将人压垮的浓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去了。
尽管依旧陷落在一片无垠的黑暗中,但浓云散去,星星点点的星辰便化作万千光点在高空中无声闪烁。
魔渊中本不应该有星星。
温黎猜测那些光点,不过是卡修斯用神力维持的假象。
就像是珀金神宫中永远不会熄灭的神光。
她感觉心底有点涩涩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其实,在阴差阳错间穿越到游戏世界之前,她不过是个再寻常再平凡不过的大学生。
有着普通的家庭,上着普通的大学,过着普通的生活。
偶尔也会抱怨自己的平凡,想叛逆想反抗,可大多数时间都循规蹈矩,是一个名义上的乖乖女,实际上没什么存在感的透明人。
在她来到游戏世界之前,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
这样用心、专注而不求任何回应的……
把她或有心或无意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深深记在心底。
然后实现它。
温黎的嗓音有点干涩:“卡修斯大人……”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这样没什么意义地重复他的名字。
在盛放的鲜花和绚烂的星辰间,卡修斯苍白的指节微微一动,探向怀中少女的侧脸。
她的声音有点异样。
是在哭吗?
可就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之前,卡修斯淡银色的睫羽敛下来,像是濒死的银蝶般轻轻一颤。
她不记得他,这样的动作,实在过分冒犯了。
今夜他已经越矩太多、放纵太多。
他收回手。
终究维持了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抱歉。”
卡修斯的音色很淡,声音很沉,“魔渊之中,没有啼叫声清脆的飞鸟。”
所以他给不了她。
神宫中的装潢低调却奢靡,他们躺在不算宽阔的软塌上,身体紧紧相贴,就像是千年前发生过的无数次那样亲密无间。
可卡修斯却无端回想起千年前吹拂的夏夜晚风,还有几乎称得上简陋的草坪。
尽管他不愿意去承认、不愿去正视,但他不得不认清,许多东西都变了。
就像他哪怕耗尽一身神力,也没有办法让她再感受到人界那样熹微的晨光。
卡修斯倏然闭上眼睛,试图用这种动作来阻隔些什么,也掩饰某些情绪。
他怀中的少女却没有察觉到他心底涌动的思绪,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花园中的盛景吸引。
“天啊,好漂亮!”
她一下子坐起身,身体朝着床沿探去,似乎想要更近、更清晰地将魔渊中难得一见的美景尽收眼底。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的!”
少女的语气轻快,像是从未染上任何阴霾。
仅仅几个字,就像是有无数愉悦轻松的情绪环绕着她。
金色的长卷发散落在身后,卷翘发尾有些调皮地卷曲着翘在空中,漫天星光落入她的眼眸,映得那双迷人的鸢尾色眼睛越发明媚动人。
卡修斯单手枕在脑后,倚在床边望着她。
她还是老样子,依旧是美丽的、快乐的、生动的。
只是不记得他。
也不记得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卡修斯突然回想起那一夜众神之主口中冰冷的神谕。
他在这千年的折磨之中从未屈服软弱过哪怕一秒钟。
可是这一刻,他却突然动摇了。
一个人清晰地记得。
被他认真记得的那个人却忘得彻底。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惩罚。
良久,卡修斯注视着少女难掩雀跃的背影,什么也没说。
能够看见她,总好过他在无边的永夜之中独行。
永远失去她。
与此同时,月蚀之日,魔渊。
还算奢华的神宫中,神座上靠坐着一名黑发黑眸的神明。
他穿着一套笔挺讲究的西装三件套,气质雍容中带着几分阴邪,然而容貌却极为俊美。
一眼看上去,勉强也算是令人赏心悦目。
然而他那双失去了焦距无神的双眼却破坏了这份美感。
一道高大的身影在他身下神座笼罩出的阴影中显出身形。
杜勒斯摘下兜帽,湖蓝色的长发从领口处倾泻而下,垂落在胸前。
他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已经被他用神术操控的神明,从神座后迈开脚步绕到前方,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
“接下来,你会送出两份礼物,分别送给色谷欠之神和傲慢之神。”
黑发神明呆滞地和杜勒斯对视着。
听到这句话,他迟缓地重复了一遍。
“色谷欠之神……傲慢之神……”
“没错。”杜勒斯眼底浮现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在这一次来到魔渊之后,他已经仔细打探过,也知道那个人类少女被带回了色谷欠之神的神宫。
但是,杜勒斯并不确定她现在是不是真的老老实实地待在那里。
毕竟,在他曾经看到过的未来中,她简直是个水性杨花、不知羞耻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是绝不可能乖乖守规矩的。
但也就是这样喜新厌旧的性格,才让杜勒斯几乎可以断定,她不会短期内再去找和她在水镜处了很久的泽维尔。
卡修斯看起来也依旧是她到手已久的猎物。
她行动更大的可能性,就是碍于贴身女仆的身份,回到了傲慢之神身边。
——至少她迟早会这么做。
杜勒斯垂眸在身前左右两套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的摆件上施展神术。
莹润的神光附着在摆件上,光芒渐渐融入其中。
这种神术是他从神国禁地混沌之巅中的一块石碑上无意间发现的。
神术施展之后,触碰被神术附着的物品的任何生灵,都会被抽取灵魂注入其中。
傲慢之神曾经生活在神国。
尽管从未打过照面,但对珀金的性情,杜勒斯早有耳闻。
杜勒斯知道珀金生性高傲,目中无人,眼高于顶。
别说亲自收下这些东西,恐怕他看都不屑于看上一眼。
如果那个伪装成贴身女仆的人类少女跟在珀金身边,那么这一份礼物,于情于理一定是由她代替傲慢之神接手,亦或者退回。
如果运气不好她并不在场,那么就算其他任何一名女仆被抽离了灵魂,只剩一具躯壳昏迷在珀金面前,那又能怎么样?
珀金恐怕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她去喂花。
杜勒斯将摆件握在掌心,平举到眼前反复打量了一圈。
他仿佛已经看见那个人类少女被禁锢在其中的灵魂。
希望不久之后,他就能够听说傲慢之神贴身女仆昏迷的消息。
到那个时候,如果这份“礼物”被珀金退回,他会亲手把这件禁锢着那个人类少女的“礼物”打碎。
当然,珀金收下了,那也无伤大雅。
杜勒斯将摆件重新放回原位。
那就让它一直禁锢着她的灵魂,陪在珀金身边吧。
第84章 SAVE 84
温黎低头将蕾丝蝴蝶结在腰间固定好, 最后整理了一下裙摆,把紧闭的窗帘拉开对着窗户补妆。
她已经找了个没人的房间,换好了从卡修斯神宫中拿出来的女仆黑白蕾丝蓬蓬裙。
房间里有一点微弱的光线, 窗外是一片黑暗。
窗户玻璃上反射出她的倒映,虽然有点模糊, 但也够用了。
温黎添了几笔眼影,把略有些上扬的眼尾中和了一下,浑然天成的妩媚感瞬间减少了不少。
她又把口红擦掉了一点,把太过红润得甚至有点艳丽的唇色遮掩得更自然, 对着玻璃左右转了几圈打量了半天。
虽然不能说一模一样,但是和她之前的样子也算是有九成相似了。
确认没有太大问题, 她才点开游戏背包栏。
[SR:一瓶三无香水
它的味道有点特别,特别就在于没有味道
Tips:俗话说一张白纸可以被填满任何色彩, 换作气味是不是也是一样的道理呢?]
在图标上点击的瞬间, 温黎掌心就出现了一瓶香水。
瓶身摸起来质感非常塑料, 里面的液体透明没有颜色,表面也没有什么装饰和标签。
看起来的确非常三无,连遮掩都没有的那种。
温黎试探着在头顶喷了几下,但又担心量不太够, 干脆放弃了正经喷香水的方式,对着身上的每一寸角落疯狂按下喷头。
在她这种不要钱一样的喷法下, 一瓶香水很快就被她喷完了。
但和其他失效即消失的道具不一样, 香水喷完之后, 空空如也的香水瓶却依旧在她手心里,没有任何要消失的意思。
温黎正想着应该怎么给自己的“气息白纸”填色, 反手就把香水瓶扔回了游戏背包栏。
爱护环境,人人有责, 垃圾不能随手乱丢。
正要关闭游戏背包栏,温黎手指无意间误触,发现那空空的香水瓶图标在她指尖移动,甚至覆盖到了其他道具图标上。
温黎一愣,随即立即反应过来。
原来要这么操作。
她试探着把香水瓶图标挪到[平平无奇的魔渊女仆]身份卡上,然后松开手。
紧接着,香水瓶图标便倏地闪烁了一下,随即便在一阵游戏光效下消失了。
这样就算是成功了?
温黎把手臂举到鼻子旁边低头嗅了嗅。
但她真的闻不出什么气息不气息的。
果然,她不属于这个神奇的魔法世界。
嘤,她感受到了排外。
折腾了半天,温黎最后还是放弃了求证,转身向外走去。
先前被她用[一条咸鱼]折腾出去的魔使早就回来了。
温黎向外走了几分钟,正碰见折返的维克。
维克似乎已经忘记了先前曾经遇见过她,看见她从里面走出来还有点意外:“温黎小姐,好久没见到您了。”
温黎微笑着点头打了个招呼,但不打算多作停留,随意寒暄了两句便转身离开。
没办法,她真的赶时间。
大概五分钟前,还没等她沉浸在温存和感动之中多久,温黎便察觉到水晶亮了。
自从吃了之前的哑巴亏,温黎就一直将水晶随身携带在身上。
不过她也并不傻,而是从赫尔墨斯神宫中找到了一条金色的细链将它串起来系在腰间。
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这不过是一种腰链装饰罢了。
温黎不禁开始感慨,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她正好向内侧身睡在软塌内测,水晶被她半压在身下,被她的身体和软塌靠背遮的严严实实。
只有她能够看见一下一下规律性穿透她衣料的朦胧光晕。
但好在光线没有那么亮,卡修斯并不能察觉。
她赶紧找了个借口逃了出来。
为了尽可能远离卡修斯,她甚至不得不用上了传送阵,把自己带到了珀金的神土上。
温黎心有余悸。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没有一口气把传送阵用光。
果然,她还是会有需要用到它的突发状况的。
水晶一下一下地闪烁着,光线时明时暗,仿佛下一秒就会赌气一般熄灭。
但是这通“电话”很重要,她必须要接到。
温黎不确定是不是珀金到底是闲来无事随手找她,还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或者是她的洋娃娃压根就是被发现了。
温黎看得心急如焚,濒临崩溃地默念着“快一点再快一点”,总算在找到合适的位置之后成功接起。
“怎么那么久?”
珀金清冽的声音从水晶中传来。
他似乎等得有点不耐烦,语气中带着一种不悦的讥诮,温黎却突然觉得放下了一颗心来。
听上去没什么异常。
她是不是被cpu了,竟然觉得挨骂让她很踏实。
温黎心底腹诽,但多少放松了一点,轻咳一声平复了呼吸问:“珀金大人,您有什么事吗?”
对面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一声愈发冰冷的嘲弄男声。
“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温黎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一个表情包。
金发碧眼的男人在床上沉睡,而他身边的女人却极其清醒地支着下巴微笑着盯着他。
——今天吵点什么好呢?
把女人的脸换成珀金的脸,温黎竟然没有感受到什么违和感。
甚至感觉那种温和的微笑更多了几分讥讽。
她有点无奈地说:“……当然不是,我只是有些受宠若惊。”
顿了顿,温黎故意放柔了声音,细声细气地问,“让我猜一猜吧,珀金大人。”
“或许……您想要听到我的声音?”
洋娃娃应该不会说话吧。
对面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难道猜对了?
温黎愈发有一种得逞的愉悦感。
让他夺命连环call惊吓她!
她回想了一下曾经在网上看过的夹子音视频,声情并茂地说。
“难道共同经历了这么多日日夜夜,我终于能够被您看见、被您思念了吗?”
“如果被其他的女仆姐姐知道了,她们不会生气吧?”
珀金:“……”
温黎听见一道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喀嚓”声,似乎对面被她恶心得生生捏碎了什么。
她险些笑出声来,却还是顽强地把笑意憋回去,无辜又失望地问:“……我说错了吗,珀金大人?”
对面一片安静,不知道过了多久,温黎听见珀金冷笑一声。
“看来是你这段时间过得太悠闲,力气竟然都花在这种无谓的幻想上。”
“我当然不是想听见你的声音,更不是想见你。”
顿了顿,他轻咳一声,“我只是闲来无事随便问问,今天你又打算搬空我的哪座宫殿?”
这次换温黎沉默了。
她把心里那点尴尬忽略,认真地说:“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珀金大人。”
“您知道的,我一向勤俭、节约,从不铺张浪费。”
她说的是实话,铺张浪费的是洋娃娃,她管不了。
珀金却并没有在意她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
一阵规律的敲击声后,他冷不丁开口:“你这几天是吃错了什么药。”
温黎:“?”
不就是洋娃娃用了他一点东西吗?
好吧,可能不止一点。
但是有必要对她进行人身攻击吗?
打工人也是有人权的!
温黎正打算争辩两句,对面却同时传来了珀金还没说完的后半句话。
“……听话得不像你。”
温黎怔了一下,刚酝酿好的那些话也瞬间失去了突破口,偃旗息鼓下去。
[漂亮的洋娃娃]不是她,也没有自主思想,是不会主动帮她刷肢体亲密度的。
虽然铺张浪费了一点、娇滴滴不爱干活,但是对于珀金来说,这其实反而无伤大雅。
珀金眼里的“不听话”,向来都是她曾经为了刷肢体亲密度而胡搅蛮缠、在他身边无所不用其极刷存在感。
但听他这个语气,温黎倒是有点不确定。
珀金到底希望她“听话”还是“不听话”?
怎么听起来还有点惋惜的感觉在。
温黎感觉有点好笑,也彻底放下心来。
珀金主动找她,截至目前看来并不是什么坏事。
她干脆拖长了尾音,模仿着洋娃娃那种娇气的状态懒洋洋地说:“珀金大人,实在是您神宫中的光芒太过温暖。”
“——就像是您一样,让我忍不住沉迷。”
可这句话却似乎丝毫没有起到拍马屁的作用,反而一巴掌拍在了马腿上。
“像我一样?”珀金嗤笑了一声,语气里蕴着慢慢的讥诮。
“所以,你宁可沉浸在赝品里,也不到我这个正牌面前来。这个贴身女仆,是不是做得太委屈你了?”
“不如我就成全你,让你永远留在花园里,享受你沉醉的温暖的光芒。”
那怎么能行?
那她还怎么刷改造度。
大丈夫能屈能伸,温黎立即收敛了玩笑,连忙甜甜地保证:“不不,珀金大人,您等着我,我这就来。”
……
水晶熄灭下去的时候,温黎才知道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原本还打算再想点别的办法挣扎一下,但在黑暗中她无暇分辨时间的流逝,直到一个警报自动跳出来。
【R:漂亮的洋娃娃
倒计时:00:29:59……】
温黎瞳孔地震。
她的洋娃娃已经快用完了。
退无可退,对她来说,简直像是走上了一条绝路。
但是没办法,尽管还没有收集齐升级身份卡的道具,温黎还是不得不铤而走险,赶回珀金身边稳定住他。
她不敢穿着这一身直接回到珀金的神宫,只好紧赶慢赶地从花园中摸回了卡修斯的神宫。
花园中的鲜花依旧盛放着。
但她的心却比冬夜的雪还要冷。
背包栏里,属于[平平无奇的魔渊女仆]的身份卡已经无声地变幻了简洁小字。
【身份:平平无奇的魔渊女仆
当前等级:R2星
倒计时:00:00:00(已失效)
升级材料:暴食之神卡修斯的花园(特殊材料)(11),傲慢之神珀金的耳钉(特殊道具)(01),色谷欠之神赫尔墨斯的怀表(特殊道具)(11),嫉妒之神泽维尔的花火(特殊道具(01)】
温黎的视线在[暴食之神卡修斯的花园]几个字上微微一顿。
原来这里的“花园”,其实是这个意思。
她抬头看向漫山遍野盛放的鲜花。
还真……挺出人意料的。
也挺浪漫的。
如果有截图功能就好了,她可以每天睡觉前都抱着手机欣赏一下。
但现在她不得不赶紧离开了。
温黎悲痛地收回视线,加快脚步找到角落里无人的空房。
她最后留恋地看一眼鲜艳的花瓣,一步一步走入房中。
短短两三步的距离,却走出了烈士英勇就义的悲壮。
……
【你确定,真的要去见傲慢之神?】
温黎望着近在咫尺灯火通明的神宫,叹了口气:【不去又能怎么办呢。】
她其实也没有底,很想听系统安慰她一句。
虽然起初对系统颇有微词,但是同甘共苦了这么长时间,她虽然时常耍它逗它,但还是和它培养出了一定点战友情。
系统沉默了一会,突然说:【我相信你。】
温黎:?
系统的语气十分坚定,甚至有一点三观被打碎又重组之后的庄重。
这是系统第一次主动开口承认她,温黎有点不可思议:【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
系统坚定拒绝:【不,玩家,这点小问题对你来说一定不算什么。】
因为它刚才就真情实感地在替她担忧,可是结果呢?
玩家不仅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还和暴食之神你侬我侬,玩起了纯爱小清新。
它深深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感情。
看着温黎真实不似作伪的错愕,系统终于按捺不住。
【刚才还以为你会翻车,但你却不仅稳住了暴食之神,还拿到了改造度、肢体亲密度……还有升级身份卡的道具!】
它恨恨地总结,【我知道,现在你的这些担忧,不过就是欲扬先抑的套路。】
它已经总结出了规律,不会再真情实感地上当受骗了。
【升级道具?】温黎讶然挑眉,【这只是运气好,正巧解锁的约会剧情里提到了花。】
她早就见过卡修斯花园的荒芜,原本以为根本完成不了,已经下定决心多攒点肢体亲密度在商城购买。
但没想到误打误撞间,在【旧梦阑珊】里卡修斯竟然为了她开遍鲜花。
她只不过是临走的时候顺手摘了一朵。
这有什么技术含量?
可是系统却压根不听她解释,一脸“学渣对学神说自己压根没学习”的不屑和不信任。
温黎放弃了。
但经过系统这一闹腾,她原本有点空落落的心竟然莫名踏实了一点。
就好像真的像系统所说的那样,她现在经历的一切不过是成功前的“欲扬先抑”。
就借它吉言吧。
温黎深吸一口气,朝着珀金的神宫走去。
无论怎么样,她现在都不可以离开珀金。
不仅如此,她还要主动去找他,稳住他,拿到他的升级道具。
泽维尔的改造度也早就超过30了,完全可以解锁新的约会剧情。
在这之后,她只需要去找泽维尔把最后所需要的道具拿到,就可以拿回属于她的一切!
要想让别人信服,首先她自己要先被自己骗到。
温黎给自己洗脑,她只不过是再寻常不过地过来“上班”,然后神情平静地走进了珀金的神宫。
起初走廊里并没有遇到什么人。
或许是外出前往平息噬月的女侍还没有全部回来,神宫中看上去有些空荡荡的。
温黎稍微放下了一点心。
能少遇见几个人是几个,她不想节外生枝。
但乐极生悲,她一口气还没顺下去,转角处便迎面走来两名女仆。
温黎的心瞬间再一次高高地提起来。
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揪紧了束腰的布料,仿佛能够借此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两名女仆不疾不徐地靠近。
温黎的掌心开始渗出冷汗。
她紧紧盯着对面的反应,脚步下意识慢了下来,但还是没有完全停滞不前。
——那样显得太怪异。
距离一点点缩短,对面两名女仆神情一愣,显然也看见了她。
温黎抿了下唇角,犹豫片刻,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化妆技术和道具改变气息的能力,大大方方地上前几步。
“温黎小姐。”
两名女仆没有看出她的紧绷和异样,面色如常地向她颔首行礼,打了个招呼。
温黎微笑着点了下头,脚步不停地朝着珀金的房间走去。
走过转角处,确定没有任何人在周围之后,温黎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还好,她的化妆技术还没有烂到那种程度。
系统也一直提心吊胆,见她过了这一关,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在紧张。
它唾弃自己这副不长教训的样子。
【果然,你顺利地进来了。】系统了然地说。
温黎却摇了摇头:【不,还不能放松得这么早。】
刚才那两名女仆和她几乎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对她也并不熟悉。
九成相似的五官和没有异样的气息或许轻而易举就能够糊弄她们。
可珀金不一样。
温黎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刚一进门,她便感觉心更向下沉了一点。
和她想象中被山珍海味伺候着的画面不同。
熟悉的房间里,只有金发少女可怜兮兮地躺在床上。
她穿着一条蕾丝睡裙,蓬松的金发乱蓬蓬的,正拽着被子一角委屈巴巴地擦眼泪。
听见门口的动静,她缓慢地抬起头,露出一双泪眼盈盈的鸢尾色眼眸,可怜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温黎:……
哦,她的上帝!
