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同学!”
“赵维桢,你别吓我啊,你醒一醒!”
七嘴八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赵维桢幽幽醒转,感官回归,她首先就感觉到有人在狠掐自己的人中,其次是嗅到了满屋子的油墨香味。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熟悉的led灯和洁白的天花板。赵维桢一眼就认出了她人在学校图书馆——等等。
led灯。
天花板。
图书馆。
学校图书馆?!
赵维桢一个激灵,猛然惊醒。
她挣扎着坐起来,随着剧烈动作头脑又是一阵眩晕。就在她任由他人扶住的时候,有人眼明手快往赵维桢嘴里塞了一颗巨甜无比的水果糖。
“你这孩子,低血糖还敢不吃早饭?”是图书馆老师的声音。
哪里低血糖,她身体好得很,从来没有……哦。
穿越之前,赵维桢确实有低血糖的毛病。
昏昏沉沉的脑子随着血糖升高而逐渐清醒,赵维桢终于有了坐直睁开眼的力气。
她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坐在图书馆的走廊地面,周围的是和她一起实习的大学舍友,以及带实习的图书馆老师。
是学校图书馆没错。
赵维桢的脑子终于捋清楚现实情况——
她穿越回来了。
…………
……
半个小时后。
校图书馆办公室内,赵维桢坐在沙发上,左手一杯老师送的甜牛奶,右手一袋舍友买的麦当劳。一口牛奶一口板烧鸡腿堡,在食物的帮助下,她惊到离体的智商和灵魂徐徐归位。
舍友不住抱怨:“叫你吃饭你不吃,结果人晕在古籍室里了。你晕就晕,万一砸倒了古籍书架你赔得起——哎你怎么哭了……我不说你了还不行吗?!”
赵维桢吸了吸鼻子,含着泪狠狠咬了一大口汉堡。
“不是因为你。”
她哽咽着说:“板烧鸡腿堡实在是太好吃了,呜呜呜呜!”
舍友:“……你别是低血糖晕傻了吧!”
这可是麦当劳啊!
赵维桢实在是没想到,她还有再穿回来的时候。
看着手中的牛奶和麦当劳,以及身上崭新却沾上灰尘的连衣裙,和修剪到齐耳的短发,赵维桢既感慨,又有些迷糊——难道所谓穿越,都是她低血糖昏迷后的幻觉?
战国乱世,诸侯纷争,她竟然亲历其中,并且在那个年代度过了一辈子。
这真的不是她看《o秦记》或者《大秦x国》看多了做的梦吗?
可是,要是梦,未免也太过真实了。
真实到赵维桢眼下还是那个刚刚参加实习的中文系大三学生,她却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住了一个目睹风云变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灵魂。
正值赵维桢浑浑噩噩的时候,图书馆老师进来了。
“感觉好点了吗?”
指导老师对几个学生分外照顾,她体贴地对赵维桢开口:“你要是不舒服就请一天假,我给古籍室老师说。”
赵维桢立刻回神:“我可以,我能行!”
校图书馆的古籍室可不是本科生能轻易进去的。要借书,都得是古籍室的老师戴着手套把书拿出来观看。甚至普通学生连动手翻页的机会都没有,都是或抄或拍下这一页后,请老师帮忙翻阅。
她借着实习的机会,申请了好几轮才获得参观许可,就算赵维桢爬也要爬进去啊!
在舍友的督促下,赵维桢飞快地吃喝完毕,又活动了活动,确定不会再出意外后,她直奔图书室四楼的古籍室。
好在,古籍室的老师也是个性格很好的人。
见了老师,免不了又是一阵关于要好好吃早饭的絮叨,一直絮叨到赵维桢换好衣服、戴好手套,她才重新步入古籍室。
历史封存的文稿既要避光,又要控温,整个古籍室昏暗且恒温,从三伏天进到室内,凉意扑面而来。
舍友拿出相机:“我觉得这里好适合拍鬼片。”
赵维桢:“把你的闪光灯关了。”
舍友:“我知道,你小点声。你说要不——哎,怎么还有一个人?”
赵维桢:“……你不要吓我啊!”
舍友赶忙抓住赵维桢的手臂,朝着古籍室一角的位置指过去:“不是,那好像也是咱们系的吧?”
