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金枝与恶狼 > 乌龙(4)
    梁铮手足无措。


    他攥紧铲柄, 嘴唇嚅动再三,却没有出声。


    被撞破行踪的男人慌张地红了脸。


    他抬手,下意识想捏捏鼻尖, 可指尖染泥,只好匆匆作罢。


    李含章站在原地。


    冷风钻入裘领, 攫去她颈边的热度。


    她抬首, 徐徐环视四周。


    目之所及,满是纷繁的梅红。


    似星辰,如飞絮,在蟾光里洋洋洒洒。


    李含章的视线最终落在梁铮身上。


    她发现了梁铮身上的尘泥,与他手中握着的铁锹。


    这些梅树……是梁铮移植的?


    李含章走出北堂, 穿过林立的梅树,终于来到梁铮的面前。


    见她接近, 梁铮呼吸稍凝。


    他将铁锹靠在树下,在身后藏起干涩的手。


    李含章仰着头, 月色坠落眸中,眼眶泛着微红。


    “你不歇息,是在做这个?”她问。


    因着才哭过许久, 娇声倦哑。


    梁铮低眉, 目光与她交错, 很快又挪开。


    “嗯。”他闷声, 像做了亏心事。


    李含章轻轻颦起眉头。


    她不明白,梁铮为何要将如此多的梅树栽入中庭。


    中庭不是梁铮练枪的地方吗?


    有了如此多的梅树,他哪里施展得开呢。


    可她虽然费解, 胸口却漾起热潮, 像是面前的红梅化为火星, 轻悄悄地落在心田。


    狐白裘下的小人儿凝望着面前的夫婿。


    “为何?”她问。


    梁铮牵动嘴角, 叹息似地:“我以为你会喜欢。”


    在买下画眉鸟时,他也是如此以为。


    可他没想到会惹哭了她。


    他哪里舍得她掉泪呢。


    自她那双眼里坠下来的珠子,像石子一样,闷闷地砸着他的胸口。


    他梁铮是自生杀场上凯旋的悍将,最扛得起伤,忍疼时都不眨眼,却架不住李含章水盈盈的两片软刀,一经磋磨就肝肠寸断。


    她是被他捧在掌心的珍宝,不该垂泪,也不该悲伤。


    这是又一次笨拙的尝试。


    如果效果不好,他就去把魏子真宰了。


    梁铮悄悄窥探李含章的面色。


    李含章仍望着他。


    贞静俏丽的小脸泛着柔润的光。


    原来是这样啊。


    一直……都是这样。


    以为她会喜欢,所以购回画眉。


    以为她会喜欢,所以彻夜不眠、栽植梅树。


    如梁铮这般的男子,哪里与画眉、梅树相衬呢?


    他是不驯的狼,是傲骨铮铮的武将。


    真要择一只禽宠、一树绿植,也应当是苍鹰、是青松。


    梁铮所作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她。


    他明明说过,说他对她是男女之情,说他是真心想同她好。


    她为何……还要生出那些无谓的摇摆呢?


    他就是个笨蛋——兴许,还没想到她以为的那一层。


    李含章埋下头,掩住重新漫回颊边的莹粉。


    “进屋说。”她轻声,像是不敢惊扰宁静的夜,“你去坐着,等本宫来。”


    -


    借着月光,李含章在将军府中行走。


    她穿过长廊,自杂院中小心地打起一盆水。


    今晚虽然晴朗干燥,却依然是冷的。


    幸好,杂院内的水池未曾结冰,尚可由人盛出。


    李含章从不曾做过这等杂事,动作笨拙生疏,还将自个儿的裙摆也沾湿了。


    换做以前,如是她要用水,只需略开金口,便有女官与侍从前呼后拥,根本无需她动手。


    可今时不同往日——并非是她处境潦倒,而是心境有所不同。


    她只是想亲自打一盆水。


    用这水润润帕,为梁铮擦手。


    尽管梁铮将双手背在身后,可她都瞧见了。


    这个大笨蛋,肯定用手刨了梅根。


    从来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小孔雀劲儿小,端着水盆、步履不稳,颤颤巍巍地往回走。


    北堂里燃着烛光,木门没关严实。


    李含章手里有盆,腾不出闲暇,只好用窄瘦的背顶开门扉,钻入北堂之中。


    梁铮坐在寝室的窗案前,面向前厅。


    一见李含章,他立刻起身,要迎上前去、接她手里的物件。


    “不准动。”小孔雀娇叱道。


    梁铮老实地坐回原处。


    视她言语如军令,被人管得服服帖帖。


    李含章满意地点点头,先前的惆怅荡然无存。


    她摇摇晃晃地走来,在案上放下盆,又折身取过一面软布、笨手笨脚地往水里浸。


    “嘶——”李含章倒吸冷气。


    甚至打了个哆嗦。


    这水凉死人啦!


    一旁的梁铮被迫旁观,眉关紧锁。


    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东西,哪里受得了这等寒?