不愧是乙游女主,这副皮囊,就连同为女性的她都有点顶不住。
尤其是这种我见犹怜的表情,她根本就不忍心欺负她,恨不得把一切最好的都拱手献给她。
——所以她的洋娃娃究竟为什么混得这么凄惨?
温黎三两步走到床边,四处扫了一眼,发现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她一低头,就看见洋娃娃泪眼朦胧地啃了一口被角,然后就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嘤嘤嘤……好饿饿……”
竟然说叠词,说起来还这么清纯不做作。
这个洋娃娃真是该死的甜美。
温黎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一边心里一个咯噔。
这一次,珀金似乎真的生气了。
最后二十分钟过去,寿终正寝的洋娃娃在一阵光芒中化作万千光点四散而去。
密密麻麻的游戏背包栏里突兀地空出来了一个格子。
温黎突然有点感慨。
她是个念旧的人。
虽然洋娃娃只是个道具,但她们相伴了这么久,她对洋娃娃已经有感情了。
温黎叹了口气:【建议你们以后不要出这种拟人化程度太高的游戏道具。】
她真的有点舍不得。
不过眼下的危机马上就要烧到脚底下,容不得她放纵自己的感情。
温黎回忆着洋娃娃的五官,对着镜子又重新拿起化妆品在脸上添了几笔。
有参照物果然效果还是不一样。
温黎看着镜面倒影中的少女。
金色长发被发带高高盘在发顶,巨大的蝴蝶结垂落下来,和一缕碎发一同搭在光洁的额头上。
脸型流畅,鼻尖小巧,唇瓣饱满,一双眼睛大而明亮,眼型圆润,眼尾微微下垂,看起来极其无辜而惹人怜惜。
这一次,一定有九成九的相似。
温黎转身朝着珀金的房间走去。
她照例在门扉上轻扣了两下,可指节刚触碰到门扉上的独角兽浮雕,门板便顺着力道向内移动。
门竟然是开着的。
温黎若有所思地眨眨眼。
这是珀金在等她?
但她很清楚珀金此时心情不佳,还是决定守规矩一点。
正要再抬手敲门,门缝中便传来一道语气不善的声音。
“能见你一面不容易,所以不敢让你多费力气。”珀金冷笑一声,“门没关,进来。”
再听不出他话里的阴阳怪气,温黎就是傻子。
她连忙从善如流地闪身进门,然后轻手轻脚地把门重新关上,转过身来朝着珀金看去。
金发神明穿着一件纯白色的针织衫,一条米白色休闲裤,交叠着两条长腿靠坐在落地窗边的躺椅上。
狭长的眼眸轻闭着,金丝眼镜垂下的细链顺着重力垂落在他锁骨处,在那一块清晰的颈窝之中堆叠,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暧昧。
察觉到温黎的视线,珀金缓缓睁开眼睛,挑起单边眉梢辨不清喜怒地盯着她。
直到把她看得浑身发毛,他才凉凉开口:“这么看着我,是已经记不清我的样子,觉得很新奇?”
说着,他唇角掀起一抹讥嘲的笑意,“和让你沉迷的温暖的光芒相比,谁更好看?”
这几句话夹枪带棍,温黎知道珀金心情不好,也是理亏在先,十分好脾气地顺毛捋。
毕竟,确实,她和泽维尔在水镜里耗了将近一个星期。
出来之后,又和赫尔墨斯耗了一天,紧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去找卡修斯偷衣服。
一来二去,就把珀金给冷落了。
……但她做这么多准备,还不是为了早日收集齐升级身份卡的道具,早点名正言顺地来见他?
竟然对她闹脾气,真是不懂事!
温黎迅速给自己找好了理由,心虚的情绪瞬间消弭了。
她非常自然地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语气如常地吹彩虹屁。
“珀金大人,无论哪一次见到您,我都会为您俊美的外表和清贵的气度而折服,移不开视线。”
珀金冷淡的脸色略有些缓和。
他修长冷白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躺椅扶手,不置可否。
温黎看着他的反应,就知道人还没哄好。
她微笑着加大马力:
“每一次看着您,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感慨,您简直就是我永远不会忘却的初心。”
珀金绿碧玺般的眼底微露讥讽。
“您神宫中的光芒怎么有资格和您相提并论呢?珀金大人,之前是我表达有误。”
敲击扶手的指尖微微一顿,珀金稍有兴致地斜睨过来一眼。
“我真正想说的是,那些温暖的光芒就像是您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宠爱,在感受到光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为您的胸怀和温柔而倾倒。”
“啪”的一声,珀金捏紧书脊将硬皮书阖拢,忍无可忍地随手扔到一旁的边几上。
“许久没有在这个时间点看见你,恐怕你已经不记得要做什么了,只会说这些无聊的话污染我的耳朵。”
珀金单手支着下颌,抬眼将温黎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辨不清意味地说,“不过没关系,你是我最宠爱的贴身女仆。”
“所以,我已经提前为你安排好了一些简单的工作,供你熟悉环境。”
温黎知道珀金根本就没有消气,但这股气和她想象中还是轻微了不知道多少倍。
先前看见洋娃娃可怜兮兮的惨状,她还以为珀金要出手杀了她。
可现在看来,也不过就是些类似于“没有得到足够关心”的闹脾气而已。
想到这里,温黎露出一个感动不已的表情,满心满眼都是珀金地用一种诗朗诵一般的浮夸语气道:
“是什么工作呢,珀金大人?”
“无论是什么,在我心中都会充满感激和欣喜。”
“——毕竟,为您提供服务,是我曾经的梦想,也是此刻我渴望的荣幸。”
珀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表演。
直到温黎饱含着感情的最后一个字落地,他才微微抬了下下颌示意她。
“看见了?”珀金嘴角挑着一抹冷笑,嗓音淡淡,“这就是你‘渴望的荣幸’。还满意吗?”
温黎敏感地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她顺着珀金的视线看过去,身体不由得一僵。
在层高将近六米的房间内,不知何时自天花板垂下一片朦胧的纱幕。
此刻,纱幕像是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自发在温黎的视线之中朝着两侧徐徐拉开。
温黎裂开了。
纱幕之内,是堆成山的书。
没错,山。
温黎以前觉得“小山坡般的xx”简直就是小学生作文里才会用到的夸张比喻。
但是这一刻,她突然间就觉得是自己以前孤陋寡闻。
这岂止是“小山坡”?
这是“山脉”!
连绵起伏几千里的那种。
少说也得有十几万本书才能达到这种效果吧?
温黎抬起头,甚至觉得脖子仰得有点酸。
在书本降下的阴影里,她莫名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温黎僵硬地转回脸。
她也不知道珀金究竟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书的,但她唯一清楚的一点就是,珀金一定是想折腾死她。
“这些……是需要重新整理吗?”
温黎想了想,斟酌着措辞暗示,“我先前听说这些您的藏书都已经按照字母顺序和高矮一一排列好了。”
所以并不需要她大费周章。
还是说为了折腾她,珀金已经重新打乱了顺序?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不需要你来提醒。”
珀金仿佛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倏地不屑冷声哼笑出声,“但很巧合的是,就在你享受温暖的光芒的这些时间里,我突然有了新的爱好。”
“字母顺序有什么意思?书本封面的颜色依旧是乱七八糟,看上去非常碍眼,我不喜欢。”
看着温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的神情,珀金眉眼间流淌着些许愉悦,继续下达最后通牒。
“所以,作为我的贴身女仆,这件事情可能要麻烦你来处理,替我把它们重新整理一遍。”
他唇角掀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吐出两个字,“全部。”
这显然是没事找事。
温黎只看一眼这几座大山就知道,以她的体力,她绝对没有办法独自完成。
但珀金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她没有什么拒绝的权利。
温黎沉默片刻:“珀金大人,我可以拥有多少时间?”
“这几天你应该休息得很好,看你刚才说话的样子,也算得上活力充沛。”
珀金狭长的眼眸扫过来,“一天,应该足够了,你觉得呢?”
她觉得不太行。
但温黎显然不会这样把真心话说出去。
她把珀金一个人晾在这里将近十天,只用漂亮的洋娃娃搪塞糊弄他,没有被戳穿真相已经算是幸运。
让他出出气又怎么样?
女人嘛,大人有大量。
她就让一让她独守空闺而闹脾气的娇妻(划掉)娇夫又怎么了?
温黎沉思片刻,脸上神情不变。
她笑意盈盈地对上他沉郁的视线:“没问题,珀金大人。只要是能够让您开心,我做什么都可以。”
珀金自始至终都支着下巴打量她。
他本以为会从她脸上看出些许埋怨怨恨的情绪,却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答复,眸底掠过一抹讶然。
珀金知道这件事情是强人所难,他的本意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她帮他收拾这些书。
他也说不上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其实这并不是第一次,她不按照规矩日日清晨到他的房间里问安。
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的时候,珀金正怀疑她身份举止怪异,也嫌她动作黏腻甩不脱,发现她没有按时到来反而松了一口气。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开始不习惯。
是她亲口说爱慕他,原来这就是她所谓的爱慕?
连样子都装不过七天的爱慕,真是可笑。
这种不悦绝对不是因为他把她那些恶心的话当了真。
只不过是……他不喜欢被戏耍哄骗。
珀金意味不明地看着温黎,突然从躺椅上站起身,迈开长腿走到她身前。
他的身形清瘦但并不瘦弱,站起来之后背影遮蔽了大半光晕,拢下来的影子将温黎从头到脚都包裹在内。
珀金眼眸微眯,嗓音压下来,有点风雨欲来的危险感。
“你确定你要做?”
温黎有点茫然地点头:“是啊,珀金大人。”
不然呢?
她看着珀金这样阴郁的眼神,无端回想起她跟在他身后看到过的那些“精彩表演”。
她可不想落得那样的下场。
整理整理书本也挺好的,有助于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金丝镜片反射着光晕,掩住眸底的情绪。
珀金唇畔的冷笑略微收敛了几分。
他薄唇微抿,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不屑一顾地转身就走。
“好,一天之内,我要看到成果。”
说到这里,他脚步一顿,语气低沉地说,“否则……”
“放心吧,珀金大人。”
温黎已经转身走到了几座书山旁边。
她也知道时间紧迫,需要争分夺秒,所以已经开始弯腰将最下方零散几本书按照颜色分类。
“如果我没有做到,您就惩罚我再也不能出现在您身边。”
这对她来说,可是最严苛的惩罚了。
“再也不能出现在我身边?”
珀金没什么情绪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眼底泛起一抹冷色。
他没有再说什么,狠狠一咬后槽牙,转身就走。
“砰”的一声巨响,温黎被吓得一个激灵,抬起头来发现珀金已经离开了房间。
气性真大。
她有点好笑地看着依旧在微微震颤的门扉。
这得是用上了多大劲?
这扇门的质量可真好。
系统见她还有心思开玩笑,有点崩溃地扫一眼几乎堆到天花板的书山。
【你疯了?为什么要跟傲慢之神犟?】
【他只是想要你道个歉,这么明显难道你看不出来?】
【当然看出来了。】温黎一边蹲在书山旁边,一边眼也不抬地收拾,【但是我不能再这么继续惯着他这种脾气了。】
系统:【?】
【不然,他永远都不懂得我也是一个需要他尊重的人。】
温黎抬起眼,【你可能觉得,我只是个贴身女仆,他是我顶头上司,没必要尊重我。】
说到这里,她眨了眨眼,【但是你们想让我完成的任务,不是简简单单一个“贴身女仆”就能做到的吧?】
系统沉默下来。
良久,它没有否认,但语气却平静了许多,染着一点绝望的麻木。
【可是这么多的书……一天之内,怎么可能完成呢?】
【现在的我不可以,但是超级赛亚人版本的我呢?】
说着,温黎点开游戏背包栏。
她在各式各样的图标上浏览了一遍,视线最后定格在跷跷板图标上。
第85章 SAVE 85
[SR:属性跷跷板
一头是令人无法想象的超级体力, 一头是求也求不来的好运气,你会选择哪一边呢?
Tips:温馨提示,科学社会中没有分身术。]
如果真的要自己选的话, 温黎还真的会有点纠结。
但是现在,拜珀金所赐, 她的选择恐惧症直接被治好了。
温黎在象征着体力的那一边轻轻点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像是她的Q版立绘的金发小人便在位置上坐了下来。
跷跷板逐渐失去了平衡,朝着体力这一边倾斜。
就在跷跷板触底的那一瞬间,温黎突然感觉自己身体里涌动着许多不属于她的能量。
就像是奔涌的流水, 不把那些洪水排出去,她这个“堤坝”就会被太过汹涌的洪水冲垮。
温黎立刻动了起来。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化作了一阵风, 在整个房间里肆意飘动。
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几乎不需要用上什么力气。
只要脑海里想到什么位置, 下一秒身体就会条件反射地带着她出现在那里。
温黎甚至觉得还没有十分钟,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就把整个房间里分割出了好几块分类。
第一座书山已经在她“风卷残云”一般的攻势下,只剩下可怜巴巴的零星几本。
温黎把暗红色封面的书放到右手边,又把浅米色的诗集放在左后方, 丝毫没有任何疲劳地转身看向剩下的书本。
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古怪。
系统:【怎么了?】
温黎揉了揉眼睛:【我的视野突然变得很模糊。】
就像是盈满了泪水的效果。
又像是刚睡醒还缺觉的状态里那种感觉。
但无论怎么样,她都没有办法用这样的视力继续完成接下来的工作。
她甚至连书的封面颜色都看不清楚。
温黎用力眨了眨眼睛, 但状况却没有丝毫好转。
她没感觉到眼睛有哪里不舒服, 正困惑间, 突然想起什么,浑身一凛。
在跷跷板中, 她选择了体力那一边。
所以……这该不会是运气低下,霉神附体, 所以才会看不清东西吧?
【没关系,只要等这种状态过去就可以了吧。】
系统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温黎却皱眉。
等这种状态过去?
她怎么知道要等多久。
而且,如果这种状况过去,她的超现实体力也随之消失了呢。
温黎犹豫片刻,伸手在腰间摸了摸。
摸到水晶之后,她松了口气,双手捧着它在心中默念。
“珀金大人!”
她现在什么都看不清,但是能够依稀看见水晶一下一下规律地闪烁着。
下一瞬,水晶便不再熄灭,长长久久地亮起盈润的光芒。
——这是珀金正在听。
对面没有传来任何回应,仿佛在等着她先开口。
在这种小事上,温黎不打算和珀金计较。
她主动打破了沉默:“珀金大人,您在吗?我想请您帮个忙。”
对面传来一声嗤笑,仿佛早已预料到她这个时候会主动找他。
“帮不帮在我,但你可以说。”
那她就不客气了。
温黎认真道:“您可以帮我找一名女仆替我辨认一下封面的颜色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珀金怒极反笑:“如果不记得的话,我可以帮你回忆一下,我要的是你独自完成。”
顿了顿,他状似不经意地说,“——还是说,刚才你所保证的都不过是大话。”
“你打算认输了?”
那怎么可能?
温黎乖巧回答:“当然不是,珀金大人,只是我的眼睛有点看不清楚。”
这一次,她没有听见珀金再给她任何回应。
难道为了让她低头,他连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
温黎一边腹诽一边收回水晶。
她倒也未必一定要珀金帮她。
办法总比困难多,这点小事而已,她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难道会败在区区整理书架上?
正要摸索着走回去自己想办法解决,温黎突然听见门响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淡淡的薄荷淡香靠近她。
本就朦胧的视野变得更暗,似乎有人遮住了光线。
珀金不冷不热的声音从腰间的水晶中响起,同时,一道更加清晰清冽的声音落在她耳侧。
“你刚才的请求我不同意。”
话音微顿,他轻咳一声,略有点不自然道,“但我正巧没什么事情要做,倒也不介意勉为其难地帮你解决一点小问题。”
温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循着声源朝着珀金的方向看过去。
珀金竟然去而复返。
少女明亮迷人的眼睛有些失焦,眼神空洞地落在他脸上。
珀金皱眉。
刚才他还有些不相信她的话,可此刻看在眼底,他莫名就有点不悦:“怎么回事?”
“可能是因为能够为您效劳太过兴奋,一时间激动得过了头。”
温黎笑眯眯地回答,“不过这不碍事。”
她见缝插针地吹着彩虹屁:“珀金大人,如果暂时失去视觉能够换您一直陪在我身边,那哪怕是永远失去我都心甘情愿。”
听着她的话,珀金心里的烦躁更甚。
“行了,不会说话就闭上嘴。”
他干脆利落地打断她那些令他不虞的话,随意扫一眼周遭,有点意外地看见地面上已经堆满了整理好的书籍。
珀金眸光微顿:“这都是你做的?”
温黎点点头:“接下来就得仰仗珀金大人了,您可以告诉我封面的颜色吗?”
珀金定定看了她片刻,看见她失焦眸底比起平日里更绚烂的光晕,眸底闪过几分怔然。
怎么会突然眼睛不舒服……
是因为他?
可他根本也没指望过她真的完成这个任务。
谁让她这样执意逞能?
下一刻,珀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看着她入了神。
他有点不自在地挪开视线,下颌微微扬起,嗓音冷淡:“下不为例。”
温黎却没有被他故作冷淡的回应吓退,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几分。
她仗着此刻自己视野不清,大胆地直接朝着珀金的方向跨了一大步,整个人都凑到他身前,几乎靠在他怀中。
“珀金大人,我突然想起一句话。”
珀金皱眉向后撤了一步:“不准动,说。”
少女像是没有意识到他的抗拒,再一次朝着他的方向上前一步,精致的脸上神情认真而郑重。
——“在我失去光明的世界里,您就是我唯一的眼睛。”
珀金一怔。
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究竟有多么大的冲击力,少女微微偏了偏头,笑容灿烂。
“怎么样,听上去是不是很浪漫?”
大片的光亮从落地窗映入房间,落在她的身上,漾开一片明媚生动的光晕。
她的视线直直落在身上,似乎在等待着回应,又似乎没有。
纤长的睫毛上流淌着光晕,像是永远不会熄灭。
柔软的针织衫布料松散垂在身体上,珀金觉得一定是这件衣服太过厚重,他才会在这一刻突然觉得浑身都涌起一阵热意。
那股热意直接冲上耳根,炙烤得他耳根都在发烫。
还好,她什么都看不清。
珀金缓缓别开脸,狭长的碧眸却划过一瞬即逝的复杂情绪。
温黎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反应,已经转过头开始整理书籍。
她莹白的指尖点在一本书上:“珀金大人,这是什么颜色?”
珀金兴致淡淡地扫一眼:“绿。”
“那应该放在地毯上。”温黎应了一声,伸手就要将它抽出来。
这本书正好在她抬手就能够到的位置,上下都堆叠着数不清的书籍,想要抽出来不用巨大的力气根本做不到。
而且也极其容易将堆叠的书籍弄翻,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掉下来。
眼见着堆叠起来的书本开始歪斜,岌岌可危地摇晃着,几乎下一秒就要对准着温黎砸落下来。
珀金拧着眉伸出手,冷白的指尖不着痕迹地抚过书脊。
摇晃的书山瞬间就像是被用力按在原地,纹丝不动地固定在原地。
温黎顺利地抽出那本书。
她似乎对刚才险些发生的意外毫不知情,转身把绿色封面的书放到地毯上。
那里已经摆了数十本绿色的书本。
墨绿色,翠绿色……不同的绿深深浅浅,被按照深浅顺序细心地规整好。
珀金眼神辨不清喜怒地从那一堆书本上挪开:“你刚才就是这么做的?”
温黎实话实说:“是呀,珀金大人。”
她知道这种方法非常粗暴,她在宿舍里叠衣服就是这样。
有时候她需要用上一件毛衣,把它从深深的柜子里抽出来的时候,整个柜子都乱了。
不过她现在有超现实体力。
速度快,力气又大,只要发现书本有歪斜的可能性,随手扶一把就行。
毕竟她不会飞,没办法一直从最上方整理,这样简单粗暴反而干起来更快。
珀金从琳琅满目的书本间抬眸,看了温黎一眼。
她规整盘在发顶的发丝已经略有些凌乱,不知道是不是被从高空坠落的书本刮碰的。
珀金顿了顿,抬手按了下眉心。
“真是笨手笨脚。”他轻声说。
这个评价温黎不是第一次听见,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有听出珀金语调里的讥诮。
相反的,这种情绪很淡,并不浓烈。
虚无缥缈的像是天边的云,但却带着一点无奈的温柔。
她意识到他可能误会了什么:“其实我没有受什么伤害……哎呀!”