赵维桢循声抬头。
她与舍友刚好走到了书架拐角,与角落中的人影隔着过道,位列一头一尾。
是名二十五六岁的男青年,文质彬彬、其貌不扬,穿着简单的衬衣休闲裤,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金丝眼镜,头发也修剪得相当利落。
听到两个姑娘嘀嘀咕咕,他同样转过身,刚好与赵维桢的视线相对。
透过那文雅的金丝镜架,赵维桢一眼就认出了他那张熟悉的面孔——李斯。
赵维桢:“……”
李斯:“……”
下一秒,如死寂般的古籍室内响起两声凄厉的尖叫。
好脾气的古籍室老师终究是忍无可忍,左手一个赵维桢,右手一个李斯,把人提溜出了图书馆。
换做平时,赵维桢早就追着老师去认错了,但眼下的情况让她根本顾不得别的。
支开舍友后,站在图书馆大门前,她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把疑似李斯的男学生看了好几圈:“你,你——”
后者扶了扶被震惊到下滑的金丝眼镜:“……现在你喊我李通古就行了。”
可恶,还真的是李斯。
赵维桢心底最后一分侥幸的希望顿时烟消云散。
所以她不是做梦,她是真的穿越回先秦过了一辈子,然后又原封不动的穿回来了。
不仅她回来了,连过去认识的人,也都过来了!
那这时间线怎么算,原本的历史上可没有任何关于赵维桢的记载,她的校园里也不可能存在李通古这个人,是平行世界?还是新的开始?她死后秦国怎么样了,历史又怎么发展的?那赵维桢在现代的过去就不作数了吗?
十万个科幻桥段在赵维桢的脑海中飞速转动起来。
她这边疯狂思索,那边李斯摸了摸镜架:“君……呃……君上……”
赵维桢抽了抽嘴角:“你喊我赵维桢就行了。”
都在二十一世纪,就别君不君的了吧。
李斯的表情微妙地扭曲了一下。
他迟疑很久,还是长舒口气:“好吧,赵维桢。你是本科生?”
赵维桢:“大三,你怎么知道的?”
李斯:“我没在人文院的教授身边见过你。”
赵维桢露出一个狐疑的表情:“你别告诉我你是教授吧?”
李斯没回答,而是干脆利落地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地点了好几下,然后把屏幕展示给赵维桢。
手机屏幕上呈现的是一份硕士毕业论文,署名是汉语言文学古代汉语方向的李通古。
赵维桢:“你硕士毕业了,那现在……”
李斯:“博士。”
赵维桢:“可恶!”
在上辈子——姑且把先秦时期算作上辈子吧,李斯明明和她是同龄人来着!现在目测至少大她三四岁,整整大出两个学历来。
而且,你作为法家代表人,你怎么不去学法,你读什么中文啊!
李斯仿佛看懂了赵维桢的困惑,他又扶了扶眼镜:“简单。”
赵维桢:“……”
天底下竟然还有说古代汉语简单的中文系学生,有本事你对你导师说去,看他不拿大部头痛击你的脑壳。
但不得不承认,李斯说的是真的。
作为一个有着先秦记忆的人,他还是小篆的创造者,自身书法和文采都是一顶一的,那学起古代汉语岂不是与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被他狠狠装到了!
而且——
赵维桢猛然回神。
既然她穿回来了,碰到了李斯,李斯还有记忆,那么……
“王……不对,皇……公子政……不对,政哥呢!”赵维桢心中激动无比,说起话来也是语无伦次:“还有,你是怎么来到现代的?”
“我开始记事时,过去的记忆就慢慢浮现,到了成人后才回想得差不多。”李斯敏锐地抓住重点:“你不是这样的?”
赵维桢拼命摇头:“我是刚刚晕倒才——”
等会。
她想说的是,自己是刚刚晕倒才穿回先秦,然后过了一辈子又回来了。
但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李斯的记忆是慢慢出现,那她赵维桢呢?也可能是长到二十三岁仍然无知无觉,直到在古籍室低血糖晕倒,过去的记忆才一下子全部回来。
如果是这样,她究竟是一名穿越者,还是一名上辈子记忆重现的普通人?
不不不,也不对,上辈子赵维桢可是利用现代知识改革的,她肯定是穿越者。
那政哥会不会也来到了现代?
赵维桢好不容易捋清一点的思维又彻底乱成一团。
“让我想一想。”她不禁头疼,对着李斯摆手:“你,你先让我一个人想一想,我想明白再来找你。”
说完,赵维桢揉着额角连连后退。
李斯一愣:“慢着!”
赵维桢下意识眉心一拧:“尔敢拦我?!”
李斯:“你好歹加我个微信吧?”
