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金枝与恶狼 > 归乡(2)
    梁铮闻言, 些微愣神。


    竟有一瞬开始思考起自己的过错。


    虽然今日欺负她是欺负得狠了些,但这事也罪不至死吧?


    可李含章柔嫩的手掌就平摊在那儿。


    半截雪色蹿出袖口,肌肤温润又细腻。


    指尖甚至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 仿佛是无声的催促。


    一抹薄红躲在李含章耳后。


    被梁铮敏锐地捕捉。


    看上去,小孔雀对自己的厨艺水平相当了解。


    既然如此, 她为何还要煮这篮馄饨?


    梁铮不露声色地按下疑惑。


    李含章认真地等待着。


    她凝望梁铮, 清澈的眸里停留着他的倒影。


    纤细的手指轻轻勾动,娇矜又执拗地表达着她的不满。


    “不给吗?”李含章眨眼。


    梁铮扬起眉峰,将竹篮交到李含章手中。


    他没有多问,只道:“我来生火。”


    -


    灶具与火台均设在屋舍之外。


    用茅草棚遮着,厨具与柴禾都很齐全。


    生上火后, 李含章就没再让梁铮帮忙。


    她将梁铮打发回屋里等着,独自一人在灶棚忙前忙后。


    梁铮欣然应允, 然后,阳奉阴违。


    他双臂抱胸, 斜倚在木门边,观察着灶棚处的动向。


    小孔雀手忙脚乱。


    一个个馄饨冷水下锅。


    袄裙的裙摆险些卷入火里。


    梁铮:……


    总感觉再不搭把手,要出事情。


    似是觉察到身后的注视, 李含章回过了头。


    乌幽幽的双眸直往门边打。


    梁铮身形一闪, 当即藏入屋中。


    风平浪静。


    李含章并没说什么。


    梁铮放心不下, 又怕李含章生气, 索性站到窗边,透过窗棂去看她。


    他不明白——李含章为何如此大费周章。


    若他没看见那抹赧红,兴许还会认为这事是她心血来潮。


    可事已至此,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反正馄饨是唐婆婆包的。


    李含章手边也没什么能加入锅里的辅料。


    梁铮观察了一会儿, 直到看见李含章熄了灶, 才坐回桌前。


    他拂过桌面, 轻轻扫了扫灰。


    从前,婆婆与他就在这张桌上吃饭。


    脚步声逐渐从门外接近。


    又快又忙,似是那来人急不可耐。


    李含章隔着锦帕、捧着陶碗,风一样地跑进了屋。


    “咣!”


    陶碗被砸在桌上。


    小孔雀飞快地坐到梁铮对面,连连倒吸凉气。


    双手忙不迭落在腿间,摊平掌,在冰凉的裙面儿上蹭来蹭去。


    梁铮皱起眉头。


    “吃。”李含章挤出一字。


    小脸委屈地皱起,瞧着有些痛苦。


    梁铮没去看陶碗,只冲她示意道:“手。”


    看她这模样,八成是烫着了。


    他暗骂自己混账,竟然真不在她身边守着。


    李含章的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她不肯将手伸给梁铮。


    紧接着,那抹熟悉的赧红又扑上她面颊,似是在嘲笑自己技艺不精。


    可她没什么特殊的表示。


    只执拗道:“你吃。”


    梁铮无奈,只好依李含章所言,低头去瞧陶碗。


    面皮儿泡清汤,菜肉散成粥。


    惨不忍睹。像被山里的猴子踩了几脚。


    梁铮忍俊不禁:“噗。”