霉运附体,说个话都能平地摔。
温黎突然感觉腿一软,脚尖好像踢到什么东西,整个人的重心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前偏移。
她一声惊呼,正打算发挥自己的怪力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拔地而起,便感觉身体一轻。
前方伸出一条修长的手臂,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臂,将她稳稳扶住。
原本因为距离而显得清淡的薄荷味道瞬间浓郁起来。
[肢体亲密度+10]
温黎感觉攥着她手臂的指节一紧,好像条件反射就想松开手,却又克制住了。
随即,珀金压抑着的有些不自然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说你笨,竟然还真要证明给我看。”
他一字一顿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站稳了就自己站好。”
温黎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继续得寸进尺下去,珀金下一秒就会毫不留情地把她扔下去。
她连忙站好,无辜表明自己的清白:“珀金大人,我发誓,刚才真的只是个意外。”
要不她现在就当着珀金的面单手搬运几百本书。
这样总能证明自己此刻的工作热情了吧。
正要动手,温黎耳边却倏地传来珀金清淡的声音。
“算了。”他说。
温黎有点不敢相信。
就这么简单?
她半信半疑地试探:“真的?”
珀金唇角勾起一抹冷诮的笑意。
“你没听错。”他靠着墙面,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的书罪不至此。”
说着,珀金轻轻打了个响指,整个房间的地面瞬间开始震动起来。
温黎惊讶地看着那些堆积成山的书本自发飞舞起来。
就像是她曾经在哈利波特中看到的魔法,书本在半空中翻飞卷起气流,甚至拖拽出一道道五颜六色的残影。
只不过是瞬息之间,凌乱的色泽便回归了清明。
如果不用上游戏道具,她一个月都整理不完的书本,在珀金一个响指下,一秒钟就分门别类地归了位。
说他不是有意为难她,她都无法相信。
“还有,我的书从来不让任何人经手,向来是我亲力亲为,就像刚才那样。”
珀金气定神闲地走到她身边,似笑非笑地说,“以后说谎前,最好再多做一点功课。”
温黎回想起她刚才信誓旦旦“书本已经被其他女仆整理好”,突然就有那么一点尴尬。
原来一早就被珀金看穿了啊……
他怎么当时一点反应都没有?害她现在这么社死。
但这种情绪没有持续多久,便被敲门声打断。
“珀金大人,有一份来自疫病之神的礼物。”女仆恭敬的声音隔着门板闷闷地传来。
疫病之神的礼物?
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的礼物。
温黎脑海里第一反应便闪出这一句话,但身体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下意识就上前打开门。
“把它交给我吧。”
就像是喝了假酒,温黎晕乎乎地说出这句话。
直到她反应过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接过了门前女仆手中的托盘。
托盘上放着一枚精美的摆件,像是用琉璃制成一般,在落地窗中涌入的光线照耀下,反射着美轮美奂的光晕。
但莫名的,看见它的那一瞬间温黎心底就涌起淡淡的怪异感。
很蹊跷。
她的直觉这么告诉她。
最好不要收下,就连碰都不要碰一下。
但运气低下的debuff依旧作用在她身上,温黎感觉身体和意识之间慢了半拍。
一切怀疑和犹豫都发生在一瞬间。
她下意识伸手去接。
珀金双手插着兜站在温黎身后。
他盯着那座摆件,微微眯了眯眼睛。
像是突然感觉到什么,他湛碧的眸底划过一道森寒的冷芒,皱眉上前两步越过她。
“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也敢乱碰。”珀金凉凉开口。
温黎怔了一下,想收回手,可指尖依旧顺着惯性就要触碰到摆件上。
这一次珀金没有再说话。
他动作干脆利落,直接扬手掀翻了女仆手中的托盘。
“当啷”一声,在女仆惊惧的颤抖中,托盘应声坠地。
但他的指节却在电光火石间掠过摆件表面,在绚烂华美的光晕中触到温黎的指尖。
一瞬间,摆件上反射的光晕似乎更炫目了几分。
五光十色的色彩和澄莹的冷白色光芒交映闪烁,像是一种无声的对峙。
阴冷的气息猛然间暴涨,但在下一刻,这种古怪的气息就倏然褪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摆件上的光芒流淌着,无数种色泽氤氲着融为一体,最终在剔透的表面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温黎缓缓睁开眼睛。
她发现朦胧的视野在这一刻重新恢复了清晰。
甚至不只是清晰。
就像是常年近视四五百度却不自知的病人戴上了隐形眼镜,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这个世界本应是什么样子。
仿佛什么都变得清楚明了了无数倍。
甚至视野还有点拔高的趋势。
她眨了眨眼睛,低头看向门边地面上摔落的摆件。
还没等她看清楚,便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倏然从她身边闪过,“砰”地一声把门砸上。
温黎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你……您……”
她看着比自己矮了至少半个头的金发少女,终于发现了那种违和感从何而来。
正站在她眼前的……不应该是她吗?!
或者说,是她的身体。
身穿着黑白蕾丝女仆短裙的少女正站在几步远的地方。
“她”精致姣好的五官带着几分少有的冷郁,平日里看起来灵动圆润的鸢尾色眼眸也闪跃着冰冷的晦暗光芒,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温黎感觉一下子信息量太大,她有点不敢相信。
就这样四目相对地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她才艰难地问:“是……珀金大人吗……”
金发“少女”饱满红润的唇瓣掀起一抹充满凉意的冷笑。
“不然呢?”
这个动作在珀金平日做起来极其讥诮而具有压迫感。
可这种表情出现在属于乙游女主那张娇俏的脸上时,却无端让温黎有一种怪异又可爱的错觉。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她——珀金的双手肤色冷白,骨戒匀称而修长,在米白色的衣袖衬托下,只一双手便显出无边的清贵来。
温黎试探着攥了攥拳头,试图感受体内是否拥有属于傲慢之神的神术。
——如果她能够暂时拥有[绝对臣服]这样逆天的神术,这看起来或许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温黎回忆着曾经在各种小说和电视剧中看过的情节,主角穿越异世,获得无上功力修为。
他们都是怎么做的来着?
气沉丹田……
丹田在哪?
令温黎失望的是,她站在原地鼓捣了半天,依旧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金发“少女”自始至终环着手臂半是嘲讽半是沉郁地盯着她的动作。
直到温黎重新抬起头来,“她”才嗤之以鼻道:“你又在犯什么蠢?过来。”
看来霉运debuff依旧作用在她的身上。
不仅违背了她的本能莫名其妙地接过了那个疑似被动过手脚的“礼物”,还真让她碰上了万分之一的概率。
——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不祥预感竟然是真的。
不光是这样,尽管和珀金互换了身体,但她还是没有遇见小说里会发生的那种情节。
她并没有继承珀金的神术。
那她也没什么好挣扎的了。
还是早点换回去比较好,不然她的任务可怎么办?
温黎听话地乖巧走到珀金身边,忧心忡忡:“珀金大人,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您一定要相信我,这不是我做的。”
“我当然不会认为你有这么大的本事。”
金发“少女”冷笑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窗边的躺椅,“到那里去。”
温黎有点受宠若惊:“那里只有一把躺椅,珀金大人,还是留给您坐吧。”
金发“少女”从小巧的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缓慢地撩起眼皮。
“她”像是听见了什么最可笑的笑话,一张小巧精致的脸上写满了不屑,“当然。我是说,你可以坐在旁边的地毯上。”
果然不该指望他有良心。
但是温黎也不打算计较这些。
尽管事情发生得突然,但她现在回过神来,大概猜得到这又是爱神送给她的“小惊喜”。
现在她能够指望的也只有被她的霉运debuff连累的珀金了。
珀金的身体身高腿长,她三两步就走到了窗边,正要弯腰屈膝在地毯上坐下,肩膀上便搭上了一只娇小柔软的手。
金发“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纤瘦的脸颊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冷冰冰地盯着她。
“算了,你坐到躺椅上去。”“她”语气有点僵硬地说,然后飞快地收回手。
紧接着,“她”撇开脸,一脸嫌弃地扬了扬下颌,姿态高傲。
“便宜你一次,我可不想在回到自己身体里的时候坐在地上。”
温黎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自己的身体。
和漂亮的洋娃娃那种不算数,洋娃娃没有自己的意识,尽管能动能说话,但总是缺了点什么。
拥有珀金的灵魂之后,金发“少女”的一举一动都像是瞬间生动起来。
温黎甚至能够看见“她”纤长卷翘睫毛上流淌的光泽。
就连这样倨傲的神情都显得可爱起来。
真的好可爱。
“躺椅足够大,要不我们一起吧,珀金大人。”温黎弯眸一笑,语气放得轻柔。
珀金的声线本就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矜贵感,只可惜他平日里少言寡语,好不容易开口说句话大多也讥诮而轻蔑,无端多了几分阴郁危险感。
可此刻这些话被她说出来,他音色中的那种干净清冽感被无限放大。
就连珀金本人听见都肉眼可见地怔愣了片刻。
金发“少女”脸颊上冰冷的神情凝固了瞬间,鸢尾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像是坚冰一样冷漠的外壳融化出了一个狭小的空隙,大片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涌进去。
可那些温柔的热度却似乎将“她”烫伤,“她”飞快地转过头去,玫瑰般的唇瓣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却没有开口拒绝。
温黎已经按照珀金的吩咐坐在了躺椅上,见“她”还站在不远处没动作,主动张开双臂:“或者委屈您坐在我身上?”
金发青年沐浴在盛大的光芒里,向来锐利的眉眼被笑意融化,“您放心,等我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一定立刻就站起来,绝对不会让您受累。”
金发“少女”抿着唇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记住你说过的话。”
“她”语气冷硬地扔下这一句,然后就转身大步走过来。
可坐下来的动作却很缓慢轻柔,似乎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看起来生疏又别扭。
温黎干脆一把将“她”拉过来,像曾经每天晚上睡觉时抱着她的毛绒玩偶一样,双臂紧紧地将“她”护在怀中。
“这样就好啦。”
她的动作并不强硬,可这毕竟是属于男性神明的身体。
珀金感觉自己自从记事以来,就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
他曾经身处地狱,但无穷无尽的折磨只会束缚他的身体,并不会用这种温和的方式托起他的脊背。
简直像是在守护他。
属于自己身体的薄荷味道源源不断地传入鼻腔,珀金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必须快点结束这种令人作呕的错误。
珀金僵硬地坐在躺椅和温黎中间的空隙里,脸色越发难看。
“迷失的灵魂,给我现在立刻就从不该存在的身体里滚出来。”
少女声音清脆,语调却森寒阴冷。
就在她话音落地的瞬间,温黎突然感觉浑身都骤然掀起一阵剧烈的疼痛。
就像是有千百根钢针在她身体的每一寸角落来回戳刺,仿佛在驱赶她这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魂魄。
她无处可躲,甚至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这种痛楚之下感觉知觉一点一点丧失。
痛苦还没有完全剥夺她的理智,意识迷蒙间,温黎半梦半醒地想着。
这种灵魂出窍一样的感觉……难道是奏效了?
可她却没有力气看清怀中金发“少女”的表情。
珀金的脸色比起刚才还要难看。
他其实也并不好受。
他的灵魂也不该出现在这具躯体里。
这种寄生在旁人身体中的错误对于神明来说,需要受到更残酷的惩罚。
温黎所感受到的痛楚艰难,作用在他身上的千百倍都不止。
冷汗不自觉从额前渗出,浸透了“少女”金色的碎发。
“她”浓密的睫羽飞速地震颤着,像是濒死挣扎的蝴蝶。
他的灵魂竟然不受他的神术控制,似乎极其贪恋这具躯壳里的气息,竟然顽固地留在原地纹丝不动。
珀金倏地睁开眼睛,咬牙转过脸去看温黎的状况。
金发白衣的“青年”安静地靠在躺椅上闭着眼睛,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睡,可眉宇却微微皱着,似乎在做什么痛苦的噩梦。
即便是这样,“他”的双臂依旧没有离开“她”的身体。
像是一种本能,本能地保护着“她”。
尽管“他”自身比“她”弱小了不知道多少倍。
金发“少女”脸色惨白,唇色也在痛楚中失去了血色变得浅淡。
“不自量力。”
“她”语气讥嘲地说,眸底却闪过一抹难以分辨的情绪。
珀金抬起眼。
灿烂的光芒映入房中,落在半空中沉浮的那道虚影上,几乎将她照得透明。
少女的灵魂漂浮在不远处,脸上的神情茫然而无措。
没有躯体的庇护,这样纯粹而孱弱的灵魂连片刻都不需要就会消散。
这么下去,她会死。
珀金眉眼间缓缓浮上戾色。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半空中那道灵魂。
不知是不是光线太过耀眼,它的色泽愈发清淡,仿佛下一秒就要消逝。
良久,珀金用力闭上眼睛,嗓音酝酿着暗涌。
“滚回去。”
那道手足无措的灵魂就像是在这短短三个字间找到了方向。
她在半空中悠悠转了个圈,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身体,然后坚定地朝着金发“少女”的方向飘了过来。
她越是这样,珀金心底越是烦躁,仿佛被不断提醒自己竟然将就在这样的身体里。
“笨蛋。”他压抑着不断翻涌的阴戾,从牙关中挤出几个字,“另一边。”
漂浮的灵魂犹豫了片刻,分明不应该有什么表情,可珀金莫名就在她半透明的眼底看出了“不相信”几个字。
但好在尽管失去了意识,她依旧本能地选择了听话。
最后盘旋了几圈,在彻底消逝之前,少女的灵魂慢悠悠回到阖眸的金发青年身旁,一口气冲了进去。
温黎猛然间睁开眼,惊喘一声吸入一大口空气,腾地一下从躺椅上坐起身。
刚才她彻底失去了意识,一瞬间的窒息感降临时,她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还好,现在问题应该已经解决了。
身体后知后觉地起了一层黏腻的冷汗,她劫后余生般去找珀金的身影。
一抬眼却发现金发“少女”坐在她怀中侧着脸,神情晦暗地盯着她看。
“珀金大人?!”
温黎惊愕道,“您……怎么还在……”她的身体里。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少女”的表情随着她每一个字说出口,都肉眼可见地更可怕几分。
直到她彻底噤声,金发“少女”才凉凉地开口:“不准用我的脸作出这副表情。”
温黎连忙收敛了情绪,面无表情地说:“好的,珀金大人。”
金发“少女”眸光沉暗地直直盯着她看了许久,像是终于满意了一点,慢条斯理地从躺椅上站起身。
“她”站在不远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温黎:“这件事情,如果你敢暴露出去,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珀金语气狠辣,可这副神情出现在少女脸上,就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看上去极其的……
可爱。
温黎词穷了。
但真的好可爱。
温黎强忍住伸手rua一把的冲动,真诚保证道:“您放心,我一定会保守秘密。”
所以剩下的就靠您了啊,珀金大人。
她可不想困在这里一辈子。
她还要做任务,还要回家。
做任务……
温黎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
刚才她拥抱住珀金的时候,好像没有听见肢体亲密度增加的系统提示音?
难道……?
温黎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此刻短暂拥有的这具清瘦颀长的身体。
在“少女”越发怪异的注视下,她试探着伸手抚摸上心口。
然后隔着薄软的衣料,轻轻捏了一下极其具有弹性的胸肌。
[肢体亲密度+15]
第86章 SAVE 86
“你在干什么?”
几乎是同时, 温黎便听见一道掺着冰碴子的声音飘了过来。
温黎手指微微一顿。
她突然觉得自己或许不是运气不好。
而是运气太好了。
一定是苍天得知了她此刻的困境,发现她的肢体亲密度账户空得可怜,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大馅饼砸到她头上。
——一个完全受她掌控、想什么时候摸就什么时候摸,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大金库”,她怎么可能放过。
温黎突然虚弱地靠回椅背上, 一只手搭着额头,声音也弱弱的。
“珀金大人,我突然觉得胸口有点痛……”
另一只手顺势又用力抚了几把,“好像是这里。”
[肢体亲密度+10]
“不对, 这里。”
[肢体亲密度+10]
温黎正打算再换个地方继续装病弱真揩油时,手腕便被一只手用力抓紧。
可这只手和她此刻的手腕比起来娇小得很, 又软又白,完全没有什么威慑力。
“你的灵魂没有任何问题。”
金发“少女”纤细的眉宇间染着阴鸷, 语气隐隐含着压抑的怒意, “这种无聊的玩笑, 适可而止。”
温黎还是第一次在自己这张明媚阳光的脸上看到这么恐怖的神情。
她斟酌了一下,还是选择顺从地停下了动作。
反正身体现在是她自己的,想摸难道还能找不到机会吗?
“好像真的不痛了。”
她反手握住“少女”小巧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掌严丝合缝地包裹着它, 真情实感地赞美。
“珀金大人,您就是我唯一的良药。”
“闭嘴。”
珀金忍无可忍地冷声说, “从现在开始, 不要再让我从我的嘴里听到这么恶心的话。”
“好的, 珀金大人。”温黎伸出一根手指抹了一下唇角,做出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乖乖闭嘴。
但她的指尖却不动声色地触摸到柔软的薄唇,一触即离。
[肢体亲密度+15]
珀金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小动作, 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
温黎趁机和他约法三章:“珀金大人,我也可以麻烦您几件事吗?”
她也从躺椅上站起身。
不感受不知道,原来一米八以上的空气竟然真的这么新鲜。
她牵着珀金的手,轻而易举地把他按在躺椅上,顺手给他倒了一杯茶。
“少女”撩起眼皮斜睨她一眼,姿态优雅清高地抿了一口茶,这才淡淡回应:“你麻烦我的事情还少吗?说来听听。”
“第一件事,我希望您可以不要随意使用神术。”
温黎意有所指地扯了一下珀金头顶的蕾丝发带,后者不悦地皱眉抬眼扫了她一眼,用力把发带扯下来。
但是盘发精巧地和发带交错纠缠在一起,他并不清楚其中的门道,用力扯了半天也没把发带拽下来。
反倒是发型被弄得歪歪扭扭,金色的长发乱糟糟地搭在发顶,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温黎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帮他重新把头发整理好。
她的动作很熟练,修长的指节在发间灵活地穿梭,很快就重新将卷发固定好,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她轻声:“珀金大人,您也看见了。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但是在我们没有解决它之前,只能委屈您以我的身份生活一段时间。”
“罪魁祸首还没有找到,他的目的我们也暂时不清楚。在这段时间里,如果被察觉到您在我的身体里使用神术,那么您的身体很有可能遭遇危险。”
珀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危险倒是没见到,我只看见你大惊小怪的样子。”
说着,他眸光渐沉,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收起你那副丑表情。”
“没有任何人有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伤害你。”
温黎笑眯眯道:“我相信您,珀金大人——之前不也是您救了我吗?”
顿了顿,她倾身凑近他,小声问,“不过,您这是算答应了吗?”
金发“少女”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还有吗?”
温黎得寸进尺地点头:“还有……第二件事,希望您这段时间能够稍微低调一点点。”
她想了想,补充道,“尽可能不要和您神宫中的女仆起冲突,可以吗?”
金发“少女”再次抿了一口茶,莹白的指尖“啪嗒”一声把杯盖放下:“知道了,还有呢?”
“然后就是最后一件事。”
温黎琢磨了一下措辞,委婉地说,“能拜托您这段时间……不要离开神宫吗?”
珀金绝对不能顶着她的身份在魔渊里行动。
不然万一碰见其他的可攻略男主就麻烦了。
那画面,温黎实在不敢想象。
金发“少女”动作不紧不慢地把茶杯放回边几上。
温黎看着“她”,仿佛看见一只傲娇金贵的波斯猫。
良久,珀金终于开口。
“我没有兴趣替你摆平你的私事。”他语调流露出一抹似曾相识的讥诮,慵懒地向后靠在椅背上。
不过“她”如今的身高缩水了不少,原本根据珀金本人身形设计的曲线对此刻的“她”来说不仅不舒适,还扭曲崎岖地硌着“她”的腰。
珀金脸色不佳地重新坐直。
他真是受够了这种该死的变化。
“但我也不喜欢麻烦。”
金发“少女”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语气倨傲,“所以——也不是不行。”
温黎佯装没有看见珀金脸上僵硬又勉强的神情。
她神采飞扬地用力抱紧他的手臂:“太好了,谢谢您!珀金大人!”
可她忘记了自己此刻的身形,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把平静的躺椅弄得一阵摇曳。
在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摇晃中,金发“少女”脸色阴沉地一手扶住边几,冰凉的视线扫过来。
“嫌弃力气太多余的话,我不介意让你继续刚才没做完的事情。”
与珀金咬牙切齿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一道久违的系统提示音。
【可攻略对象,[傲慢之神,珀金]改造度+10,当前改造度40】
[改造对象:傲慢之神珀金
中级目标:顺从你承认你是对的(NEW)(11),尚未解锁
高级目标:尚未解锁]
[目中无人、眼高于顶的傲慢之神竟然会同意你的要求。]
[从此之后,他的世界里永远正确永远排在第一顺位的除了自己,似乎隐隐约约又多了一个名字。]
改造度竟然增加了。
这无疑是意外之喜。
温黎原本只打算解决自己的麻烦,但话说出口,效果比她想象中还要好。
她突然间领悟到了什么,冷不丁俯身一把将珀金从躺椅上拽起来。
属于男性神明的身体格外修长有力,温黎感觉几乎没有用多少力气,珀金便一脸莫名其妙地被她拉到身边。
“你又打算干什么?”“少女”脸色不佳,拧眉看着她。
温黎却没有回应他,转过身熟练地在躺椅上重新坐了下来。
她的姿态十分放松,就像是在享受着日光浴一样,整个身体都慵懒地靠在椅背上。
温黎眨了眨眼睛,无辜地看着旁边因为她的动作,而脸色愈发阴郁的珀金。
她无辜地说:“珀金大人,别生气,我这是在提前练习呀。”
珀金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缓慢地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重复了一遍:“练习?”