赵维桢:“……哦。”
之后赵维桢都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的宿舍。
她茫然无措、懵懵懂懂,舍友只当她是低血糖没恢复过来,关怀一番后任由赵维桢爬上床休息。
赵维桢闷头睡了半个小时,而后叫手机震醒了。
她迷糊地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就看到一行大字:【你胜伯伯来了,今晚回家吃饭吧,炖了羊排。】
备注的名称是:赵横桥。
赵横桥,就是她上辈子的父亲赵梁的字。
赵维桢再次瞬间清醒。
所以,她爸真的是她爸?!
回想起来,她爸确实长得和上辈子的爹大差不离,可能因为装束的差异,和穿越新旧记忆交织混杂,导致赵维桢没往这方面想……
不过不管怎么说,爹就是爹。
赵维桢就在本市读书,所以时常回家。她也没多想这个“胜伯伯”是谁,随手回了一句“收到”,翻身下床。
回家的地铁上,赵维桢开始疯狂翻阅历史典故。
o度百科转了一圈,她又用学校账号登录了一下知网,最终赵维桢确定了一件事:这个现代,是世界线变动的现代,也就是平行世界。
赵维桢穿越回先秦的那个世界线中,历史上并不存在“赵维桢”,“孟隗夫人”以及“夏阳君”。
但这个世界中有。
也就是说,现在赵维桢所身处的世界,是她穿越回过去、做出改变后,衍生出来的新世界线。
这个世界线的历史记载中不仅有她,连她在先秦的所作所为也一一记载了下来。
而她死后——
算了。
当百科链接点来点去,点到赵维桢死后的时间点时,她心中一慌,关闭了页面。
现在情况还没搞清楚呢,还是把问题都解决之后,再给自己填麻烦。
赵维桢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微信,找到李斯的对话框。
她酝酿许久,发了条信息过去:【那个,政哥呢?】
当代社会了,赵维桢没好意思打出“秦始皇在哪儿”这种话,想来想去,还是有用“政哥”代替。
片刻过后,李斯给了回信:【……我觉得你该关心关心你夫君吧!】
赵维桢不假思索:【他不重要!】
李斯:【那你觉得政哥现在应该在哪儿?】
赵维桢:【拍戏?】
她的脑海中迅速闪过数个演绎过秦始皇的演员。
李斯回了她一个极其欠揍的流汗黄豆表情。
【醒一醒。】李斯打字飞快:【政哥今年才九岁。】
九岁,也就是刚上小学三年级。
不知道为什么,赵维桢下意识地长舒口气。
既然李斯的年龄和自己的对不上,她还挺怕与……政哥的年龄也对不上来着。若是如此,就有与对方错过的可能,幸好没有。
微信里的李斯:【他现在——】
赵维桢:【好了你先别说!】
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刚好发出这条消息后,地铁到站了。赵维桢迅速把手机揣回兜里,起身跑出车站。
回家的道路无比熟悉,却又好似一辈子没走过。
赵维桢心中感慨,恨不得花花草草路灯垃圾桶都要摸上一摸。
万般思绪,总结下来就是——
现代社会真好,呜呜!
她哼着小曲回家,上楼,熟门熟路地打开门锁,把鞋子踹到一边,低头找拖鞋:“爸,我回来啦!”
门内赵梁乐呵呵地声音响起:“回来啦,快来喊胜伯伯。”
赵维桢:“哦,胜伯——”
后面的话,伴随着赵维桢抬头,如同卡壳的磁带般戛然而止。
坐在自家客厅沙发上的中年男人,年近五旬、肃穆严峻,眉心好似天生就锁着,一副端庄威严的模样。
赵维桢当场愣在原地。
“还记得赵胜伯伯么?小时候去找伯伯玩,你还非赖着伯伯家不走。这都十几年没见过啦。”赵梁笑着介绍道:“你伯伯脑淤血差点就走了,这刚出院。赵胜,你也真不够意思,都来我这儿了也不提前说,我这个老同学可以陪床啊。”
赵、赵胜……
虽然久违的长辈,从胡服换成了中年olo衫,但赵维桢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她张了张嘴,话没出口,眼眶却红了。
赵维桢嗫嚅道:“平、平原君……”
坐在沙发上的胜伯伯一怔。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赵维桢,眼睛中的情绪从陌生再到茫然,最终经历感慨和晦涩,凝聚成赵维桢最熟悉的恼羞成怒。
赵维桢反应迅速地转身穿鞋。
但平原君的反应比她还快。
和蔼可亲的赵伯伯,当场抄起拖鞋:“小兔崽子,你敢灭我赵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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