    可才笑出声,他顿觉兵临城下。


    千万别叫这小家伙以为他在嘲笑她。


    他只是觉得很可爱而已。


    梁铮莫名心虚,轻咳了一声,不自觉摸了摸鼻尖。


    他微微抬起眼帘,去看李含章的反应。


    就此与明亮清澈的视线相撞。


    李含章注视着他,嘴角微翘,眸里有光。


    双手支在桌上,托着腮,贴在颊边的手指还在泛红。


    她好像在等——等他这个反应。


    她要的,就是这个反应。


    李含章早就知道,哪怕是简单地煮个馄饨,她也是做不好的。


    可纵使如此,这馄饨她也一定要煮。


    因为她看见了。


    看见梁铮眼里温柔而黯淡的浮光。


    那光就像一粒飞落在掌心的雪,在她来不及惊叹于它的美好时,就融化殆尽。


    淡到连水渍都没有,只剩下刻入魂魄的凉意与追悔。


    她无法帮梁铮抓住那抹光。


    没有谁能将流逝的过往重新握回手中。


    李含章能体会梁铮的感受。


    在周奶娘出宫时,她与他有过相似的疼痛。


    按照燕宫的规矩,入宫的奶娘只陪伴皇嗣至十岁,之后便由尚宫局安排宫外的去处。出宫后,奶娘也需隐姓埋名,不得再与从前的贵主私下联络。


    为防消息走漏,皇嗣不会被告知奶娘离宫的时辰。


    于是,在李含章如常睁眼的某个清晨,离别来得悄然无声。


    她起初对此并未觉察,只当周奶娘有事务缠身、一时无法来贴身照料。


    直到自习艺馆回到凤阳阁、置身于清冷无声的寝屋,稚嫩的少女终于发现:从今往后,这燕宫中唯一疼爱她的人已不会再来。


    她立于昏暗之中,破败的晚霞团聚足下。


    再没有人会握紧她的手。


    再没有人会将哭泣的她拥入怀中。


    可对于周奶娘的离开,李含章多少是释然的。


    周奶娘离宫系宫规所致,且尚宫局已为其寻好了人家。在离宫后,这名陪伴她成长、胜似她母亲的女子将会平安地生活在这天下的某处。


    她是如此,那梁铮呢?


    对于婆婆的离去,他能感到释然吗?


    抚养他长大的婆婆在匪患中死于非命。


    小小的少年浴血奋战、拼尽全力,却什么也没能守住。


    李含章不敢发问、不敢试探、不敢想象、不敢触碰梁铮的过往。


    可她的心仍在喧嚣。


    梁铮同她说,她可以依靠他。


    那,她能被他依靠吗,他愿意依靠她吗?


    鼓动的风在胸膛里烈烈不休,催生出一股强烈的渴望。


    从前,这股渴望催促着她,摸索他的伤痕、询问他从军的经历、握住他的手掌。


    如今,这股渴望再一次让她无法旁观他的苦难。


    她习惯了将痛苦深深埋藏,也会小心地避开梁铮的痛苦。


    可这并不代表,她不能与他创造新的回忆。


    哪怕叫梁铮笑话也好,哪怕暴殄天物也罢。


    找一件事,将对过去的追悔压住。


    她不敢跳入他往事的深洞,但她能在洞口摆满鲜花。


    若是这样,那洞里的少年走出洞来,一眼就能看见她的春天。


    李含章低眸,飞快地瞟了一眼面片儿菜肉汤。


    “快吃吧。”她娇矜,“这是本、我的恩赐。”


    “吃过这碗馄饨以后,看见馄饨,就要想起与我在一起的事。”


    想起与她在一起的事。


    想起这滑稽难看的面片儿汤。


    想起二人之间崭新的、快乐的回忆。


    不要再联想到对婆婆的愧疚。


    别去揭开那些应当被深埋心底的伤疤。


    梁铮怔住了。


    他望向面前的李含章,对上那浅光盈盈的眼眸。


    里头藏着弯弧,尤其娇俏可人。


    他忽然明白过来。


    这是李含章小心翼翼捧在他面前的真心。


    她总是这样——哪怕自己身在泥潭,也无法对他的苦袖手旁观。


    面对这趟归乡之旅,梁铮的内心也不算平静。


    这是他的故乡,他也曾在此受难。踏上熟悉的土地,回忆自然纷涌而来。


    但梁铮比李含章更敢于尝试。


    在提到与婆婆包馄饨的经历时,他只是想告诉她,他与她之间大可无话不谈,她完全可以触碰他的过去,也正是这些过去铸就了如今的他。


    但他并没有想到李含章会这样做。


    她用独特的方式,像保护她自己那样,笨拙地保护着他。


    一如曾经不动声色地帮他瞒住秘密。


    这是好迹象——说明,她在意他。


    当然,她要是敢于触碰他,那他会更开心的。


    可她从前压抑太久,这件事急不来。


    梁铮扬起嘴角,捉住李含章托腮的手。


    又轻轻地将小手圈入掌中。


    “会的。”


    哪怕卖相不好,这碗馄饨也会是他与她的美好回忆。


    “一定会。”