“对呀,练习。”温黎煞有介事地说。
“这几天我们不可能完全不见到任何外人,不是吗?”
“所以,我必须要提前习惯成为您之后的样子,以免条件反射做出什么不符合您身份的事情来。”
说着,她交叠起双腿,伸出手拿起边几上的茶杯,举到唇边优雅地抿了一口。
嗯~好喝!
珀金眯起眼睛看着她的动作,脸上的表情简直称得上阴云密布。
和他不善的神情截然不同的是,温黎惬意得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她学着珀金的样子慢悠悠地把茶杯放回原位,然后把诗集拿过来。
温黎随便翻了两页硬皮书,但她对学习实在不感兴趣,也对艺术没有多少了解造诣,便兴致缺缺地把诗集摊开摆在腿上。
她抬起眼真诚地问:“珀金大人,您觉得怎么样?像不像?”
珀金眼底浮起一层冰霜。
他就这样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缓缓笑起来。
“勉强说得过去。”金发“少女”唇角扬起一个讥诮的弧度,“你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怎么会呢?我只是在练习罢了。”
温黎露出一个不似作伪的乖巧笑容。
“但是,为了练习,这几天就只能委屈您了,珀金大人。”
她强忍住笑出来的冲动,真情实感地忧愁道,“一切都是为了维护您的名声,所以,哪怕是不小心做了您不开心的事情,您也一定不会生气的,对吗?”
珀金已经气到懒得搭理她,也没兴趣和她争一把躺椅,转身便往沙发走。
温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她便收敛了笑意,严肃地看着珀金:“但是您这样,不太行。”
说完,她不等珀金反应过来便站起身,三两步走到他身边,弯腰伸出两根手指抵住他的唇角,微微用力向上。
一个看上去非常诡异的弧度登时浮现在“少女”唇边。
“应该这样才对。”温黎笑眯眯地松开手。
珀金没有说话,就这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对着珀金脸上几乎要吃人一般的可怕笑容反复打量了几遍,温黎失望地摇了摇头:
“还是不太像。珀金大人,我其实挺好相处的,不会露出这么恐怖的表情。”
她正要抬手再次亲力亲为地替珀金调整笑容的弧度,后者已经忍无可忍地偏头避开她的动作。
温黎丝毫没生气,干脆大大方方地露出一个完美得无可挑剔的假笑,给珀金打样。
“应该是这样哦。”她收起笑容,认真地看向珀金,“您试一试看?”
珀金向后退了一步,唇角嘲弄而敷衍的笑意收敛。
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嫌弃:“你难道真的寄希望于我露出你那样的蠢表情?”
“虽然有些为难,但是没有办法,珀金大人。”
温黎一点也不生气。
蠢不蠢的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有机会光明正大地享受珀金的伺候。
真是咸鱼翻身做主人。
爽,实在是太爽了。
温黎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担忧的神情说:“难道您想被别人发现,您现在在一名小小的贴身女仆身体里吗?”
金发“少女”没有说话,圆润明亮的鸢尾色眼眸里泛起刺骨的冷意。
他的确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一点。
但是想要达到这个目的,绝不仅仅有露出这样愚蠢表情一条路。
他大可以杀光所有发现了这个秘密的人。
这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更不值得在意。
在这之后,他一定会杀了那个在背后捣鬼的始作俑者。
用最残忍的方式。
金发“少女”脸色沉暗,神色变幻,眼神狠辣得令人毛骨悚然。
只一眼,温黎就知道珀金此刻正在想什么,多半又是写需要打马赛克的血腥画面。
她正色道:“您答应过我的,珀金大人,不可以在我的身体里随便使用神术,不可以给我惹一些没必要的麻烦。”
珀金倏地抬起眼看她,眼底情绪沉暗像是一滩幽冷的潭水。
真是麻烦。
但金发“青年”眼神真挚,一张精致俊美的脸上几乎明晃晃写满了请求。
丑死了。
他什么时候露出过这种表情来?
真想把这张脸撕烂,哪怕这是属于他的脸。
良久之后,金发“少女”僵硬地牵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但是显而易见的是,珀金并不常笑。
哪怕是笑,也向来都是阴阳怪气的笑、讥诮冷漠的笑。
这个笑容看上去格外诡异渗人,温黎被吓得汗毛倒立。
“嗯……我想了一下,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微笑。毕竟,这样可能会显得您十分不专注。”
温黎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目光灼灼地望向珀金。
这种眼神太过热烈直白。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但唯独这一次,珀金被看得莫名有点头皮发麻。
他心底浮现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那种念头,下一秒,就听见温黎暗暗藏着期待的声音。
“要不然……您叫我一声‘珀金大人’试一试?”
……
这一番“修正调整”直接用掉了一整天的时间。
根据生命倒计时,计算着魔渊中已经入了夜,温黎有点犹豫。
如果珀金今天留宿在傲慢之神的房间里,那估计整个神宫、甚至魔渊里都会流传出无数种桃色流言。
她其实不是很想给自己找麻烦。
毕竟纸包不住火,她总是担心有一天她的身份会被拆穿。
到时候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方面,她还是希望尽可能低调一点。
可要是真的让珀金睡在她的房间,让他离开她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她又有点不太安心。
尽管猜得到这是爱神的手段,但对方这么做的原因,温黎至今都没想通。
让她和珀金互换身体?
有什么意义吗?
相比折磨她,温黎觉得这个结果对珀金而言更折磨。
……莫非爱神和珀金有仇?
在她搞清楚这一切之前,温黎不太想离开珀金身边。
她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珀金的床上,陷入沉思。
珀金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撩起眼皮看过来一眼,眼底浮起一层淡淡的不悦。
还真把自己当成傲慢之神了。
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但折腾了一整天,他也累了。
一时间,珀金甚至有点懒得纠正她的行为。
……绝对不是因为在这一天里,他已经不知不觉地开始慢慢接受她那些离谱的要求。
不知道她正在想些什么,表情一会一个变,连带着他那张脸都变得比平时生动了不少。
珀金从鼻腔里挤出一道气声。
都说了不准用他的脸露出这样蠢的表情。
真是碍眼。
他干脆挪开目光,眼不见心不烦。
温黎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指,对着他勾了勾。
“快过来。”
连“珀金大人”这样的称呼,都在她所谓的“提前练习”的借口中被自然地省略了。
珀金眼底浮现起一抹冷郁的嘲弄。
但身体却在一整天的“适应”之中,自发站了起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床边。
那个占用了他身体的少女拍了拍身侧的床铺,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快躺下!我们今晚一起睡吧。”
这样一来,无论有什么突发状况,她都可以第一时间抱紧珀金这条金大腿。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珀金的床虽然不像赫尔墨斯那样大的夸张,但是躺两个人依旧是绰绰有余的。
他们之间隔着遥远的距离,再睡进来一个人都完全足够。
温黎平躺着盯着床幔,有点睡不着。
一方面是未知,这是她面对爱神最被动的一次,她甚至根本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
另一方面……
不得不承认,是兴奋。
当神明的感觉真不赖,她甚至都有点不想换回来了。
万一睡了一觉之后,一睁眼她就换回去了怎么办?
这种光明正大的可以颐指气使的日子她还没有过够呢。
要是换了回去,每天笑脸迎人的“打工人”又要变成她了。
温黎漫无目的地想着,闻见被褥间有一股极淡的薄荷香气。
是珀金身上平时萦绕的味道。
这种味道莫名有一种放松身心的效果。
被这样柔和的气息包裹着,或许也是珀金此刻外表实在是又美丽又没有攻击性,温黎竟然觉得自己不知不觉一点点地沉溺进去。
这也是她第一次在珀金的神宫中度过属于魔渊的夜晚。
在她躺在床上没多久,像是时间到了某一个约定俗成的时刻,也像是触发了什么看不见的机关,明亮的光线瞬间黯淡下去。
温黎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现实生活,正躺在宿舍的床上,然后在晚上十一点时经历着宿舍楼的熄灯。
但是和现实生活中不同的是,她现在手里没有拿着手机。
而且,珀金神宫中的“熄灯”也不像宿舍那样彻底。
魔渊的永夜就是传说中那种五彩斑斓的黑,伸手不见五指,像黑洞一样吞噬一切光明。
可此刻窗外光线昏暗却温润,就像是清冷的月光无声洒落下来。
在沉浮的神光之中,温黎侧过头,看见珀金轻轻阖拢的眼睫。
这一切实在太正常了,但这种从前稀松平常的月光,现在对她来说却可遇不可求。
温黎突然有点emo。
她真的还可以回家吗?
好想回家,想玩手机,想吃火锅吃烧烤,想和朋友们一起谈天说地聊八卦。
化悲痛为动力,温黎瞬间就精神了。
她觉得自己现在干劲十足。
“珀金大人……”
温黎翻了个身,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多打听一些和珀金有关的细节。
然而一个不察,被枕头上散乱的长发刺了一下鼻子。
被自己的头发扫过鼻尖和被别人的头发扫过鼻尖,感觉真的有一点微妙的不同。
温黎撑着手肘向后避了避,却不小心整个人的重心都压在金色发尾上。
她耳边却登时传来一道隐忍压抑的闷哼声。
“嘶。”
金发“少女”睁开眼睛,眸底一片清明,皱眉斜睨过来。
他一把将金色的长发扯回来,脸色阴郁地坐起身。
珀金垂眸凝视着掌心,金色的卷发蓬松地缠绕着他的指尖。
然而他此刻却根本没心思欣赏。
头皮被拉扯的刺痛再次闪回在他脑海里,他的脸色更冰冷了几分。
长发竟然这么麻烦。
珀金眸光沉郁,躺在熟悉的床上,他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脑后是滑溜溜的长发,每一次呼吸时都仿佛能听见一阵摩挲的声音,那种怪异的触感还有如影随形的噪音都格外惹人不快。
她平时到底是怎么睡觉的?
“把它剪了。”珀金不悦地抬起眼,轻描淡写道,“有什么异议吗?”
“别!”温黎顾不上别的,也跟着腾地一下坐起来,严词拒绝。
剪她的头发?
开玩笑,这个大直男,他根本不知道头发对一个美女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可不想以后以一个秃子的形象出现在其他可攻略男主眼前。
“您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它们而已,何必把它们剪掉呢?这样实在是太突兀太怪异了,会平白无故让人怀疑的。”
温黎眼也不眨地吹着彩虹屁,“只是一些头发而已,对您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不在话下?”
说着,她十分自然地抬起手替珀金将凌乱的长发整理在脑后。
经过一番折腾,原本柔顺的金发就像鸡窝一样打着结。
温黎专注地一点点将打结的位置用指尖梳开,小心地注意着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以免再次扯痛珀金,然后在他忍无可忍的怒火中失去一头长发。
发丝间传来的力道轻柔,珀金原本压抑了一整天的烦躁,竟然在这阵力道间不知不觉地消散了。
温黎将金色的长发整理好,见珀金脸色稍霁,这才重新躺下来。
看来头发保住了。
她松出一口气,继续刚才没有说完的话题:“珀金大人,我觉得现在这种状况下,我有必要更了解您一点。”
所以快说吧,快点把秘密和喜好都告诉她。
月色中,珀金脸色古怪地拨弄了一下枕头后方的长发,似乎在研究这么做的原理。
过了一会,他才兴致缺缺地扫来一眼,精致的脸上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没这个必要。”
珀金的拒绝在温黎的预料之中,她倒是没有感受到多少失落。
她干脆换了一种方式,声音里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回想着平时珀金高傲的语气,轻咳一声命令道。
“现在的我才是傲慢之神,作为我的贴身女仆,你不能拒绝我的要求。”
珀金:“……”
这次没有听见什么拒绝的话,温黎知道自己这句话起了效果。
对于珀金来说,不拒绝就是默认。
温黎直接顺水推舟地直接问下去:“那么……您平时都需要做些什么呢——我是说,作为傲慢之神。”
珀金果然没有拒绝。
他静默片刻,克制着怒意从牙关里挤出一句话:“随便听听那些愚蠢信徒的祷告而已。”
祷告?
那她岂不是还要回应祷告。
可她根本就没有神力。
温黎一时间没有说话。
珀金看见她的表情,像是猜到她心中所犹豫的地方,嗤笑道,“怎么了,傲慢之神,难道你也会担心这种小事?”
温黎:“……”
“我一定会做得很好,不会露出破绽的。”
再不济,她还有一些没有使用的系统道具。
珀金看着她认真的神情,突然觉得好笑。
冷嘲凉薄的眼神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一点点变得柔软下来。
“所有的信徒都知道我足够高傲,所以从来不会期待我的回应。”他闭上眼睛,收敛了锋芒不再和她针锋相对。
原来是这样。
那岂不是信仰了个寂寞。
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还有人信仰他。
【可能就是图这一份傲慢吧,不然怎么能称得上傲慢之神呢?】系统随口说。
温黎不可置信:【所以珀金的信徒全都是抖M?】
系统:【……】
不过,这对她来说,显然是一件好事。
温黎放下心来。
这下她没有什么顾虑了,可以放心大胆地使用[傲慢之神]这个限定身份。
想想都觉得简直像是度假一样,每天呼来喝去发号施令,自摸一下就能获得源源不断的肢体亲密度,根本不用担心什么时候突然噶掉。
在美好的想象中,温黎意识渐渐昏沉。
在半梦半醒间,她隐约想起来,刚才计算生命值时,她的生命蜡烛好像只剩下最后一天的使用时间了。
现存的肢体亲密度还不足以她兑换下一根生命蜡烛。
温黎昏昏沉沉地想伸手随便摸一摸身上的任何部位。
但她太困了,一根手指都懒得动。
算了。
明天清晨,是“贴身女仆”替她更衣的时间。
到那个时候,她再随手自摸两把好了。
顺便,她很期待珀金“服侍”她的表现。
第87章 SAVE 87
在美梦中一夜好眠。
温黎睡得神清气爽, 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时心情极好,就连看到生命倒计时都没有产生一丁点紧迫感。
【23:18:46……】
还有不到二十四小时。
没关系。
足够她自摸了。
温黎丝毫不在意地起身。
身边的床铺已经空了,她抬眼一看, 看见珀金正站在窗边剪花。
落地窗旁有一片花圃,里面种满了纯白的玫瑰。
柔软的花瓣和翠绿的枝叶在神光沐浴下泛着柔和的色泽。
珀金低垂着眼睫, 左手指尖挂着一把纯银制的花艺剪刀。
他已经换下了繁复碍事的女仆制服,身上只穿着一件简洁的白色衬衫。
衬衫应该是他本人的,穿在属于少女的身体上显得稍微有点宽大,原本合身的肩线也不受控制地向下落, 袖扣处卷了好几圈才将将搭在手臂间。
光晕洒落在金发“少女”的肩膀上,在金色的长发间无声地流淌, 侧脸也被大片的光线和雪白的颜色映得通透,看起来美好得不可思议。
温黎一时间有点舍不得挪开视线。
她平时很少照镜子, 这么直接地直面乙游女主的外貌冲击也是第一次。
真……美啊。
斯哈斯哈。
她突然也有点理解了, 为什么男人都喜欢香香软软的美女, 尤其是穿男友衬衫的美女。
好纯洁,但又好欲。
她也喜欢。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热烈直白、不加掩饰,珀金莹白的耳根一点一点爬上丝丝缕缕不明显的绯色。
他最后剪下一朵白玫瑰,“啪”地一声将花艺剪刀按在桌面上, 斜眼扫过来:“醒了还不赶紧起来?”
“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到日上三竿。”
温黎顺从地站起身。
但她还惦记着自己快要噶掉的小命,佯装没有完全清醒的样子, 顺手在脸上掐了两把。
[肢体亲密度+10]
脸颊的效果一般, 温黎不着痕迹地滑下指尖, 食指揉了一下鼻尖,中指和无名指不动声色地在唇瓣上狠狠揉了两下。
[肢体亲密度+15]
[肢体亲密度+20]
珀金冷眼看着她光明正大地他的脸, 眼底温度越来越冰凉:“你又在犯什么蠢?”
“我正在醒困哦,珀金大人。”温黎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感觉继续在脸上下手稍微有点奇怪, 她便顺势将掌心向下挪,顺着脖颈摸到锁骨,再到心口。
[肢体亲密度+10]
[肢体亲密度+15]
[肢体亲密度+20]
随着她的动作,珀金的脸色愈发怪异阴冷。
他缓慢地掀唇露出一个冷笑:“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
可他冰冷彻骨的威胁被少女音色冲淡了不少危险感,听上去竟然没什么威慑力。
但温黎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一天还很长,留给她的时间还很多。
不着急。
她直接放下手,大步跨到珀金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身凑近他。
“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
温黎抬了抬眉梢,拿捏着三分讥诮三分凉薄四份漫不经心的语气,冷声质问,“你是说,作为我的贴身女仆,你想要杀死我这位傲慢之神吗?”
珀金:“……”
从记事以来,他就没有经历过如此让他语塞的事情。
而且被另外一个人压一头的滋味并不好受,即便那个人看上去就是他自己。
珀金皱着眉向后倾身,避开温黎极具压迫感的俯身动作:“这件事情,我会解决。”
他用看死人一般的森冷眼神上下扫了温黎一眼,凉凉地笑了一下,“倒是你要不要想想看,这之后的事情,你打算怎么解决?”
温黎立刻站直身,重新露出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假笑。
“还没问过您呢,珀金大人。”她直接岔开话题,装作无事发生,“为什么您这么喜欢白玫瑰?”
温黎原意只是想打个岔,最好让珀金忘记她刚才狐假虎威的小冒犯。
但她却没想到,珀金竟然真的认真回应了她的问题。
“因为干净。”
他随手把玩着花艺剪刀,银色的刀光在掌心里熟练地盛放。
“白色是从未被玷污的颜色,而喜欢这种颜色的人也永远不会将它送入泥淖。”
“它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洁净、高贵不可侵犯的颜色。”
温黎一怔,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她先前还有些俗套地往花语什么的方向去想,却没想到珀金的理由如此简单直接。
所以这就像是借物喻人。
他也想成为这世界上最纯粹、最高贵、最不可侵犯的神明吗?
温黎正打算再多问几句,却听见房门传来动静,本能地把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珀金却倏地抬起眼。
每天清晨都会有一队女仆进入他的房间更换茶水,并进行一些简单的整理。
这是几乎不会改变的日常,通常这个时候他都在阅读,不想被无聊的问答打扰。
所以,他直接给予了她们进入的权利,无需敲门。
房门被推开,一队女仆鱼贯而入。
为首的那名女仆低眉顺目地走入房中。
珀金大人并不喜欢被注视,她低着头径直朝着茶壶摆放的方向走去。
然而不经意间,她冷不丁瞥见另一道这个时间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脚步不由得一顿,条件反射地讶然看去。
“温黎小姐……?!”
金发“少女”面无表情地站在落地窗旁,温暖明媚的光线却驱不散她身上似曾相识的冷郁气息。
四目相对。
温黎敏锐地感觉到珀金眸底的温度正在极速冷却,连忙侧身自然地把花艺剪刀从他手中接过来。
“做得勉强说得过去。”她学着珀金平时的语气淡淡说,“以后,这片花圃也一并交给你来打理。”
顿了顿,她垂眸看向珀金,回想起昨晚珀金扬言要剪秃她的样子,现学现卖,“有什么异议吗?”
珀金的视线依旧锁定在开口惊呼的女仆身上。
良久,他才神情沉冷地抬起眼看向温黎,没有说话。
温黎用眼神示意“快点入戏啊”,但队友始终不配合。
她只好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嗯?”
珀金的余威似乎还残存在这具身体上。
温黎发现自己当真用一种恐怖片里大反派的语气说话时,还真有点那种阴晴不定的味道。
刚进门的女仆们瞬间跪倒一片,纤细的脊背不自觉地发着抖,仿佛她下一秒就要开始大开杀戒。
哦,上帝啊!这就是上位者的威严吗?
真是——太爽了啊哈哈哈哈!!!
如果让她穿越成皇帝,想必她也一定会成为一个昏君吧。
温黎下意识瞥了一眼珀金,然后浑身一凛,瞬间从美好的幻想中被拽回现实。
珀金正毫无温度地看着她。
这种眼神让她感觉头皮发麻,仿佛要被目光活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珀金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
“……没有。”
可是这语气不仅丝毫听不出多少情愿恭敬,反而有一种想要生啖人肉的毛骨悚然感。
不仅寻常的女仆没胆子这样开口,还极其不符合温黎平时“苦恋傲慢之神多年”“性格开朗好相处”的人设。
为首的女仆此刻也正匍匐跪地。
但听到这充满了违和感的语气,她睫毛下意识颤了颤朝着金发“少女”的方向投去一眼,满脸的困惑。
温黎一直留意着女仆们的反应,见状简直无奈。
她好不容易安抚住珀金,这边竟然又开始作妖,难道真的是嫌命长?