    他再度起身要接:“卿卿,我来……”


    李含章幽幽地瞪了他一眼。


    梁铮哑然。


    她是和他一样犟的。


    认定的东西,谁说都没用。


    他无奈,叹了口气,索性又坐回原处。


    李含章捞起湿漉漉的软布,打着哆嗦,悬在盆上拧干。


    水珠砸落水面,声响淋漓。


    刺骨的冷宛如蚊虫蛰咬,顺着她的指尖跑向心脉。


    栽梅时,梁铮搅过那些冻成块的土。


    应当也和她此刻一样冷吧。


    李含章心里不好受,凉凉地吸了吸鼻子,才转回身来。


    “手。”太冷,字是挤的,“给、本宫。”


    梁铮没辙,老老实实地伸出手来。


    李含章擒过他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刹那,如火的炽暖卷上指腹,灼得她呼吸一收。


    梁铮这坏蛋,成天到晚都跟个火球似的。


    拿他暖手暖脚,倒是好使得很。


    李含章扯着梁铮的手,拈着湿布,仔细又缓慢地擦去其中的泥土。


    他的手掌很宽阔,五指修长分明,指甲也修整圆钝,若是忽略掉上头覆满的伤痕与老茧,看上去倒没有那么粗野。


    她趁机捏了两下:嗯,感觉紧绷绷的。


    好像梁铮身上的肉,总这样硬实。


    胸膛、肩膀、脊背都是,敲上去跟石头一样。


    觉察到李含章的小动作,梁铮动了动眉头。


    他能感觉到,李含章的状态与先前截然不同。


    但,为什么?


    他还没搞明白她之前为何生气。


    现在突然就不生气了?


    难道是……卿卿喜欢赏花,不爱养鸟?


    还没等梁铮想明白,李含章就先开了口。


    “能活吗?”她问。


    是说外头那些移植而来的梅树。


    “应当能。”梁铮扬眉,“这是葭月梅,不论何处皆可成活。”


    李含章点点头:“噢。”


    她虽然不识葭月梅,但对那梅雨漫天的场景亲眼所见,总归心生欢喜。


    李含章擦净泥土,将软布搭上盆沿儿。


    她搓了搓自己的手,正要把冻得通红的手指藏进掌心。


    梁铮见状,宽掌一圈,捂住她一双手。


    他扬臂,将那双小手贴往自己的脖颈:“这里暖。”


    “哇!”李含章惊呼。


    比燎炉还热乎!


    梁铮笑:“满意了?”


    李含章轻咳一声:“勉强还行。”


    二人一个站、一个坐,小孔雀把手贴在狼脖子上,几分滑稽,几分惬意。


    掌心被暖洋洋地烤着,李含章情绪大好。


    想起屋外的梅林,她目光一转,又心生好奇:


    “为何要栽葭月梅?”


    上京四季均有花开,在当前时节,除却葭月梅,还有美人樱、长寿花等。也不知梁铮特意移植葭月梅,是出于何种考虑。


    总不能当真只是为了移植成活吧?


    梁铮闻言,眸光微沉。


    “葭月梅强韧、好活。”他道。


    李含章:……


    还真是为了成活。


    她顿失兴致,低下头,正要无精打采地叹气。


    却听梁铮又道:“它……很像你。”


    李含章眸光一颤。


    温沉的声音落在身前,重复了一次:“它很像你。”


    李含章慢慢抬起头来。


    撞进梁铮那双乌黑沉郁的眼眸。


    他凝望着她,目光款款、全无冷硬。


    “葭月梅花瓣轻小,色泽却很浓烈。”


    梁铮小心翼翼,几乎掏空肚子里所有的存货。


    “初看时不觉起眼,可只有它花期最长,能在任何地方熬过整个寒冬。”


    这就是她,是梁铮眼中的李含章。


    她捧着纤尘不染的真心,从吃人的深宫里清白地走出。无论面对何等酷寒、遭遇何等欺凌,她傲骨未松,却也依然柔和纯善。


    梁铮是见过的——习艺馆前那红梅似的身影。


    他绝不会忘。


    那是他对她往事的见证。


    也是他屡屡回忆、屡屡作痛的心痕。


    再记起那时,他只恨自己至今才与她相识,没能早一些自折辱中护下他的姑娘。


    “你可以依靠我。”梁铮放轻声音,“所有事。”


    依靠他多一些,信任他多一些。


    也让他爱她更多一些。


    “我笨,但我会学。”


    李含章回望梁铮,并没有答话。


    梁铮不安,不知自己是否在无意中揭开了她不愿面对的伤疤。


    在他斟酌字句、准备再度开口时,颈边的柔荑向下滑落,扶住了他的肩膀。


    屋外梅影摇曳。


    二人的鼻息骤然相贴。


    李含章倾身而来,双眸紧闭,吻住了他。


    生涩而稚拙。


    是蜻蜓点水似的吻。


    梁铮惊愕。


    微香萦绕鼻尖。


    她羞赧地吻他,将情意藏在缠绵的嘴唇。


    梁铮很快回过神来。


    长臂扣上腰肢,大掌抚住后首。


    他紧拥着她,自椅上站起身,向她俯去深吻。


    怀里的人儿宛如一株经水的桃枝,睫羽湿润、双颊酡红,柔软地偎在臂弯,被人吞没了所有的呼吸与应答,只在唇间衔着烈火。


    他肆虐而恣意,撬开羞赧的防线,掠食她温热的双唇。


    李含章被轻松地抱起,双手无措,只能仓皇搂上身前人的脖颈。


    “咣——”


    水盆遭人碰撞,险些掀翻在地。


    李含章的背脊紧贴案面。


    本不牢靠的绣鞋,在足尖摇摇欲坠。


    梁铮喂给她一粒好热的火。


    从五脏六腑里开始烧灼,要将她烤得融化。


    是月光解救了她——白月照过窗棂,涂在泛红的颈上。


    梁铮松懈双唇。


    他半抬上身,俯视案间。


    “卿卿……”沉声喑哑。


    湿热的气息洒在面庞。


    李含章双眸迷蒙,水泽盈润。


    她望着那枚上下滚动的喉结,胡乱伸手,指尖往上头一按。


    果然,是热的。


    他一直都是这样热的。


    李含章手指下落,软绵绵地攥住他襟口。


    她发力,将他拽往面前:


    “再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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