    至少此刻,别去拂她的好心。


    -


    馄饨虽然煮烂了,但味道依然很好。


    两人分吃一碗面片儿菜肉汤,权当午膳,风卷残云。


    饭饱后,梁铮带着李含章在村中散步。


    李含章虽然不爱动,但也确实需要熟悉地形,因此没有推脱。


    沿途一路尽是屋宅,安宁祥和,人声静寂。


    该是因为正值冬日,村民无需劳作,便都窝在屋里烤火取暖。


    二人沿着村道一路走,来到广场。


    广场倒是比田宅要热闹许多。


    有不少村民在其中摆摊,也不知是在兜售些什么。


    李含章瞧着新奇,拉着梁铮去看,才发现是在卖些书籍、草编品、干菜等等。


    先前那书生也在摊子前立着。


    李含章没发现他,倒是梁铮注意到了他。


    书生也发现了二人。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李含章颈间的红印——小孔雀逛得开心,忘记捂了。


    书生脸色一白,装作没看见,转身就跑。


    梁铮对此很是满意。


    待到二人回屋时,天色已晚。


    白月与明星爬上夜空,将窄长而宁静的田野路照得发白。


    永庆村比上京更靠北,冬夜寒意更重。


    李含章先进屋,梁铮则到屋外去取柴禾,准备一会儿烧上取暖。


    可他当真俯身去取时,又不由自主将柴禾分成两堆。


    一堆供屋里用,另一堆赠给唐家的祖孙。


    他回身,打算去同李含章说赠柴的事,却发现她裹着裘、站在门口看他。


    她与他有同样的心思。


    于情于理,都该给祖孙二人送去些。


    当然,再好的话到了小孔雀的嘴边,自然都会变成她的“恩赐”。


    李含章已经累了,原打算让梁铮一个人去。


    可梁铮不在,她得独自待在屋里,心里难免有些害怕。


    索性就和梁铮一起去。


    梁铮抱着柴禾,走在前头。


    李含章埋头跟在他身后,踩着脚下的月影。


    唐家与老梁家只隔一户,不算太远。


    二人走了一阵,一座灯火微明的小屋就显露出来。


    小屋没有院落,只有一块田地。


    房屋也是稻草与木材混筑的,比老梁家更简陋些。


    李含章在屋外的田地处停下脚步。


    梁铮回头:“不去?”


    李含章摇摇头:“你一人去吧。”


    想到要隐瞒身份,她就不大想说话,以免露馅。


    梁铮嗯了一声:“在这儿等我,很快。”


    李含章点点头。


    见梁铮前去敲门,她将双手背在身后。


    她站的地方没被月光照到,应当也不会被发现。


    开门声很快响起。


    “梁大郎君,你怎么来了?”


    少年的说话声紧随其后。应当是唐家的孙儿。


    梁铮道:“来给你和婆婆送些柴禾。”


    李含章有些好奇,那包馄饨手艺极好的少年是长什么模样。


    她别过眸子去瞧——什么都没看到。


    只看到梁铮高颀的背影。


    跟堵墙似的,把那窄小的木门都给挡住了。


    李含章不满地撅起嘴。


    只好继续听。


    “噢,那太好啦!”少年回。


    接着,他又急道:“婆婆,您慢一些!”


    几声木棍敲地的叩击过后,老迈又慈祥的声音响了起来。


    “梁大郎有心了。”


    梁铮笑:“应该的。”


    李含章听出梁铮的口吻格外温厚,心绪一时有些复杂。


    也不知见到唐家婆婆是否会让他记起旧人。


    唐婆婆缓慢的话语夹杂在柴禾的搬动声中:


    “话不好这样讲。你照顾我们,是你心肠好。”


    “这十里八乡,再找个与你一样好的人,也是顶难的事。”


    这话入了李含章的耳,听得她得意洋洋、摇头晃脑。


    嗯,是这样。梁铮确实还不错!


    唐婆婆的确有眼光!


    梁铮轻轻笑了一声,算是应下唐婆婆的称赞。


    很快,唐婆婆的后话又出了口:


    “老婆子没什么本事,但看人准、说媒巧。”


    “梁大郎,就由老婆子我给你说个媳妇儿来,好不好?”


    梁铮一听,神情微怔。


    怎么突然要给他说媒了?


    也难怪,唐家祖孙没见过李含章,不知她的存在,应是误会了。


    他张口,正要解释。


    忽然被谁自身后紧紧地搂住。


    温香软玉登时盈来。


    一只小脑袋钻出梁铮身侧。


    低头看去,不是李含章又是谁。


    “不行!”


    她鼓着腮,眼眸水汪汪的,又急又委屈。


    “他、他是我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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