【请玩家谅解,为了维持每位可攻略男主的人设,NPC的智商通常不会太高。】
系统丝毫不心虚地说,【不然,就凭珀金的嗜杀程度,如果女仆都乖乖听话,他早就没机会动手了。】
好吧,说的有道理。
但是现在是她改造珀金天赐的好机会。
温黎大脑飞快地转动起来。
她回想着昨天珀金说过的每一句话,挑了一句还算是合时宜的毫不犹豫搬过来,阴阳怪气地开口。
“你看起来,好像很好奇?”
熟悉的讥诮声音居高临下地落下来,女仆脑海中像是程序化一般瞬间闪回无数血腥的场面和传闻。
她登时浑身一抖,瞬间清醒了。
她突然有点无法理解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她怎么敢在珀金大人面前东张西望?
女仆更深地低下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恭敬姿态匍匐跪好,像是一座石像一般一动不动。
“抱、抱歉,珀金大人……”
温黎看着身前恭顺跪倒的一大片,心底再次涌起一种强烈的满足感。
这就是做神明的感觉吗?
一句话就让人一动都不敢动,不敢违抗,不敢顶撞!
她之前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温黎深深吸了一口气。
嗯~感觉空气都比平时更新鲜呢。
太爽了,比她想象中还爽!
放松下来之后,温黎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道视线不冷不热地粘在身上。
她侧过头,珀金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辨不清喜怒。
温黎享受的表情瞬间一收,无辜地眨眨眼睛,做了个口型掩饰自己的沉浸:“怎么样,像不像?”
珀金似乎早已看穿一切,看见她的口型只是冷笑一声。
温黎趁热打铁,继续用口型说,“现在轮到您了哦。”
珀金翻了个白眼,唇角挂着嘲弄的笑意,转身不再理会她。
想要他配合她玩这种无聊的过家家游戏?
笑话,根本不可能。
另一边,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为首的女仆想起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她不敢直视傲慢之神,只敢盯着温黎的裤脚,轻声问:“珀金大人,您今天想喝哪种口味的茶?”
空气中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昨天折腾了一整天,珀金几乎半是被迫半是麻木地陪着她“练习”了一切,唯独不肯叫她一声“珀金大人”。
温黎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声“珀金大人”是在叫她。
珀金眉眼更阴沉了几分。
他等了一会,发现温黎没有丝毫要开口的意思,终于缓慢地一点点抬起头。
他的眼神冷得几乎能冻伤她,用一种几乎称得上咬牙切齿的语气一字一顿道:
“珀、金、大、人?”
这四个字不像是恭敬的呼唤,倒像是死神降临前的催命曲。
温黎被萦绕其中几乎实质化的怨气瞬间激得回过神来。
眼见着珀金的忍耐似乎已经到达极限,她赶紧扫一眼每一位女侍手中捧着的茶罐,随便挑了一个看着顺眼的,轻描淡写地下了逐客令:“出去。”
有了她的指令,沉默着跪在原地的女仆们瞬间化作勤劳的小蜜蜂,动作极其迅速而熟练地忙碌起来。
几乎没有丝毫的停顿,就像是渴望着早一点退出这个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囚笼,她们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茶水,然后头也不回地退了出去。
终于退出房间之后,她们每人都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为首的几名女仆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底看到了同样的惊愕和猜测。
“温黎小姐竟然用这样的语气对珀金大人说话。”
一名女仆按捺不住地感慨,“如果换做是我们,恐怕再多上几条命也都已经全部被送到花园里埋起来了。”
“你们难道没有注意到温黎小姐身上的衣服吗?”
一名站在队伍最后端的女仆突然说。
她距离珀金大人比较远,半个身子在门外,有门板的遮掩,她偷偷地抬眼观察了一下并没有被发现。
也正是这样,她才惊讶地看到,温黎小姐身上穿着的竟然并不是和她们款式相近的女仆制服,而是一件普通的白色衬衫。
——在整座神宫、甚至整片魔渊中,还有谁能够拥有那样的白衬衫呢。
只有珀金大人。
温黎小姐竟然穿着珀金大人的衣服!
她昨晚究竟在哪里过夜已经显而易见了。
将她的发现小声地告诉了在场的所有女仆,每一个人的眼神都透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温黎小姐不仅睡在珀金大人的房间里,穿着他的衬衫,言辞间对他还格外无礼冒犯。
珀金大人不仅没有动怒,反而对她维护有加。
她们的神宫中,是不是很快就要出现一位神后了?
“算了,不该议论的事情不要议论,这些事情以后我们就当作不知道。”为首的女仆冷淡地打断。
她有点想不通,为什么这些同事竟然敢站在珀金大人的房门前八卦他。
她们难道都不要命了吗?
这句话像是突然惊醒了每一个女仆,她们瞳眸中流露出些许清明神色,赞同地点头。
然后一言不发、却心事重重地一同离开了。
……
一门之隔的房间里,温黎没有察觉到女仆们的一番议论。
她刚到账的改造度还热乎,现在对慷慨的金主爸爸完全没有脾气。
温黎笑眯眯凑近珀金,完全没有被他阴沉的脸色吓退,睁着眼睛说瞎话夸奖他:
“珀金大人,您刚才的反应可真快,而且表演得也很像哦。”
似乎还沉浸在对着她喊“珀金大人”的屈辱之中,珀金阴恻恻地斜眼瞥她一眼,幽幽凉凉地笑了一声。
“你的表现倒是不怎么样。”
温黎面不改色地微笑着说:“看来我们的练习还不够,也不到位。”
“我看是没什么必要吧。”珀金耐心告罄,掀起一抹充满嘲弄的笑意抬步便走。
温黎却一把拦住他:“怎么没有必要?”
“珀金大人,刚才我们的表现都不够完美,要不是互相即使为对方打了掩护,说不定就要被看出端倪。”
赶在珀金又开口说出类似“那就杀光好了”的话之前,她赶紧把后半句话补完。
“为了防止以后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们应该加紧练习才对呀。”
说完,她便张开双臂,闭上眼睛用一种英勇就义一般的表情说:“那现在,您就快点开始练习您作为贴身女仆的工作吧。”
珀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记得你出问题的地方是灵魂和身体,而不是你的脑子。”
温黎只当没有听出他无言的拒绝。
她包容珀金时不时的冷嘲热讽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她不生气,不代表她喜欢被这么对待。
有这样大好的机会,她当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温黎直接把珀金之前对她说过的话照搬出来,拉长了尾音慢悠悠地说:“该不会是这么长时间没做,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吧?”
珀金无言地按了下眉心,突然有点后悔自己之前对她说过这些话。
她的活力实在是太充沛了。
有时候,他根本理解不了她到底在自嗨什么。
但昨天她叽叽喳喳煞有介事说给他听的那些歪理邪说,多少还是对他产生了一点潜移默化的影响。
珀金随手从衣柜里取出几件衣服。
算了,如果这样就能让她安静下来的话。
温黎身上现在还穿着珀金当天穿的米白色针织衫,珀金丝毫没有掩饰他的敷衍,直接在她身上披了一件卡其色的马甲。
“好了。”他冷淡收回手。
“就这样?”
温黎低头瞥一眼几乎没有任何改变的打扮,不敢置信道,“珀金大人,如果我这样对您,您真的会满意吗?”
珀金已经在低头整理自己的衬衫袖口。
刚才动作间,好不容易卷起来的袖子有一边重新落了下去。
闻言,他淡淡抬起眼,露出一个讥嘲的微笑,“满意。怎么不满意?”
温黎:“?”
“毕竟,能见你一面都并不容易,我会在这种细节上挑三拣四吗?”
旷工这关是不是过不去了。
但温黎自知理亏,干脆不再讲道理:“总之,我觉得不行。”
她想了想,主动提议道,“要不然,您帮我再打个领结?”
珀金眼底浮现起一抹讽刺的情绪。
要求还挺多。
他没再开口,转身去衣柜中抽出一条细长的丝巾。
“穿成这样打领结,你的品味真让我不敢苟同。”
他随口嘲笑道,将丝巾搭在温黎后颈,在她颈侧绕了一圈,指尖灵活地在丝巾中穿梭。
但此刻他这具身体实在太过娇小,这样仰着头替她系丝巾时脖颈一阵酸痛,很累,动作也困难。
珀金眉梢微动,语气有点不耐烦:“蹲下来点。”
温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或许就连珀金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做事的时候,神情是格外认真而专注的。
那些平日里的讥诮和不屑都会在他庄重的眸光中淡去,淡金色的睫毛专注地低垂着,间或微微颤动一下,就像是敛翼的蝴蝶。
分明用着属于她的那张脸,举手投足间却莫名让她绝对不会错认,他就是傲慢之神本身。
可现在傲慢之神的限定身份是属于她的。
温黎突然想起什么,故意说:“可是,傲慢之神怎么能为了别人而弯腰呢?”
珀金指尖微微一顿,意味不明地抬起眼睫扫她一眼。
他的确不会为了任何人弯腰。
珀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虽然在这样的境地下,可她倒也算是了解他。
这一次,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反驳,像是默认了她说的话一般,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指尖重新动起来。
可身前那道修长清瘦的身影却突然俯身欺近。
“但是我会呀。”
珀金怔然抬眸,撞进一双盈满了笑意的眼中。
那张属于他的脸上染着他绝不可能流露出来的温柔神情,湛碧的眼眸专注而热烈地直视着他。
“而且,我只会为了您弯腰。”
像是被那道视线灼伤一般,珀金下意识侧过脸避开。
他唇角轻轻抿了一下,最后将丝巾打了一个双圈绕,收回手。
嗓子突然有点干燥,珀金下意识端起一边新换好的茶杯抿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顺入咽喉,可那阵干燥却并未被抚平,反而愈演愈烈。
“收起你那副表情。”他掩饰般再次端起茶杯,“我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哦。”
温黎从善如流地收起笑意,学着珀金平日里的样子,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扯了一下领口处的丝巾,语调勉强道:
“马马虎虎,还算说得过去吧。”
珀金:“……”
无理取闹,莫名其妙。
他“叮”地一声把茶杯重重放回原地,直接转身走了。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在下午达到了顶峰。
傲慢之神聆听信徒祈祷的神殿坐落在整座神宫最正中心,也正是温黎第一次见到珀金时所见过的神殿。
高台拢合的神座上缠绕着盛放的白玫瑰花丛,温黎被玫瑰花瓣簇拥着坐在神座上,鼻尖登时盈满了白玫瑰淡淡的清香味。
一道神光感应到她的出现,从上空柔和地投射下来,被纯白色的花瓣反射,整个视野都变得明媚通透。
就像是她成为这座豪华舞台上唯一的主角,聚光灯追随着她,而她则是全世界聚集的焦点。
温黎朝下方看去。
神座的位置很高,坐在这里,对于整座神殿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这种高度和开阔的视野会让人心情下意识地愉悦澎湃起来。
仿佛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源源不断的新鲜水果和点心被女仆们恭敬地送到身边,各类引人食指大动的食物香气和玫瑰花的淡雅味道交织在一起。
简直太享受了吧。
只可惜珀金不喜欢肢体接触,也从不让任何女仆近身。
不然的话,再加上恰到好处的按摩,一边吃着零食一边享受着按摩,再把不需要回应的祈祷当成连续剧看一看,这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看着低头靠近又离开的女仆们,温黎回想起来,和珀金初见时她似乎也是她们之间的一员。
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现在的她,已经完成了身份的一百八十度转变,直接坐在傲慢之神的神座上了。
温黎感慨地转头看向身后。
神座之后的位置原本空空如也,但此刻却多了一道身影。
珀金穿着合身的黑白蕾丝蓬蓬裙站在那里——这是温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劝说并且帮助他穿好的——脸色低沉地幽冷看着她。
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一个人的话,温黎估计自己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好可怕。
她心有余悸地转回头,伸手从一旁的果盘中拿了一枚不知道什么品种但看起来就很美味的水果,送入口中压惊。
哇,酸酸甜甜,真的好好吃!
第88章 SAVE 88
直到真的亲耳听见信徒的祈祷, 温黎才明白珀金所说的“只需要随便听听”是什么意思。
“伟大的珀金大人,您最虔诚的信徒在此向您祈祷——请您对我那个水性杨花、见风使舵、利欲熏心的前未婚妻降下惩罚。”
“我曾经是弗雷德家族的天之骄子,可是就在几天前, 我家道中落,失去了权势和财富, 甚至被蛰伏已久的小人毁了容,打断了一条腿。”
“我万万没有想到,仅仅就因为这样,我那位从未谋面的未婚妻竟然第二天就派人上门, 取消了我们之间二十多年的婚约。”
“虽然我现在又穷又丑又失去了天赋,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 我一定能够重新站在巅峰,将所有人踩在脚下!到那个时候, 我一定要让所有曾经欺辱过我的人付出代价!”
“请您赐予我机缘, 像传闻中的那些勇士一样, 一落崖就是一个传承,随手捡到一条手链就有一位先知的灵魂指引我前行。”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
在不知道听了多少龙傲天的意淫之后,温黎头昏脑涨地带着珀金回到了房间。
原来神明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温黎浑身无力地把整个身体都软绵绵地靠在沙发里, 真情实感地感慨道:“珀金大人,这么多年, 您实在是辛苦了。”
竟然每天都要听这样奇葩的祈祷。
珀金似乎已经适应了“贴身女仆”这一层身份。
刚才在神殿之中, 在无数道视线的打量之下, 他不得不脸色僵硬地给温黎换了好几次茶水。
回到房间之后,这种该死的惯性甚至依旧萦绕在他身上。
他瞥见温黎右手边空了的茶杯, 下意识抄起茶壶向内注满了茶水。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在做什么。
珀金脸色愈发阴沉地沉默了片刻,倏地“砰”地一声把茶壶按在桌角。
他也不再顾及平日里优雅小口啄饮的习惯, 泄愤般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真是昏了头了。
他竟然会主动做这种事?
这个错误必须立刻纠正。
珀金一秒钟都不想再拖延。
这一连串动作动静大得让人无法忽略,温黎吓了一跳,内心腹诽的心思瞬间歇了。
难道是生气了?
因为这些天折腾他折腾得太过分?
温黎立刻正襟危坐。
她的确有戏谑揶揄珀金的意思,但也不是真的想让他不悦。
她决定先下手为强,用倒打一耙的方式主动岔开话题:“怎么样,刚才我表现得还不错吧?”
珀金抿了一下唇角的茶水,目光冷冽地抬眼看她:“……”
平心而论,表现的的确算得上不错。
毕竟,就连他都差点被骗了进去。
不过“不错”的部分,最好除去对他阴阳怪气、颐指气使的那些。
珀金狭长的眸底冷不丁掠过几分复杂的神色。
要说居高临下、盛气凌人……
他平时似乎真的就是这样对待她的。
金发的“少女”低垂着眼睫,抿着唇角站在原地不说话。
“她”平直的唇线流露出几分倔强的意味,配上单薄的身影,看上去莫名显得有点可怜。
温黎的心瞬间就软了。
她最见不得“美女”伤心了。
温黎瞥一眼再次空下去的茶杯,主动给珀金重新倒满了一杯茶递给他。
算了。
胡闹了这么久,瘾也过了一把。
他们的生活是时候回到正轨上去了。
她轻声问:“您想好了吗?关于我们怎么才能换回去。”
珀金意味不明地扫她一眼:“你真的想换回来?”
温黎不明所以地点头:“当然了。”
她又不能胡闹一辈子,她还要回家呢。
珀金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弄弧度。
他鼻腔里逸出一声冷笑:“我看你的‘傲慢之神’做得倒是很开心。”
“开心……自然是开心的。”温黎露出一个有点羞涩的笑容。
这一点温黎没打算否认。
她知道,她这两天就差把“好爽”写在脸上,克制都克制不住,根本不可能瞒得过珀金。
珀金眼底掠过一抹“果然如此”的情绪。
“少女”没再说什么,但一张娇俏精致的脸上却蕴着淡淡的嘲讽。
温黎却没有被这样的神情刺伤。
她坦然而直白地直视着他:“但是珀金大人,我很清楚,我现在在您身体里所享受到的一切,其实都是虚假的。”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它再美好、再引人沉醉,也永远都不会真正属于我。”
温黎伸出手握住珀金的手,感受到他条件发射就要抽回,用力张开五指滑入他的指缝扣紧,轻柔却坚定地禁锢住他的动作。
珀金拧眉,他向来厌恶任何人对他的肢体接触,但此刻这种状况却非常怪异。
和“自己”十指紧扣的瞬间,他心底没有涌起熟悉的暴戾和杀意。
但与此同时,另一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怪异感随着指尖的束缚,一点一点牢牢地锁住他。
他脸色古怪地看向温黎,后者也正凝视着他。
温黎紧紧盯着珀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珀金大人,我需要去追寻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她要去刷其他可攻略男主的改造度!
在这具身体里根本行不通呀。
珀金没有言语,但那张格外精致漂亮的脸上却显出一瞬的怔忪。
片刻后,他稍微有点不自然地挪开视线:“……要追就追,跟我有什么好说的。”
多半是哄得差不多了。
温黎连忙趁热打铁:“而且,我也不希望您不开心。”
她回想着肥皂剧里男主们真情表白的画面,深情款款地说,“我不想让我的快乐,建立在您的痛苦之上。”
虽然这两天她的确是很快乐,快乐得都有点乐不思蜀。
珀金没有立即回应。
他保持着侧着脸垂眸的姿势沉默了一会,耳根一点点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晕。
半晌,他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冷不丁用力甩开温黎的手,语调讥嘲道:“……胡言乱语。”
温黎眯了眯眼睛。
看珀金的反应,不像是对这件事全无头绪的样子。
温黎早就习惯了珀金的抗拒和拒绝。
更何况,他此刻在她的身体里,就算是用尽全力对她来说力气依旧不算大,被甩开的手甚至连一点疼痛感都体会不到。
她自然地收回手,追问道:“您已经有办法了?”
“算是吧。”珀金上下打量她一眼,略带点嫌弃地说,“起来换身衣服,跟我走。”
“去哪?”
“神国。”珀金已经自觉地走到衣柜边。
他抽出一套做工精细笔挺的白色西装三件套,朝着温黎的方向扔过来,“那里有一个人或许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染着淡淡薄荷味道的西装扑入怀中,温黎莫名觉得有点热血:“是谁?”
“你的好奇心还真是旺盛,就连这种境况都没有办法让它稍微消停那么一小会。”
珀金一手扯掉她颈间的丝巾,皱眉抬眼。
“你所谓的‘表演’还没有结束,我可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对任何事情这么上心。”
温黎“哦”了一声,抬手抹过唇角,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噤声。
珀金替她将西装外套穿好,在马甲扣眼中穿入怀表链。
他灵巧的指尖在领带中左右翻飞,温黎不懂穿戴西装的讲究和礼仪,百无聊赖之下仗着身高优势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看。
在她的角度,正好看见珀金睫羽掩映下眸底专注的眸光,垂眸打领带的样子看上去无端显得温和而庄重。
让人移不开视线。
温黎的心跳不自觉加快了几拍。
她心底产生一种莫名的错觉,好像自己仿佛是一个即将外出工作的丈夫,怀中是她娇小美丽的妻子,正在一边嫌弃一边认真地替她调整行头。
如此自然熟稔的姿态,尽管出现在他们此刻有些诡异的状态下,却莫名洒落一地平淡温馨的烟火气。
难怪男人都喜欢娶老婆。
她要是男人她也想娶。
温黎脑海里胡思乱想,还没等她发散思维便觉得领口一紧,她被勒得呼吸不畅,不受控制地咳了两声。
谋杀亲“夫”了!
她一边捂着脖子一边回过神。
珀金收拢领带结,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显然把她走神时的表情尽数收入了眼底。
薄软的布料隔着一层衬衫领口卡紧了她的脖颈,很难说是不是一种粗暴的“提醒”。
“我……”
“闭嘴,我对你脑子里的蠢想法没有兴趣。”珀金松开紧拽她领带的手。
他低头拨弄了一下身上的裙摆,目光难掩厌恶嫌弃,语气却还算平静,“现在轮到你了。”
“我?”温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珀金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温黎甚至在他阴郁中压抑着盛怒的神情中,看出了些许羞愤的意思。
像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启齿,他就这样瞪着她许久,才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来:“我的衣服。”
温黎恍然大悟,她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下珀金身上的装束。
腰身紧束,发型规整,很完美。
“没有任何问题,我发誓。”她郑重道。
珀金上辈子是风纪委员吗,这么注重仪容仪表。
她暗暗腹诽时,珀金已经率先走到了门口。
穿着蓬蓬裙的“少女”原本看起来应该是灵动可人的,可珀金几步路却硬生生走出了几分天命风流的风骨出来。
来开门的那一瞬间,他唇角微抿,转过头来。
“跟上,我们去找时间之神。”
温黎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珀金这是在回答她许久之前提出的问题。
——“是谁?”
不是嫌她问题多吗?
可到最后,他还是给了她回应。
真是口是心非。
温黎心中一阵好笑,但与此同时又感觉到一种很淡很淡的愉悦。
虽然她没有那么计较,也不在意偶尔一个问题得不到答案。
但是,有回应的感觉……真的很好。
她不禁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好!”
珀金只瞥了一眼她唇角的笑容便迅速地撇开脸,嗤之以鼻道:“说过了,不要用我的脸做出那样的蠢表情。”
可或许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的语气比起他们最初相见的时候,不知道柔和了多少。
温黎没有听话地收回唇角的弧度,反而变本加厉地露出一个更大的微笑:“反正现在没有别人嘛。”
这一次珀金干脆不再理会她了。
温黎挺直脊背学着珀金平时走路的姿势,三两步追到他身边,替他拉开房门。
既然现在她拥有了珀金的身体,那么绅士风度还是要做足的。
怎么能让美女开门呢?
“少女”纤细的手指落了空,在空气中微微蜷了一下。
珀金一言不发地收回手。
他眸底情绪莫测地看了她一眼,抬步当先走出去。
张扬的光线失去了遮蔽,更加浓郁而热烈地涌进来。
温黎紧紧跟在金发“少女”身后,不远不近地落后了半个身位,仗着腿长慢悠悠地走着。
她大概能够猜得到珀金的打算。
去找时间之神——
如果他们可以回到交换前的那一秒,那么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所以……”
时间之神的神宫之中,橘发蓝眸的神明视线惊疑不定地在不远处的两道身影间来回逡巡,最后才勉强定格在面色冷静的金发“少女”身上。
他的声音有点颤抖,似乎是有点不敢置信,“你才是珀金?”
与他愕然讶异的反应截然不同,对面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个新身份。
金发“少女”神情平淡地点头:“嗯。”
得到这个答案,橘发蓝眸的神明神情晦暗,仿佛三观受到了剧烈的冲.撞和打击。
珀金看着时间之神大惊小怪的反应,眸底流露出了些许鄙夷的神色。
但他没有说什么。
尽管他言辞激烈在魔渊中早已人尽皆知,但经过这一番折腾,拜那个胆大妄为的少女所赐,珀金不得不对于这一点有了更深刻真实的认识。
毕竟这一次是他有求于人,还是不要惹人不悦。
温德尔和珀金对视片刻,哑口无言。
良久,他才终于把这个消息勉强消化。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自从之前被赫尔墨斯用两个小亡灵绑架一般一把拽去了魔渊,温德尔就对魔渊的气息格外敏感。
所以在珀金来到他神宫的时候,他的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但好在珀金的态度不像赫尔墨斯那样直接而粗暴。
尽管珀金性格依旧高傲,言辞依旧像当年那样刺耳,可整体而言还算得上礼貌。
他的要求不知不觉竟然已经降得这么低了……
在听完了金发“少女”所说的起因经过之后,温德尔心中不受控制地感慨。
魔渊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接二连三地出现一些奇葩怪异的事情?
而且,为什么每一次都要把他牵扯进去?
温德尔头痛地按了按眉心。
他还是有点无法直视这个一身蕾丝蓬蓬裙的“傲慢之神”,这感觉实在是太诡异了。
他只好把视线落在珀金脚边的空地上:“你是说,在这位……呃,你的贴身女仆接触到那枚摆件之前,你感受到了一种来自混沌之巅的力量?”
珀金敷衍地点了下头,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他的语气中带着点不耐烦:“我没有对你说故事满足你好奇心的义务,我只需要知道,你有没有能力解决?”
他对神国没有什么好感,用现在这种身份到访更是令他浑身不适,如芒刺背。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绝不会把这种丢脸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尤其是神国的神明。
温德尔显然从他难看的脸色中品出了这一层意味。
珀金和神国的恩怨并不是秘密,他对此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温德尔曾经以为,哪怕是作为时间之神的他迎来消亡,此生都不会再在神国见到珀金一面。
他安静了片刻,脸上不太靠谱的神色尽数收敛,显露出几分正色:“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
“珀金,既然你还愿意回到神国,愿意让我帮助你解决困境,那么对待这件事,我更不能大意。”
“你能够感知到混沌之巅的力量,说明上面很有可能附着神国的禁术。可我却从未听说过能够将灵魂抽离出躯体,再进行交换的禁术。”
温德尔若有所思地看向温黎。
他的脸色还是有点古怪,似乎至今都无法接受这个俊美青年的躯体内竟然装着一个少女的灵魂。
他勉强用正常的语气说:“当时的状况是,你触碰了那枚附着神术的摆件,而珀金为了阻止你,触碰了你?”
温黎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细节:“是的。”
温德尔再次沉默下来。
随即,他像是想到什么,神情突然变得有些严肃。
“神国的初代众神诞生于混沌之巅,那里拥有着神力的起源。尽管我们并非初代神明,但我们身上的神力或多或少都有一部分来自于混沌之巅的恩赐。”
“混沌之巅的力量并不稳定,或许正因为你的神力和禁术发生了冲撞,所以才会改变禁术原本的目的。”
珀金皱眉,似乎领会了什么,脸色也瞬间冷却了下来。
“你已经明白了,对吗?”
这一次,温德尔没有避讳他的脸,他直视着珀金,“我可以帮助你们,用神术扭转时间。”
“但是,你们身份的交换原本就是与混沌之巅力量冲.撞的结果。如果再加上我的神力,结局或许会变得更不可控,更不堪设想。”
“没有什么比现在更不堪设想了。”珀金唇角掀起一抹冷冷的笑意。
他简直不敢想象遵守着那些束手束脚的约定憋屈地生活下去,会是什么样子。
温黎也点头:“我都听珀金大人的。”
口嗨是一码事。
她也不想真的一直在珀金的身体里待着。
虽然现在日子过得挺不错,但是躺在床上玩手机打游戏喝奶茶的生活更爽呀。
两人虽然神情一个沉郁一个坦然,但眼底都流淌着如出一辙的坚持。
温德尔再次觉得头痛。
但这终究是别人的事情,他没什么资格干涉。
“既然你们决定好了,那就开始吧。”他伸出右手在虚空中一抓,橙黄色的神光登时大盛,一把纤长华美的权杖在他手中凝结成型。
温德尔将权杖砸落在地面上,六芒星的图案自权杖正中向四周如水波般疾速扩散,将不远处的两道身影笼罩。
“该做的警示,我已经说过了。”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差错,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们。”
……
温黎在神光笼罩在身体上的一瞬间,就感觉渐渐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半梦半醒间,她依稀听见时间之神温德尔无奈的叹息声。
但很快,她就直接失去了意识。
一回生二回熟,自从进入游戏世界以来,对于“失去意识”这件事,温黎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感觉身体就像在高空急速下坠,失重感包裹住她。
她尽力放松了神经和身体,耐心地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阵不太令人舒适的感觉蓦地消失了。
一片漆黑的视野也渐渐恢复了一点朦胧的光晕,就像是阳光落在眼睑上。
温黎试探着睁开眼睛。
明亮的光线瞬间点亮了她的世界。
浮动的云层,绚烂的朝霞,云雾间通透得像是用水晶雕琢而成的神宫若隐若现。
这么明媚、美好,光明慷慨而温柔地倾洒在每一寸角落,就连空气闻起来都与魔渊里晦暗腐朽的气息截然不同。
这里不是魔渊。
温黎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心里浮现起一个不详的念头。
时间之神的神术失败了?
看起来,她所在的地方依旧是神国。
可是身下略有些坚硬的触感却让她隐隐察觉到什么不对。
这里不像是时间之神的神宫。
温黎低下头,她正坐在一把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材料雕成的椅子上。
她的屁股下面甚至连一张坐垫都没有,也不知道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多久,连尾椎骨都有一点麻木的感觉。
温黎慢吞吞地站起来,正打算去找珀金的身影,便被一只手捂住嘴巴用力向后一拽。
她结结实实地撞在墙面上,痛得生理性的眼泪都要飚出来。
但她感受到这只手的主人似乎没有什么恶意。
或许是很少与人主动有什么肢体接触控制不好力道,动作间甚至有点生疏。
温黎眼前一亮,意识到身后人的身份,连忙转过头:“是珀——”
看清身侧的那张脸时,她肉眼可见的怔愣了一下,语气也从欣喜变了调,“……金大人?”
一身熟悉黑白蕾丝蓬蓬裙的金发“少女”站在她身侧不远处,神情凝重地盯着她。
真的没换回来?
温黎愕然地回视着他,险些失去表情管理。
竟然真的被时间之神说中了。
不过,既然没有换回来,那他们现在又是在哪里?
她眼底的诧异和困惑几乎要溢出来。
珀金沉默地看她一眼,声音压得很低。
“先安静,什么都别问。”他说,“我需要确定一件事。”
温黎很少在珀金脸上看到这样严肃的神情,她敏锐地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情。
这种时候,配合就是她最能够帮到他的地方。
温黎连忙点头。
见她冷静下来,珀金迅速抽回手。
他没有立刻开口,视线审视地在她身上来回掠过,像是在确认什么。
温黎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看见身上有些破旧却极其干净的灰色长袍。
她依旧在珀金的身体里。
只不过,这具身体比起魔渊中更清瘦,也没有那么修长,和珀金站在一起,视线甚至几乎是平齐的。
温黎浑身一凛。
时间之神所说的变故,真的发生了。
他们的确回到了交换身体之前的时间,可却太过超前。
超前到了珀金依旧生活在神国中还未堕落的时候。
或许不只是这些……
温黎不认为这样的变故能够让珀金露出这样前所未有的神情。
她脑海飞速转动着,突然想到了一个令她不可思议的可能性。
她倏地抬起眼,直直地盯着珀金。
珀金也正看着她。
他的眼神已经变得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什么,但却有更难以察觉的晦暗情绪涌入眸底。
温黎动了动唇,轻声问:“珀金大人,您的神术……”
珀金眸光渐沉,没有说话。
但这却更像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默认。
珀金失去了他的神术。
温黎不太想相信这个事实,双眸睁大:“真的?”
这简直是最坏的消息。
对她来说,任何困难都不是什么问题,所以她才没有多少犹豫地和珀金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但前提是有[绝对臣服]这样bug一般的神术替她保驾护航。
温黎突然有点心虚。
她不知道什么是“混沌之巅”。
混沌之巅真的能有这种效果吗?
或者是,她的[跷跷板]还没有失效。
——霉运过剩,不小心牵连了珀金……
不过,有没有一种可能,珀金的神术现在正在她的体内?
温黎不死心地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她连忙试探着再一次感受自己的身体。
不能像上次那样随便放弃了。
这一次可是生死攸关!
温黎胡乱想了各种办法,冥想也好,去感受所谓的丹田也罢。
但她折腾了半天,身体却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珀金已经在她刚才苏醒过来的位置坐下。
坐在这样几乎称得上简陋坚硬的椅子上,他却没有流露出分毫嫌弃的神情,只用一种辨不清意味的眼神看着她的动作。
几乎称得上平静。
“……停止你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
一抹疲惫在他眼底一闪而过,珀金按了下额角,“我会想办法。”
时间神术需要神力维持,跨越的时间越长,所需要的神力就越多。
能够将他们两个人都送到这么长远的时间之前,就算是耗空温德尔的神力都难以做到。
看来,真的是混沌之巅的力量碰撞出了偏差。
珀金脸色有些苍白,他看向温黎。
回到这样的时间段,她的身体本不应该存在。
但是在温德尔的神术笼罩住他们的时候,他就已经用[绝对臣服]命令自己跟随住她。
无论发生任何事。
所以,在他的神术彻底消失之前,他为自己维持住了这副身体。
珀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神魂如此虚弱,甚至因为透支而隐隐疼痛的感受。
他隐忍地皱了下眉。
也好,至少他还能跟在她身边。
否则,他不知道她一个人会在这种手足无措的情况下做出什么傻事来。
尤其是以他的身份。
珀金眼底暗藏冰冷,一些令人生厌的回忆再次在脑海中闪回。
他眯着眼睛看着温黎毫无察觉的困扰神情,冷不丁开口:
“听好,在我解决这件事之前,你乖乖待在这个房间里,哪里都不要去。”
他的声线依旧冷静,温黎莫名在这种语气中找回了一点安定感。
她有点狐疑地转过头:“为什么?”
珀金唇瓣动了动,没有立刻开口。
他的神情冷沉,像是沉浸在什么不堪的回忆里。
良久,似乎懒得解释太多,他抬起眼睫轻描淡写地说:“不为什么。”
那显然就是有什么。
温黎突然感觉这次遭遇似乎不全是倒霉。
风险和收益并存,她总有一种预感,自己来到了距离珀金内心最近的地方。
但她不打算操之过急,故意问了一句:“无论发生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
“那如果……”
说着,温黎转头去看珀金的表情。
珀金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没有盛放的白玫瑰,没有精美的落地窗和各类讲究的陈设,就这么简单地坐在一把简单的椅子上。
大片的光从狭小的窗柩中涌进来,映在他的侧脸。
不知是不是温黎的错觉,他本便白皙的肤色显得更加苍白,像是失去了血色。
他的视线淡然地望着窗口在地面上留下的光斑,看上去很平淡,但却像是被更深重的东西缠绕着,越来越紧,直至窒息。
他的状况看起来很奇怪。
温黎有点担忧。
但她知道珀金心高气傲,直白的关心只会引起他的反感。
她想了想,干脆顺着之前的话题煞有介事地说,“那如果我快要饿死了呢?也不可以出去吗?”
这道不大的声音像是打碎了什么凝固的假象。
珀金脸上低冷的情绪无声消散了些许。
他看向她,表情看起来有点讥诮,更多的是无奈。
“快要饿死?你是在质疑什么,难道换一个地方我就会虐待你不成?”
珀金将微凉的手指揉上额角,感觉被回忆剥夺的温度正在一点点回到指尖。
“你还真是……”
蠢得无可救药了。
这后半句话他没有再说下去,珀金也说不清为什么。
真不知道她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他怎么会让她连饭都吃不饱。
或许,之后他该对她更好一点?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温柔的光晕在这片逼仄狭小的空间里流淌。
温黎也不再开口了,只是沉默地注视着珀金。
一切都不是最好的状态。
凌乱的身份,陷入绝境的现状。
但就在这杂乱无章的一瞬间,仿佛有什么坚冰一般深冷顽固的东西感受到这束光,开始一点点融化。
单薄的门板却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动静。
简直就像是用坦克不断地撞击过来,或者是一头像鲸鱼一样庞大的巨兽在咆哮,温黎甚至感觉整个房间都开始摇晃。
薄薄的一层门板也很快就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开始发出岌岌可危的“吱嘎”声音。
“喂,我们知道你在里面。”
“别躲了,躲来躲去,结果不还是一样?”
“不想惊动你那个快死了废物母亲,就乖一点赶紧出来。”
几道不算大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语气嚣张恶劣,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外面的这些人……
是在跟珀金说话?
用这种语气???
要是换在魔渊,恐怕坟头上白玫瑰都长了不知道多少朵了吧?
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有些愣住,温黎下意识往窗边走,想向外查探一下状况。
然而下一瞬,她的手臂便被用力一扯。
珀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身站到了她身边,一把将窗帘拉上。
光线登时暗下来,透过纤细的缝隙薄薄地透进来。
在昏暗中,勾勒出珀金的剪影。
出乎温黎预料的,他的侧脸看上去十分冷静,似乎压根没有被这些污言秽语激怒。
紧接着,她的肩膀被轻轻扣住,一股力道推着她向内走。
珀金的语气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他简洁明了地说:“你先进去。”
温黎被他推着走,一边扭过头看他,不放心道:“那您呢?”
黯淡的光线里,她听见一道极轻的冷笑。
“我怎么样,需要你来担心?”
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今时不同往日。
温黎有点迟疑。
门外一片喧扰,光听声音就不止来了一个人,等在外面没出声的她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珀金现在失去了神术。
如果真的在这种状况下以一对多,她不敢保证他能够占据上风。
她却不一样。
即使没有神术,她也有一背包栏的道具可以使用。
就在这时,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
【恭喜玩家成功解锁隐藏剧情。】
温黎一怔,视线定定地望向珀金光影下更显得复杂难辨的眼眸。
在下方,她清楚地看见两个似曾相识的选项按钮。
【听他的话,乖乖躲好】
【婉拒他的好意,勇敢站出来】
第89章 SAVE 89
这样的选择题, 几乎没有任何难度。
温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婉拒他的好意,勇敢站出来】。
“珀金大人,现在的你没有了神术, 和我一样。”
她反手抓住珀金的手腕,一字一顿地正色道, “所以,我们是平等的。”
珀金唇角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淡金色的睫羽替他掩去眸底翻涌的情绪。
他意味不明地看着温黎,向来不以为意清高讥诮的语调难得染上了些许冷肃:“平时无论你怎么胡闹,我都可以一笑置之。”
“但是这一次——”他抿唇冷冷吐出三个字, “不可以。”
说话间,温黎感觉到肩头再次被推了一下。
“进去, 你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温黎现在拥有的是少年神明的身体,只一个用力便站稳了。
“您不告诉我, 我又怎么能知道呢?”
她丝毫不示弱地回视。
开玩笑。
门外来者不善, 她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让珀金独自面对一切, 替她遮风挡雨?
就算不为了收集和珀金有关的信息和背景设定,她也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您之前保护了我那么多次,每一次,我都牢牢记在心里, 从未忘记过。”
在珀金略有些讶然错愕的眼神中,温黎微微用力按住他的手, 反客为主地牵着他送入更向内的房间。
“现在是我在您的身体里。”
她一脸正色地说, “既然我先前享受了那么多‘傲慢之神’拥有的优待, 那么此刻,我也应该承担‘傲慢之神’需要承担的责任。”
哪有只享受不付出的道理?
她可不是白嫖星人, 玩游戏看小说都是充钱的!
尽管回到了珀金的少年时期,但是少年人有意强硬的力道依旧能够将“少女”稳稳控制住。
“这一次, 让我站在您的前面。”
“让我来保护您。”
温黎定定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熟悉的眼眸。
珀金脸上很少能让别人察觉到除了嘲弄之外的神情。
但是金发“少女”这张脸却显然藏不住心事,任何一点微末的情绪都在五官中无限放大。
以至于,此刻他惊讶之余甚至有一点怔愣。
就像是她这句话是多么新奇,新奇到他从未听任何人对他这样说起过,陌生得需要他花费一点心神才能理解。
有人挡在他的身前,说要……
保护他?
开什么玩笑。
珀金突然感觉胃部一阵翻涌。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像是一枚早已生根的种子,沉寂了漫长的岁月,在这一刻于翻江倒海中即将破土而出。
痛苦,奚落,束缚,嘲笑,尖叫……
一幕幕碎片化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回。
无数种复杂的情绪纠缠在一起,复杂到难以辨认。
不可以。
那些难堪的、让他费尽心思永远埋葬剔除的过去,不可以让任何人察觉。
尤其是她。
他也不需要让任何人替他承担。
珀金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种溺水后几乎窒息的晕眩感。
他动了动唇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而就在这短暂的呼吸之间,温黎已经转身推开门。
她已经大概预料到了什么,闪身出门时表情是与面对珀金时截然不同的冰冷,脸色不善地环视一圈。
和温黎想象中差不多,门外稀稀落落环绕着五六名少年神明。
他们身上穿着质地华贵、设计精妙的纯白色神袍,大多都是淡银色的头发,冰蓝色的眼眸,和卡修斯眉眼间有着六七成的相似。
然而与卡修斯清冷淡漠的气质不同的是,他们举手投足间尽是养尊处优已久的高傲。
温黎敏感地感受到,那些向她若有似无扫过来的目光中,蕴着浓郁的、不加掩饰的轻蔑和鄙夷。
“有事?”
她反手关上门,语气不经意间就带上了些珀金惯有的嘲讽,“抱歉,一开始没有想到是你们在门外,所以来得稍微迟了一点。”
“毕竟,神国的神明最讲究礼仪,说话声音轻柔,行动间讲究风雅。”
温黎皮笑肉不笑地露出一个假笑,“刚才的动静,我还以为是误闯入神国中的怪兽。”
她话音刚落,几名少年神明的脸色显然都变得不太好看。
他们看起来和珀金此时年纪差不多,充其量只有十八岁。
对于神明漫长的生命而言,不过是非常渺小短暂的开端,远远没有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能力。
为首一名银发蓝眸的少年神明冷笑了一声:“今天倒是挺有活力,还有精力和我们‘闲聊’,看来昨天是填饱了肚子——又是哪位好心肠的神明施舍给你们的?”
说着,他十分自然而熟练地上前一步,用力推搡了她一下。
这具身体比起魔渊中傲慢之神的身体更轻更瘦,温黎一个没站稳不自觉趔趄了两步。
手臂剐蹭到右边的雕像,瞬间涌起一股火辣辣的刺痛。
估计是蹭破了皮。
温黎神色一冷。
倒不是怕痛。
她虽然平时看起来娇气,但是真遇见什么事也从未怕过。
这点小伤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只是对方这么熟练的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可她的狼狈显然取悦了除了她以外在场的所有人。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另外几名少年神明也找到了感兴趣的话题,将刚才被温黎冒犯的不悦化作刀刃从口中吐出。
源源不断的恶意从他们身上席卷而来。
“这么紧张地站在门口做什么?放轻松一点啊。”
“不让我们进去坐坐吗?我们可是走了很远,特地专程来找你的,累都累死了。”
一名少年神明听到这句话,十分浮夸地做出一个虚弱的表情,捂着胸口开口:“是啊,珀金——这里偏僻得几乎要远离神国挨到魔渊去了,这一路我们浑身都不太舒适。”
可他的语气却听不出丝毫的不适,唇角挂着张扬而恶劣的调笑。
“恐怕也只有你这样生来污秽肮脏的人类,才能够如此适应享受地居住在这里吧。”
“堵在这里不让进门,是担心你那个弱鸡母亲吗?”
“人类不该出现在这里。珀金,如果你真的为了她好,就赶紧让她滚出这里。听得明白吗?这不是她该存在的地方。”
“当然,也包括你——废物母亲生出废物儿子。”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作为同父异母的兄弟,我好心劝告你,不想死的话,就赶紧带着你的废物母亲离开这里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少年神明爆发出一串爆笑,像是想到了什么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温黎冷眼旁观着。
他们的五官精致得像是橱窗里精心雕刻过的洋娃娃,可此时蔑视的笑容令他们的脸孔变得丑陋不堪,甚至令人作呕。
神光明媚的光线无声地倾落,铺在身上漾开一片淡淡的光泽。
分明是暖色调仙境一般美好的画面,温黎却只感觉到冷。
她没有想到她一直以来想要探求的真相,竟然这么露骨,这么残酷。
先前听过不少零碎的言语,她也不经意浏览过珀金的人物档案。
温黎知道珀金的母亲并不是美貌强大的女神,只不过是个寻常的,甚至在神明眼中弱小的普通人类。
她大概想得到,他起初在神国的日子应当过得很艰难。
但温黎没想到会这么艰难。
这和校园霸凌又有什么区别?
温黎曾经看过一些关于校园霸凌的报道,也看过相关题材的韩剧。
那些画面和文字已经残忍到令她头皮发麻,不忍直视。
可那只是现实世界。
没有各种刻入骨髓的阶级感,没有与生俱来的高低贵贱,更没有神明所拥有的强大到无可匹敌的神术。
在这个充斥着神术和魔幻的世界里,温黎不敢细想下去。
一个没有觉醒神力的少年,究竟要如何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下去?
温黎不知道当年面对这一切的珀金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但她已经条件反射的有了回应。
“听起来,你们很喜欢‘废物’这个称呼。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已经听见了好几遍。”
温黎唇角勾起一抹染着冷意的弧度。
“既然喜欢,就自己收好,好好做你们心心念念的‘废物’。”
她脑海里什么也没想,唯一的念头就是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闭嘴。
她虽然没有神术,但是背包栏里的道具对付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神明还是绰绰有余,压根没在怕的。
或许是温黎这一次的反击又直白又强烈,几名少年神明第一反应甚至不是愤怒,而是怔然。
今天是发生什么怪事了,向来阴沉着一张脸沉默寡言的珀金竟然回嘴了?
一名少年神明按捺不住内心的震惊和愤怒,率先高声骂道:“珀金,今天你竟然跟我们顶嘴?”
“是之前我们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吗?”
“顶嘴?”
温黎轻飘飘地从鼻腔里哼出一道气声,“你们算什么,心血来潮否定几句你们的蠢话也敢叫‘顶嘴’?”
但和她强硬的语气截然不同的是,听见对面的嘲笑声,温黎的心不自觉微微一沉。
教训?
什么教训。
在短暂的困惑和未知之后,是隐隐开始沸腾的愠怒。
他们对珀金做了什么?
温黎垂下眼,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一道夸张的讥笑声。
“倒也未必是忘记了教训,而是太痛苦,以至于被刺激得彻底疯了吧?”
“或者他没说谎,是真的忘了。”另一道声音故作温和地接过话题,“我听说,有些人类会忘记那些格外痛苦的、让自己无法承受的记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嘲笑起来,刻意为之的伪善面具也登时粉碎在了接下来的讥嘲中。
“人类嘛,就是这么弱小,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或许是真的呢?”
“……什么嘛,原来你想说这个啊。我还以为你还没睡醒呢,竟然帮着珀金说话。”
这道声音的主人就是之前被温黎反讽“废物”的那一个。
他似乎被她激怒了,又像是彻底放开了,口无遮拦地大把说出恶毒的话。
“自从那个人类女人死乞白赖地跟着回到神国,她有得到父神短暂的哪怕一秒钟的垂怜吗?哈哈,父神根本就不管他们母子的死活,恐怕早就把他们忘了。”
“她压根就认不清自己的身份,现在认不清的人又多了一个你,珀金——”
“对于你那个蠢母亲,父神只不过是玩玩她而已啊,从来没有承诺过给她任何名分——容忍她生下你这样的杂种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神后的位置也是卑贱的人类敢妄想的?”
“至于你,亏得我们先前还认为你稍微聪明那么一点。”
“聪明?”这时,另一道声音插进来。
“如果真的聪明,他会把我们先前的话当真吗?”
温黎眉间紧锁,看见其中一名银色短发的少年神明看着她,嘲讽道:“之前说要认识你、了解你、把你当作最亲密的兄弟——全都不过是骗你逗你的而已。”
“就连我们都没想到,你竟然真的相信了,而且陷得那么深——这一点,倒是和你的母亲一样愚蠢了。但也不令人意外,不这么蠢的话,你今天怎么会说出这些可笑的话。”
“跟我们做兄弟?就凭你这样血统低贱的神……啊,不,人类,你甚至连神性都还没有觉醒——你也配?”
“那就再给他长点记性。之前我们还是太仁慈了——虽然他没有觉醒神力,但是他毕竟拥有着父神一半的血统,我们不能小看他的恢复能力。”
少年神明们语气猖狂不加掩饰,还带着点若有似无得逞之后的洋洋自得。
温黎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
“你们之前做了什么?”她语气冷静到冷淡地问。
她这个问题稍微有点奇怪。
分明是“当事人”却询问他们“做了什么”。
可“珀金”今天的反常反应实在太多,一时间,几名银发少年只当她是真的疯了,嘻嘻哈哈笑着道:“怎么了,难道你很怀念那种感觉,还想再重温一下吗?”
“你不记得了,可我们却还记得你当时的表情。”
“那时候,你被我们踩着胸口倒在地上,含着愤恨却不得不仰视我们的样子,我们到现在都感觉十分怀念十分养眼呢。”
“但可惜,你还是不够顺从听话。我们讨厌你那些无谓的挣扎——一个没有神术的人类和我们之间的差距无异于天堑鸿沟。”
“所以,在发现你实在太过不听话之后……”
说到这里,他们的语气染上嗜血的癫狂。
——“我们一根根敲断了你的肋骨。你的表情实在太让我们满意了,疼痛却隐忍,分明恨透了我们,却因为弱小而只能屈服。”
“原本还想再尝试更多有趣的可能性的,但是时间有些来不及——看你今天的反应,或许你很期待这一次一并补上?”
温黎瞳孔地震。
她感觉耳膜一阵轰鸣。
什么?
她刚才所听见的内容,根本已经不算在霸凌的范畴内。
这简直就是血腥的犯罪和凌.虐。
压根不像是他们口中所说的“不要小看他的恢复能力”。
而是……
——如果珀金并非拥有着半神的血统,恐怕在这些日复一日、无力反抗的“玩笑”之中,他早就已经死去了。
但是这一刻,温黎甚至不知道,不能死去对于那时的珀金而言,究竟算是恩赐还是刑罚。
温黎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起她和珀金初遇时的画面。
那时,她站在宽阔的神殿角落,远远地望着高高神座上那道纯白色的身影。
他穿着纯白色的西装,在盛放的玫瑰花从中抬起那双绿碧玺般深邃的眼眸。
只一个侧脸就惊艳得让她舍不得挪开视线。
简直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实现了她对于乙游可攻略男主立绘全部幻想和期待的神明。
而那样一个清贵高傲的珀金,在游戏开始之前的漫长岁月里,竟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而这些一分分落在他和精神上的折磨,在游戏里不过用“背景设定”四个字寥寥带过。
莫名的,一种温黎从未感受过的能量在她身体内极速聚集。
她感觉全身都像是浸泡在柔和的温泉水中,热意顺着血液流淌,凝聚在指尖。
系统被她身体内的变化惊呆了:【……是神力,你觉醒了神力!】
神力?
温黎垂眸凝视着自己的指尖。
瘦长骨感的手指看上去和之前没有什么分别,但是她却仿佛能够透过这一层皮囊看见下面涌动的危险力量。
这就是拥有神力的感觉吗?
仿佛一瞬间拔高了无数倍,在高空中俯视着蝼蚁般的芸芸众生。
生死、伤痛皆在她一念之间。
而她现在就想给对面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神明长一长所谓的“教训”。
身体里翻涌着一种本能,她顺应着那种本能抬起手。
然而下一秒,她高举在半空中的手腕便被人一把扣住。
温黎愕然回眸,看见一双平静的鸢尾色眼眸。
“珀金大人,为什么要放过他们?”
被一步一步半拖半拽地带回房间,温黎眉头紧蹙地挣了挣,头一次在面对珀金时抗拒地向后退了几步。
刚才千钧一发之际,珀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单手拦住她的动作。
几名银发少年似乎也没想到房间里会突然出现一名陌生的金发“少女”,更不会想到这名金发“少女”的身手竟然如此敏捷利落。
尽管失去了神术,但珀金依旧在三分钟内解决了所有的麻烦。
“没想到你竟然有了帮手,难怪今天这么有恃无恐。”
“她是哪个神宫的?看穿着,应该是女仆吧?”
“靠一个小小的女仆保护,珀金,也真是你做得出来的事情啊,真不是个男人。”
“……”
少年神明们边跑边回头放狠话,声音很快就在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中淡去了。
老实说,温黎其实也有点惊讶。
碍于[绝对臣服]是个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可以决胜千里之外的神术,再加上珀金整日里穿着打扮都极其讲究,金丝眼镜尽显斯文,看上去像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温黎一直先入为主地以为珀金身手不算太好。
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单纯了。
可这不代表她认可了他的做法!
珀金将门窗重新关好,转过身的时候,神情褪去了一切讥诮倨傲的神色,平静得过分。
“现在什么都不要做。否则,你会干扰未来。”
“少女”的声音偏软,偏偏语气又极其理性,“——这是神国的规则所不允许的。”
珀金淡淡抬起眼,视线在温黎手臂外侧的擦伤处微微一顿。
“还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我们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温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珀金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愤怒屈辱的神情,看起来似乎早已对刚才那些冰山一角的欺辱习以为常。
“珀金大人,您从来都不是个在意规则的神明,不是吗?”
珀金的视线依旧落在她手臂上。
听到这句话,他慢条斯理地抬眼,开口时却已经直接岔开了话题:“过来,坐好。”
温黎心情还有些不平静,但这些不平静都出于对珀金的心疼怜惜。
她不想因为这些事情影响她和珀金之间的关系,只好暂时先闭上嘴,气鼓鼓地转身坐到椅子上。
“哦,坐好了。”
珀金一言不发地看她一眼,转身朝着角落里的斗柜走去。
气氛稍微有点尴尬。
温黎被他一个人扔在椅子上,一时间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视线下意识跟随着他在屋子里扫视。
刚才她惊疑之间还没有来得及细细打量这间屋子。
和傲慢之神的神宫相比,它显然小得太多,看起来很像是美剧里那种两层的小洋房。
房间里的陈设很少,几乎称得上简陋,但是却很干净。
就像珀金本人一样。
温黎视线从身上一尘不染的灰色长袍上挪开,看向不远处“少女”的背影。
珀金的脊背挺得很直,就像是一把永远不会弯折的利刃,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风骨。
这也是温黎不敢相信他竟然曾经经历过这些阴暗的原因。
他看起来,就像是从未受罪吃苦,在众星捧月中永远受宠清高的贵公子。
无论身处在什么样的境地,永远都这样整洁干净,不显狼狈。
斗柜上摆着一个没有盖子的盒子,里面堆着一些温黎看不出用途的瓶瓶罐罐。
很快,珀金就拿着其中一瓶转身走了回来。
他走到温黎身前单膝跪下来,垂眸拧开瓶盖。
温黎看着他在蓬蓬裙衬托下略显豪放的姿势,忍不住笑出来:“珀金大人,您稍微注意一点……”
珀金指尖一顿,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皮:“什么时候,你的废话可以像你见过的世面一样少?”
说完这句话,他便简截了当地开口,“伸手。”
温黎恍然大悟。
她盯着他掌心的小瓶子,里面透明的膏体已经被用掉了一大半。
原来是伤药。
就在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始终被她忽略的手臂像是总算找到了关心它的人,瞬间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那刺痛愈演愈烈,如火燎原。
珀金竟然要主动帮她上药?
温黎感觉有点像做梦一般不真实,晕乎乎地伸出手。
紧接着,她便感觉手腕一轻,被一只柔软温热的手接在掌心。
微凉的膏体涂抹上她手臂,如流水般倏然抚平了一切躁动的痛楚。
[肢体亲密度+20]
【可攻略对象,[傲慢之神,珀金]改造度+5,当前改造度50】
[目中无人的傲慢之神竟然在关心你,你在他心目中,一定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吧!]
[男儿膝下有黄金,半跪是一个男人保有同时保有自尊却也给予你最多尊重的姿势。]
[珀金那样洁癖爱干净的神明,竟然有朝一日也会为一名少女做到这种地步!]
[这一定是爱情的力量~]
温黎眸光一怔,视线不自觉扫过不远处裙摆和地面交叠的阴影。
停顿片刻,又忍不住落回伤药瓶子里。
——都用掉这么多了。
珀金的目光正专注地落在她手臂处的伤口,指尖不轻不重地按压。
动作时,唇角因为认真而下意识轻抿着。
“这些东西……您经常用吗?”
温黎的视线直白得丝毫没有避讳,珀金表情却没有什么波澜。
他将最后一点药膏抚平收拾好瓶盖,才慢条斯理地抬起眼。
“你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刚才还没有完全平复的心情被这句话迅速点燃,温黎欲言又止:“这怎么能算是‘多管闲事’,您可是……”
“我不是你的任何人。”
珀金平静的语气总算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半跪在她身前抬眸看着她,眼底似乎有什么晦暗的情绪在克制中翻涌,神情复杂难辨。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
那些事他早已习惯,也不会再对此刻的他造成任何伤害。
至少,他不会像她这样笨手笨脚地让自己受伤。
她原本应该毫发无损地留在房间里,等待他解决一切,和他将错乱的身份重新归位。
然后跟着他回到正确的时间点,继续做他好吃懒做的贴身女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揭开一切他曾经试图掩盖过的狼狈。
然后……
代他受罪。
珀金的视线在她伤口处停留过很多次,温黎低头去看那块被厚厚药膏覆盖的伤口。
其实并不严重,只是微微擦破了一点皮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仰仗着珀金的体质,就连一点血都没出。
“珀金大人。”她没有抬头,就着这个姿势轻声说,“这其实没什么,更何况……我是心甘情愿的。”
珀金喉头微动。
他突然低下头,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绪,没有说话。
温黎却突然感受到胸口就像是被什么用力勒紧。
她几乎感觉一瞬间无法呼吸。
随即,一种更浓重更巨大的悲伤和痛苦涌上心口。
这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强烈情感。
就像是被封印压抑累积了上千年,猝然找到了缺口突破而出。
她鼻尖一酸,生理性的泪水登时不受控制地顺着眼眶落下来。
一滴泪砸落在膝头,发出微不足道的“啪嗒”一声轻响。
温黎始料未及,就像是短暂地被身体的情绪控制住,有点后知后觉的茫然。
这不是她的情绪。
难道是……
珀金残存在这具身体里,不可言说的悲伤。
珀金像是感受到什么,倏地撩起眼睫。
看见温黎眼角欲坠不坠的泪时,他的神情也怔愣住了。
下一刻,他的唇角便再次紧抿起来,下颌线条也紧紧绷住,眼底浮现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自责。
“……真是娇气。”珀金垂下眼。“只不过是一点小伤,上了药很快就会好,哭什么?”
嘴上僵硬别扭地嘲讽着她,温黎却感受到伤口四周被人更轻柔地抚弄,像是在帮她缓解刺痛。
[肢体亲密度+20]
口是心非。
温黎没有反抗,她偏了偏头,看着珀金蓬松柔软的发顶。
“我才不是娇气哦。”她半真半假地说,“我是心疼珀金大人。”
轻揉她手臂的力道一顿。
珀金抬起头看着她,眼神幽邃莫测,辨不清意味。
四目相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黎听见珀金的声音。
“我的确从来不在意规则,但现在在这里的不只有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沉默了良久才接着道,“我只是,担心……”
这一次他不再接着说下去了,略有点不自然地微微侧过脸,挪开视线。
在温黎的角度,正好看见他发间若隐若现的耳根,正一点点迅速地染上一层熟悉的红晕。
她看着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蠢蠢欲动。
“难道……”
温黎眨了眨眼睛,佯装什么都没有看出来的样子,明知故问。
“您是在担心我?”
第90章 SAVE 90
沉默在不算宽阔的房间中蔓延。
像是一张看不见形状的透明薄膜, 心跳一点点加速,似乎有些透不过气来。
珀金率先打破沉默。
他有点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谁担心你了……”
珀金的声音不算大。
在他耳根不断蔓延的绯色掩映下,这种不轻不重的嘲讽更像是一种欲盖弥彰, 丝毫没有说服力。
温黎正要在说些什么,但是狭长走廊最内侧的房间却突然传来了一道微弱的声音。
“珀金?是你回来了吗?”
这道声音蕴着浓浓的鼻音和气声, 听起来格外虚弱,像是刚从一场醒不过来的沉眠中苏醒一般。
在这之前,温黎甚至没有察觉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她稍微有点怔愣,心里浮现起一种后知后觉的尴尬和不好意思。
其实这道声音属于谁并不难猜。
多半就是刚才门口那些少年神明口中提到过的——珀金的人类生母。
一想到她刚才竟然在对方的亲生母亲身边“调戏”了珀金, 温黎就感觉有点脸热。
她的脸皮还没有修炼得厚到这种程度!
温黎心里刚才那点心思瞬间就歇了,转过头却发现珀金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的半张脸都陷落在窗柩投下的阴影里,晦暗的光影间, 看不清他的情绪。
感受到她的视线, 珀金面色如常地抬起眼:“看我干什么?”
“您的母亲好像在叫您……”
“她叫的是你。”
珀金鼻腔里逸出一声辨不清意味的轻笑, 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是你亲口说的吧?现在的你才是‘傲慢之神’。”
温黎:“……”
她先前怎么没发现,珀金竟然这么记仇。
但这句话的确是她说出口的。
而且,不管怎么说,现在的珀金的确不适合顶着她的皮囊进去见他的母亲。
只听声音, 她就知道珀金的母亲身体应该不算太好。
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接受这种有点惊世骇俗的冲击。
“那好吧。”温黎一拍膝盖站起身来。
经过珀金身边时,她想了想, 稍微有点迟疑地问, “不过, 我应该用什么样的状态来面对她呢?您平时都是怎样做的?”
要做戏就得做全套,被发现端倪可就不好了。
“随便。”
珀金眼也不抬地随口回答, 看起来兴致不高。
温黎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她突然回想起赫尔墨斯曾经无声透露给她的那两个字。
——弑母。
珀金是因为弑母,之后才以傲慢为原罪堕落的。
这样来说, 不管怎么看,他和母亲的关系应该都说不上好。
温黎若有所思地推门进屋,瞬间被狭小的卧室里弥漫着的各类草药的苦涩味道熏得一阵晕眩。
她抬眼打量了一下。
墙面上唯一的一张窗户紧闭着。
似乎是为了防止见风让病痛来得更凶猛,所以已经许久没有打开过。
卧室里只有一张床,一面柜子。
柜子上摆满了凌乱的药瓶和药碗,看上去都是被人随手摆放的,并没有用心整理过。
床上厚重的被褥间露出一头绸缎似的金色长发。
温黎上前几步,看见一张极其漂亮的脸。
温黎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形容那张脸,仿佛日月在她身边都会被衬得黯然失色。
换句话说,她一下子就理解了——为什么在美丽的女神云集的神国生活已久,众神之主依旧一眼就看上了这个人类女人,并且和她生下了珀金。
只不过,那光华夺目的五官此刻却看起来病恹恹的。
浓郁的衰颓病气牢牢地束缚缠绕着她瘦弱的身体。
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命不久矣。
温黎小步靠近坐在床边,没有主动开口。
她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和这位终将死在亲子手中的可怜女人相处。
沉默便成了她唯一能做的事。
但温黎察觉到,感受到她的靠近,女人的脸上出现了显而易见的惊喜神色。
看上去,她连动弹都有些困难了,但还是艰难地将干瘦的手从被褥间伸出来。
她的指尖在半空中顿了顿,没有直接落在温黎手臂上的伤口。
似乎犹豫了片刻,才轻轻地搭在了她放在床沿的指尖处。
动作很轻,幅度也很小,像是生怕被拒绝一般小心翼翼。
对待珀金,她竟然要如此谨慎试探。
温黎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抿了下唇角,没有拒绝女人的示好。
女人眼底瞬间焕发起一阵强烈的神采。
她的动作稍微大胆了一点,微凉的指腹颤抖着覆盖住温黎的手背。
尽管动作艰难,但是女人开口时第一件事便是关心她:“你没事吧,珀金?”
顿了顿,她的视线定定地落在温黎手臂的伤口上,语调染上些许苦涩的意味,“他们……又那样欺负你了吗?”
就在女人开口关切她的这一瞬间,温黎再一次感受到身体里涌现起一种浓烈的情感。
这种情感十分复杂。
像是愤恨,又像是悲伤,或许还带着一点失落和不能言说的委屈。
埋怨和怨愤是最起初传来的强烈情绪。
但是在那之后,温黎感受到一种绵长的悲伤。
她不由得怔了一下。
缓了很久直到那种强烈的情绪渐渐平息下去,她才轻声回答:“我没事。”
这一次,床上的金发女人也愣住了。
她的脸上浮现起难以言明的神情,像是恍然大悟,又有点理所应当的无奈。
紧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传来。
温黎几乎以为她要把自己的肺一起从嗓子里咳出来,正有些手足无措的时候,女人终于难耐地开口了。
“你……不是珀金,对吗?”
温黎双眼因为惊讶而睁大。
她和珀金互换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发现他们之间的异常。
既然已经被察觉,温黎也不打算隐瞒,干脆承认道:“我的确不是,但是您放心,我不会伤害他。”
顿了顿,她还是有点按捺不住,主动问道。
“其实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但您是第一个发现异样的人——”
“您究竟是怎么察觉到的?”
女人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笑着问:“你应该是十分熟悉珀金的人吧?”
温黎点头。
她当然熟悉了!
游戏之外,珀金可是她第一个认认真真浏览过背景资料选择攻略的可攻略男主。
游戏之内……
她好歹在他身边勤勤恳恳地打工了这么久。
女人神情显露出些许欣慰。
她安静地凝视着温黎,半晌才问,“是女孩子吗?”
温黎眨了眨眼睛,没否认。
“实际上,你的表现已经很完美了,如果不是我,应该是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察觉到你和珀金之间的差异的。”
女人目光柔软地掠过温黎额间垂落的碎发。
她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唇瓣勾出一抹苦笑。
“只是……珀金对我,是不会露出像你这样温柔的眼神的。”
“他对我……应当是恨的。”
女人叹息了一声,目光染上些许哀伤。
“但这也是应该的,他应该恨我。”她自言自语一般轻轻呢喃着。
温黎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天赐绝佳套信息的机会。
而她在经历刚才的一切之后,也的的确确想要更多地了解。
珀金曾经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实不相瞒,其实……我喜欢珀金大人很久了,但是他对我却始终十分冷淡。”
特意在“珀金大人”这用来指代强大神明的四个字上强调了一下。
见女人眉眼间流露的讶然,温黎知道她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给出的暗示。
双方都拥有想要了解的信息,对话才能更通畅自然地进行下去。
她佯装羞涩,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表情,压低了声音接着说,“您可以多和我说一说关于珀金大人的事情吗?”
女人定定地望着她,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干涩:“你刚才提到的是……珀金……‘大人’?”
她的语气有些起伏,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情绪激动了起来。
温黎似乎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坦然道:“是呀,珀金大人。”
过了一会,她才仿佛刚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语速轻快地解释道:
“其实我和珀金大人是通过神术从千年之后回到了现在,在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受万众瞩目敬仰的强大神明了。”
“真的吗?”金发女人眉目松弛下来,仿佛透过遥远的时光看见了她描述中珀金的样子。
许久,她才悠长地叹了口气。
“太好了,他至少没有因为我……而断送一生。”
温黎捕捉到女人一闪即逝的思绪,顺着她的话问道:“您怎么会这么想?我能够感觉到,珀金大人其实在很用心地保护您。”
女人没有否认。
她唇角露出一个说不出是哭还是笑的弧度。
“是啊,他很保护我,所以我才更觉得对不住他。”
“因为我这个身为人类的母亲,珀金的血统并不纯粹,他的父神从未对他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关爱。而我……”
女人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女人。”
“我不仅没有神国中女神那样的实力给珀金撑腰,反而身体还在神力震荡的环境中每况愈下,只能倚靠年幼弱小的珀金寻找来的食物和药物维持生命。”
温黎手臂一凉,女人的指腹轻轻抚过她伤口周围的皮肤。
“像这样的伤口……哪怕是更加严重无数倍的,在他身上都经常能够见到。”
“但这些事,他却从来不愿意对任何人提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他都会离开家在外面等待伤势全部好转痊愈,他才会回来。”
说到这里,女人原本便不平稳的声线甚至染上了些许哽咽。
“有时候,他会消失几个小时,有时候是好几天,有时候……甚至会消失上月。”
“他消失的时间越长,我就越为他感到担心。可是担心又有什么用呢?我对于他经历的那些事……根本无能为力。”
“在他离开的时候,他却也从来没有忘记过照顾我。每天清晨在我苏醒之后,我总会在窗沿上看见最新鲜的食物和药物。”
女人的视线虚虚落在紧闭的窗边,像是透过空无一物的窗沿看向很久以前的过去。
“在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还生活着,只是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会不会感觉到疼痛,有没有好好地照顾自己……”
听着她的话,温黎的眉头不自觉一点一点地紧蹙。
她不敢想象,在这样对珀金而言陌生而危险的环境中,他究竟是如何生活的。
他没有倚靠,只能咬牙在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
在这之后,他甚至还要花心思照顾病弱的母亲。
温黎心底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
感觉仿佛有一个被刻意遗弃的名为“委屈”的孩子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用力呐喊。
它察觉到身体主人已经更换,正用尽全力地吸引着她的注意。
她将这一阵汹涌的情绪压下去,声线不自觉也有点低沉下去。
“既然这样艰难不易……”
温黎看着女人的脸。
“您为什么不带着珀金大人离开神国,回到人界生活呢?”
那样他们都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欺凌,身体也不会被神力震荡波及日日侵蚀,每况愈下。
说到“离开”二字,温黎发现女人脸上的神情瞬间变了。
先前那些心痛怜惜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风过无痕地消逝在她脸庞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幻一般沉醉的神情。
“离开神国,我此生可能都无法再次见到珀金的父神了,他也更加不可能想起我……”
温黎有点接受无能地皱眉。
就算是留在神国,众神之主也不见得会想起她啊。
这简直像是恋爱脑走进现实。
——只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几乎不可能达到的幻想,就要用珀金日日注定承受的痛苦作为代价。
而她则对此看在眼里,或许真的心痛过。
但这种心痛却远远无法掩盖她本身的谷欠望。
所以她选择对降临在珀金身上的苦难视而不见。
无动于衷。
温黎心情复杂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她知道她改变不了珀金生母的观念,所以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而是挑了几个珀金日后在魔渊中大杀四方的故事说给她听。
她说到她危难时珀金于千钧一发时神降救她于水火,说到他平日里高高在上矜贵又龟毛,偌大的神宫中女仆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惹怒了他。
金发女人微笑着听了很久。
她的神情很专注很认真,眼底光彩流动,像是即将油尽灯枯灰败的油画上最后一点亮眼的生机。
自始至终,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听着。
说到最后,温黎有点好奇地问:“您难道不好奇自己的结局吗?”
她说到的每一件事,都与金发女人无关。
女人十分坦然地说:“在那个时候,我应该早已经死去了吧。”
她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是她自己将自己锁进了进退两难的死路。
她只愧对珀金,将他无知无觉地带到世上。
带给他痛苦,她却无能为力。
“人类和神明在一起,美好的一面只会出现在故事里。现实中,却只剩下长久的痛楚。”
“我早晚会死去,而他却享有漫长无尽的生命。”
说完这句话,金发女人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尽管早就知道结局,可她还是放不开。
曾经她午夜梦回时,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珀金。
但现在,她这一桩心事也了却了。
真好。
到最后,他过得很好。
……
温黎脚步沉重地走回珀金身边,在椅子上坐下。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什么都听起来太过苍白。
她突然就有一点理解珀金厌恶人类的原因了。
——他深深怨恨着原本又能够拯救他、却又因为一己之私而放弃他的人类母亲。
另一方面,他也真切地因为人类的血统而备受欺凌。
他被神国中的神明抛弃。
但这或许并不算什么,只是他却没有想到,与此同时,他也被亲生母亲亲手抛弃了。
这两种复杂的情绪糅杂成一种更辨不清的思绪,成了追随着他漫长时光中驱不散的阴霾和噩梦。
温黎蓦地回想起珀金注视着窗边白玫瑰的眼神。
那样平静,却又似乎透过纯白的玫瑰花瓣看着什么洗不去的污秽。
还有他提起白玫瑰时,那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因为干净。”
而他本人却早已在降生时便注定了背负着满身驱不散拂不落的肮脏,在光明与黑暗之间的灰色中独行。
珀金背靠着墙面站着,眼睛盯着窗外,没什么情绪。
他不知道听见了多少,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看起来甚至有些事不关己的冷漠。
空气中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
很久之后,久到温黎仿佛以为过去了一个世纪,她听见珀金微哑的声音。
“你都知道了。”
五个字,陈述句,却似乎承受着什么几乎压垮一个人的重量。
那样一个骄傲的人,此刻却在她面前暴露出华美衣装下的遍体鳞伤。
他一定很痛苦吧。
就在温黎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时,珀金已经接着开口。
他的语气很平静:“见过这样的我,你应该已经后悔之前喜欢我了,不是吗?”
他甚至没有问她此刻是否还对他抱有爱慕的心思,就这样理所应当地给自己判了死刑。
温黎看着这样的他,突然感觉心脏像是被用力攥了一把。
说不上是心痛还是别的情绪,但她现在很想抱一抱他。
她也顺应着本能这么做了。
珀金的身体紧绷着,就像是一把即将绷断的弓。
感受到她拥抱住他的动作,他肉眼可见地怔愣了一下,从不断翻涌即将吞噬他的晦暗情绪中短暂地抽离。
他皱眉动了下,可“少女”的身体在少年怀中被抱得严严实实,几乎没有一点缝隙。
不知是因为这具身体力气太小,还是他压根不想要离开这个称得上温暖的怀抱,珀金没有再动作。
他只是冷着脸僵硬地问:“干什么?”
怀中的身体依旧紧紧绷着,像是对周遭世界暗藏危机警惕的小兽,随时准备起身逃离。
温黎将脸颊贴在珀金颈侧。
这具曾经属于她的身体上传来熟悉的、属于她的柔和味道。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零星笑意,像是之前在魔渊中无数次撒娇那样开口:
“珀金大人,这里实在太陌生了,我有点害怕。”
“就让我抱一会儿,只是一小会儿哦。”
那阵烦躁和不安仿佛随着这个怀抱而烟消云散了。
珀金僵硬地站在原地,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放松下来。
鼻尖是属于他的气息,像是云影下沉浮的草木味道,又像是圣山冷雪下融化的冰泉。
他闭上眼睛,不去看温黎的表情。
一定不是因为她这些蠢话。
而是因为他更熟悉自己的身体,还有自己的气息。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温黎郑重轻缓的声音。
“不管怎么样,不管您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一直喜欢您,而且永远不会后悔。”
“珀金大人,我喜欢的是您,而不是您表现出来的、或者所拥有的任何东西——”
“无论如何,‘傲慢之神’都是我心目中最好的神明。”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直白而热烈的表白近在咫尺地落入耳中。
珀金莫名回想起他们初遇时,少女脸上洋溢着浮夸的爱慕,口中吐出的那些恶心的言语。
这一刻他突然慌乱地察觉,此时此刻,他心底不再产生曾经那种厌恶的波动。
一定是“少女”的身体更感性。
他不过是被这具躯壳影响了,绝对没有因为她而真正动容。
珀金撇开脸,语气有点别扭地嘲讽:“你可真是我见过最自恋的人,竟然对自己说这种话,‘傲慢之神’。”
但他自始至终垂落在身侧的手却微微抬起来,在温黎发顶胡乱生疏地胡乱揉了一下。
摸自己的头发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珀金耳根有点热地想。
温黎惊喜地抬眼,珀金却侧着脸。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够看见他比起以往都要通红的耳根。
这算是他们第一次拥抱吗?
虽然她在他的身体里,而他在她的身体里。
在珀金几乎被自己煮熟之前,温黎见好就收地松开他。
现在早点换回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并不会操控神力,这具拥有着神术的身体交还给珀金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起初温黎不想暴露自己其实拥有许多道具的事实,也丝毫没有思路。
但是刚才看着珀金生母卧房里大片大片的灰白色,她突然有了灵感。
事已至此,她相信哪怕珀金发现了她的秘密,也不会刨根问底甚至对她动杀念。
温黎打开系统背包栏。
[SR:两根神奇的丝带
一根红色的,一根蓝色的,自古红蓝出cp,当它们碰撞在一起会出现什么样的火花呢?
Tips:蓝方和红方的物品可以进行对换,但是距离不可以太远哦。温馨提示:不一定非要找到丝带,任何带有蓝红颜色的物品都可以完成对换。]
物品可以对换,那么灵魂呢?
温黎看向斗柜,在盒子里五颜六色的药瓶中一眼便看见了一瓶深蓝色的。
她三两步把药瓶取回来塞到珀金手里,对上他莫名其妙的眼神,认真道:“珀金大人,您有红色的东西吗?什么都可以,我想到了我们可以换回来的办法。”
珀金果然没有多问,只是短暂地皱了一下眉。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他对于这个房间里的一切记忆都已经模糊。
他没有开口,温黎却察觉到他眉眼间流露的意思。
她主动站起身,在珀金的默许下翻箱倒柜起来。
找了半天,总算在柜子中找到一块无人问津的暗红色绢布。
她揣着那块方方正正的绢布回来,脸上难掩跃跃欲试的欣喜:“找到了。珀金大人,您应该已经感受到了,刚才在门外,我好像突然就拥有了您的神力。”
“您可以把我们的灵魂都从身体里逼出来吗?在那之后,我有一个新的办法。麻烦您啦。”
珀金单手虚虚拢着那枚深蓝色的药瓶。
他没有问她究竟有什么办法,只是睨了她一眼,语气清淡:“被你麻烦了那么多次,也不差这一次。”
他坐直身体抬起手,“伸手。”
仿佛这不过是再寻常简单的一件事。
温黎却没有立即动作。
她很清楚这种尝试背后的风险,她相信珀金也心知肚明。
在混沌之力已经碰撞产生如此多混乱影响的现在,再次使用神术试图交换他们的灵魂,但凡出现任何一点微小的差错,他们的灵魂都很有可能一起消散在这里。
而珀金此刻没有神力在身,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人类。
面对这样的灾难,哪怕他拥有着傲慢之神的灵魂,也根本无力反抗。
可他却就这样随意地同意了。
珀金远远比他口中表露出来的,信任她一千一万倍。
温黎心头一热,心底突然涌现起一种坚决的笃定感。
她正色道:“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平安换回来的。”
毕竟她拥有的游戏道具是出离于这个世界规则之外、属于三次元的产物。
她把手放进珀金掌心。
下一瞬,珀金便反手扣住她的。
“闭上眼睛,放松。”
温黎听话地闭上眼睛。
视觉被剥夺之后,其他的感官便变得更加灵敏。
她听见珀金的声音比平时轻得多,听上去甚至有一点柔和的意味。
“感受身体里的能量,不要试图操控它,让它自由地在你的身体里流淌。”
随着每一个落入耳中的字眼,温黎突然感受到一股暖流,在她身体里无声地氤氲。
“感受它,然后缓慢将你的意识附着在上面,牵引它们汇聚到我们相触的指端。”
那股暖流仿佛感受到她的意志,朝着她与珀金交叠的指尖缓慢地流淌。
紧接着,她感觉指尖泛起一股淡淡的温热,然后她听见珀金的声音。
“出来。”
这一次,没有先前那种魂魄被粗暴扯出来的晕眩刺痛感。
温黎感觉意识一轻,便陷入一种朦胧困倦的状态里。
在最后即将丧失全部知觉前,她在[两根神奇的丝带]图标上轻轻点击。
道具生效。
时间仿佛又过去了许久,温黎迷蒙间恢复了一点意识。
左手似乎被另一只手用力攥在掌心,接触时她能够感受到很淡的温度。
她用力抬起眼。
是成功了吗?
视野还没有完全恢复,交错的光影明明昧昧,温黎看见不远处那道颀长清瘦的身影。
珀金低垂着眼睫,似乎还没有苏醒,光洒落在他清逸俊美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边。
一阵风吹过,拂动他另一只手中轻捏着的暗红色绢布。
布料在半空中荡漾飘动,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之后,悠然落在他的发顶。
光线穿过暗红色的布料,在他冷白色的皮肤上落下一片暧昧而朦胧的红光,柔和了他向来犀利讥诮的五官。
红色的绢布落在肩头,和他的金发灰袍交映在一处。
浓郁,清浅。
强势,脆弱。
怪异却奇妙地融合在一起,透露出一种莫名的和谐。
“你还打算看多久?”
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温黎这才发现她看得太过出神,就连珀金早已苏醒过来都没有注意到。
那双狭长如绿碧玺般的眼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辨不清喜怒地注视着她。
温黎倒是不觉得尴尬,自然而然地对上他的视线兴奋道:“珀金大人,我们好像成功了。”
珀金有点不自然地错开她的视线,刻意用力地甩开他们依旧交握在一起的手。
他低低应了一声:“嗯。”
随即,像是感受到什么,他脸色再次难看起来。
感受到身体里若有似无的那股暖流,温黎感觉自己似乎明白珀金不悦的原因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珀金,后者正垂眸活动手指。
光线穿过他修长骨感的指节,珀金冷笑着抬起头:“还真是有意思的副作用。”
神力没有随着他们灵魂成功归位而回到珀金身体里。
她依旧拥有着不属于她的、强大却不知道如何运用的力量。
她也不想的呀。
不过,刚才神力涌动的那一瞬间,真的好爽。
温黎得了便宜心情愉悦,有点藏不住笑意地眯着眼看着珀金。
清俊少年披着宽松却整洁的灰色长袍,发顶却落着一枚暗红色方正大小的布料。
温黎支着下巴,冷不丁道:“珀金大人,您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像是东方婚礼中的新娘。”
“——她们都是要把红盖头盖在头上,等着新婚丈夫像是拆封礼物那样亲手揭下来。”
珀金沉着脸一把扯下发顶的红色绢布:“你没什么必要的想象力,还真是多到令人惊叹。”
“好啦,开个玩笑而已啦。”温黎吐了吐舌头。
她托着下巴歪着头看他,“珀金大人,您难道不觉得,还好和您一起经历这些人的是我吗?”
珀金眼底浮现起似曾相识的嘲弄,转过头来看她。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似乎不需要经历这些。”
还是熟悉的味道。
但温黎不觉得失落,十分自然地把剩下的话说完。
——“因为,哪怕是拥有了属于您的强大神力,我也永远不会伤害您。”
珀金眸底掠过一闪即逝的怔愣之色。
他其实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可就在她开口提起的这一瞬间,他才突然意识到,从事情发生直到现在,他心底最多只觉得烦躁不虞,却从未感受到惶恐。
就像她说的那样。
因为他相信,她不会害他。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对她已经……
这时一阵风吹过,他手心的暗红色绢布飘动起来。
阴差阳错间,在他的角度,正好将少女精致的侧脸严丝合缝地遮挡。
光线穿透布料的缝隙,洒下星星点点的光亮。
珀金脑海中蓦地回想起少女刚才随口说出的话。
——“她们都是要把红盖头盖在头上,等着新婚丈夫像是拆封礼物那样亲手揭下来。”
如果是她戴着那所谓的“红盖头”,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珀金下意识抬起眼,片刻后面色却倏地一僵,铁青着脸色把手中的暗红色绢布揉成一团,随手扔开。
一定是在她那具多愁善感的身体里待得太久了,他竟然直到现在都会受到影响。
他该死的到底在想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